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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独特的理解

2025-04-01 08:07:08

傅言,三料影帝,和虞金枝曾三度合作,三部作品无一不是拿奖拿到手软,他们一起拿过最佳男女主,另外两次都是分别拿到了最佳男主和最佳女主,在谢骁舟出现之前,他曾一度是影帝中的天花板。

最重要的是,他和虞金枝以及靳风的关系都很好,是真正的损友关系,虞金枝有女儿并且女儿走丢了这件事,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他当然有资格做虞浅恩的老师——或者不如说,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虞金枝微松了一口气,脸上不免也露出来一点笑意:他现在怎么样?还要继续在国外修养吗?休息好几年了,差不多也够了,过段时间大约就会回国,转幕后工作。

靳风也微微笑着:浅浅那一年跟他学了很多,等他回来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虞金枝点了点头,片刻后,她抬头扫视了一下片场,视线突然在某处定住,脸色也微微沉下来。

早上那个找浅浅麻烦的人是谁?靳风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淡淡道:那是于落,现在的四小花之一,主演电视剧的,浅浅这个角色本来是给她的,我及时争取到一个试镜机会,老余一眼就看中了,就让她来演另一个配角。

原来是这样。

虞金枝略微恍然,淡淡一笑:难怪她会这么针对浅浅。

虞影后靠着椅背,表情半掩在笨重的帽子底下,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傲慢和不屑:又不是硬抢,既然是通过了试镜,是老余自己看上的,那她有什么可不服气?说着她转头看向靳风:这些天浅浅被她欺负过吗?看着她那副护犊子的表情,靳风一阵失笑,浅头道:有我在,她倒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何况浅浅本身也不是会任由欺负的性子,几乎每次都还回去了,反让于落吃不着好。

那就好。

虞影后一脸不愧是我女儿的赞扬神情,靳风又是一阵无语。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旦找回浅恩,虞金枝就会彻底变成毫无原则的女儿控,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次拍摄要开始了,导演在两个主演身边讲戏。

余达调教演员的方法比较独特,比起教导,他的方式更偏向引导。

你觉得这个时候苏妩是怎么想的?看你演绎的方式,似乎并不完全是报复。

报复?虞浅恩重复了一遍,浅了浅头:我本来就不觉得这是报复。

导演一愣,一旁的编剧也是一愣,只有谢骁舟始终是平静的,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虞浅恩。

虞浅恩则继续道:在我看来,比起可以的报复心理,这应当是苏妩本身的性格在作祟,她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骨子里还有些恶劣,所以这并不是一场蓄意的报复,只是她临时起意的恶趣味而已。

这个解释实在是有些惊人。

从剧情线上来看,苏妩刚刚被沈倦的妹妹和未婚妻找上门来说明真相,这种情况下她依旧没有和沈倦分手,反而日复一日甜蜜幸福的相处着,或许她原本的确打算带病离开,不告而别,可最后看到沈倦为她失控的模样,很难说她不是为了报复才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把自己身患绝症的事情告诉她——甚至连编剧本人,都难以摆脱这样的想法。

然而虞浅恩却不这么想,她甚至不认同创造者的想法。

她说:苏妩原本的确没想告诉沈倦,在沈倦随时准备着分手的时候,其实她也在随时准备着分手,她的确爱沈倦,可她没有爱到失去自我,没有爱到比爱自己还深,所以当沈倦的妹妹她们找上门来时,她甚至是轻松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离开不会给沈倦带来太大伤害,虽然难过也是有的,但这绝对比不过这种轻松感。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做好了分手的准备了,直到沈倦问出口的时候,她就知道,分手的时机来了。

剧组人员的脚步声嘈杂纷扰,却似乎都离得很远,这一片区域似乎安静至极,每个人都能听清虞浅恩的声音,安宁的,清冷的,仿佛就是苏妩本人的灵魂在说话。

她从未想过要报复沈倦,因为她从没觉得沈倦对不起她,从始至终,她只是想要度过随心所欲地最后一段生命而已,想逃就逃,想爱就爱,想拥抱就拥抱想亲吻就亲吻,想离开就离开。

她从不曾用这段感情绑住自己,又怎么会试图用这段感情去绑住她爱的人呢?她只是想快乐而已。

而最后临时改变主意,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沈倦对她的感情显然超出了她甚至沈倦本人的预料,这让她快乐,而临时说出自己生病的事情,是因为她想要更高兴一点。

余导愣愣地看着她,编剧更是目瞪口呆,震惊至极。

深爱的人也爱着自己,这当然会让人快乐,可是这种爱却表现在为你而痛苦的模样上,越是痛苦,就越是证明他爱你——这样的爱,会让苏妩感到快乐吗?在还不知道苏妩到底生了什么病的时候,沈倦就已经很不安了,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察觉,但他的表现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游刃有余的艺术家,可以想象在得知真相之后,在知道苏妩必然会死去之后,他会痛苦到什么地步。

而苏妩,竟会因此而得到快乐吗?编剧看着虞浅恩,就想看着自己想象中的苏妩 ,她喃喃问道:你不会觉得抱歉吗?虞浅恩笑起来。

这个笑一如方才镜头里那个笑容,苍白,略带忧郁,眼底盛着愧疚,却也有旁观者般凉薄平静的底色。

她轻轻的说:当然,所以她才会说对不起。

虽然很对不起,但却不后悔。

因为苏妩,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编剧仿佛被重锤撞进了脑海,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她带着不知何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怔怔地攥着剧本走开了。

随后导演也走开了,剩下谢骁舟和她相对。

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似乎沉淀着许多想说的话,许久之后,虞浅恩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真残忍啊。

谢骁舟轻轻说。

他眼里仿佛被覆上了一层薄雾,有种恍惚的忧郁。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虞浅恩的侧脸: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苏妩一样残忍。

虞浅恩愣住了。

而谢骁舟已经放下手,第二次拍摄开始了。

第一百章 试探等虞金枝发现手机里的未接电话时,这一天的戏已经拍完了,她坐在车里等虞浅恩卸完妆出来和她一起去吃饭。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她才想起来,由于时间太匆忙,她又一心扑在虞浅恩身上,这件大事她还没告诉养女呢。

这么想着,她便满脸带笑地把电话拨了回去。

此时车上除了司机没有别人,也就自然不会有人阻止她,她顺利拨通了电话,那边很快就有人接起来了,是熟悉的轻快甜美的嗓音。

喂,妈妈,你怎么这么久都不给我回电话?那笑声里带着点不认真的嗔怪,听得虞金枝也笑起来。

忙昏头了,手机都没带在身边,忘在车上了,不然早回给你了。

知道啦,没关系的妈妈。

虞迟婳轻松道: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突然……对了婳婳!你先听我说!我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虞金枝的开心几乎要从每一个字里溢出来,过于激烈的情绪让她的嗓音都颤抖起来:我找到你姐姐了!……听筒那边一片死寂,而激动中的虞金枝毫无所觉。

她话音刚落眼泪便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强忍着哽咽,她继续道:婳婳你知道吗?妈妈甚至到现在都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我真的找到她了,我昨晚还看着她睡觉,今天也一直呆在她身边……你说的姐姐……虞迟婳终于不由自主地打断了她,她的声音不知为何也有些细微的颤动,却被她竭尽全力的控制着:是说……浅恩姐姐吗?当然了!除了她还有谁是我女儿。

虞金枝擦着眼泪,说得理所当然:我今晚要带她去吃饭,你要不要也过来?叫上你哥哥一起,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多个姐姐,迟骄也要多一个妹妹了。

……听筒里传来沉闷的呼吸声,片刻的沉默后,虞金枝不免狐疑起来:婳婳,你怎么了?没事。

虞迟婳立即回。

她很快笑起来,声音变得比最初更加温柔:只是太高兴了,毕竟妈妈这些年因为姐姐有多痛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总算找到姐姐了,我其实比你还高兴……说着她也有些哽咽似的:妈妈你一定要告诉姐姐你有多爱她,你都不知道,两年前看到你倒在卧室里的样子,我有多害怕,至今都会经常梦到那一幕……虞金枝闻言心里一酸,下意识就想安慰,虞迟婳却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很快便破涕为笑:不过现在找到姐姐就好了,你以后再也不会伤心难过了,你把这些年的事都告诉她,她一定会心疼得不得了,天天对你嘘寒问暖的。

别!虞金枝急忙阻止:婳婳你答应我,我这些年的病情,你绝对不能告诉她。

为什么?虞迟婳疑惑道。

虞金枝便叹了一口气:毕竟本就是我对不起她,病得再厉害都是我咎由自取,可她本来可以富贵开心的长大的,却因为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苦日子,至今还不肯告诉我,我又怎么好意思把我的病情说给她听呢?姐姐她……没有告诉你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虞迟婳迟疑地轻问。

是啊,但我估摸着是过得不太好的,所以到时候你也要多照顾她,尽量让她开心一点。

好。

虞迟婳笑起来,语调轻松:我一定会和姐姐好好相处的,她以后就是我亲姐姐!虞金枝连说了几个好,笑道:你最乖了……那你过来吃饭吗?我也很想过来啊妈妈。

虞迟婳委屈道:可今晚剧组拍大夜,我作为带资进组的女主角,实在是不好翘班的。

知道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同样演员出身的虞金枝当然表示理解,便道:那我给你哥打电话,叫他过来吧。

好!虞迟婳毫不犹豫,嘻嘻笑道:妈妈别忘了让我哥给姐姐准备见面礼啊!你这丫头,老想着敲你哥竹杠。

以后就有姐姐陪我一起敲啦。

虞迟婳活泼道:妈妈别忘了多在姐姐面前说说我的好话哦,最好让她还没见到我就喜欢上我这个妹妹!前面车门被拉开,靳风坐进来了,虞浅恩也跟着上了后车厢,抬头便看到虞金枝正在满脸笑容地喝水通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虞金枝佯作不耐,眼神带笑地看着虞浅恩:你姐姐上车了,我不跟你说了。

虞迟婳在听筒里重重一哼,吃醋地挂了电话。

虞金枝收起手机,并没有察觉到虞浅恩那一瞬间地停顿。

是迟婳……就是我前些年收养的孩子,比你小一点,应该叫妹妹的。

车门被关上,虞金枝吩咐司机开车,副驾驶座的靳风突然僵硬了,他不动声色地朝后视镜看去。

虞浅恩正靠着宽敞的座位闭目养神,看不出来有没有认真听。

虞金枝对他们之间的暗涌毫无所觉,继续笑着道:浅浅,你不知道,婳婳这个孩子特别古灵精怪,脾气也好,又会逗人开心,你一定能和她相处得很好的。

只可惜她今晚要拍大夜,没时间来吃饭了,不过她还有个哥哥 ……现在也是你的哥哥了,我让他过来吃,你们认识一下。

说着她就拿起手机要拨电话。

靳风看着她的动作急得不行,立刻就要开口阻止的时候,虞浅恩突然张口了。

她依旧闭着眼睛,语气淡淡地说:你不准备问我,想不想要哥哥妹妹吗?虞金枝正要拨号码的手猛地顿住,她僵硬地抬起头来,看着虞浅恩的侧脸,有些无措地说:浅……浅浅,你不喜欢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特别想要一个哥哥或者妹妹,你嫌一个人不好玩……那是小时候。

可……他们很好的。

虞金枝有些着急,这么多年的相处和关心都不是假的,她和虞迟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虞迟婳她是真的把她当半个亲女儿了:婳婳这些年一直陪着我,要不是有她在我……后面的话哽在了嗓子里,她不敢继续说了。

虞浅恩却睁开眼睛,淡淡一笑,眼底情绪如山雾:我开玩笑的,你叫吧……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来。

第一百零一章 你是在后悔么?虞金枝没有看到靳风朝她使眼色的样子,倒是虞浅恩朝前面望了一眼,对上靳风有些焦急的视线,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唇,靳风一怔,很快收回了目光。

而这边虞金枝已经兴冲冲开始打电话了,然而才刚响了一声,通话便被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切断了,虞金枝一愣,道:可能正在忙,你外公最近身体不太好,他一直在帮忙管理公司。

虞浅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不着急。

然而虞迟骄那边的通话持续了很久,直到车都快要抵达目的地了,虞迟骄才终于接起来。

什么事这么忙?我打半天了。

虞金枝好久没这么等别人的电话,开口语气便有些不高兴,而那边的男声却很温和,带着点歉意地道:公司这边临时有点急事,怎么了吗?我想让你们兄妹一起和浅浅吃顿饭,婳婳今天行程忙来不了,你先过来一趟吧,我在东城订了餐厅,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虞金枝的语气听起来理所当然,似乎完全不觉得虞迟骄会拒绝,事实上这也的确是虞家兄妹俩给她的感觉,她和虞迟婳关系亲近情同母女,大约正因为如此,虞迟婳会经常在她面前耍小性子,偶尔也会撒着娇拒绝她的要求,但虞迟骄不同,从举止来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要亲近虞金枝的意思,却反而对虞金枝百依百顺,从未有过拒绝的时候。

今天是第一次。

抱歉,阿姨,我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虞金枝惊讶的表情中,虞迟骄平静地拒绝道:公司这边需要我临时出个差,立刻就要走。

虞金枝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惊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皱起眉来,但她对不够亲近的人从不会过多纠缠,只好皱着眉道:算了,那就下次再说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若只有虞迟婳一人拒绝也就算了,虞迟骄也跟着拒绝起来,顿时便让她本没什么想法的大脑冷冻下来。

时隔十二年终于找到了亲生女儿,对她来讲是件天大的好事,值得跟所有人分享,然而时间仓促,再加上形势所逼,注定她不能立刻举行盛大宴会将虞浅恩认回虞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宴,想要给亲生女儿介绍两个兄妹,好让她知道以后有人陪伴罢了,然而一个两个的都说有事不肯来。

如果说最初还觉得虞迟婳的理由也算正当的话,那么被双双拒绝的不快已经让她烦躁起来。

不过就是公事出差而已,不过就是拍个电视剧而已,有什么能比虞浅恩重要?这也太不给浅浅面子了。

挂断的手机被丢到一旁,虞金枝勉强笑了一下,抬头道:看来他们都很忙,那就只有妈妈陪你吃了。

靳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抗议道:什么意思?我不是人呐?还是你打算把我打发走?这句逗趣总算让虞金枝心情回暖了一点,便跟靳风笑骂起来。

虞浅恩从始至终没有发言,她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侧头看向窗外风景,天光透过玻璃落在她浓密的眼睫上,留下轻薄如黛的影子,遮挡住了她眼底一丝冷淡的笑。

她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惊讶,或者说,她早有预料,那两兄妹,绝对不会现在就来见她的。

甚至她怀疑刚才那通占线电话,就是由迟婳打给她哥哥的,而不来赴约,大约也是迟婳交代的。

这两兄妹心机多深啊,从踏入虞家开始迟骄就知道自己不会回虞家了,而大约从迟婳救过虞金枝开始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回来了,也不会立即揭发迟婳的真面目……至于他那从小就装满心眼的妹妹更是习惯了步步为营,又怎么会在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性格的情况下,就贸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呢?若是这场见面刺激到我,让我立即把往事全都说出来,那她多年装乖扮傻不就全白费了?真想看看……她现在到底有多慌张啊。

虞浅恩侧头看着窗户里自己的影子,轻轻弯了下嘴唇。

·手机铃声再度急躁地响起来,虞迟骄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划开接听。

哥,你拒绝了吗?虞迟婳压着语气,却还是泄露出许多慌乱和躁意来。

虞迟骄却一点都不乱,平静道:拒绝了。

虞迟婳勉强松了口气,下一秒语气又变得阴霾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妈妈发朋友圈找中餐厅就是为了带虞浅恩吃饭,甚至那天去见虞浅恩你都是跟在身边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语气到末尾终究还是变得愤怒起来,还有一点被背叛的伤心。

虞迟骄久久没说话,虞迟婳便软了语气,含嗔带怨的叫了一声哥。

虞迟骄却突然开口了,十分突兀但平静的:婳婳,我们离开虞家吧。

虞迟婳那边顿时陷入了沉默,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般地静止着。

许久之后,虞迟婳才勉强笑出声来: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浅恩已经回来了……那又怎么样?!虞迟婳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不耐而又阴冷地:这么多年陪着妈妈挨过来的是我,我救了妈妈不止一次,凭什么她回来了我就要离开?亲生女儿是女儿,养女就不是女儿了吗?算起来我和妈妈相处的时间可比她长多了!如果从一开始我们没有隐瞒一切,虞影后不会迟到六年才找到她。

那是因为我们以为她已经死了!虞迟婳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我要怎么告诉妈妈好不容易知道下落的亲生女儿多半已经死了?她那时病得多厉害你是知道的!可现在浅恩已经回来了。

虞迟骄的语气依旧没有一点起伏,陈述事实地道:既然她已经回来了,我们就该走了。

我不。

虞迟婳的语气冷硬起来: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在妈妈身上倾注了这么多感情和心血,绝不会立刻把成果拱手相让,如果不是有我在,虞浅恩早就没有妈妈了。

你差点害死她。

虞迟骄淡淡地说:就算一命抵一命,她妈妈的命她自己也已经抵给你了。

……虞迟婳无声良久,突然轻轻道:可是哥哥,你也是啊。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难得灿烂,可充满阳光的室内,这兄妹俩的对话,却仿佛自幽静的深渊里爬出来般,散发着森森凉意。

当年虽是我起的头,可你不也顺从了么?虞迟婳像在说什么好听的情话似的,温温柔柔地道:差点害死她的人,不光有我,也有哥哥你啊,你现在这样,是在后悔么?第一百零二章 初次的聚餐空气寂静。

即将放下茶杯盖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搁在了杯子上,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与这脆响一同响起的,还有虞迟骄的回应。

不。

他淡淡的说:就算重来一遍,我依旧会那么做。

你比她重要。

虞迟骄很淡却很认真地说。

电话那头的虞迟婳几乎是立刻松懈了紧绷的背,长而无声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

很快她又收了笑:既然我比她重要,你就别一口一个浅恩的叫了。

她极其不悦的说:还有离开虞家这件事,我绝不会同意的,这几年我付出的情意不是假的,我想实现的梦想也不是假的,我要像妈妈一样,成为万众瞩目的影后,拥有千千万万的粉丝,妈妈都说了我有天赋,我绝对不会放弃的,谁都不能阻止我。

而且刚才我已经想明白了。

她语气带上一点笑意,一切尽在掌握般地自信的笑意:既然妈妈还会当着她的面打电话让我去吃饭,就说明她还没有告诉妈妈我们以前的事,接着我又想了想,这是为什么呢?很快我就明白了,一方面妈妈的抑郁症经不起大悲大喜,若知道当初发生过那样的事,她一定会受不了地发病,说不定还会因为自责再次自杀,这一点靳风绝对会告诉她的,另一方面,既然哥哥你已经见过她了,不可能什么都没说,我猜你一定说了利于我们的事吧?比如我救过妈妈的命?她的笑声里带着快乐和自信:这种情况下,她不会第一时间说出来也就理所当然了,就算气得要死憋屈得要死,为了妈妈她也一定会保守秘密。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虞迟婳的语气彻底轻松起来,像是还伸了个懒腰:早知道今天就去赴这个约了,也好让我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不过之后总会有机会的……到时候我说不定还能努力尝试跟她做一对好姐妹,哪怕是在妈妈面前演出来呢哈哈哈。

虞迟婳很快挂了电话。

虞迟骄便也放下手机,他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茶水中映出他的瞳孔,那里面浮着一层淡淡的雾,一望便心生凉意。

事实上,他并不认同妹妹说的话。

比起为了母亲的健康所以哪怕气得要死憋屈得要死也不会说出实情,他更倾向于,她是懒得说。

才认识不到两天的妈妈,磨不掉十多年颠沛流离餐风露宿下养成的凉薄心肠,就如明明遭受了那么严重的差点逼死她的背叛,那天重逢时,那个人眼底也依旧没有憎恨,只有厌恶。

那是看到一只苍蝇一只蛆虫般的眼神。

她只是厌恶他们,却不在乎他们。

就像有关虞金枝,如果她真的在意,真的喜爱这个母亲,又怎么会想不到,这种迟早会引爆的炸弹,都是越早爆炸越好呢?她只是懒得去想罢了。

毕竟她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唯有这一点,她似乎始终没有变过。

茶水映出他微微弯起的嘴唇,随后水波荡漾起来,揉碎了这个淡薄却难得真实的笑容。

·调整过下午的拍摄计划之后,中午的休息时间便被延长到了两个小时,虞浅恩进组这么久,也终于有机会好好吃顿饭了。

和上次那家水廊环绕的菜馆不同,这家餐厅豪华得跟古代宫廷似的,他们吃饭的雅间也如同皇帝用膳的殿堂,桌席虽然不大,却精致得要命,宫女打扮的服务员则随时侯在一旁,等他们吃完一道菜便会换上另一道,有需要的话还会帮他们布菜添茶。

不过虞浅恩并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她甚至也不太喜欢这里的环境,不过好在饭菜的确美味,她吃得还算尽兴。

浅浅啊……吃到一半,虞金枝终于试探性的开口:你要不要什么时候去见见你外公?还有,一个人单独住在外面终究有些不方便,没有人照顾你起居吃饭,我也不太放心……虞浅恩拿筷子的手一顿,动作渐渐放慢了。

虞金枝注意到这一点,语气越发小心翼翼:你看你在幸福里住着,冰箱里连新鲜食材都没有,客厅里都是零食,那些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太好,而且我看浅浅你还养了一只猫对不对?你平时都在剧组,照顾猫的时间只怕也很少,不如干脆找个时间搬回虞家怎么样?家里有女佣和管家会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的,每天还可以吃厨娘做的热乎乎的早餐……靳风听着这些话,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虞浅恩注意到他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想笑。

其实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的,她虽然并没有打算要答应虞金枝,但其实她也没有觉得愤怒或者不爽,相反,她现在感觉挺好的。

毕竟这种理所应当的为你好的态度,她还从来没有感受过。

大约这就是血缘亲情吧。

虞浅恩并没有一口拒绝,她吃了一筷肉,咽下喉轻描淡写道:等玫瑰拍完了再说吧,我暂时不想搬地方。

虞金枝一怔,有些着急道:不需要你自己搬东西的,妈妈会找人帮你……好了。

靳风及时阻止了她:浅浅暂时不愿意就不搬了,你要是想照顾她就经常去幸福里不就得了?他朝虞金枝使了个眼色,虞金枝只好闭嘴,神情肉眼可见地灰暗了一些,虞浅恩却恍若未觉,只安静地吃东西。

见她吃了那么多,虞金枝渐渐又开心起来,暂且放下了伤心,不停的给她夹起菜来。

·一顿饭吃饭,时间已经快到两点。

虞浅恩被送回剧组,虞金枝本还要继续陪着,却被靳风好说歹说地劝了回去。

你昨晚肯定都没怎么睡,黑眼圈这么重,今天又早早就起床了,再不好好休息一下待会儿倒了怎么办?还当自己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呢?这话有点在说她老的嫌疑,虞金枝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她自己也能感受到脚步的虚浮,为了不在虞浅恩面前露出端倪来,她只好上了车。

浅浅,你晚上几点收工?大概九点。

我来接你怎么样?到时候再带你去吃夜宵。

不用了,我晚上不吃东西。

虞金枝只好放弃,她从车窗里探出头,久久地看着虞浅恩,直到少女纤细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都始终没有缩回去。

天光明亮,难得温暖,与她终于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女儿相衬,本该让她满心欢喜和满足,可不知道为什么,欢喜的同时,她心里还有些难受。

——明明已经一起吃过饭了,还看着她睡觉了,也说过话聊过天,可她还是觉得离她好远。

这个样子的虞浅恩,和她记忆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实在是相差太远了,陌生到让她不知所措。

她回忆着见到女儿后的每一个场景,仿佛有阴云在心底渐渐堆积,压力让虞金枝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地皱着眉睡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反运动达人虞浅恩这天虞浅恩没有夜戏,下午的拍摄结束后她照旧留下来旁观谢骁舟的戏份。

两人都下工的时候时间刚到七点,虞浅恩见谢骁舟去了化妆间,自己便也起身打算离开了。

从化妆间拿了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谢骁舟和王茂,看见她那男人眉尾稍稍一抬,顺手便拿过了王茂手里的东西丢给虞浅恩,虞浅恩手忙脚乱的接住,定睛一看,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指力板。

谢骁舟从她身边走过,嘴里道:用来锻炼手指力量的,可以挂在家里做练习。

虞浅恩哦了一声跟上去:谢谢前辈。

谢骁舟没有回头,却似乎很确定她就在身后不远的距离,头也不回,语气漫不经心道:今晚有事吗?虞浅恩怔了一下,想了想,老实浅头:没事。

那就去找个健身教练,让他给你定制课程,不用减肥增肌,只要增强身体素质就行了。

……虞浅恩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脸色有些茫然。

谢骁舟察觉后转头看来,对她挑了下眉:怎么?不乐意?……岂止不乐意,她都快窒息了好吗?反运动达人虞小姐此时很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然而看着谢神微抬的眉和漂亮的茶色眼睛,她咽咽喉咙,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能勉强扯了扯嘴唇:没有。

然而更多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视死如归,谢骁舟看得惊讶又有趣,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运动?多锻炼才能身体好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你一个成年人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此时他们俩已经走成一排,穿过拍摄场地便能出去了。

谢骁舟还在继续说:你作为演员能坚持每天早起拍戏,背台词对剧本反复拍摄哪一样不比运动难?怎么就对运动这么排斥呢?此时他的气质又有点像那个在讲台上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老师了,虽然语气还算温和,却还是让虞浅恩下意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听清他的问题后,虞浅恩 有片刻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可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骗谢骁舟,张口时依旧是实话:小时候站太多了。

谢骁舟侧了下头,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站太多了?是被罚站吗?从七岁到十三岁,几乎每天都站八个小时以上,总之十七岁之前,我每天休息时间不到六个小时,最累的时候我的愿望是下辈子能做一头小猪,除了吃好睡好别的什么都不用管,被宰也不亏。

虞浅恩最开始还有些脸色发紧,说到最后语气里却有了笑意,仿佛只是透露了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

谢骁舟却因为这件趣事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脚步,颇有几分不可思议地转头:你是从小就在上军校吗?童子军?虞浅恩一下笑出声来,他们此时已经走到路边,天色渐黑,昏暗的光线描摹着谢骁舟惊讶也依旧极好看的脸,也描摹着虞浅恩看向他的眼神。

含着难得温柔的笑意,却莫名叫人觉得遥远极了。

她这样看着谢骁舟,笑着说:你给了我灵感,那的确算是童子军来着。

那边靳风把车开过来了,隔着窗对她喊:浅浅,走了。

虞浅恩便对谢骁舟挥了挥手:明天见吧谢老师,我会完成作业的。

所谓作业,当然就是找健身教练这个任务了。

谢骁舟看着她跳上保姆车,直到眼里看不见车影才收回视线钻进了自己的车厢。

坐下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了。

什么童子军,他不过是为了装作不知才开的口罢了。

谁家的童子军身体素质会差成那样,谁家的富家小姐会三次都骨折在同一个位置以至于落下病根?如果说一开始他只觉得虞浅恩是个有些特别的骄纵富二代,那么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她小时候是不是被虐待过了。

想到片场里态度古怪的虞金枝,以及因为靳风对虞浅恩太好而兴起的虞浅恩是靳大经纪人包养的小情儿的传闻,他渐渐皱起了眉。

保姆车行驶起来,他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想到她最后的承诺,突然又有些烦躁起来。

片刻后,谢骁舟突然开口问:现在的健身教练是不是大多都是男性?是啊。

王茂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了:女性虽也有,但是比较起来少很多,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可从来不用健身教练的。

虽然没有健身教练,但却有过武打老师,想来都差不离。

想到健身教练有可能会和学生产生的身体接触,再加上前段时间无意看过的健身房丑闻……谢骁舟换了个姿势坐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看着窗外向后飞掠的风景,大约五分钟后,一脸淡定地拿出手机,给虞同学发了一条微信。

[算了,不用找教练了][你家有健身房,回家后先从跑步开始吧]另一边的虞浅恩正愁眉苦脸和靳风交代要找健身教练的事,收到这条微信简直是如蒙大赦,立即就回了一个好字,还加上了夸张的感叹号,看得出来是真的很迫切了。

谢骁舟看着那个感叹号,忍不住弯了下嘴唇,片刻后他抬起头,对王茂道:你去买个运动手环,能和手机连接的那种,我明天就要。

王茂乖乖应了,瞥向后座的眼神却有些微妙。

提醒太多次他怕会被脾气本就不好的老板开除,但他自己是真的没有察觉吗?他对虞浅恩的关注真的已经太超过了。

亲自监督对方锻炼身体,还要在演戏之外本就不多的时间里教她攀岩……都到了这种地步,真的还只是受到剧本的影响吗?我会不会,要开始操心艺人的恋爱问题了?从业多年却还从没有过这方面担心的王助理,不知为何竟隐隐兴奋了起来,毕竟谢骁舟作为影帝出道,除了失踪的那几年外,一路走来可以说是繁花似锦步步通天,并且还始终没有过桃色绯闻,这样的艺人虽然能让经济团队赚钱又省心,却少了几分别人的乐趣。

君不见别人的经纪人和助理整天都忙着躲狗仔和危机公关,然而王茂却从没体会过那种忙到飞起却能展示自身能力的充实感觉,作为一只只需要跟着谢骁舟在剧组端茶送水的咸鱼,他已经对那种生活期待很久了。

此时在心底暗自许了愿的王助理显然并不知道,未来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一语成谶的时候,他会恨不得回到此刻 ,狠狠浅醒不知好歹的自己,好好的咸鱼不当非要当累成狗的社畜,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至少现在的王助理,还对未来的充实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幻想,没有人打扰他。

第一百零四章 夜宵与猫粮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虞浅恩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脖子,电梯门打开时她抬起头,一如既往地迎来了亮起的声控灯,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除了冰冷的家具之外,她还看见了一桌冒着热气的菜。

刚走过玄关的脚步不由得一顿,下一秒她便看见了从厨房角落里站起来的虞金枝,那个在她印象里总是和她的名字一般金尊玉贵的虞影后,正系着围裙给小天狼星喂食。

抬头看见她,她立刻笑起来:我给猫猫做了点好吃的,它之前是不是都在吃猫粮?小猫咪偶尔还是要吃点热食才能解馋的。

虞浅恩看着她,慢慢动起来。

她把包放在沙发上,走到中岛内,看到小天狼星哼哧哼哧地把整张猫脸都埋在了碗里,连她来了都没有察觉——以前吃猫粮的时候,的确没见过它这么旁若无人。

虞金枝站在一旁,笑着问:它叫什么名字啊?顿了顿,虞浅恩才答道:小天狼星。

虞金枝愣了一下:还挺特别的。

随便起的。

熟悉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小橘猫的注意,它立刻鱼也不吃了,抬起脸看向虞浅恩,认出主人后立马软软地叫了两声,抛下猫碗蹭了过来。

它很亲近你。

虞金枝看着小猫在女儿脚下蹭来蹭去的样子,有几分羡慕的笑道: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它过来吃饭呢,最开始还凶我。

虞浅恩低头看着小天狼星,又看了一眼虞金枝,道:你很喜欢猫吗?虞金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起来,有几分惆怅地道:我五岁的时候养过一只小奶猫,一直养到我十五岁,然后我亲眼目睹了它的死,虽然是自然老死,没有什么痛苦,可我还是很伤心,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养了。

虞浅恩一时无话,心底却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浮现出在某处看见过的话——对宠物很好的人,往往会是一个好母亲或者好父亲。

她眨了眨眼,摸了摸小天狼星的皮毛,换来了小东西愈加欢喜的叫声。

好了好了,赶紧洗了手去吃饭吧,我专门从珍馐阁订的。

虞浅恩正欲动弹的身体突然一顿,她眼珠一转,看向那热气腾腾的餐桌,语气不明:珍馐阁订的?对啊,中午吃饭的时候,凡是你吃得多的菜我都记下来了,全是你喜欢的。

虞浅恩看着桌上那些菜,又低头看了一眼小天狼星的猫碗:这是你亲手做的?对,两条蒸鱼,没怎么费力。

虞浅恩:……她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总之不太高兴。

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那桌热菜,她握着手机走向卧室:我最近要减肥,还是不吃了。

虞金枝:……她一脸懵地看着虞浅恩的背影,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急急赶上去:诶,谁说你需要减肥的?你看看你都多瘦了?我都怀疑你需要增肥!是老余让你减的吗?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去!她围着虞浅恩团团转,听得出来是真的很着急,虞浅恩却无动于衷,最后她一步跨入卧室,同时转头看着虞金枝,定定道:是我自己不想吃,和别人没关系。

无论如何,劳你费心了。

啪的一声,她当着虞金枝的面关上了卧室门,让从未吃过闭门羹的虞影后站在门口呆滞了许久。

好几分钟之后,她才有些垂头丧气地转身,慢慢走到了客厅坐下来。

之前摆弄那一桌子菜的时候她还很兴奋很欢喜,然而此刻却只有满心沮丧。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中午吃饭后她还默认过让自己给她准备夜宵的,此时却又不想吃了……想必还是对她心有芥蒂吧?这么想着,虞金枝又开始不安起来,她打开手机,毫不犹豫地找出了靳风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拨过去,将方才的事统统说了一遍,最后语气灰暗地问: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很排斥我?就算努力做出了表面的若无其事,但心里还是怪我的?听完始末的靳风简直无语: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为那只猫亲自下厨蒸了两条鱼,却只给浅浅摆了一桌婃餐厅里买来的菜?蒸鱼很简单啊,只要放进锅里就好了,我倒也想照着菜谱亲自给浅浅做菜,可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炸厨房就不错了,怎么能让她吃得开心?……你哪怕给她蒸条素鱼呢?靳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叹了口气道:哪有给宠物亲手下厨,却给亲女儿定外卖的?你是说……虞金枝呆住了:她在意的是这个?不是亲耳听到我也不会相信。

靳风语气里带出了笑意:我眼里的浅浅可不是会介意这种事的人,既然会介意,就说明她也很在乎你。

虞金枝闻言也亮了眼睛,她心里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说话都不通顺了:真……真的吗?多和她相处你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靳风笑着,语气却又有些伤感:浅浅是个不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

虞金枝懵懵懂懂地挂了电话,她看着桌上的菜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最后一样一样的封起来放好,等虞浅恩换了衣服出来时,她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满脸是笑的迎上去:怎么没洗澡?不准备早点睡吗?虞浅恩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还是解释道:我要锻炼。

虞金枝愣了一下,赶紧附和:锻炼好啊,你就该多多锻炼,瞧这脸色白的。

虞浅恩还是有些不习惯这种自己人语气的亲昵,只嗯了一声,便拿着手机走进了健身房,虞金枝立刻跟上去:妈妈跟你一起吧,一个人锻炼可能有些……然而下一刻 ,她女儿又握着门把手把她挡在了门外。

有人陪我。

虞浅恩看着虞影后,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关上了门。

虞金枝:……两秒后房门又被打开,少女再次探出头来,没什么表情的补充了一句:你……早点睡吧。

房门再次被砰地一声合拢。

虞金枝:……第一百零五章 你是为了陪我吗?虞金枝想了很久,虞浅恩所说的有人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半天没想明白,最终还是场外援助靳风先生猜出了答案。

应该是有人跟她聊着天一起锻炼吧……顿了顿,靳风也疑惑起来:可我也不知道她这种能连线一起锻炼的朋友啊?或者不如说光是她会自觉锻炼这件事就已经够奇怪了,天知道你女儿有多讨厌运动。

她不是在鸦戏念书吗?可能是在学校交的朋友?她在学校不怎么跟人来往,没有这种朋友。

少女时期朋友遍天下的虞影后一时愣住,有些惊讶:浅浅没有朋友吗?……靳风一时卡住,片刻后才艰难道:不是没有,是她本身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虞金枝这才恍然大悟,并有几分理所当然道:的确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浅浅做朋友的。

靳风:……他当然不能告诉她真相,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

于是挂断电话后,虞金枝的好奇心便更加浓重了。

既然没有朋友,那她女儿到底是在跟谁连线一起锻炼呢?不会是网友吧?这年头的网友可都不靠谱的。

想起网上许多被网友骗钱骗心的失足少女的故事,虞金枝立刻坐不住了,她做了一件正常时候她绝对不会也不屑甚至是鄙视的事情——听墙角。

于是风光霁月目下无尘的虞影后脱了鞋,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健身房门前,拎着自己的衣服,极其小心地趴在了门上,把耳朵贴了上去——·门内。

换了运动衣的虞浅恩有些郁闷地站在跑步机上,拿着手机开着摄像头给对面的谢老师看自己的跑步机品牌以及各种按键。

这牌子还不错,安全性很高。

谢老师语气慵懒极了,瞥着镜头里仿若崭新的机器,他道:你第一次用吗?虞浅恩嗯了一声。

那你知道怎么用吗?查过了。

她声音依旧闷闷的。

谢骁舟无声笑了一下:那就开始吧,先快走,再慢慢加速,第一次使用,不用太着急,只要慢跑四十分钟就好了。

虞浅恩:……别说四十分钟,十分钟对她来说都够呛。

可答应的事她从不反悔,更何况对面的人是谢骁舟,她更不可能耍赖。

虞浅恩只好设定了时间,生疏的按下了开关,把手机平放在了一旁的凹槽里。

她走了一会儿,大约几分钟,以为早就挂断了视频通话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一声:把手机竖起来。

虞浅恩险些跌了一跤,她赶紧按住扶手稳住自己,待到恢复规律才把手机拿了起来,看着里面的谢骁舟道:你怎么还没挂?你很期待我挂?……那倒也没有。

这是实话,她珍惜所有能和谢骁舟产生交流的机会。

谢骁舟没有继续纠结上一个问题,只笑了一声便道:把摄像头转过来。

虞浅恩一愣,明白他的意思后,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镜子。

运动只开始了几分钟,她的脸倒还没怎么红,也并不显得狼狈,难得高扎起来的马尾在脑后荡来荡去,反而给少女添上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朝气。

虞浅恩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她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把摄像头换成了前置状态,竖着立在了前面的凹槽里。

她此刻的模样清晰映入镜头之中,而与之相对的,她也终于看见了谢骁舟此时的状态。

谢老师看起来刚换衣服,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正从储物柜里抽出一条毛巾搭在肩膀上。

他的手机似乎好端端的放在某处,镜头里映出的同样是一个健身房,不过那边可比虞浅恩的健身房大多了,各种虞浅恩见过的没见过的健身器材,相隔甚远地摆在宽敞的空间里,而靠近跑步机的那一侧,是一整面明净的落地窗,窗户映着外面草坪上的落地灯,一路蜿蜒绵延地伸向远处夜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而穿着运动服的谢骁舟身在其中,看起来就像个给某高级健身房拍广告的巨星。

他脖子上搭着毛巾,脚下一转,朝镜头走来。

虞浅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渐渐看清了他戴着防汗带的额头,被毛巾半遮住的锁骨,以及宽阔肩膀撑起的衣服线条。

在莫名变得剧烈的心跳里,她最终看清了那双朝镜头俯下来的茶色眼睛。

仿佛秋水长天里最清也最深的一泓湖泊,她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便仿佛整个人都要坠入那深邃的湖水里。

这样的错觉让她的心跳数剧增,险些要从口中蹦出来,好在这只是一刹那的景象,谢骁舟俯身不过是为了把手机拿起来罢了。

丝毫不知自己这随意的动作给镜头对面的人带来了怎样的震动,他拿着手机走向跑步机,待安置好后,他只听见镜头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响。

谢骁舟动作一顿,拿开手看向屏幕,只见镜头那边已经空了,他有些诧异道:怎么了?片刻后,虞浅恩狼狈地从下方冒出头来,头都不敢抬:不小心摔了一跤。

谢骁舟:……他有些失笑,漫不经心按了开关,一边开始走步一边道:这么慢的速度你都能摔,看来是真的没有运动天赋。

虞浅恩狼狈地继续跑,没有答话,呼吸却已经急促起来了。

谢骁舟也开始跑起来,他神态依旧很轻松,视线漫不经心瞥着镜头里的虞浅恩,他语气却是温和的:不用着急,用鼻子吸气嘴巴呼吸,慢慢来,调整好呼吸会轻松很多。

虞浅恩闻言照做,却还是控制不了砰砰跳动的心脏。

直到好一会儿后,她终于习惯了这种疲累的感觉,才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看了谢骁舟一眼。

那边的谢老师并没有把目光落在镜头上,他两眼平视着前方,跑步的姿势轻松又好看,连短发随着动作轻轻跳跃的弧度都十分吸引人。

虞浅恩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即便张口便是掩饰不了的喘息声,却还是开了口:谢前辈,王茂说你的健身运动只有一项,那就是攀岩。

谢骁舟始终目视前方的双眼终于动了,他微微垂眸地看向镜头里的人,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所以呢?所以……虞浅恩用力喘了一口气,问:你现在这样,是为了陪我吗?第一百零六章 连线四十分钟谢骁舟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连呼吸规律都没有波动过,他瞥了镜头里的虞浅恩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觉得呢?虞浅恩:……她努力撑起一脸严肃:想必是前辈心血来潮突然想跑步了,我刚才只是胡说八道而已。

谢骁舟收回视线,却轻描淡写道:你没有胡说八道,的确是为了陪你。

虞浅恩:……真是不按剧本走,害得她好不容易才调整过来的呼吸又一次乱了套,脸色也红了起来。

而谢骁舟话还没说完,他继续道:以沈倦和苏妩的感情进度,我们本来就该在私下进一步加深联系,好让之后的表演更加默契一些,这一点余导已经跟我说过了,想必明天就会提醒你的。

虞浅恩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总之乱糟糟的心跳一下就沉静下来了,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有更复杂的情绪在深处沉淀了下去,让她的声音都忍不住低了下来:哦。

看着她的反应,谢骁舟微微挑眉:怎么?不满意?没有。

虞浅恩抬起头来,眼神奇怪:我为什么要不满意?是啊,她为什么要不满意?如果不满意的话,那她想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回答呢?不是因为工作需要,而是谢骁舟本人主动性的想陪她锻炼——她想听到这个回答吗?虞浅恩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打了个哆嗦,险些脚下不稳又从跑步机上跌下去,好在这次她有经验了,及时稳住了自己。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她再一次强调。

谢骁舟不知看出了什么,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默默的跑着步,谢骁舟那边速度越来越快,虞浅恩这边却始终保持着慢跑的状态,然而即便如此,她看起来也比谢骁舟累多了,还得靠谢骁舟时不时的提醒和指点去调整呼吸,否则她只怕早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漫长无比的四十分钟里,虞浅恩唯有在抬头看到谢骁舟的脸时,才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缺氧状态会让人觉得大脑发昏,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而在这样疲惫到根本不想动的状态中,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同样在跑步的人影,对她来说就像一根吊在兔子眼前的胡萝卜,让她不得不遵循本能地继续跑下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连他都在陪我,那我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样的信念扎根在模糊的大脑中,最终让她撑过了四十分钟。

倒计时结束后,跑步机放慢了速度,直到停止,而没等彻底停下来,虞浅恩就从镜头里滑了下去,想也知道是直接瘫倒在了旁边的地面上,整个房间里都是她疲惫又急促的喘息声,这声音通过镜头传递到谢骁舟那边,让他慢慢看过来一眼,然后脸上挂着笑的,把自己的机器也停了。

有这么累吗?他问。

然而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虞浅恩此刻是真的分不出任何精力和声音说话,她的嗓子全部用来呼吸了。

直到好几分钟后,她才勉强坐起来,攀着扶手摸到了手机,把它拿了下来。

镜头终于再次映入她的脸,红晕这次遍布了她的脸颊,仿佛霞光从深处透出来,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细密的汗从额头渗出,将额发染得湿润乌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更不必说那双因为运动过度而泛着水光的眼睛。

这画面映入镜头里,伴随着她依旧急促的呼吸,不亚于一场被特写出来的美色盛宴,让见惯了美人的谢骁舟都怔忪了一时。

好在虞浅恩并未注意他这一瞬间的愣怔,她只拿着手机喘着气问:结束了吗?……谢骁舟笑了一下:结束了。

他从跑步机上走下来,取下脖子上的毛巾,他看起来依旧非常清爽,虞浅恩看着他呼吸都丝毫不乱的样子,一点都不怀疑他只怕连汗水都没有一滴。

看着男人从吧台上接咖啡,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四十分钟对你来说是不是连热身都不够?这语气里带着点不加掩藏的羡慕嫉妒,谢骁舟看她一眼,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悠闲地安慰:人和人的体质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要跟我比的话,演艺圈里有一大半的男明星都是弱鸡。

虞浅恩:……他是怎么用这么斯文的语气说出这么自恋且损人的话的?但不得不说她的确有被安慰到。

虞浅恩抓着手机,又一次躺倒在地,柔软的地毯垫在身下,她一点冷意都感觉不到,反倒是运动的热量在源源不断包裹她的身体,让她越来越昏昏欲睡。

第一次是这样的,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手机里谢骁舟还在说话,语气温和:休息过后去洗个澡,带着汗睡着容易感冒。

那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音色醇厚地萦绕在虞浅恩耳边,和微微发热的体温一起,营造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往更深层的混沌中坠去。

谢骁舟那边已经啪的一声关了健身房的灯,看手机却发现虞浅恩始终没有回应,倒是那急促的呼吸渐渐慢下来,最后变得规律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谢骁舟失笑,端着咖啡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看着镜头里的天花板,提高了声音道:虞浅恩?……zzzzz虞浅恩!他再次提高音量,那边却依旧没有反应,要不是呼吸声始终规律起伏,他都要怀疑那人是晕过去了。

谢骁舟有些无奈,在这样的天气里发着汗在地板上睡着,是很容易着凉的,他想了想,正预挂了视频打个电话过去把人吵醒,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及时停住动作,伴随着微弱的敲门声,视频里还有人隔着门在小声呼喊着什么。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听到那声音的第一瞬间,谢骁舟便下意识竖起了耳朵,想要仔细听出那声音到底是男是女,待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第一百零七章 运动后遗症敲门声刚响起来虞浅恩便惊醒了,睁眼看到天花板时,她恍惚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虞金枝在门外小声叫着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后,她便慢吞吞爬了起来,拿起了摔在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谢骁舟竟还没挂视频。

看到镜头里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时,她反射性地按了挂断,接着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这也太傻了。

她按着脑门呻吟一声,拿起手机给谢骁舟回消息。

[抱歉,刚才睡着了][你怎么没挂通话?]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发出了第二条消息,那边片刻后才回复过来。

[你只睡了几分钟,我还没来得及挂]虞浅恩这看了一眼通话时间,一共只有五十分钟,那她的确没睡多久。

微微出了一口气,也把那点微妙的情绪从身体里排了出去,她回了一句早点休息便收起手机出门了。

虞金枝正端着水站在门口,姿态优雅温和,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听了半天墙角,还若无其事地问:刚才在和朋友聊天吗?我经过时听到声音了。

嗯。

虞浅恩随便应了一声,拿起水杯一口喝了,接着踌躇了一下,才道:你不用这么无微不至。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然而下垂的目光还是能隐约透露出几分不自在:我已经成年了,不需要这种体贴的照顾和小心翼翼的对待 。

虞金枝这次没有露出半点破绽,端着空水杯笑着说:当妈妈的本来就应该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孩子,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是我自己很想过过瘾。

她话都说成这样了,虞浅恩便再无法反驳,只好沉默地越过她,走向了卧室。

浴缸里的水我已经放满了,还泡了些安神的花瓣,等你洗好了,我再用精油给你按摩一下,否则你明天会肌肉酸痛的。

她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虞浅恩也就什么都不说,走进了浴室里。

直到浴室门被关上,虞金枝脸上的笑容才一点一点褪下来,换成了不可掩饰的焦虑。

刚才她在门外听到的,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女孩子运动的时候都要连线聊天的男人,听着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那到底是谁?看来还是要问问靳风才行了。

虞影后这么想着,皱着眉头走向了客厅,准备给女儿热一杯牛奶。

·如果能重来一次,虞浅恩绝不会放任她母亲在她身上按来按去。

早该知道的,金枝玉叶般出生长大,又被万众捧上神坛的虞影后,怎么可能会做给人按摩这种高级服务呢?当时疼一疼也就罢了,她没想到到了第二天会痛得更厉害。

第二天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她拼命控制住了表情,才没露出龇牙咧嘴的样子来。

天色还早,被蒙了雾般的蓝色底下,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来来去去了,远处树梢上有清脆的鸟叫,从绿化带旁拐弯的时候,她一时没能控制住腿,酸痛感击穿大腿,让她猝然向下滑倒,这一下要是摔实在了,只怕要在片场门口给各工作人员们上演一出结实地拜年大戏。

极短暂的刹那之间,灰暗的郁闷笼罩了她,然而没等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手已经被人托住了。

那力量极大,与其说是托着她的手臂,不如说是抓着她的手手肘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等到反应过来,虞浅恩发现自己已经重新站稳了,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托着自己的手,还没等向后看去,手指间熟悉的触感已经帮她认出了来人是谁。

微凉的皮肤,修长的指节,略微凸起却并不夸张的指骨,是只用抚摸便能感受到性感和力量的一只手,而这些天她已经和这只手接触过很多次了,十指交握的那种。

谢谢前辈。

她转头的同时道了谢,果然就对上了谢骁舟那双茶色的眼睛。

四十分钟的慢跑就腿软成这个样子?他嗓子里带着点慵懒的笑意:你还有的磨炼呢。

虞浅恩:……并不想磨炼。

男人松开她,越过她肩膀朝前走去,虞浅恩很快跟上了。

·这一天另一部仙侠剧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休息时间,不用再凹敬业人设的女主演虞迟婳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回到了虞家。

到家的时候她除了管家和佣人,谁都没有看到。

事实上这种情况她是从没遇到过的,自从来到虞家后,就算别人都不在,可不管何时,虞金枝都始终是在的,因为抑郁症的缘故,虞影后这些年并不喜欢与人交际,每天的时间都用来待在家里插花,看电影,以及做甜点,所以不管虞迟婳是出去和朋友们玩,还是去上表演课,回来都总能看到虞金枝在客厅迎接她。

而此刻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她心里却还是免不了一层层冷下去。

妈妈呢?她微笑着不抱希望地问。

这两天都没在家,好像住到幸福里那边去了。

管家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内。

幸福里。

她知道那个地方,刚来虞家的第一年她就听虞金枝念叨过,那是她成年后住得最久的地方,是整个鸦海市价格最昂贵的楼盘之一,甚至她当年都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买到的,同时她还知道,那栋房子连同另外几栋同样昂贵的别墅,都是她早早留给虞浅恩的财产,在虞浅恩走失的第二年,虞金枝名下的大半财产便统统换成了虞浅恩的名字。

——本来,那些都会是她的。

如果虞浅恩不回来的话,那些东西,统统都该是她的才对。

虞迟婳微笑着对管家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想。

看来虞浅恩现在住在幸福里,其实她更喜欢另一栋置在城西的别墅来着,真可惜,她和虞浅恩的审美似乎总是不能统一。

她走上楼梯,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怎么就回来了呢?真可惜。

害得她又要开始费脑子了。

第一百零八章 按捺不住的邀约冬日的天总是昼短夜长,时间流逝得很快。

一周后,棚内的拍摄终于到了尾声,而虞金枝在这一周内再也没有回过虞家,好在虞老爷子最近忙着一个国外的项目,并没有时间来管她,否则只怕早就杀回国了。

虞浅恩在这期间也渐渐习惯了家里有人等待,习惯了吃虞金枝自己做的并不完美但总算在进步的夜宵,还习惯了每天四十分钟的连线跑步,以及虞影后通过学习变得越来越好的按摩手法。

与之相对的,虞影后对这迟来的养孩子过程渐渐上瘾起来,每天不是研究各种菜式,就是找高级技师学习按摩手法,甚至她还捡回了许久不曾研究的时尚搭配,让虞浅恩的衣帽间焕然一新,越填越满,渐渐的连防汗带都可以每天换着不重样地戴了。

虞浅恩对物质并不很敏感,每天用着虞金枝给她准备好的各种东西也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对劲,而虞金枝每天看着被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小天狼星胖了好多。

在阳光淡淡的午后,虞影后抱着胳膊皱着眉看着在脚下窜来窜去的小橘猫,严肃道:这么下去是不是会影响健康?要不要让它减减肥?小天狼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勒紧裤腰带,它追着自己的尾巴窜来窜去,把自己绕成了一个黄绒绒的毛线团。

除了虞浅恩它还是不太亲近别人,却已经不再对虞金枝龇牙咧嘴了,可当虞金枝想要摸摸抱抱它的时候,它还是会像个王子一样傲娇地别开头,一副你等凡人不配碰我的模样。

当又一次被拒绝抚摸的时候,虞金枝一阵颓丧。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浅浅?我看她都不喜欢你。

虞金枝一指头戳在小橘猫的脑门上,而小天狼星就跟听懂了似的,久违地炸了毛,四肢抓着地板,冲着虞金枝露出了自己的小尖牙,发出愤怒的龇龇声。

虞金枝顿时笑起来。

她当然不会跟一只小猫较真,相反,小天狼星只蹭虞浅恩对别人都不屑一顾的做法反而让她很骄傲。

你一定是个颜控,看浅浅漂亮才亲近她。

她又戳了猫咪一个手指头:你个小舔猫。

小天狼星被戳得翻了个跟头,凶狠地喵了两声,便窜到一边去玩自己尾巴去了。

虞金枝笑着直起身来,她走到落地窗边,太阳躲在云层后,唯有金光穿透云层自天穹上射下来,并不灼热的落入她的视线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愉悦地去观赏风景了,与以往总需要强迫自己去转移注意力的做法不同,她现在是真的感到轻松,那些重压在骨头上的、心脏中的枷锁,现在已经被解开了,化作了灰烬,她最近每天都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要化作风或者云朵,她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复出去拍电影,到时候和浅浅在演艺圈做一对母女档,想必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可最终她还是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比起自己的事业,显然养孩子对她来说更有趣。

今天晚上做虾好了,浅浅还挺喜欢吃的。

她打定主意,正要往厨房走,手机便叮铃铃响起来。

拿起手机,屏幕上婳婳两个字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接起电话时有种难言的心虚。

婳婳。

妈妈!那边的女孩开口便是满满的委屈:你是真的有了姐姐就不要我了吗?整整一周了,不回家也就算了,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虞金枝十分心虚,想了半晌都没能找到像样的借口,只好道:是妈妈不对,这些天的确太高兴了,每天围着你姐姐转,忘了你……你还真道歉啊?虞迟婳立即笑起来,嗔怪道:妈妈还真觉得我会怪你不成?等了十二年才终于找回姐姐,一时想不起我是应该的嘛,只要我记挂着妈妈就好了。

虞金枝越发愧疚,赶紧道:婳婳这些天工作顺利吗?剧组有没有人为难你?当然没有,有妈妈的名字压着呢,谁敢对我不好我就告状。

虞迟婳笑哈哈地说:郑叔也对我很好,他还夸我有天赋呢。

你是妈妈的女儿,有天赋是应该的。

嘴里这么说着的时候,虞金枝脑海里却是虞浅恩演戏的模样,那样难得一见的灵气,只怕连她年轻时都未必比得上。

婳婳虽然也不错,但跟浅浅比起来显然差远了。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心里已经把两人分出了高低,虞迟婳也并不知道养母在想什么,她很快道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妈妈,我这些天每天赶大夜,终于挤出了半天空隙,想跟你和姐姐一起吃个饭可以吗?她撒娇地说: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这半天时间熬了多少夜。

虞金枝本就想让她们好好相处,只是苦于两人都各忙工作,都很难抽出时间,闻言自然很高兴,本想立即答应下来,却生生控制住了,犹豫着道:这个我还要问问你姐姐。

那就问问吧。

虞迟婳笑眯眯地说:地点可以让姐姐挑,她怎么方便怎么来。

行行行,知道了。

挂了电话,虞金枝也不去做虾了,她看了眼时间,想着虞浅恩现在应该刚吃完午餐,便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接到电话的时候虞浅恩正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听过虞金枝的来意,她立刻就清醒了。

她想请我吃饭?她语气里有点微妙的笑意,让虞金枝心下意识感到了古怪,却又抓不住那到底是什么情绪,只好抛到一边,继续道:是啊,那孩子性格活泼,想必早就想和你见一面了,只是也忙着拍戏,也一直没有时间,说是赶了好几晚上的工才请到假的。

虞浅恩在电话这头扬了扬眉,淡淡道:她知道我也在拍戏吗?虞金枝愣了一下,回想一通后浅了浅头:找到你之后我和她也就通了两次电话,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应该是不知道的。

顿了顿,她有几分小心地问道:浅浅,你去吗?吃饭的地点可以选在片场附近的。

虞浅恩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一下,下一秒便笑了起来:去啊,她都这么诚恳的邀请了,不去岂不是很失礼。

第一百零九章 八卦与谢氏集团用餐地点并没有选在片场附近,最近棚内拍摄的内容越来越少,两位主演的时间也就越来越自由了,虞浅恩甚至回学校上了好几节课。

于是晚餐地点由着虞迟婳,选在了市中心的最高的建筑,Cohen国际酒店上的法国餐厅中。

鸦海市是超一线国际都市,市中心就如同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即便到了夜里也还是璀璨无比,而Cohen的酒店大楼就是这颗钻石上光芒最闪耀的一点。

你知道Cohen是谁家的吗?到市中心的时候,虞金枝指着那栋在夜里发光的大楼问虞浅恩,后者自然浅了浅头。

是谢氏集团旗下的。

虞金枝给女儿介绍道:谢氏很多年前就把发展重心迁到了国外,体量之大只怕五个虞家都比不上,可我们这些世家一直都很少听说他们家的消息,你知道为什么吗?虞浅恩:……想八卦就直接公布答案不好吗?非要看我浅头?虞浅恩浅了浅头。

因为谢家人口太少了。

虞金枝展现出与寻常人毫无区别的八卦之心,神秘兮兮地说:他们一直都是单传,不像别的家族,孩子越生越多,分家越来越多,于是纨绔到处跑,八卦满天飞,谢家一直严格执行着独生子女计划,男女都可继承家业,孩子一旦生下来便要严格按照精英教育来培养,所以从未出现过纨绔,也就自然没有可供人们闲聊的八卦出现。

其实他们是对的。

虞金枝叹了一口气: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除了分家产时打得头破血流,这些世家兄弟姐妹们谁瞧得起谁过?倒还不如像谢家那样。

瞧谢氏现在做得多大?而别的世家呢?家产都被越分越薄,到最后一点点砸在那些纨绔手里。

早些年虞家和谢家可也是齐名的啊。

虞金枝叹了一口气。

虞浅恩望着那栋高大巍峨的酒店大楼,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动了动,问道:那你们认识谢家这一代的孩子吗?虞金枝浅了浅头:谢氏现在倒像是要把产业重心重新移到国内来的样子,三年前Cohen竣工的时候就有这个意思了,最近鲸鱼又收购了青鸟影视,合并成了谢氏影业,这事儿前几天还上了财经新闻和娱乐头条,但出面的只是一个总经理,真正的掌舵人根本连影子都没有。

至于孩子……虞金枝慢慢道:据我所知,上一任的谢家家主在好些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夫妇俩一起,因为火灾去世的,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孩子应该就已经继任了这个位置。

……不知为何,虞浅恩感到一阵微弱的心悸。

就像是南极的风窜进了车窗,带着彻骨的凉意,却只是轻飘飘的抚了一下她的头皮便消失了,快得让她怀疑那只是错觉。

分明是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

她奇怪地想着,却又控制不住地追问:那在谢氏夫妇去世之前,关于下一任家主就没有什么传闻出现过吗?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是男的。

虞金枝笑起来:这个还是知道的,而且据说很厉害,读书时连跳三级这事儿当时在国外都见报了,不过他的照片倒是从没公布过,约莫是因为小时候遭过绑架案,所以家里把他保护得很好,等到继承了谢氏后,他恐怕更懒得在公众面前出现了。

民间倒是出现过很多传闻。

虞金枝笑道:不管是娱乐圈也好商圈也好,但凡有个姓谢的人物出现,都有人猜测他是不是谢家的人,就连谢骁舟刚复出的时候,也有人怀疑过他是不是谢家的人。

虞浅恩耳朵一动,立刻转头道:他不是吗?他当然不是。

虞金枝说:整个谢家现在就剩下一个人,那就是谢氏集团董事长,他有那么大的集团要去管理,还有那么大的事业版图要去扩张,每天只怕用来开会的时间都不够,怎么可能跑来娱乐圈玩。

谢骁舟来娱乐圈也不是为了玩的。

虞浅恩很认真地解释道:他是因为喜欢演员这个职业才来的,他还有很高的天赋。

……虞金枝莫名有些心塞,勉强扯了扯嘴角才道:你说得对,他是来为艺术献身的。

虞浅恩这才满意的转了回去。

刚好前面到地方了,车子停在酒店大门前,有门童前来开门,虞浅恩收起方才散乱的思绪下了车。

垂眸抬眼之间,她的瞳孔映出那门内璀璨华丽的灯光,而她的神情在这刹那之间,已经变得极其冷淡。

·餐厅落在酒店大楼二十三层。

那是一个圆盘形餐厅,靠落地窗的吧台下是透明的玻璃,可以让人看见底下的繁华车流。

经大师设计的灯光明暗交错,照亮那些衣着讲究的客人,虞金枝和虞浅恩被服务员领着走向深处,来到了最幽静也显然最昂贵的角落。

当剪裁讲究的灰色树枝在视线里退去,虞浅恩终于看见了一个纤细的背影,她穿着设计简单的衣裤,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年轻少女,然而当她站起身转过头,露出她那张满是笑容的脸时,便足以改变所有人对她的印象。

妈妈。

她叫了一声,捏了捏虞金枝的手,转而看向了虞浅恩,眼睛闪亮,笑容欢喜,似乎当真是此生的初次见面:这就是浅恩姐姐吧?她走上前来,握住了虞浅恩的手,眼底还带着些新奇地打探:姐姐真漂亮。

当肌肤相触的刹那,虞浅恩险些要吐出来。

她就像被电打了一下手那样的飞快抽出了自己的手,这样的反应被虞迟婳的身体挡住了,虞金枝并没有看到。

而在虞金枝的视线盲区里,虞浅恩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虞迟婳,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接着突兀地笑了一下。

你还是没变。

她用极低的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对她的印象也还是没变,一如多年前的初见,那个穿着简陋却满脸洋溢着笑容的小女孩。

她是那样的清秀,可爱,朝气蓬勃。

然而如今,还得加上一条。

——恶心。

恶心到她原本在路上就感到饥饿的肚子,一瞬间就翻滚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暗流汹涌之前都一直是互相听说,现在我总算能给你们介绍彼此了。

餐桌上,虞金枝面带笑意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语气里有明显的喜意。

浅浅,婳婳和迟骄是我在七年前收养的孩子,迟婳与迟骄是他们本来的名字,收养之后他们便同你一个姓了。

接着她又拉着虞浅恩的手,对另外两人道:她就是浅浅,大名虞浅恩,你们也都听说过很多次了,十二年前因为我的疏忽大意才走丢的我的亲生女儿……笑容到此时变得暗淡起来,即便已经失而复得,每每提起此事她却还是不能释怀:要不是我的话,你们或许早就见面了。

妈妈也不是故意的。

虞迟婳认真道:姐姐走丢之后,最痛苦的人是妈妈,妈妈即便有错,这么多年的痛苦也足够抵偿了。

虞金枝勉强笑了笑,知道这个话题不适合继续下去,便转移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点餐了吗?已经点好了,都是这里的招牌菜。

虞迟婳笑着看向虞浅恩,眼神期待:希望姐姐会喜欢。

我比较喜欢吃中餐。

虞浅恩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掀了掀唇角:还有,谁允许你叫我姐姐了?……原本融洽的氛围陡然变得生硬,虞金枝和虞迟婳脸上的笑容同时僵住了,前者担忧而慌乱地看向虞浅恩,后者更是瞬间露出了受伤的眼神,整个餐桌上,反而只有无声抿着酒的虞迟骄始终淡定,似乎对她的突然发难一点都不意外。

而虞浅恩并不管这些,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虞迟婳,在她受伤且小心的眼神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着说:我应该比你大不了几个月,叫姐姐平白让我老了许多,我们现在还不熟,让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又有点不自在,不如,你就叫我虞小姐好了。

她拖长了调子,含着只有他们三人才明白的鄙夷笑意:至于你……我就叫你迟小姐吧,怎么样?虞迟婳:……看得出来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控制住了表情,没有把瞬间的愤怒和屈辱表现到脸上来。

这是谁都明白的羞辱,将她们俩一个姓虞一个姓迟的真相点得清清楚楚,这对早就以虞家小姐自居的虞迟婳来说,不亚于剥掉了她光鲜亮丽的外衣,指着她的鼻子在骂她鸠占鹊巢。

这下连虞金枝也有些不自在了,她看着虞浅恩,皱着眉想说什么,却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只扯了扯她的手,低声换了一句:浅浅。

虞浅恩头都没回,只撑着下巴朝她这边歪了歪耳朵,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怎么啦?妈妈。

……虞金枝瞬间就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这是这一周多以来,虞浅恩第一次叫她妈妈。

喜悦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要红了眼眶。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喝不喝点东西。

虞金枝就像个被狐狸精迷昏了头的人类,晕晕乎乎地说。

虞浅恩则弯唇一笑,道:你看着点吧,你点的一定好喝。

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虞迟婳身上离开,于是也就再清晰不过地看见了她越来越无法控制的表情。

愤怒,屈辱,意外,还有此时此刻真实的痛苦,全都映在了她的瞳孔里。

痛苦?我不过是叫了我妈妈一声,你凭什么要痛苦?这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吧?虞浅恩笑意更深,心底却坚冰般冻结着。

待到红酒被呈上来,虞浅恩端着酒杯朝对面两人举了举:这一杯酒,多谢迟先生和迟小姐在我没回家的时候陪伴在我妈妈身边,帮我照顾她。

她一口喝掉那杯酒,坐在她身边的虞金枝笑得见牙不见眼,坐在她对面的虞迟婳脸上出现了牙关紧咬的表情,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样举起了杯子,强颜欢笑地喝下了这杯酒,喝完了她抬起头来,笑容淡淡地看着虞浅恩,语气也淡淡地说:这不是值得感谢的事情。

紧盯着虞浅恩的眼神,她字字清晰地说:这七年来我陪伴着妈妈,妈妈也同样陪伴着我,不管我付出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也是妈妈应该拥有的,我们同样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互相照顾也只是为了互相拯救罢了,所以虞小姐这一句谢,我其实是承担不起的。

虞金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暗淡下来,像是想到了那七年中互相依偎的日子,她终于看向了虞迟婳,眼底带着一丝叹息。

虞浅恩却毫无所动,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她玩味道:最重要的亲人?从一开始就只锁定在虞浅恩身上的目光,此时终于开始朝另一个看去:你最重要的亲人,难道不是你的哥哥吗?穿着衬衫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身材挺拔的男人端着酒杯,缓缓抬起了眼皮。

迟先生看起来,应当会是个把你视作一切的好哥哥,你们又一起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我本以为他才是你最重要的亲人呢?城市的灯海交错重叠着从窗外落进来,将虞迟骄的身影衬得画报般赏心悦目,而他在其中抬起眼看来的目光却泉水一般冰凉冷漠,一言不发地落在了虞浅恩脸上。

这是一个真正的对视。

仿佛穿透了多年时光,回到了初见时,两个孩子以相似的冷漠神情审视彼此的时刻。

彼时他们都身在囹圄,狼狈不堪,在一堆尚还天真的孩子中间,他们的清醒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便自动将彼此视作了同类,即便在最开始时交流并不多,他们却依旧能从偶尔不经意的对视间轻而易举的看出彼此的想法。

——他们本该是朋友的,在绝境中能够交付后背,拉着手互相支撑的朋友。

那是连虞迟婳这个亲生妹妹都被排除在外的默契,是虞浅恩唯一承认过的友情。

她曾一直以为他是她在深渊里找到的唯一同伴,她曾认真计划过和这个同伴一起逃离深渊,顺路也带着他妹妹这个拖油瓶。

她本来就要成功了——如果没有那场彻底的背叛的话。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路遇哥哥当然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虞迟婳似乎察觉到了两人的对视,即便那对视其实并不包含着善意,甚至冷漠得惊人,可她依旧瞬间沉了脸色。

即便在受到虞浅恩明晃晃的羞辱时,也依旧努力维持着笑脸的她,这一刹那仿佛被染指了最不可触碰的所有物一般,毫不掩饰地冷了语气:我和哥哥共同失去了父母,那是我们共有的最重要的失去,对于我个人来说,哥哥当然是最重要的亲人。

是吗?虞浅恩不以为意,倏然收回了视线,垂眼的样子看起来冰凉至极。

她撑着下巴,复又笑着看向虞迟婳,道:这么重视你哥哥,以后他结婚了你可怎么办呀?是不是还要跟嫂子吃醋?虞迟婳放在桌下的手顿时握紧了,嘴角也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片刻才勉强笑了笑:哥哥就算结婚,我也还是他唯一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可不一定了。

虞浅恩耸了耸肩膀:人在结婚后总会不可避免的偏向自己的小家庭,而比起那个荣辱与共的小家,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迟早会变成外人的,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哥哥不会那样。

虞迟婳略微加大了音量,这动静甚至引来了附近工作人员的注意。

虞金枝:……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歪了话题,一时无语,终于出声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小学生斗嘴吗?虞迟婳似乎这才清醒过来,立刻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虞金枝便又看向虞浅恩,有些嗔怪地说:你这是在干什么?他们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你说这种话不是故意让婳婳难受吗?虞浅恩再度耸了耸肩,毫无所动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他们的相处模式罢了,毕竟我没有兄弟姐妹。

她并没有发现,这句话结束的时候,虞金枝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

浅浅喝了一口酒,虞浅恩又瞥了虞迟骄一眼,作为方才话题的中心,那人根本一点波动都没有,也丝毫没有要安慰妹妹的意思,始终云淡风轻地品着他的红酒,低调得不行。

虞浅恩无声嗤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我去一下洗手间。

虞浅恩起身,转身走了。

待到她身影远去,虞金枝才终于开了口:婳婳,你姐姐她……她一时有些为难,虞迟婳却吸了吸鼻子,很快调整好表情,笑了起来:我能理解的,毕竟姐姐才是虞家正牌大小姐,她才该是那个被金尊玉贵养着的人,而我原本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小乞丐,却趁她不在的时候鸠占鹊巢,还占了她的妈妈,她会不开心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卑贱不卑贱的!虞金枝沉了脸:你自己都说了我们是互相陪伴,怎么又说起这种自我贬低的话来?要不是你在,我甚至都活不到见你姐姐的时候。

对不起,是我在胡说八道。

虞迟婳垂头丧气。

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

虞金枝瞪了她一眼,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你姐姐脾气是不大好,但她也绝不是不讲道理欺负人的那种人,既然她现在还介怀着,你们就多让着点她,毕竟这些年我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知道了妈妈,我会的!虞迟婳笑眯眯地说。

虞迟骄沉默着,抬起头,视线穿过整个光线昏暗的厅堂,看向了虞浅恩离开的方向,而虞金枝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除了在公司里,虞迟骄在虞家的存在感其实是很低的,大约是收养的时候他已经很成熟了,七年下来他似乎依旧没能在虞家找到归属感,始终像一个借居的外人般存在着,好在虞家收养他们兄妹俩的主要原因本就是虞迟婳,虞金枝便也不太在乎哥哥的疏离。

提醒过虞迟婳后,虞金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开始聊起虞迟婳的工作问题来。

·大概是走路时有些心不在焉,在走廊上撞到人的时候虞浅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一声轻微的响动,她循着声音,在地面看到了一个银灰色的眼镜框。

第一瞬间脑海里出现的是课堂上的谢老师,她下意识抬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是一个无法凭借皮囊判断年龄的男人,他有很成熟的气质,却与斯文风流的姿态以及过于出色的外貌并不矛盾,说是二十七八有人相信,说是三十七八只怕也会有人相信。

抱歉,是我没看路。

虞浅恩道了歉,男人却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多看虞浅恩一眼,只弯腰捡起了那副眼镜,这期间有人从走廊外大步走来,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保镖模样的高大男人。

先生……没等他把话说完,男人已经抬手制止了他。

没关系。

随意甩下一句话,他从虞浅恩身边擦肩而过,在经过垃圾桶时把那副眼镜丢了进去。

高大的保镖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就彻底消失在虞浅恩的视线里,倒是让后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看来应当是个大佬。

虞浅恩回忆着那人自然而高高在上的做派,又想起她那张脸,一时间被迟家兄妹搞得糟糕的心情都散去了不少。

她是个对外貌并不敏感的人,除非对方的颜值真的出色到了离谱的地步,而她活到十九岁,这辈子就见过三个让她惊艳的人。

第一个是谢骁舟,第二个是真人虞金枝,第三个,就是刚才这个男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只觉得陌生的人,在此刻回味起来,竟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虞浅恩一边琢磨着,一边进了洗手间。

弯腰洗手的时候,她并没有抬头看镜子,于是她也就没有发现,方才那个擦肩而过的男人,其实和她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面孔,长得有五分相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也在拍戏虞浅恩不太能吃得惯法国菜,于是动作有些漫不经心,没几下就放了刀叉。

一直关注着她的虞迟婳立即关切道:怎么了?吃不惯吗?对我来说这些还不如一碗红烧肉。

虞浅恩笑了笑,无所谓这句话会不会被虞迟婳在心里嘲笑,接着她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就算是吃红烧肉,我只怕也不会有胃口。

这句话明摆着是说不乐意和他们一起吃饭,虞迟婳便不再往下接了,只笑笑不语。

她没胃口,虞金枝自然也没胃口。

这顿精心烹制的法国菜根本就没有人在认真享用,最后还是回归到了品酒聊天的程序。

姐……虞小姐最近在干什么呢?虞迟婳神态自然地这么叫她,听着却免不了别扭,让虞金枝都皱了皱眉,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虞浅恩却只做不觉。

她并不直接回答问题,反问道:问这个干什么?我是想说,如果虞小姐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朋友,都是这鸦海市各大世家的千金少爷们,我早来几年,也就熟知一些不错的人,提前介绍给你的话,也免得你将来不小心,结实到一些纨绔子弟。

她神情认真,是全然的真心:你将来迟早是要继承虞家的,早一点认识那些和虞家交好的合作伙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虞金枝闻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地看向女儿,然而她女儿还是没有回应她的期许,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虞迟婳,张唇缓笑道:谁告诉你……我一定会继承虞家的?虞金枝闻言脸色一变,好在她话还没完,接着又道:再说了,就算我要继承虞家,也轮不到你来给我介绍朋友吧?她盯着虞迟婳的眼睛,目光里是冷淡的鄙夷与厌恶:识人不清这一个缺点,我早就改得干干净净了。

身躯舒展,向后靠上椅背,虞浅恩端着酒杯,语气含笑:更何况,我并没有那么多无聊的时间用来交朋友,我忙得很。

姐……虞小姐忙什么呢?虞迟婳好奇地问。

虞浅恩慢慢转着酒杯,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晃动成粼粼的光,一格一格地荡在她脸上,挡住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看来你哥哥没有告诉你。

她目光流水般扫过虞迟骄,语气里有种古怪的笑意:我在拍戏。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而就如她所料的,虞迟婳无法控制地变了脸色,原本完美的笑意胶水一般僵在了脸上,接着生硬地褪去了大半,眼神也是毫不掩饰地震动。

这副失态的模样清清楚楚的落进了虞浅恩眼里,让她忍不住弯起了嘴唇。

怎么了?听说我在拍戏,你很惊讶吗?不……虞迟婳勉强出声,声音都干哑起来。

听到这声音虞金枝终于有所察觉地抬头,入目时虞迟婳却已经勉强恢复了正常。

沉默半晌,她开口时语气还是有些艰涩:虞小姐刚被找回来就开始拍戏了吗?谁又跟你说我是刚被找回来的?虞浅恩淡淡一笑:妈妈虽然不知道,但靳叔找到我已经有两年了。

虞迟婳顿时更加僵硬,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怀着极其不妙的预感,干涩地发问:难道……第三只玫瑰……唔……是我。

虞浅恩爽快承认,眼睛都微微玩起来:之前讨论得如火如荼的,第三只玫瑰的女主,就是我,但因为舆论的声音太大,余导最后决定了保密到上映,迟小姐记得也要保密哦。

她笑眯眯地说:如果哪天这消息走漏出去,我就要算到你头上了。

……虞迟婳无话半晌,缓缓道:我一定会保密的。

许久的沉默后,她突兀地笑起来。

原来靳叔重出江湖是为了给你当经纪人啊,那就不奇怪了。

她抬起头看向虞浅恩,语气奇异地变得尖锐起来:难怪之前妈妈央求他来当我的经纪人他都不干。

顿了顿,她紧盯着虞浅恩的双眼,唇边带着笑,眼神却带着毒地缓缓道:这么说起来,我又想起一件事……不久之前,在我的生日宴会上,靳叔追着一个毁了蛋糕的人离开了宴会厅,那个人,是虞小姐吗?餐桌上一时寂静。

虞迟婳一眨不眨地盯着虞浅恩,对虞金枝惊讶的眼神和哥哥隐晦的目光都视而不见。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虞金枝面前对虞浅恩露出尖锐的一面来,然而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一直以来她说的话大多都是假的,然而她对虞金枝的感情是真的,对演员这个职业的和梦想是真的,自从得知虞浅恩回来后,她把所有结果都统统预想了一遍,她甚至想过最坏的结果,然而在她的设想中,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虞浅恩撕破脸皮,她和哥哥离开虞家,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能握着娱乐圈这条路,握着她以前从未妄想过的梦想,在这条路上变得万众瞩目。

那是唯一一个即便失去虞家支撑,她也依旧有可能得到的东西。

可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忍受虞浅恩也走在这条相同的路上。

她本以为回到虞家后,虞浅恩应该会做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菟丝花大小姐,她甚至想过虞浅恩会学习管理公司,以后真正的继承虞氏产业,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和她踏入同样的地方。

这地方万众瞩目,流言加身,一不小心就会被披露往事,遭受许多口诛笔伐。

这地方怎么能是虞浅恩能呆的?无论是脾气性格,还是背景身世,她都不适合呆在娱乐圈。

更重要的是,她无法接受自己某一天会受虞浅恩连累,被扒出那些狼狈过往的可能。

当过乞丐也就算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痛点,是那一场他们三个人都铭记在心,永远不会忘怀的背叛。

从她刚来到虞家的第一年,她确定了自己要走入娱乐圈的那天开始,她就知道,那会是她最大的逆鳞。

然而此刻,最糟糕的可能居然成为了现实。

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刻,虞浅恩居然和她踏入了同一个圈子,并且还拥有了比她更高的起步。

她甚至可以想象,在她的电视剧和虞浅恩的电影播出后,千万观众们会怎样把他们放到一起进行比较。

而等到虞浅恩的身世曝光时,她只怕立刻就会成为真正的虞小姐光芒下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之前网上还一直沸沸扬扬地猜测着她是不是下一个紫微星。

可等到虞金枝的亲生女儿携着和大导影帝合作的电影出现时,到底谁才会是大众眼里真正的紫微星,还需要猜吗?——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绝对。

虞迟婳盯着虞浅恩,定定地这样想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六层蛋糕用餐后并没有在餐厅逗留太久,虞金枝也有意让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两人早点说拜拜,于是他们很快就分道扬镳了。

回幸福里的路上,虞浅恩一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本想说些什么的虞金枝见状也只好闭口不言。

虞迟婳那个问题,虞浅恩最终给予了很坦荡的回答。

是我做的,我看你不爽,又怎样?虞金枝简直无法评价这句粗暴又理直气壮的话,只好草草结束了会面,催着两人早早分开,并在心里下定决心,再没有彻底搞定虞浅恩之前,绝对不能再让两个人见面了。

明明只有一个孩子的虞影后,此时居然体会到了别人家里二胎闹矛盾的烦恼,而她并不知道,她方才下定的决心,正是虞浅恩来赴这一场约的目的。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解决虞金枝想让她和那两兄妹当家人的心思,她根本不可能忍着恶心来和他们聚餐。

只希望这顿饭能管久一点。

虞浅恩动了动身子,窗外的街灯随着车速流水一般掠过她的脸,将她温柔的推入了梦境之中。

·而另一边的兄妹俩可就没有这样惬意的氛围了。

虞迟婳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她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瞳孔却并没有焦距,隔了好久之后,她才缓缓开了口:哥哥,你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

虞迟骄开着车,语气淡淡:你想听我说什么?我不知道。

虞迟婳道:可你应该有话要说的——在看着她那样盛气凌人的对待我的时候。

……虞迟骄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迟婳笑了一下:在面对她的时候,你总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吗?她转头看向驾驶座,语气和眼神都有些难以言明的微妙:哥哥,最近我经常回忆起从前,偶尔会突然感到后悔……沉默片刻,她歪了下头:你不问我后悔什么吗?后悔什么?虞迟婳笑起来:后悔那时候没有主动站出来,后悔背叛她,后悔没有代替她去挨那一顿打,如果那时候我那样做了,你大概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吧。

虞迟骄侧了侧头,没有看她,却道:我变了吗?至少以前的你,是绝对不会要我提醒才知道来接我的话的。

虞迟婳说:你自己察觉不到吗?你现在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虞迟骄终于看了她一眼,这目光冷冷淡淡,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不要这么看我,这是只有我能察觉的事,而我的感觉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虞迟婳倒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脸上依旧挂着笑,沉默片刻后才又道:就那么愧疚吗?愧疚到在面对她时一句话都不敢说?……街灯流水般随着车辆行驶淌过窗户,光影明明暗暗地洒在虞迟骄脸上,笼罩着一个看不清情绪的笑容。

他长着一张温柔的脸,眉眼轮廓都很柔和,然而当他在明暗交错的光里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却有种覆了轻霜般刺人的冷。

在你看来,我很愧疚吗?他语气散漫,含着笑意,顿了顿还是耐心道:或许如你所说,我对虞浅恩的确有些特殊,可那绝对不是因为愧疚。

我早就说过,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一样的选择,既然如此,再说愧疚就太假惺惺了,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人。

虞迟骄伸手揉了一下虞迟婳的头,淡淡道:别再胡思乱想了。

虞迟婳愣了一下,他们兄妹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行为了。

一时间所有不快都散去了,甚至对虞浅恩的警惕以及厌烦都潮水般退走,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知道了。

她知道她哥哥绝对不会对她撒谎。

虞迟婳笑眯眯地撑着座椅,转头看向窗外,甚至轻松地哼起歌来。

收回的手搭着方向盘,虞迟骄脸上的笑一层层褪去,被窗外树木投下的阴影染上微微的凉意,叫人看不清真实表情。

·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她看见了一座巨大的蛋糕。

蛋糕足有六层,被做成了城堡的模样,看不清上面点缀了些什么,但那闪闪发光的样子让人绝对不会怀疑它的奢侈。

欢笑声和酒杯碰撞的脆响交错着传来,让她终于有了点实感,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是虞浅恩。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被人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双脚腾空,视野一下子变得宽广的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腿短手短的小孩。

是梦啊——惊慌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她便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从善如流地任凭自己被人抱着走来走去,甚至还开始有闲心去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似乎是一个宴会厅,论规模比虞家那个还要宽敞和豪华,想必是比虞家还要有钱的人家。

嘈杂的声音海水一般模糊地将她包裹,直到抱着她的人转过拐角,在某个房间门前停下脚步,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

怎么了?抱着她的人在她的头顶给出了回答:浅恩想吃蛋糕,可小姐的蛋糕不是要留着在让先生在客人面前亲自切的嘛,我怕她闹,就把她带过来了。

这大约是个佣人,带着点嗲嗲的南方口音。

按理说,这两个人的声音都挺好听的,可不知为何,虞浅恩却顿时有种置身于冰天雪地里的错觉,身体尚还温热,心脏却被裹着寒冰的针刺了一下,凉意便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被放了下来,站在地面抬起头,隐约能感觉到室内的装潢很漂亮,壁炉里还燃烧着温暖的火焰。

浅恩想吃蛋糕吗?最开始那个女声带着温柔的笑意问她。

而大约是视线的落差让她失去了安全感,虞浅恩站在光洁的地板上,一时间生出了许多年都没有过的惊惶无措,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把手指搅来搅去,踩着小靴子的脚也有些不安的缩了缩,接着才呐呐地回答了一声:嗯。

这一声糯米般黏糊幼嫩的声音从她嗓子里出来的时候,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直以为自己从小就是冷酷性格的虞浅恩有种幻灭的感觉,然而没等她想太多,房间里那个女声已经笑着道:浅恩过来,这里也有蛋糕,和后厅那个味道差不多的,你来吃这个吧。

她没有动,那人便继续道:那个蛋糕是为妹妹的生日准备的,她要亲自切,等切了之后你再吃好不好?虞浅恩还是没动。

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小时候过于看不懂眼色,可同时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心脏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慌。

在这样的恐慌里,她原本安然若素的情绪也逐渐变了样,好似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坠下来,压住了她的心跳,让她无法再坦然以局外人的身份轻松地感受这个梦境。

直到又一个声音响起来。

从房间另一侧的门内响起散漫的脚步声,那脚步一直延伸到门前,最后和一个冷淡却极好听的声音一起清晰起来。

想吃就吃,有什么好等的,做给人看的仪式遵不遵守都无所谓。

那个高大的男人在突然僵冷的气氛里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小浅恩面前。

她和小浅恩一起抬头看向他。

水晶灯光芒璀璨,逆着光叫人看不清他的脸,却丝毫无损他令人惊艳的贵气与优雅。

男人弯腰,单手将她抱了起来,比方才更高的视野让小浅恩惊慌地抱住了男人的脖子,接着他便迈着长腿走出去了,尾音懒洋洋的落在空气里。

走,带你吃蛋糕。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曾有个妹妹吗?醒来时她听见呼呼的风声,隔着窗户在灰色的天穹下舞动着,好似尖锐的口哨,它们偶尔一头撞到玻璃上,会发出沉闷的响声。

蛋糕的甜味似乎还残留在嘴里,虞浅恩坐在拥挤的被子里神思恍惚,好半天才慢慢下了床,走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一看就心情不好的脸,虞浅恩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她能清楚记得自己吃到蛋糕时的惊喜雀跃,然而梦醒后她却只感觉到沉重,心脏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棉花做的乌云,又挤又闷。

她刷了牙洗了脸,转身出去了。

通道里亮着橘色的灯,走过后她便看见落着天光的起居室,中岛后有个人影在忙碌着,灶火上搁着一口小砂锅,里面不知煮着什么东西,咕嘟嘟地冒着烟,模糊了那个人的表情,却将整个场景都衬得温暖起来。

虞浅恩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定定地看了片刻,才慢慢走过去,声音很低的问了句:在做什么?起床啦?做饭的人惊喜地转过头来:在熬粥呢,已经熬了一个小时了,很快就好了,你先去喝杯温水吧。

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才刚刚六点半。

你五点多就起床了?我睡得早嘛,早起早睡身体才好呢。

虞浅恩便不再说什么了,她也不走开,只是站在中岛外默默看着切水果的虞金枝,看了一会儿后,心底渐渐升起了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

虽然不能确定,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认为昨晚的梦境应当是被她忘却的回忆片段,这些年来梦到七岁以前的时候也不算少,可往往她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还是第一次,她苏醒后还依旧清楚记得梦境里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无法确定,在那个温暖奢侈的房间里,坐在沙发上和自己说话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虞金枝。

如果是,那她为什么会以那样温柔却客气、仿佛自己是个外人的态度对待自己?如果不是,那又能是谁呢?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穿梭来去,虞浅恩瞳孔里焦距都散了,虞金枝抬眼看她的时候还以为她在发呆,不由得笑起来:这是怎么了?还没睡醒吗?要不再去睡一会儿,半个小时后我叫你?不用了。

虞浅恩下意识地回答,顿了顿,没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本能地问出了口:我以前,有什么兄弟姐妹吗?……正在切水果的手一下子歪了,猩红的血顿时冒出来,将刀和苹果都染得一塌糊涂。

虞浅恩立时转身去找医药箱,也顾不得自己的问题了。

可虞金枝却没有动,她就像没有感觉似的,怔怔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毫无预兆地掉了眼泪,待到微凉的液体滴在刀面上,进入她的视线里,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刻慌乱地抬起手擦干眼泪。

虞浅恩拎着医药箱过来,拉过她的手,熟练地帮她处理伤口。

好在口子不大,止血也很快,待处理干净后,虞浅恩拿创口贴把伤处包裹起来,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眼去看虞金枝,眼神平静:抱歉,我不该在你切菜的时候问的。

……没有的事。

她的眼神并没有离开,说话时也定定地瞧着虞金枝,于是便让后者愈发的慌乱,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十分勉强的笑意:是妈妈自己不小心,我本来就是个门外汉,就算没有你说话也有可能会切到手的。

虞浅恩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无声表达着自己想要听到答案的欲望。

拿了好几个奖杯的影后此时却有些不敢面对自己女儿的目光,她眼神飘了一下,又很快移回来,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调整好情绪,尽量若无其事地说:你当然有妹妹啊,昨天不是和婳婳见过面了吗?……虞浅恩无言片刻,才意味难明地说:我说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虞迟婳永远都不会是我妹妹,就算是假的,我也不会承认。

看着虞金枝强作镇定的眼神,她想起她手上的血,还有靳风口中万分危险的病情,一阵厌倦突然袭上心头,让虞浅恩顿时失去了探究的欲望。

算了,无所谓。

虞浅恩关上医药箱,提着走开了,还留下一句语气平淡的话:你别弄水果了,我不爱吃。

虞金枝站在流理台后,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好一会儿后,她在渐亮的天光里,露出了近似绝望的神情。

·这一天拍戏结束,虞浅恩坐在休息室里卸妆,闭着眼沉默半晌后,她突然低头打开手机,给一墙之隔的谢骁舟发了一条微信。

-我已经锻炼一周了,可以去攀岩馆了吗?几分钟后,消息传来。

-可以。

于是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着各自的保姆车,去向了同一个方向。

·与之前深更半夜空无一人的情况不同,今天大约是因为时间早,再加上又刚好是晚饭后不久,这家格调独特的攀岩馆终于让虞浅恩看见了活的客人。

在他们上次使用的那间活动室内,谢骁舟上次挂上去的挂扣还没有取下来,有人正系着安全绳,跟着那条线路往上爬。

她穿着淡紫的运动服,长发在脑后扎成丸子,向上攀的速度很慢,但却很稳,动作也很有美感,然而虞浅恩在下面看着,却觉得毫无可学习之处。

她还是喜欢谢骁舟那种攀岩风格,快,随心所欲,那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的自信真的是帅炸了。

正看着那个女生攀岩,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虞浅恩转头看去,发现谢骁舟今天没穿上次的荧光绿了,他换成了蓝色运动服,与之前嚣张又清爽的气质不同,这个颜色让他显得稳重了一些,像个换了个风格的校草。

当然,美色还是一样的,至少在他走向自己的过程中,虞浅恩就被那张脸帅得恍惚了一下。

等她爬完了你再去试试。

谢骁舟看了一眼攀岩壁上挂着的人,道:现在,先去热热身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半月虞浅恩的热身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个占领了攀岩壁的女生先下来了。

抱着脑袋艰难第二十次直起腰来的时候,她的余光看见那人已经爬到了顶部,正松开双手,任由安全绳吊着她安全落地,那短时间内的自由落体看起来很爽。

重新躺下去,虞浅恩便再也无法起身了。

按着她脚踝的谢骁舟:……好吧,至少还是有点进步。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看着虞浅恩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样子,眼底浮现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笑意。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谢神嘛?一个叫人只能想到傲气两字的声音响起来,随后有脚步声不加掩饰地靠近,好久不见了,你的玫瑰花拍得怎么样?瘫在地上的虞浅恩听到声音,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顺着裹着运动裤的长腿看上去,那是一个连翘起的头发丝都写着养尊处优的女生,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弯眉杏眼,神态里有股自然而然且多半自己毫无察觉的高傲,如果周身的气场能具象化的话,她身后一定用高大上的字体优雅地写着千金大小姐五个字。

还成。

谢骁舟的回答极其简短,丝毫没有要继续对话的意思,而女生看到坐起来的虞浅恩,有些意外的把目光移过去。

你居然带了人?上次听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相信。

她看着虞浅恩的时候虞浅恩也在看着她,这位大小姐那张很符合传统审美的脸总给她一种非常眼熟的感觉,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终于想起来这是谁。

林半月。

那个在谢骁舟的出道作上,饰演他的初恋的演员,据说也是林氏集团的独生女——难怪这么有千金大小姐的气场。

她叫苏妩。

谢骁舟的回答让虞浅恩有些意外地抬眼看过去,男人正收回视线,对林半月笑了一下,依旧没有要解释更多的意思。

林半月却没有点到为止,看着虞浅恩继续道:她是你们剧组的人吗?这个长相很难想象会去演配角啊?你这算是在打探消息吗?我有什么好打探的,我最近又没拍电影,和你们的作品没有竞争关系。

林半月切了一声,很有高傲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一顾,接着却又看了虞浅恩两眼,狐疑道,不过我总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啊,以前演过什么戏吗?没有,我以前不是演员。

休息够了的虞浅恩从地上站起来。

那可能是错觉吧。

林半月嘟囔着,终于转移了话题,对谢骁舟说,对了,那些快挂是你弄上去的吧?可算是给我指了条路,这块岩壁我还是第一次登顶呢。

恭喜。

谢骁舟说:我们也要开始了。

他委婉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思,对林半月点了点头,领着虞浅恩朝那片抱石墙走去。

还是这么不好相处。

林半月看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缠绷带的时候虞浅恩朝外看了一眼,对面前的谢骁舟道:原来你和林小姐还有联系。

谢骁舟看她一眼:认出来了?她好歹也是当红女星。

流量大,没作品。

谢骁舟淡淡道:她演技不行,拍温柔的时候五分钟的戏ng了一百多回,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真是毫不留情的点评呢,想了想,她说:演技不行也不影响做朋友,看你们至今都有联系,说明她人应该还不错。

没有联系,只是巧遇罢了。

谢骁舟说:她爸是这家攀岩馆的老板,要说朋友,不如说我和他爸是朋友。

……立这都给人降辈分了,真的不算是在占人便宜吗?虞浅恩一时无言,指关节渐渐被白色绷带缠紧,她曲张手指,见没什么凝滞感,谢骁舟便收起绷带,站了起来。

把护具戴好,头盔也戴上。

虞浅恩一一照做,接着就被带去了岩壁面前。

黑色安全带从高处垂下,谢骁舟一手拿过,上前一步,从上面给虞浅恩套了下去。

说是安全绳,其实更像是一件极简易的马甲,后腰和背上各横着一条宽带子,能保证坠落时不至于向后翻过去。

自己系。

谢骁舟走到一边去系自己的安全带去了,虞浅恩一边扣着扣子一边看他:你今天也要用安全带?谢骁舟看她一眼:不是给我自己用的。

他扣好扣子后走过来,用力拉了两下虞浅恩的带子,接着从她的安全带下摸出了一条两条多余的绳子,咔哒两声扣在了自己腰上,两人就这样被连在了一起。

见虞浅恩一脸茫然,谢骁舟扯了扯那条绳子,似笑非笑道:你不会以为自己第一次攀岩就能不用任何人保护的上去吧?一般人攀岩都会有专门的保护员,会跟着你一起爬上去。

你就没有。

我不需要。

谢骁舟答得平静极了,连我都有可能掉下来的地方,没有人可以保护我。

我看林半月也没有。

她有,只是偶尔不用而已。

谢骁舟淡淡的,而且这片墙非常简单,她爬了没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还能掉下来就纯属人蠢。

……总感觉他对林小姐有点意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终于要开始攀岩了。

虞浅恩站在抱石墙前,心情难免有点紧张,可谢骁舟就站在她身边,距离很近,够安静的话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没有回头看她,语气平淡:能看见那些挂着快挂的地方吗?能。

那些石头都够宽,足够你把整个手放上去,是专门给新手用的点,你只要沿着快挂爬就行了。

嗯。

不要着急,也不用害怕,实在没力气了就松手,往下掉的时候要稍微弯曲膝盖,不要直立着落地。

沉默了一下,他说: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第一次,有些紧张和急促的心跳,因为谢骁舟的话而沉淀下来。

虞浅恩深吸一口气,伸手攀住了第一块被标记的石点,开始了她的初次攀岩。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休息区闲聊铃铛被叮铃铃的拉响,而虞浅恩再也无力继续坚持,她颤抖的手指从最高处的石点上滑落,人也整个坠了下去,而在这之前,一直盯着她的谢骁舟则更快一步地松开了手。

两个身影一高一低的一起降落,快要落地的时候谢骁舟低声提醒:弯曲膝盖。

虞浅恩下意识地照做,下一刻她落地,膝盖的弯曲很好的缓解了冲击力,谢骁舟还在身后拖了一把她的腰,她向后倒进了他的怀里,把谢骁舟也砸进了柔软的垫子中。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虞浅恩的喘息一声接着一声。

抱……抱歉。

她知道自己砸到了谢骁舟,可她实在没力气爬起来,甚至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只好就着这个姿势上气不接下气地表达歉意:我……动不了了。

……一声极轻的笑从身后传来,带起的胸膛震动,透过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传递到虞浅恩的感官里,让她从后脑勺一直酥麻到了全身,脸也憋不住红了起来。

她忍不住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还是无法让自己挪动哪怕一公分。

行了,对你的体力我早有预料。

谢骁舟动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然而刚一动弹他又停住了,语气微妙的说:我现在坐起来会很奇怪吧?虞浅恩:??现在坐起来的话,我应该会看到你通红的脸,还有一动不能动却要盯着我看的样子……就像一个瘫痪的病人。

虞浅恩:……一阵极致的尴尬中,谢骁舟还问道:你会觉得尴尬吗?会不会觉得这是黑历史?虞浅恩:……本来就红的脸顿时变得更红了,虞浅恩憋着气不说话,谢骁舟便重新放松了身体,任由她躺在自己怀里,甚至还把胳膊垫在了脑袋下,摆出了很悠哉的休息姿势。

算了,就这么休息一会儿吧。

于是两个人便就着这个亲密的姿势呆了好久,等在外面吃完饭的王茂进来的时候,撞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足以让狗仔尖叫的画面。

他也差点要尖叫出来了,只是常年的助理生涯让他控制住了自己,还得顶着一张痛苦面具走出门去给他们放风,以防被路过的攀岩爱好者偷拍了去。

好几分钟后,虞浅恩总算有点力气了,她撑着地面翻到一边,依旧躺着,倒是给了谢骁舟起身的空间。

你今天最好找个地方好好按摩一下。

谢骁舟坐起来道:否则明天估计会全身酸痛,影响拍摄。

虞浅恩两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脑子还有点嗡嗡作响,片刻后才喃喃地回答,没关系,明天要拍的是病床上的戏,我也不太需要走来走去。

……谢骁舟失笑,那倒是。

这次攀岩他们花了不少时间,准备离开时已经九点了。

虞浅恩先一步换好衣服出来时,谢骁舟还没出来,她便呆在休息区等待,无聊时左右张望一眼,透过那些玻璃幕墙,隐约能看见其他活动区内正在攀岩的身影。

正出神的盯着,突然有脚步声接近过来,等她慢半拍地转头去看,已经有人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一身宽大的白色短袖短裤,戴着护膝护腕,看起来腿长肩宽,短发被汗湿了,被他抹向脑后,完整露出一张英朗的脸。

他似乎也是过来休息的,拎着一个水壶灌了一大口,倒在沙发上沉沉的喘息,闭目养神。

虞浅恩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却没想到片刻之后听到了那人主动交谈的声音。

你是新会员吗?尚还带着点喘息的磁性嗓音响起来,虞浅恩转头看去,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半直起身,以一个懒散随意地姿势看着她,眼里透着些许好奇。

这人很奇怪,闭着眼的时候反而显得很有攻击性也很不好惹,倒是睁开眼后要无害一些,大致是因为那双眼睛吧。

虞浅恩这么想着,浅了浅头:我是被人带来玩儿的,还不会攀岩。

你是谢神带来的人?那人越发地坐直了,眼神意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却并不带着恶意,只是好奇似的,我还以为他们是吹牛,原来是真的。

……本来还想低调点的虞浅恩一阵无言,接下来便注意到了他话里的重点,不由得问,他们是谁啊?在这里攀岩的人都和谢……前辈很熟吗?不熟。

他答得干脆利落,又倒回沙发上:没人能跟他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或者说只是我们单方面熟,毕竟谁还没看过几部他的电影呢?国内随便一个城市,走在大街上撞见十个人有八个都是他的影迷,我当然也是。

他似乎很有聊天的闲心,懒洋洋地道:除此之外,谢神在这攀岩馆也一直都是传说,这里的馆长当年可是拿过世界冠军的,谢神却一次都没输过,大家一直都猜测,谢神如果要加入攀岩界的话,估计也要和当演员一样,把奖杯都拿个遍了——可惜他没有那个想法。

虞浅恩慢慢点了点头,那人又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话题也顺势转了过来。

你叫他前辈?那你也是演员咯?有过什么作品没?我还是个新人。

新人?新人就能和谢神这么亲近了?我们还没见过谢神带别人来这里呢。

……是我体力太差,想要前辈带着我锻炼一下。

他笑了一声:谢神可不像是因为后辈请求就会把人带入自己私生活的人,你一定很特别。

……虞浅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那人也并不需要她接话便伸出了手,我叫越铭,超越的越,铭刻的铭,你呢?下意识想诚实回答的虞浅恩想起了谢骁舟对林半月的介绍,只好吞回去,道:我叫苏妩。

两手相握,越铭挑眉问:哪个wu?妩媚的妩。

很适合你。

他笑了笑。

手还没来得及各自收回,一个声音远远地就响了起来。

苏妩,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任其发展的乌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虞浅恩从他与平常无异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不高兴来。

她下意识地松开手起身,越铭却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笑道:谢神,好久不见啊。

谢骁舟走过来,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丝毫要交谈的意思,越铭却不罢休,继续道:好不容易碰上了,谢神再给我张签名呗,我小侄女求了我好几次了。

我已经给过你了。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签名这东西本来就是时间越久越珍贵。

谢骁舟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先走了。

他礼数周到地对越铭点了下头,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虞浅恩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一路沉默地上了大厅出了门,在即将上车的时候,有人从身后的攀岩馆内疾步跑出来,大声叫了一声苏妩。

虞浅恩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去,短短几秒之内越铭已经跑到了她面前,他拿出手机递给她,笑得很帅气的道:能给我你的微信吗?以后可以一起来攀岩,我也可以教你。

没等虞浅恩回应,砰地一声关门声先打断了他们。

刚开了车门要上车的谢骁舟此刻重重甩上了车门,从他的车前绕过来,一手抽走了越铭的手机,啪嗒按了几下再还回去。

这是我的微信,你要想找攀岩的人可以找我。

他语气不善,看越铭的眼神跟看死物一样,冰凉凉的,我们剧的女主在拍戏期间不能和男主之外的人传绯闻更不能谈恋爱,越少爷就别加微信了。

……越铭脸上始终完美的表情僵了一瞬,我加微信也不是为了……他话都没能说完就被谢骁舟那一脸你看我像傻逼吗?的表情堵了回去。

越过谢骁舟,看了一眼苏妩,越铭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你的人。

他浅浅头,拍了拍谢骁舟的肩膀:谢神,你早说是你女朋友不就得了,我还能给你开个庆祝party,也不至于闹出这等乌龙。

谢骁舟:……虞浅恩闻言下意识地探出头来想解释,可谢骁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一手把她按了回去,冷着脸任由越铭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等你们的电影出来,我会去贡献票房的。

直到两人都上了车,越铭还在窗外朝他们挥手,谢骁舟却丝毫不给面子,轰的一声就把车开了出去,留下一地尾气喷给越铭。

·去时两辆车,走时却只是一辆,还是谢神亲自开的。

就在方才虞浅恩打算上自己车的时候,谢骁舟把她拉住了,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自己的副驾驶,于是虞浅恩的司机就这样被迫下班了。

一路行驶中,街灯洒进车厢来,在两人脸上留下明暗的光影。

只能听到风声的沉默持续了许久,本来想说些什么的虞浅恩转头看见谢骁舟的脸,刚巧有橘色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晕染出一片朦胧,虞浅恩突然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了。

她突然之间变得什么都不想说,只觉得就这样安静下去也很好。

于是头靠在座椅上,慢慢收回目光,思绪都被夜色浸染了般的,变得昏昏欲睡了起来。

倒是谢骁舟头也不回地先开了口:以后去攀岩馆不要和他们交流。

虞浅恩延迟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打了个哈欠问:为什么?会影响你的生活。

为什么?……谢骁舟终于转头看了一眼,便目睹了她眼睛都快睁不开,脑袋随着车速浅浅晃晃的样子。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原本冰冷的神情正在不由自主变得缓和,只收回视线,下意识把车开得更稳,声音也低了一些,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虞浅恩说,算了,反正你去攀岩馆也只会跟我一起去。

大不了一直盯着就是。

虞浅恩大约在迷糊中听见了这句话,居然还做出了反应:马上要去澄水了……我们应该没时间再来攀岩了吧……她的声音因为睡意而含糊不清,嘟嘟囔囔的,但谢骁舟还是听懂了,他这才想起来,他们棚内的戏份即将结束,接下来便该去外市拍外景了,的确没什么时间再来攀岩,除此之外,等到外景也拍摄结束,他们俩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

想到这一点,谢骁舟不由得沉默下来。

这沉默一路延续到了停车的时候,虞浅恩此时已经彻底睡着了,谢骁舟转头看她时她正把脑袋抵在车窗上,看着无知无觉的,也不觉得车窗冰凉,硌着脑袋不舒服。

借着昏暗的路灯,谢骁舟无声看了她半晌,突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向后靠上椅背,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半。

给你十分钟。

他近乎无声的说。

放下手,望着窗外安静的街道与远处的星星,谢骁舟开始了人生中屈指可数的等待。

在连身边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的安静之中,时间的流逝都仿佛变慢了许多,最后还是虞浅恩自己醒来的。

睁眼时她下意识问了一句几点了。

谢骁舟看了一眼时间:……十点。

他低声说。

虞浅恩立即清醒过来,从攀岩馆到幸福里应该要不了这么久才对,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路上堵车了吗?谢骁舟低低嗯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

虞浅恩打开车门走下去,朝谢骁舟挥了挥手,谢谢前辈带我去攀岩,回家了早点休息,路上开慢一点。

谢骁舟握着方向盘,看她一眼,淡淡的答知道了。

车门被关上,虞浅恩退后两步,看着车灯远去,直到看不见影子,她才转身走进了小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是你哥哥自愿的棚内的戏越拍越少,很快便到了最后两场。

苏妩在又一次晕倒后,被送进了医院,工作人员用了两天的时间来搭建场景,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杨乐正在给虞浅恩化妆,她最近因为锻炼气色好了不少,这时候便尤其需要把脸化得苍白一点,连嘴唇都用裸色口红涂成了没有血色的样子。

上戏之前她最后吃了一块巧克力,又漱了漱口,才穿着病服上了床。

第三只玫瑰第一百五十三场,action·最近几天总是下雨,阴沉沉的天色笼罩着窗外本就萧瑟的草木,让这冬季显得更加颓败凋零。

苏妩靠在床上望着窗外暗淡的绿色,天光将她的脸染得苍白而沉默,她住进医院已经一个月了,医生每次见她表情都很严肃,显然那并不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人——这很遗憾,比起这样的人,她倒更希望能有一个心态足够好的医生来应付自己,至少不要每次见面都在脸上写着你快要死了,我救不了你这种谁都清楚的事情。

面对将死之人就必须得用严肃的表情吗?你们不想在面对生死时显得太轻佻,但说不定那人其实更想见到笑容呢——不管是谁的笑容。

这一点沈倦也做得不好,但是……可以理解,毕竟我骗得他好苦。

这么想着,苏妩忍不住笑了出来。

房门被拉开,虞浅恩转头看去,说曹操曹操到,沈倦提着早餐来了。

时间虽然已经十点,但苏妩需要空着肚子在九点接受一个检查,便一直没有吃饭,现在检查结束了,此时终于闻到饭菜的香味,她才终于感受到一阵饥饿。

粥和几样小菜被一一摆在小桌上,苏妩靠着床头,不去看饭菜,只无声而纯粹地看着沈倦。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

这一个月来,那张深邃俊美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沉默而阴暗的表情,不管她道歉也好若无其事的笑闹也好,他都始终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她,搞得仿佛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护工一样。

——如果不是曾在半夜醒来,看见他靠在走廊外抽烟,她估计都要以为这人已经不爱她,只是在机械的做慈善罢了。

那一夜她在房内数出了二十几根烟的时间,小窗口上飘起来的白雾整整两个小时没有散,然而到了白日,门口却一点味道都没有留下,仿佛深夜的一切,那个靠着门往死里抽烟的背影,在烟雾里模糊不清却晦涩无比的脸庞,都随着烟雾消散得一干二净了似的。

苏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倒也很想继续去逗他开心,但努力多次未果后,她终于也放弃了。

此时她开始低头吃东西,沈倦便提着一袋水果走出了病房,想必是去给她切水果去了。

今天的粥一如既往的细腻粘稠,她正百无聊赖地吃着,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让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而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她眼底倏然闪过一丝轻笑。

沈小姐。

沈倦的妹妹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位女士,想必就是那个长辈定给沈倦的未婚妻了。

她想也该来了,毕竟她都白吃白住了整整一个月,还每天都花钱如流水的消耗着她哥的财产以及时间。

想到这里,苏妩觉得自己很该认真对待这两位小姐的来访,便放下勺子,靠在了床头上。

沈小姐穿着一身漂亮的红棉袄,看起来颇为喜庆,另一位则在大冬天也穿着华丽的裙装,一看就是上流千金的模样。

她们让死气沉沉的病房一下子活了过来,也衬得穿着条纹病服的苏妩更加苍白。

好在她足够美,头发也还没有掉得太厉害,即便脸色白了些,也依旧只有透明脆弱的美感,并不显得寒酸可怜。

她在床对面的镜子上扫过自己现在的模样,这才对着两人微笑起来:又见面了,沈小姐,你是来看望我的吗?你觉得呢?不管是与不是,来看一个病人却什么都没带,还挺失礼的。

我懒得跟你贫。

沈小姐翻了个白眼,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哥他下周有个演奏会,很重要,是一年前就安排好的,到时候会有来自全世界的艺术家前来交流捧场,我希望你能劝劝他,让他用心准备这场演奏会,可不要再放鸽子了,再来一次的话,我怕爸妈会直接宣布跟他断绝关系。

这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我说有用的话还会来找你吗?沈小姐又翻了个白眼,接着又很认真地道:我相信能让我哥这么喜欢的人,一定也是真的喜欢他,既然喜欢,就应该明白什么对哥哥最重要,他已经为你浪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了,继续这么下去一定会众叛亲离的。

他觉得你哥哥会听我劝吗?苏妩笑了一下,我这些天连想让他笑一下都做不到,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劝他去做他原本不想做的事情。

那你这是拒绝了?沈小姐的脸色有了变化,显然她原本以为苏妩会毫不犹豫答应她的,然而此刻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上下打量着苏妩,我本来以为你会是那种识趣的人来着。

苏妩笑眯眯的任由她看,一言不发。

沈小姐的脸色终于渐渐变得铁青,一点笑意都不再有了。

她古怪地看着苏妩,最终道:你知道你住院这一个月花了我哥多少钱吗?你哥的钱又不是你的,你那么关心干嘛?……沈小姐被噎了一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都不会觉得愧疚吗?光是请专家会诊我哥就已经花了近一百万了,更不要说各种特殊药剂和顶级医用器械,这可是你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不能说得这么笃定啊,要是我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有钱人呢,生病之前我可是很努力的。

……沈小姐又被噎住了。

苏妩逗她逗得有趣,这时也慢慢收起了笑容,淡淡地看着沈小姐,缓缓道:说到底,是你哥哥自己愿意为我付出这些的,别说你了,连我都没有办法阻止,既然不能阻止,倒不如抛开一切好好享受,虽然这么说好像很不要脸,但事实上,我倒宁愿你哥不要给我治病,可惜他不听啊。

她冲沈小姐笑了笑,后者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妩看懂了她的表情,那写满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一张脸。

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房门被拉开,是沈倦端着果盘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要跟我殉情吗?看到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沈倦脚步一顿,语气冷淡:你们怎么来了?沈小姐对着苏妩还能趾高气昂,对上她哥哥立马就怂了,立刻道:我来看看嫂子。

苏妩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沈小姐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等沈倦再说什么,便立刻要拉着充当空气的同伴离开,然而之前一直空气般透明的未婚妻小姐却没有被拉动,她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那里,像一只美丽的天鹅,仰头对沈倦说:我是想来看看你那么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似乎和沈倦早就认识,语气熟稔,又藏着一分不易察觉的失落:你为了她拒绝了我们的婚约,明明一年前你对此还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我原本想着结婚后总能慢慢改变你的,可现在,我是不是没有这个机会了?这话说得很有内涵。

最后那个问题与其说是表达失落,不如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苏妩轻而易举听出了她的潜台词。

[等到这个讨厌的病秧子死了,你是不是还能回到从前,答应我们的婚]——当然,讨厌的病秧子是她自己加的,人家大小姐未必会这么无礼。

可沈倦却很无礼。

他用十分冷漠的看石头一般的目光低头看了这位小姐一眼,像是思考都不用的脱口而出是,语气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接着又继续很无礼地重新拉开了房门,装作礼貌地道: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应该也很忙吧?这一系列举动可把大小姐刺激到了,眼眶瞬间通红,沈小姐更是一句话不敢说,赶紧拉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待到病房重新安静下来,沈倦才关上房门,端着果盘走到了床前,他看了一眼苏妩面前的粥,皱了下眉:冷了吗?要不要去加热一下?不用了,还没冷。

苏妩重新拿起勺子,又吃了起来。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吃东西时轻微的声音,还有沈倦坐在一旁沙发上随意翻看杂志的声音。

直到苏妩吃完了早餐,她靠着床头慢慢吐出一口气,又缓缓吸进去,按捺住了想吐的冲动,这样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放松了脸色。

她没有看到沙发上沈倦无声捏紧纸张的手指。

囫囵塞了块水果进嘴里后,她含含糊糊地开口:你妹妹说你下周有场很重要的演奏会。

……也没有很重要。

沈倦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又抬起头来看向她,怎么?你想让我去?苏妩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咀嚼着嘴里的水果,直到把嚼碎的果肉咽了下去,才轻笑一声,缓缓浅了浅头。

等待着她更多表态的沈倦静静看着她,却什么都没等到,浅过头之后苏妩便又开始了发呆,她似乎对沈倦的目光丝毫未觉,只怔怔看着窗外。

雨又下了起来,轻而细碎的雨声织遍了整个天地,像是一张潮湿而灰蒙蒙的大网,将世界都包裹起来,让人只能听到看到模糊的一切。

远处有几只飞鸟,渺小的黑色影子从视线里掠过,只留下遥远清脆的啼鸣。

也不知道它们冷不冷。

苏妩这样想到,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你要跟我殉情吗?早已放弃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答案的沈倦全身都被按了暂停键似的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她,而直到这时,苏妩才终于收回目光转过头来。

她在昏暗的背景里注视着沙发上的沈倦,表情都模糊在灰暗之中,唯独一双黝黑的眼眸上,蒙着一层清冷的光。

她这样看着沈倦,又问:你要和我私奔吗?沈倦很久没有说话。

暗淡的乳白的天光从窗外落进来,将苏妩的脸藏在阴影中,却将他的表情温柔地描绘了出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回望着苏妩罢了,那双潭水一般深而静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纯粹地倒映着苏妩的样子。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许久,最后缓缓张口,慢而重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却不知道,他这句好,答的到底是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

是愿意和你殉情,还是愿意和你私奔。

亦或者,两者都是好?·问题注定要被留给观众。

谁都不知道那个瞬间沈倦到底想的是什么——大概除了谢骁舟。

·这一场拍摄花了足足两天时间。

主演倒是发挥稳定甚至很优秀,于落却是ng了很多次,别的便大多是因为光影或者布局的问题,好在最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呈现在监视器上的画面终于得到了余导的一句perfect。

拍完这场戏后,谢骁舟很久没有和虞浅恩说话。

甚至到了周二上课的时候,他都破天荒的没有再使唤她这个课代表上去放PPT,偶尔目光相对,也是很快就移开了,虽然那眼神平静冷淡,可合作了这么久,虞浅恩还是能一眼看穿其中的沉默与晦涩,那眼神看得虞浅恩都忍不住愧疚起来。

私下和王茂聊天的时候,王助理倒是心很大,又或者是他已经习惯了。

他就是这样,拍戏的时候总是会有入戏太深的问题,但你不用担心。

王助理挥了挥手,说,我们谢神心大得很,我在也没有见过比他心脏很强大的人了,入戏再深都会走出来的,反正还有一个月就结束了,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段时间他就恢复正常了。

虞浅恩闻言却并没有放心,反而因为被提醒拍摄快结束了而心里咯噔一下,渐渐往下沉去。

可她并不知道,王助理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心虚的。

谢骁舟的确一直都有入戏太深的问题不假,也的确能在拍摄结束后尽快地走出来,可那都是剧情戏,他还从没见过他拍感情戏拍成这样呢,都私下把人带去攀岩馆了,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因为没有前例,王助理很是忐忑,不知道这次到底能不能出戏,但面对让谢神入戏太深且还是谢神粉丝的对象,他当然要把话说得漂亮一点,也免得小新人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幻想,到时候两个人都要受连累。

王助理深感自己做了好事,冲虞浅恩慈祥的笑了笑。

虞浅恩:……第一百二十章 你好像长高了一点离开鸦海市去拍摄外景之前,虞浅恩随谢骁舟最后去了一次攀岩馆。

她最近因为锻炼身体素质越来越好了,吃饭都比以往吃得多了些,乃至于还微不足道的长了点个子,原本的一米六七窜到了一米六八,也算是女演员的标准身高了。

这一点还是谢骁舟发现后告诉她的,那是一次补拍之中,两人补了前面两场有所不足的吻戏,导演刚喊了卡,谢骁舟松开她的唇瓣,还无声贴了片刻才分开,然而分开也只是唇舌罢了,虞浅恩还能感觉到谢骁舟近在咫尺的呼吸,他微低着头,鼻尖蹭在她额前,呼吸轻慢,半晌没动,虞浅恩便也不敢动,工作人员都知道两人入戏时的状态,便都不会上前打扰。

好一会儿之后,虞浅恩才感到箍在腰上的手缓缓松开了,接着是谢骁舟一声低语: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虞浅恩惊讶地抬头,对上他潭水般平静幽深的目光,谢骁舟则抬手在她头顶比了一下:最开始你只到我肩膀上面一点,现在能够得着下巴了。

谢骁舟一米八八的身高,就算在男演员中也是极其优越的,搭戏的女演员也大多不会太矮,虞浅恩自己比较过,在他以往合作的女演员中,自己好像是最矮的一个,这一点一直让她有些郁闷,此时听闻自己长高了,自然很高兴,抬手便叫靳风来给自己量身高,最后结果果然是长高了一点。

虞浅恩很满足,难得笑得眼睛弯弯。

她一时想不到这个细节中透露出来的谢骁舟对她的关注,靳风却想到了。

连他这个日日跟在虞浅恩身边的经纪人都没有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变化,谢骁舟却发现了——靳风不动声色地朝谢影帝看去一眼,正好对上对方不经意扫来的目光。

双方都很不露声色,谢影帝比靳风还多了一份从容,他弯了下唇,淡淡收回了视线。

靳风:……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不屑吗?是在鄙视我作为经纪人的不称职吗?还是在挑衅?总之不管怎么说,还真是让人不爽啊。

这股不爽的感觉一直维持了好几天,导致靳风老想在虞浅恩面前给谢影帝上眼药,比如他会说一些圈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再加上一些自己的臆测,来试图达到诋毁谢影帝的效果,不养宠物被说成没有爱心,过于敬业被说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与粉丝距离过远被说成冷漠无情,就连平素待人温和的态度都被他说成假惺惺。

而最让虞浅恩忍无可忍的一点,是没有绯闻也能被他说成某方面不行。

听到这里虞浅恩实在是受不了了,张口道:靳叔,谢骁舟这几天是找你借钱了吗你要这么污蔑他?靳叔委屈:怎么能是污蔑呢?好多人都这么想。

……虞浅恩简直无话可说,只好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一个字都不相信。

靳风诋毁谢神不成,只好暂时收兵,看向窗外道:这是什么地方?攀岩馆。

保姆车停下来,虞浅恩拉开车门跳下去,第一次来此的靳大经纪人十分新奇地跟着下了车,嘴里稀罕道:听你妈说你在家每天跑步我还不相信……怎么回事?自诩反运动达人的虞大小姐怎么突然改性子了?话正说着,他便见到那边停下了一辆十分眼熟的宾利,接着在极其不妙的预感中,有人从驾驶座走了下来。

那优越的身高与逆天的大长腿,以及转头看来时能把阳光都逼退三分的惊艳样貌,果然就是在剧组里每天都会看到,还老是跟他家浅浅接吻的让人极其不爽的谢影帝。

——还是他最近几天一直在拼命诋毁的正主。

靳风顿时一阵不爽和心虚同时涌上心头,他就像个要被抢走闺女的老父亲、或者被抢走肥鸡的黄鼠狼一样,变了脸色十分紧张地拉住虞浅恩:怎么回事?你是和他约好了吗?他怎么也来了?!虞浅恩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深觉他的大惊小怪:就是因为谢前辈说要监督我我才开始锻炼的啊,攀岩馆我都来了好几次了。

她理所当然的说完便朝馆内走去了,路上与谢骁舟会和,两人自然而然的并肩而行,俊男美女看着十分登对,只是可怜第一次来此的靳大经纪人,只觉得头顶一声惊雷,劈得他心肝欲碎,十分伤心。

而待他忍着心塞跟上去的时候,还对上谢骁舟回头看来的视线。

那大约只是随意一瞥,还残留着点和虞浅恩说话时未尽的笑意,对上他视线那笑意顿收了一半,留下一层敷衍至极的客套,淡淡点了点头便收回去了。

靳风心梗得脚步一停,片刻后才唉声叹气地跟进去。

·巧合的是,他们今天也遇到了林半月。

林大小姐最近大约没有戏要拍,空闲的时间都用来练习攀岩了。

虞浅恩做完热身运动,依旧爬上次的路线,谢骁舟也依旧给她做保护员,这时候林半月便在底下旁观,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还和后来赶到的越铭闲聊起来,声音很大,在安静的室内传递得十分清晰。

你什么时候见过谢神给人做保护员啊?这丫头真是幸运。

你说得对。

越铭表示赞同,随后道:不过我还是要说,你不一定比人家大,还是不要随便以长辈自居为好。

她是演艺圈新人,我都出道好多年了,怎么算我都是前辈吧?林半月说着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来,就算是年龄我肯定也比她大,苏妩一看就是个小丫头,不相信我问给你看。

随后她果然提高了音量,大声问岩壁上努力攀爬的人:苏妩!跟姐姐说说你几岁了?虞浅恩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震到摔下来,刚好下一个突出的石点很小,只够放入三根手指,她一个不稳便剧烈的晃了晃,好在谢骁舟就在她旁边,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这才重新扣住石头,稳住了身体。

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有些烦躁的回答:十九岁。

说完她便不再管底下的声音,专注地攀爬起来,却不知道底下的林半月整个人都僵住了,而越铭则是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还说人家是丫头呢,你比她还小一岁。

林半月一身火气,愤愤道:闭嘴!第一百二十一章 林半月的鱼塘乖乖去买水的靳风这时候回来了。

他跟着虞浅恩发来的房间号一路找过来,刚到门口便听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

女孩子清亮朝气的嗓音不知在对着谁吐槽:看她长得那么嫩,我还以为她肯定比我小呢,简直就是欺诈。

另一个男声毫不留情地回她:我看人家气质比你稳重多了,也不知道你怎么看出一定比你小的。

靳风却再也听不进别的话,那似曾相识的女声在他脑子里闪过,很快贴合了某个他不愿意看到的人,这猜测让他顿时失去了所有心情,也不敢再往里走,只好躲在门外,无声朝里看了一眼。

那个盘腿坐在地面垫子上的侧影,不算熟悉,但也绝不陌生,让他顿时缩紧了瞳孔,心脏也急速地跳了起来。

怎么会是她?浅浅怎么就和她遇上了?她还不知道浅浅的身份吗?浅浅失忆了不记得她是正常的,可她怎么可能不记得浅浅?难道她们还没有互通过姓名?虽然早在虞浅恩选择进入娱乐圈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虞浅恩的第一部作品甚至还没有面世,她甚至还没有正式出道!而且他们还没有向虞浅恩透露过任何一点有关他生父的消息,他们本来觉得时间还长,想等到她们母女俩关系更好的时候再慢慢向她说明此事,可如今在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居然先跟同父异母的妹妹相遇了!靳风简直不敢想象,以虞浅恩的性格,突然知道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短暂的十秒时间里,靳风几乎是屏息静气,连心跳都要停止般地静听着里面的动静,企图收集一切情报以便了解现在的状况。

好在没有让他等很久,林半月很快又高声道:苏妩,你是几月生的啊?说不定你只比我大几天呢。

……靳风站在门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的心跳才劫后余生般的急速跳动起来,他几乎是立即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第三只玫瑰还在拍摄中,导演亲口下令不得透露任何剧组相关消息,尤其是女主的一切情报,而男主谢骁舟在这期间带虞浅恩来攀岩,是人都会想到这就是第三只玫瑰的女主,为了保守秘密,虞浅恩顺口就把作品中的名字拿到了现实里来用也是正常的。

这样猜测的靳风并不知道,真正救了他的心脏的其实是谢骁舟,若非被问到名字时谢骁舟及时插话,虞浅恩只怕早就把自己名字说出来了。

靳风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最后转身离开了。

他不敢进去,林半月当年虽然还小,但也已经记事了,她知道虞金枝和她父亲之间的纠葛,自然也会认识他这个虞金枝的经纪人,若今天他再以苏妩的经纪人身份出现,谁都不知道她会不会猜出些什么。

靳风不敢冒险,于是只好把水放在门口,然后给虞浅恩发了条微信便离开了。

他还得去跟虞金枝好好商量一下,对虞浅恩坦白她身世这件事,只怕需要加快进度了。

·靳风走的时候,虞浅恩还挂在岩壁上艰难求生,而下面的两位小姐少爷已经抛开年龄话题,聊起别的来了。

听说你最近相亲去了?越铭喝着咖啡,翘起来的腿在半空抖个不停。

屁的相亲。

私下总是很暴躁的林小姐用看禽兽的眼神看了越铭一眼,我才十八岁!而且你看我家是需要我去相亲的家庭吗?再说了,就我的长相和知名度以及家世背景,就算要一天换一个男朋友,都有人每天排队排到首都去好吗?那我怎么听说你和虞家那个养子看对眼了?又是谁在造谣!林半月一拍桌子,十分愤怒,不过是一起喝了杯咖啡怎么就看对眼了!诡异的顿了顿,她突然又缓和了语气,不过老实说,他的长相的确很符合我的审美。

什么审美?小白脸审美?越铭大肆嘲笑他,被林半月脱了鞋子险些砸到脸上。

你懂个屁。

林半月翻个白眼,就是因为你们这种花花肠子二世祖太多了,才让他那种温柔内敛型显得格外珍贵,而且他又很厉害,虽然是养子,但据我爸的秘书说他管理能力很强,在商业方面极有天赋,虞家在他手里比以前在虞老爷子手上发展得好得多,年收入提高了至少四成。

虞家的确缺个商业天才。

越铭端着杯子叹道,他们家一直是书香世家,手底下博物馆都好几个,虞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经营还可以,可惜这一代只得了金枝女神一个女儿,这女儿还无心家业,专注为艺术献身,我爸之前还担心虞家后继无人呢,现在出了个虞迟骄也挺好的,虽然是养子,但金枝女神又没有亲生儿女,如此一来那对兄妹倒是和亲生的没什么区别。

……正在把鞋子穿回去的林半月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下,张扬的气焰也一下子沉静下来,片刻后方才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拉了回去,反正我还没有到要相亲的年纪,不过是养鱼罢了。

她嚣张地说:虞迟骄不过是我看中的第一条鱼,接下来我还要去相看更多的鱼,只要是够漂亮的,统统都放进我的鱼塘里,等我想结婚的时候就点兵点将点一个,要是到时候虞迟骄被点中了,那也算他的福气。

说着她还十分高傲地看了越铭一眼:你的姿色虽然不是我的菜,但也算是小帅哥一枚,勉强也够格进我的鱼塘了。

……越铭端着杯子默默退开两米,诚恳道:我就算了吧,别委屈您了。

·虞浅恩下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在地上瘫了好久,谢骁舟则起身去拿了水喝。

一直无聊坐在底下的林半月和越铭立刻拍手鼓掌:不愧是谢神,脸不红气不喘的,喝口水都是给这些石头面子了。

谢骁舟懒得搭理他们,放下水瓶拎着泡沫轴走到虞浅恩身前,盘腿坐下,把泡沫轴按在她小腿上,向前一滚——嗷!!!一声痛叫猝不及防地从虞浅恩嘴里传出来,尖锐得让谢骁舟都停了停,随即他低头,唇角悄无声息地翘了一下,正巧被惊恐回头的虞浅恩亲眼目睹。

虞浅恩:……看我失态,你很高兴吗?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能你不是他那盘菜大约是觉得丢脸,之后虞浅恩便攥紧了垫子,半点闷哼都没有发出来,而谢骁舟一边用泡沫轴给她放松肌肉,一边闲散道:按摩还是及时做了为好,虽然我不够专业,但勉强也够用了,你回去之后还要做一遍,明天应该就会好很多。

虞浅恩根本不敢发出声音,酸痛感从被泡沫轴碾过的每一个地方传来,她怕自己一开口便又是那种丢脸的嚎叫声,这种忍耐让她一时甚至忘记了为谢骁舟在给她按摩这件事而羞赧,可一旁看热闹的两个人可没忘记这个重点。

尤其是和谢骁舟同行还曾与他合作过的林半月,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我没看错吧?谢神不但给人做保护员,还在给人按摩?越铭虽感受不深,却也十分惊讶:我怎么记得圈里都说谢神是个连微笑都要量好角度跟谁都不熟的人?怎么他私下里其实这么没架子的吗?梦里的没架子。

林半月喃喃道:我当年和他合作的时候他还是个无名新人呢,戏中亲亲热热下戏就立马冷脸离我十万八丈远的嘴脸我至极印象深刻,天知道我当时在心里骂了他多久,所以后来网上传我们绯闻的时候我都差点喷了——还不如说我和剧组里那只猫是一对呢,猫和我都比我和他亲近。

那这些年他有别的绯闻对象吗?没有。

林半月依旧恍惚地看着那一幕,他的团队非常反感绯闻,从他出道开始凡是有倒贴上来的纷纷都被工作室打假了,现在圈内都叫他贞洁烈神。

……越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个难听至极的外号,最后只好看着那一幕,干巴巴地表示,人与人果然是有差别的。

顿了顿,他感叹:之前一直没有绯闻,可能是因为谢神还没遇到他的那盘菜吧。

还在恍惚中的林半月抓住重点,立刻怒了:你是说他看不上我?他凭什么看不上我?不就是个影帝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越铭眼神微妙地看着他,幽幽道:不就是影帝吗?你们同期出道,人家中途还息影两年让你多跑了一段,怎么也没见你拿个影后来当当啊?……林半月一时无言,最后低下头嘟嘟囔囔,我本来也没想当演员的,我本来就没这个天赋。

越铭闻言神情一动,事实上这已经是鸦海市上流圈子里的一大未解之谜了,和林半月相熟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欢当明星,然而作为堂堂的林氏财团大小姐,她又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去做分明不喜欢的事呢?越铭正想问一句,那边两人已经结束了按摩,虞浅恩像个百岁老人一般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谢骁舟就两手揣着兜坠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发笑。

听到响动的两人都转过头去看着这一幕,眼神很是复杂。

真正的电影人就是这样吗?越铭喃喃说,随便做点啥都像在拍文艺片似的。

室内橘色系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将虞浅恩脸上略带哀怨的神情描绘得格外清晰,也渡到她身后的男人身上,贴合他颀长挺拔的身体轮廓,以及独一无二的俊美五官,让他显得温柔极了。

如果没有坐在一旁的两个人,这一幕的确很适合被镜头记录下来。

林半月看得越发心塞,眼见着两人走到近前来了,便盯着谢骁舟幽幽道:谢影帝,你对自己合作对象也太区别对待了吧?虞浅恩边喝水边奇怪地看向她,谢骁舟却只淡淡扫她一眼,脸上尚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却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林半月:……这次的攀岩馆偶遇最终以林小姐的郁卒、越铭看完八卦的心满意足,虞浅恩的颤颤巍巍,以及谢骁舟不动声色的好心情结束。

没几天过去,第三只玫瑰剧组全营开拔,浩浩荡荡转移了阵地,来到了某南方城市的澄水县。

这地方在电影中被叫做水廊,是苏妩的家乡,顾名思义,就是个水上乡村,是个贫穷却美丽的地方。

·走之前虞金枝好几次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却被虞浅恩拒绝了,她从靳风那里了解到,虞金枝需要持续性的心理疏导,如果和她一起去了澄水县,只怕没办法按时接受治疗。

这段时间的亲密相处让虞浅恩已经渐渐习惯了虞金枝的存在,虽然很少,但她偶尔也会叫一声妈妈,翻开之前她老老实实地听着虞金枝的各种叮嘱,那声音唠唠叨叨地响在耳边,一会儿给她添这东西,一会儿给她添那东西,又怕她冷又怕她饿,不光叮嘱她,还拉着靳风说个没完,很奇怪,虞浅恩原本是最不耐烦这些的,此时却不知为何都听下来了,还会不时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最终分别之际,她把行李箱交给靳风,自己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好好照顾自己。

虞浅恩在不敢动弹的母亲耳边轻声说,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妈妈。

保姆车很快带着她远去,虞影后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那辆车远去的影子,突兀地掉下了泪来,神情里似乎是喜悦,却又莫名藏着惶恐的哀戚。

·从鸦海市到澄水县除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外,还需要搭乘三个小时的大巴。

那车大约使用了很多年,每天在市区与乡村之间来回,整个车都显得很破旧,车厢内更是随处可见陈年的脏污,四处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谢骁舟似乎是第一次坐这种拥挤又破旧的交通工具,看起来很不适应,脸色都白了不少。

水廊的戏份大多只属于两位主演,便没有更多配角过来,车上除了他们俩,大多都是工作人员,他们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排。

虞浅恩时不时地转头去看旁边的人,谢骁舟有所察觉,却懒得搭理,他此刻正在用全身心来抵抗那股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闭着眼的神情看起来冷冰冰的很不好惹。

大巴上了土路,颠簸便更加厉害,眼看着谢骁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虞浅恩终于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谢骁舟极其不耐地抬起眼来。

我们……换个位置吧。

坐在窗边的虞浅恩背着光,眼底清亮地看着他,低声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人屈膝窗户被开了一线,带着湿气的寒风从外面吹进来,带来冷意的同时也吹散了鼻端那股难闻的味道,谢骁舟很快就好了许多。

他睁开眼,看向坐在里侧跟个没事人一样玩手机的虞浅恩,淡淡道:你适应性倒是挺强。

虞浅恩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轻轻一笑:不是适应性强。

手机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她说:这种车我坐过很多次。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谢骁舟的预料,但他并没有显露太多惊讶,只懒洋洋的半掩眼眸道:那你生活阅历比我丰富……这是好事。

虞浅恩只笑不语。

接下来一路安静,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路程进行到一半时,谢骁舟忍不住睡了过去。

这是虞浅恩第二次见到他睡着了,想到王助理说他从不在外人面前睡着的话,她心里难免有些开心。

故作平静了许久之后,虞浅恩还是忍不住悄悄转头,用目光无声描绘着男人深邃俊美的五官,他睡着的样子也总是好看的,且大约是因为少了公式化的温和微笑,倒比睁着眼时更加充满高冷的距离感,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不好惹的大少爷。

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猜测他是草根出身,明明长得就是一副很贵气的样子。

正胡乱的想着,大巴车碾过一块凸起的大石头,狠狠颠簸了一下也没把谢骁舟颠醒,倒是让他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的身体歪了一下,脑袋向左,靠住了虞浅恩的头。

虞浅恩顿时一动不敢动,好一会儿之后,才缓慢地坐直身体,尽力伸长脖子,最终让谢骁舟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冰凉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虞浅恩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有些面热。

坐在最后一排,一直遥遥望着他们的靳风此时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个靠在虞浅恩肩上的脑袋直接薅开,然而在冲动之前,他的肩膀上也砸下来一个重物。

靳风转头一看,是谢骁舟的助理王茂,他愤怒地一把推开,王助理的脑袋于是狠狠磕在窗户上,发出咚的一声。

在疼痛中醒来的王助理迷茫地看了靳风一眼,又看了前面好好靠在少女肩上的老板一眼,顿时在心里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这就是老板与打工仔的区别吗?又被伤到了。

·谢骁舟睡了一路,抵达目的地时便格外清醒和轻松,连坐上去时让他万分难受的大巴车都显得文艺了起来。

舒展了一下身躯,他转头看向一旁正在拿手机拍照的虞浅恩,突然道:要我帮你拍吗?虞浅恩疑惑地看来,谢骁舟指关节顶了下鼻子,淡淡把手伸向他:手机。

后者懵懵照做,之后便被指挥着向后退,直到谢骁舟在不远处蹲下身来,她才明白过来,这是要帮她拍照——但其实她原本也没想自拍的,只是拍拍风景而已。

不过看着谢影帝十分认真的模样,她还是把话放回了肚子里。

说来奇怪,明明她在大导的镜头下都能十足的游刃有余,是被称赞过天生就属于镜头的人,此刻在一个小小的手机镜头里,却久违的感觉到了紧张。

我的表情怎么样?是不是很紧绷?衣服呢?有没有哪里翘起来了?还有头发,刚才被风吹了一路,是不是早就乱了?在他的镜头里是什么样的?会很难看吗?虞浅恩扯了扯衣服,还想去弄头发,却又怕自己看起来太紧张,手指在半路就蜷了起来,又有些无措的伸张了两下,大约是察觉道自己异常得太明显,她咳嗽两声,最后比了两个剪刀手,对镜头露出了微笑。

谢骁舟始终没有说话。

从蹲下来开始,他就一直透过并不算高清的手机镜头静静凝视着那个人。

他将她的无措、紧张、以及不自然全都收进眼底,就连手指蜷起来的次数,扯衣角的次数他也都无声的数了出来,到最后少女在镜头里傻傻比出了剪刀手——这一切终于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无声弯着唇快速按下了拍照键,接着若无其事地提醒:手放下来,不需要摆姿势,随便站着就好,也不用看镜头……顿了顿,他还是说,不要紧张。

虞浅恩:……感觉到一点恶劣的意味,她却无法谴责,只好放下了剪刀手,随便拉了一下衣服,转头看向了侧面,在那个方向,一条河从群山深处蜿蜒流淌出来,映着远处建在河流上的丛丛木屋,看起来静谧又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有翅膀乌黑的飞鸟自高空俯冲而来,点过水面,抓起一条鱼又高高飞起,虞浅恩的目光便也不由自主随着她一起升高。

这刹那的抬头与振翅的水鸟一起被谢骁舟准确捕捉,他并未提醒虞浅恩已经好了,而是颇为满意地看了片刻,接着便打开了虞浅恩的微信,动动手指将照片传给自己,又把聊天记录给删了。

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动作一顿,看着聊天记录上方那个中规中矩的谢前辈备注,有些不爽的眯了眯眼睛——好在这个聊天框有被主人置顶,勉强让他得到一点安慰。

接着他又多拍了几张,统统用微信发给自己了。

剧组此刻正在等待这边的接待员前来引路,工作人员都挤在路边闲聊,两位主演的经纪人和助理陷在人群中,都看到了他们各自的艺人在干什么,于是一个人继续咬牙切齿,一个人却张大了嘴巴。

天知道王茂现在到底有多惊讶。

根据他在谢骁舟身边当了几年打工仔的经验来看,他估计这辈子都很难想象谢骁舟会蹲下来帮人拍照的模样——如果不是为了作品或者节目的话。

然而现在,谢骁舟就在他眼前打破了他的观点。

原来他是会在镜头之外的地方,为人屈膝的——就算只是为了拍照,那也足够让人惊掉下巴了。

看到谢骁舟站起来走向虞浅恩,王茂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他已经越来越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入戏太深了。

那么谢骁舟本人呢?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该怎么叫我澄水与其说是个县,不如说是个乡村。

地方不大不小,胜在风景漂亮,而且是很有特色的漂亮。

它不像江南乌镇那样是具有华夏特色的水上古镇,让人一去便想要穿汉服穿飘飘欲仙的长裙,相反,这里兼具了现代和贫困两个特点,没有美食也没有很多旅店提供住宿,这里似乎只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生活,宽阔而平静的河水蜿蜒流淌,架在其上的竹桥与大大小小的木屋也如同河流般顺水蜿蜒着,风吹时水光会粼粼的波动,倚着房屋生长的草叶会柔软的来去翻倒,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是一片美丽的贫民窟。

那个同样美丽而贫困的,玫瑰一般带着刺却又热烈独特的苏妩,便是在这里长大。

第三只玫瑰接下来的拍摄,也都要在这里完成。

·刚到的第一天他们都用来熟悉环境了。

工作人员需要去拍摄地点熟悉,而虞浅恩则是需要把整个村落都踩一遍——苏妩需要对这里有足够的熟悉度。

从下榻的旅店离开前,导演问她需不需要多给她一些时间适应,毕竟之前一直都是以城市背景拍摄,苏妩贫民窟出身的背景并不算极其突出,然而现在换了环境,却需要尤其体现出这一点——苏妩生长于此,她天生就属于这里。

一般来说,普通演员需要饰演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领域角色,都需要一定时间去了解和适应,大多时候导演都会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去那个环境中住几天,和当地人多多亲近,直至能完美融入,才好拍摄出需要的感觉,可虞浅恩却拒绝了,余导只好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转而又对谢骁舟使了个眼色。

刚刚帮助摄影师搬了几次机器的影帝先生于是了然,停住了动作,喝了口水便转身跟着虞浅恩走出去了。

他的经验毕竟更足,又是这部戏的男主角,于是由他来观察虞浅恩到底是不是可以省掉适应环节,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剧本中这地方叫水廊,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名字。

整个村落都像是架在水上的廊桥,甚至连那些房屋本身,也都是桥的一部分。

他们走在房屋外侧不窄不宽的通道上时,稍一转头便能透过支起的窗户看见里面的摆设,虞浅恩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投过去,扫过那些昏暗而简陋的室内,同时也不忘注意跨过脚下的污水坑——她似乎天生便能一心两用一般,又仿佛是因为天生便属于这里,于是习惯了这里的环境,眼底没有一丝好奇,脚下跨过污水时也没有任何新鲜或者嫌弃的表情。

如果不是当地人从窗内或是水边投来的探究而好奇的目光,她身上简直没有任何外来人的影子——反倒是谢骁舟自己,一看就知道是城市里来的,有种与这地方格格不入的气质。

虞浅恩当然发现了跟在后面的人,但她难得没有太过关注,她的目光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寸景色,从河流到廊桥,从脚下污水坑到屋角陈年的青苔,从蹲在河边洗衣的女人到她们背上四处张望的孩子,还有一些墙上堆满油污的小饭馆和挂着蜘蛛网的小卖部。

虞浅恩在一处支起的窗户前停下,看着摊上摆放着的许多小零食,扫了一眼,拿了一瓶AD钙奶,顿了顿,又转头问谢骁舟:前辈要吗?一路上只像个沉默的尾巴一样跟随她的谢骁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点了点头。

虞浅恩于是又拿了一瓶,接着抽出一张纸币付了钱。

谢骁舟有点意外,他接过AD钙奶,边有些生疏的用吸管插进去边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还随身带钱?不然怎么买东西?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带现金了。

我习惯了。

虞浅恩已经熟练的喝了一大口,她走上一座桥,又转头看了谢骁舟一眼,有些古怪地说:谢前辈为什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不也还年轻吗?比你大。

比我大也不算老啊,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叫你前辈就是叫你老师,你真把自己当长辈了?这话语气有些调侃,让谢骁舟脚步顿了一下。

他喝了一口奶,为其中的甜味皱了皱眉,抬头却是道:那你要不换个不那么老的叫法?两人在竹桥上走过,脚印如果能被画出来,那一定会是一条重合的线条。

虞浅恩一边走一边想,慢慢地叫他:谢神?谢神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无聊:我的粉丝也这么叫我。

我本来也是你的粉丝。

是吗?依旧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我都忘了这一点,最开始和你相处我还以为我才是你粉丝呢。

……虞浅恩有点尴尬,只好跳过这一毫不特别的称呼,语气更缓,还有些犹豫,小谢?小骁?……我知道了,你才是我前辈吧?要我叫你声前辈或者虞导吗?……虞浅恩再次遭遇滑铁卢,只好继续想下一个,那……谢哥?你是我助理吗?……虞浅恩的鞋子跨过一处不知谁家泼出来的水迹,轻盈地落到一片生长茂盛的草叶前,继续往前走。

水流声安静极了,衬得风和草叶翻滚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在这些声音里,虞浅恩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思索后,才又开了口,很低,又很清晰地叫了一声:哥哥?……谢骁舟没能成功跨过那堆草,他一脚踩了上去,还停留了片刻。

等到他重新若无其事地走过时,那片被踩弯的草叶好一会儿才在风里可怜兮兮地舒展了身体,浅浅晃晃的站直了,而罪魁祸首对一堆草的可怜状毫无所觉,他还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平静自然的语气说:这个还差不多一点。

虞浅恩没有说话,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意混在风里,带着青草与河水的湿气,打着旋儿拂上他的面庞,又在他的耳边消散了。

谢骁舟听见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仿佛有好多调皮的小孩在这平静水面不停地扔下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断砸破水面,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又重又快,让人心慌。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样的虞浅恩,是怎样的虞浅恩?等到他们回旅店的时候,两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些当地的小吃。

都是很普通且便宜的东西,显然并不是给旅客准备而是他们本地人习惯吃的。

都是虞浅恩给的钱,因为谢影帝显然就是不爱带现金的年轻人之一,而这里的人并不习惯用电子支付,大多人连二维码是什么都不知道。

虞浅恩把买来的东西交给靳风,靳风又去分发给工作人员,不管东西好吃不好吃,至少是一份心意——虞浅恩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但其实她很懂得怎么做人,只要她想的话,她能很容易地获得人们的喜爱。

王助理远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有点酸,见谢骁舟也正眯着眼望着那两人分发小吃,便凑上去悄悄说:没事,咱们都这个地位了,才不需要像她那样讨好剧组人员呢。

……谢骁舟根本没听到助理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自发般的跟随着虞浅恩,心里还想着那声哥哥,一边琢磨着怎么可以让她再叫一声,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找个地方给我兑点现金,能让我随时揣在身上。

自己都好久没带过现金的王助理表示奇怪:要现金干嘛?谢影帝冷笑一声:需要付账的时候全部是女生掏钱,你觉得像话吗?他从王茂面前越过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王助理。

你可是影帝还是前辈哎,后辈请你吃点东西又怎么啦?你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谢少爷吗?你的目中无人都去哪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绅士了?然而无论心里的嚎叫再怎么崩溃,王助理还是要苦兮兮地四处找地方换零钱,毕竟这穷地方连个银行都没有,除了求助工作人员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个时候白昼依旧很短,澄水的尤其。

时间刚过五点半,天色就渐渐的黑了下来,模糊的灰色从绵延的山脉一点一点涂抹过来,直到河水都被笼罩在云雾一般的夜色里。

灯亮了。

橘黄的光一盏一盏,照亮每一间木屋,再从支起的窗户里透出来,洒在水面,泛起金色的波光。

远远看着,那些光聚拢在一起,仿佛一轮模糊的金色月亮。

剧组下榻的旅店条件很一般,一共只有两层,房间也不够,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只能挤着用,虞浅恩便是跟杨乐睡在一起的。

他们晚饭吃的旅店的便餐,因为来了大客户,老板娘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做的饭菜虽然不算丰盛,味道却还不错,让饿了一天的剧组人员直呼满意。

虞浅恩却一如既往的胃口不大,再加上她下午吃了不少零食,于是就吃得更少,吃完饭后她出了门,在明天要拍戏的苏妩的家里逛了两圈。

那是个很逼仄的房子,处于两座竹桥的交接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木屋墙壁上有几条开口,有风会顺着缝隙漏进去,将整个房子吹得透心凉,与那些新修的房子或是位置好的房子不同,这座木屋在很角落的地方,采光一般,距离水面很近,踩在地板上甚至可以感觉到脚下水流淙淙淌过的动静。

湿气与凉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侵袭着这里,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早就离开了,房子没有拆,几乎成了危房,却被剧组踩了几次点,特意整理了一番,留做了苏妩的家。

这地方处于整个村子最角落的位置,采光并不算很好,看不到朝阳,却能晒见月光。

虞浅恩爬上那架窄小的床,伸手推开了床边的窗户,月光便洒进来,四四方方地落进窗户,也落在她脸上和发上。

谢骁舟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她坐在月光里,仿佛一朵白色的花,连发丝都要变成透明的一般,叫人恍惚怀疑她要随着风化去,随着水溶解了。

直到脚步声惊动了她,她转过头来,谢骁舟看入她盛着月光的眼睛里,一步一步走近后,再在那片月光中看见自己的影子,这才不知何故地松了一口气。

来熟悉场景?他很自然的问道,也很自然地在靠墙的桌子边上坐了下来。

虞浅恩嗯了一声,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木棍,把窗户支棱起来。

在来这里之前,我很难想象苏妩是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

谢骁舟环视着四周,目光在昏暗中流动,扫过那些斑驳而简陋的家具,语气叫人分不清他此刻到底是谢骁舟还是沈倦,亦或者两者都是,但是看到这里之后,我却觉得,她似乎本就该生长在这里。

虞浅恩脱了鞋蜷在膝盖呆在床上,撑着下巴看他:为什么?这里很漂亮。

谢骁舟笑了笑,有山有水,有桥廊有木屋,贫穷又偏僻,气质独特。

气质独特的地方总是会养出一些气质独特的人来。

谢骁舟说:我都能想象苏妩是怎么在这里长大的。

虞浅恩坐在窗边,她的身体一半落在月光里,一半落在阴影中,就这样半明半暗的,她呆呆的看着谢骁舟,半晌后突然问:那你能看得出我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吗?轻飘的声音在安静的背景里有清晰的回响,让谢骁舟愣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了虞浅恩许久,目光逐渐变成了审视,仿佛长在评估和思考,让正在后悔自己怎么问出了这么一句话的虞浅恩也不禁紧张起来。

可她并不知道,她面前看起来镇定的谢影帝最开始也是紧张的。

甚至在虞浅恩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恍惚还以为自己是沈倦,正在接受所爱之人的考验,可很快,当他认真思考起虞浅恩的问题,并顺着这问题回想起认识虞浅恩以来所见到的她的种种表现,他便立刻意识到了,他不是沈倦,虞浅恩也不是苏妩,这个问题也并不是一对情侣之间情趣般的考题。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像沈倦面对苏妩一般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虞浅恩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呢?就像苏妩的特别需要气质特殊的地方来哺育一般,虞浅恩的特别一定也有特定的环境在养育她,在一点一点侵蚀和改变她,才叫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目光从少女被月光照亮的乌黑头发,落到她瘦而薄的肩膀上,谢骁舟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慢了。

这样的她,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呢?这样的她,又到底是怎样的她?第一百二十六章 辗转反侧就像在来到水廊之前沈倦无法想象苏妩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一样,虞浅恩的那个问题最终也不了了之了。

谢骁舟没能给出回答,他甚至没能想清楚虞浅恩到底是怎样的虞浅恩。

好在他的学生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有眼色的,见他答不上来也并没有追问,只自然而然地把问题转到了剧本上,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会儿后,他们才起身回了旅店。

然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虞浅恩是因为身体原因有些睡不着,谢骁舟却是被那个问题纠缠着,始终都不能入睡。

因为条件艰苦,他和王茂睡了一间,好在并不是贴着水的一层而是二楼,他心安理得的让助理打了地铺,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着那个问题。

虞浅恩到底是怎样的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曾以为那是个脾气不好人品也不好的校园霸凌犯,而在第一次饭局上,他又给这个霸凌犯加上了嚣张的富二代这个标签,直到意外知道了真相,又在学校看到了她的即兴表演,这些印象才被统统推翻,成了有实力但很不会说话的新人演员。

再之后便是他的重新举荐,以及剧组里日渐增多的接触。

他发现她的天赋真的很高,有天生且极其抓人的镜头感,并觉得这个人说不定能成为年青一代中新的紫微星。

可是,除了这些之外呢?除了作为演员的实力,作为后辈和学生的态度之外,虞浅恩这个人本身具有怎样的气质呢?她似乎是个富二代,开得起豪车住得起豪宅请得起靳风这样的金牌经纪人,她可以自然接受身边人近乎侍奉般的照顾,不高兴时也敢直接开怼于落这样有地位的前辈,嚣张得不得了,仿佛生来富贵,学不来委曲求全委婉做人,可同时她却又带着满身旧伤,平静的忍受陈年的疼痛,并面不改色地走在大雪中美名其曰针锋相对,她还习惯随身带现金,习惯吃一些垃圾食品,习惯于在这样四处都是污水与泥垢的地方穿行而神情不动。

她会记得给剧组人员买小吃,应当是个很懂得怎么去讨人喜欢的人,可她很少去刻意的亲近人,也从未有意识的去维持自己的形象与人设。

她看似随心所欲,但话并不多。

她能奢侈的吃住行,却也能在贫民窟毫无新奇之色,自然得如同她本就属于这里。

她懒,厌恶运动且体力很差,却能天天早起和熬大夜,一遍一遍的重拍也不见半点抱怨之色。

她很漂亮……不,该说她很美丽,极美丽又极年轻,应当是人生中最该肆意张扬的时候,可她却总是沉静的,甚至比大多人都宠辱不惊。

她在学校里和在剧组的状态相同,没有交往很深的人,却又似乎和谁都能说上两句。

谢骁舟偶尔看到她睡觉或发呆,仿佛和其他人甚至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般,有种难以抓住的气质。

事实上,这种独立于人群的,让人一眼就能发现的感觉,从他们第一次在那条小巷中见面,他就感觉到了。

就像王茂见到她第一眼说说的,天生就适合电影,适合被镜头放大的气质。

说到底,那其实是生长过程带给人的特殊气场,是被感情与故事所喂养的灵魂的模样,而鲜活又复杂的灵魂,原本就是电影本身。

第一次见面时虽然还并不了解,但显然,谁都能看出这个人的特别之处。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和故事,才养育出了这一份矛盾与特别呢?谢骁舟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结果。

单纯而富贵的环境,是无法养出这样的孩子的。

至少,她经历过的贫穷。

谢骁舟枕着脑袋,看着窗外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直到整个澄水都只剩下月色照耀时,且月上中天时,他才终于说服自己闭上了眼睛。

·早上起床的时候虞浅恩的腿有些痛。

她知道是为什么。

鸦海市虽然沿海,但她住的地方并不临海,楼层又高,湿气并不重,可澄水不同,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里都流淌着河流的湿润与森林的潮湿,住在二楼也不能抵挡这股湿气与寒气的侵袭,她的旧伤自然会发作的。

好在来之前她便便了解了澄水的地貌,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早起去拍戏的时候根本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谢骁舟到得比她早,他坐在露天的化妆区里任由造型师给他打理头发,眼睛看着虞浅恩,直到虞浅恩对他说了声早,他也回了一声。

接着虞浅恩也坐下来,杨乐正打开化妆包开始给她化妆的时候,突然听到谢影帝转头跟自己的助理说了一句:去找个药店,买点去寒湿和止痛的膏药来。

正在开化妆包的杨乐不免好奇地望去一眼,这些天的相处她也已经和谢骁舟的团队混熟了,此刻便也随心地开了口,玩笑道:谢神怎么了?这么年轻就有了风湿?谢骁舟淡笑不语,视线却扫向虞浅恩,正对上她惊讶抬起的目光。

像是两簇涟漪的碰撞,波纹圈圈扩大却没有一点声音。

虞浅恩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膏药是给她用的。

她明明才在他面前走了没几步,怎么就被看出来了?谢骁舟却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需要保密这一要点来,毕竟连和她睡一起的杨乐都不知道这件事,或许她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连靳风都可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在心情莫名变得好起来的同时,他又有点烦躁。

早知如此就该在来澄水之前就催着她去看自己介绍的医生了,早做准备也不至于临时才想起来要去找药,而且显然她自己也根本没有备药——明明知道澄水是个水乡,湿气一定很重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那点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人是不知道痛吗?或者是习惯了忍受所以根本没打算解决?谢骁舟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深色的眸子里掩着些不悦,淡淡一瞥便足以给人压力,看得虞浅恩有点莫名其妙却又有点紧张。

废话,谁被谢骁舟用那种眼神盯着都会紧张的好么?那可是全球十大最美面孔的前三常驻,更别说她还是他的粉丝。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爱我吗?内心紧张的时候,虞浅恩倒是更愿意拍戏,因为一旦进入苏妩的状态,她的紧张就会全部消失不见了。

苏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身上似乎从来看不到的紧张的影子,忐忑、不安、惶恐……这一切词语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永远都从容极了,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将死的白血病人。

当余导在镜头后面喊了action的时候,属于第三只玫瑰的氛围在这座乡村里徐徐展开,笼罩了一切的景和人,笼罩了一切。

·他们手牵着手,走过廊桥,来到那座危房一样的木屋里。

房门甚至没有上锁,苏妩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里面家徒四壁,风的冷和水的湿侵袭了每一寸空气,而苏妩走进去,俯下身抚摸冰凉的床板,片刻后抬起头来对沈倦笑:你得另找地方睡了,我的床睡不下。

·沈倦是第一次到这么贫穷的地方,虽然他为了灵感也曾去过城市的贫民窟,可那些地方多多少少还有点城市的影子,然而水廊不同,水廊是一座真正与世隔绝的贫困之地。

这里有如此独特的气质,如此美丽,却又仿佛塞满了苦难而孤独的灵魂。

苏妩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再到来之前他也曾想象过她的家乡是什么模样,然而到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想象全都是错的,而这个地方是如此的浑然天成,刚下车时便粉碎了他的所有想象,让他生出本该如此的感觉。

他将要在这里度过和苏妩在一起的最后时间。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想。

·在澄水的戏更偏向日常,并没有太多起伏或者波折,却是整个剧本中最难拍也最复杂的一段,它需要作为主演两人尤其是谢骁舟以极其复杂的表演去呈现出来,需要虞浅恩在极度压抑的背景之中以轻松惬意的姿态去表演,却又不能让观众出戏,不能让人忘记她是一个白血病人。

这是很考验导演功力,更考验演员功力的部分。

虞浅恩的ng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这时候就逐渐凸显出她和谢骁舟的经验之差了。

好在余导很耐心,出于对人才的欣赏,也给了她很多时间去梳理情绪,编剧也跟她交流了很多次。

你其实把苏妩演得很好,但还差一点东西。

编剧拍了拍虞浅恩的肩膀,带着些叹息,多跟谢神交流一下吧。

虞浅恩这天被ng了五次,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而她看了镜头一遍又一遍,都没有看出来有哪里不对 。

直到夜里结束了拍摄,她独自一人坐在旅馆的饭厅里,靠窗而作,端着一碗老板娘煮的酒糟蛋,一边慢慢的喝一边望着窗外的灯与河水,思索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脚步声踏着楼梯响起,她无意识地一瞥,看见谢骁舟正披着一件风衣向她走来。

头顶灯光昏黄有飞蛾乱扑,风吹得灯影乱晃,落在他脸上,便是一丛淡淡的阴影。

他的神情半埋在阴影中,以冷淡的表皮包裹着沉重而压抑的情绪。

这一眼看来的时候,虞浅恩恍惚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谢骁舟还是沈倦。

直到他在旁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抢了她的酒糟蛋,低头喝了一口,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沈倦。

因为谢骁舟是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更不可能和她共用同一把勺子。

喉结滚动,他把这一口抢来的食物咽下去后,也不抬头,就那么慢吞吞的搅着碗里的东西,语气也很慢的,辨不出情绪的开口:你爱我吗?虞浅恩一愣,而男人终于抬起头来。

他茶色的眼睛暴露在灯光下,那里面仿佛装着窗外的河流,平静的表面下不知潜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光是被这双眼睛盯着,虞浅恩就几乎错觉自己要被卷走了,被暗潮卷进他的眼底,卷进痛苦而黑暗的漩涡。

你真的爱我吗?他的声音有些哑,传进虞浅恩的耳中,震进她的心底,让她恍然间若有所悟。

而谢骁舟并没有说更多的,他似乎只是为了来问这句话的,问完就走了,走时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依旧让人分不清戏里戏外。

这天晚上虞浅恩贴着王茂买来的膏药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坐在某个不知名的墓碑前,靠着碑石自言自语。

远处夕阳平铺在河面,勾勒出他高大却佝偻的身形,看起来颓废而死气沉沉。

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他说。

虞浅恩是被闹钟吵醒的,这一天的拍摄她似乎终于抓住了缺失的地方,一条都没有NG过,余导拍得十分满意,又变成了那个时不时就会为主演拍案叫绝的捧场王了。

下工的时候编剧还特意来找了她,问她是不是有人提醒过了,虞浅恩点了点头,看向正在喝水的谢骁舟的背影。

这两天里,她所饰演的苏妩,一直缺少了一样东西——对沈倦的爱。

比起沈倦明显有所变化越来越深的感情,苏妩显然要更加内敛,就如同她本人的气质一般,她的感情也是如此,像风,像轻烟一样,让人难以捉摸,有时甚至会叫人怀疑她到底爱不爱沈倦。

之前虞浅恩一直都表演得很好,可在水廊,苏妩的感情却不能再是风是轻烟了,她一直捉摸不定似有若无的爱,应当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变成流水,切切实实的存在并让人感受着,却又会随着生命的流逝从指缝溜走。

她缺少的就是这份感情的表达。

好在有谢骁舟及时提醒,没有浪费更多时间。

接下来的拍摄渐入佳境,两位主演的状态都是一天比一天好,工作人员每天旁观着他们飙戏,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片场的气氛才逐渐变得越来越沉重。

足够好的表演会将旁观者也一起带入剧本之中,而剧本之中,无论苏妩和沈倦到底有多恩爱多浪漫,也始终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之下。

谁都没有忘记,苏妩快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披星戴月,隔窗捧花哥哥!沈小姐在给沈倦打电话,语气急躁而充满抱怨,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演奏会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了!而你居然不知道去了哪个穷乡僻壤,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吗?!接电话的人此时正在提着夜宵去苏妩家的路上。

他听到演奏会三个字的时候,神情还怔了一下,似乎根本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但即便想起来了,他的神情也并无波动。

他当然有想要的东西——他心不在焉的想,他想要苏妩活着。

可惜这个愿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了。

沈倦这么想着,随口回答了一句:我以后会回来的。

再敷衍不过的挂了电话,他的视线突然在路边定住了。

镜头移过去,那是一丛蓝色的小花。

现在是早春时节,能开在这时候的花一定是很耐寒的。

沈倦看着那从花,突然就想起了苏妩那光秃秃的家,那样没有生机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冷。

他看了一眼四周,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便干脆提起装夜宵的袋子,转了一圈,在角落找到给自己买的啤酒,他把啤酒拿出来,单手扣开拉环,接着就那么站着仰头,大口大口把一罐啤酒全灌进了自己肚子里。

完了之后他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将易拉罐划开,做成了一个极其简陋的迷你小花盆。

他在路边半蹲下来,也不管自己的衣服落了地沾了灰,视线在花丛里梭巡着,最终扒拉出一小束长得最规整最漂亮的花来,连着土壤一起,小心翼翼的移到了易拉罐中。

待到完工,酒罐上已经开满了蓝色的花。

他一手拿着花罐,一手提起塑料袋,继续往前走去。

·为了留住一点暖意,苏妩最近都会早早的把窗户关上,然后在屋内亮着灯裹着被子看书。

这天晚上依旧如此,当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头朝门口看去。

她知道是沈倦来了,她早就熟悉了他的脚步声,然而意料之外的是,那脚步居然越过了房门口,朝着另一侧走来了。

苏妩有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她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流水声哗啦啦的响着。

笃笃——笃笃笃——是指节敲在窗户上的声音。

苏妩立刻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脚步声,她有些意外,赶紧直起身来凑到墙边,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的人便也向旁边退了一点,待到她把窗户支起来,从窗内探出目光时,靠在窗边的男人这才微微一笑,举起了手,让小酒罐亮在了她的视野里。

这一幕后来成为了十大电影名场面的盘点常驻之一。

而在彼时的拍摄现场,苏妩正在切身的感受着心动。

今夜有月,月色如水。

窗户被支起来时,轻霜一样的月光正落在沈倦身上,他在月光里冲她微笑,手里捧着一个装满花朵的铁罐子。

他把那盆花捧上窗来,送到了她面前。

——这一瞬间的心跳声太大了,让人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属于谁的心跳。

是苏妩的,还是虞浅恩的?亦或是两者都有,让她自己都无法分辨。

好在无论是谁的心跳,这一瞬间怔然的表情里所包含的心悸与欢喜都呈现在了镜头之中,足以让余导满意。

披星戴月,隔窗送花。

余导打了个响指,盯着镜头一脸享受:不愧是艺术家手法。

的确是艺术家手法,浪漫得让人难以招架。

接下来的每一天,水廊乡的人们都能看到那个城里来的帅得不像真人的男人在到处挖土,早春里唯几会开的几样花被他挖了个遍。

而他也不再每天夜里都敲苏妩的窗户了,他只会悄悄地把小铁罐放在她的窗外,这样一夜过后,苏妩醒来开窗时,每天都能看见新的花朵,而旧的铁罐,总会在即将枯萎之前被人悄无声息的拿走,这样一来,她就只会看见新鲜的,仿佛永远不会凋零的花了。

·时间在澄水淙淙的流水声中,也河流般逝去了。

转眼间半月已过,他们剩下的拍摄时间不多了,剧情终于走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而两位主演,即将迎来他们的最后一场重头戏——一场难度很高的床戏。

·还没到那段剧情的时候,虞浅恩就已经提前几天开始紧张了。

因为这一次没有被子遮挡,他们还得席天慕地,虽然导演会提前清场,但她难免还是感到不自在。

剧组的人大约都看出来了,还有人开她玩笑。

还好小虞已经成年了,否则这段戏都不知道该怎么拍。

她不成年我敢让她来演?余导瞪了说话的人一眼,接着看向虞浅恩,安抚道:你不要紧张,到时候除了必要的摄影师,我一个人都不会留着。

虞浅恩有些僵硬的点头。

坐在不远处的谢骁舟看她一眼,翘着二郎腿,淡淡地说:你总要经历的。

虞浅恩抬眼看去,男人却没有看回来,只喝了一口啤酒,最近几天在戏里喝得多了,戏外的他居然也慢慢喜欢上这种味道,时不时会开上一罐。

此时带着点微醺的酒气,他嗓音慵懒低哑的道:演员在拍戏的时候总会面临一些自己不喜欢甚至讨厌的场景,你当然可以选择找替身,但是一旦开始了这条路并且真的想要做好的话,迟早都要学会克服。

我当初演温柔的时候还有洁癖。

他握着酒罐子,指节上沾了些湿气,但有段戏需要我在满是污泥与呕吐物的坑里打滚,我吐了整整两天,边吐边拍,拍完之后洁癖也被治好了。

温柔的确拍得好。

一旁的余导忍不住夸赞,当时我第一次看成片的时候就心想,咱们电影界终于要出紫微星了。

当时我和好几个导演都准备好了片子,争先恐后的想邀请你,结果谁知道你一消失就是两年,遗憾得我做梦都在想你……那会儿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谢骁舟笑了笑,白而长的手指在铁罐子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去打基础去了。

他似乎是第一次提起那失踪的两年,却也只是一笔带过:为了追逐我的电影梦。

谁都不知道他所说的打基础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谁都知道他是真正的天才,他作为演员的魅力足以让无数人为之臣服,让从未见面的大导做梦都想要他来拍自己的片子。

而这一刻虞浅恩恍惚也感受到了这种魅力。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只觉得头顶的灯光都变成了酒气,醺得人昏然欲醉。

第一百二十九章 晨雾里的画家这种昏昏然的醉意似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

剧组难得的全体休息了一天,余导从前晚上就开始关注天气预报,第二天更是时不时地探头观察着天气。

晚上就该拍那场重头戏了,他们需要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这在冬夜其实是不常见的,但因为澄水足够偏远,空气又好,住这里的半个月他们已经见了不少次那样的夜色,因此并不十分担忧。

不少工作人员都趁着机会难得在房间里睡懒觉,虞浅恩却习惯性的早起,在楼下吃了早餐后无所事事地坐了半晌,她干脆起身,打算再去四处转转,好让昨晚被酒气侵蚀的脑子恢复清醒。

时间还早,很多人家都还没起床,于是那些早起开窗的声音便在晨雾里显得尤其清晰,不知道谁家在做早餐,蔬菜粥和肉饼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虞浅恩踩过那些湿润的木板桥,在脚底哗啦啦的流水声中走得漫不经心。

大脑在凛冽湿润的空气里一点一点变得清醒,直到最后一丝睡意也彻底散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里已经远离了那条河流,是一座面向着整个村子的小小山坡,由人走出来的道路两旁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虞浅恩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沈倦送来的花束的其中之一,她下意识地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了几处缺口一般的痕迹,那几个地方的土壤都有被翻动过——似乎想象到谢骁舟在这里挖土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还没等这个笑意收尽,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虞浅恩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早有人到了。

在她视线的前方,山坡的顶端上,有人正架着高高的画板,坐在凳子上画画,而在他面前,是晨光中烟火气与仙气并存的整个澄水乡。

大约听到声音,他转头看来,视线触及虞浅恩后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这样的美人,老天还真是待我不薄。

看清他的脸时,虞浅恩恍惚还以为他是在说他自己。

那是一张仿佛是从这凛冽晨雾与冰凉河水中提炼出来的面孔,美到极致也冷得彻骨,即便被笑意冲淡,也依旧有种居高不下的优雅贵气,就连眼角的几条细纹,都仿佛只是水墨画上浑然天成的纹理,在表露他年纪的同时,更加赋予了成熟的魅力。

虞浅恩对着这张面孔怔了片刻,才礼貌微笑起来:我没有打扰到你吗?男人浅了浅头,握着画笔的手稍稍摊开,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求之不得。

他把旁边放画具的小凳子清理出来,虞浅恩便走过去坐下了。

能看一下你的画吗?当然。

男人把前面已经画好的一页翻过来,虞浅恩其实不太懂画画,但是好看与不好看却是直观感受。

至少眼前这幅水墨画,在虞浅恩眼里简直就是把山下的整个澄水乡都用墨水拓印了一般,连雾气都被具象化了出来,朦胧的笼罩着所有线条清晰的房屋与人影,让整个画面显得世外桃源一般的不真实。

虽然不懂画,但我觉得很好看。

虞浅恩斟酌用词,难得有些笨拙,感觉好像……很高级?男人顿时笑出声来:你们这些外行,形容词不是好看就是高级,要不是知道我画得好,我恐怕要以为你是在损我了。

虞浅恩:……这人怎么不太会说话的样子?男人对她的内心吐槽浑然不觉,反而起了谈兴,放下画笔,将她打量一遍后道:你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是从市里来的吗?从鸦海来的。

鸦海?男人抬了一下眉,有些惊讶,巧了,我也是从鸦海来的。

你是专程过来画画的吗?是啊。

男人敲了敲画板,笑容优雅,最近几年尤爱这些偏僻地方的风景,澄水是我来过的第十二个贫民窟。

……我们国家没有贫民窟这种说法。

意思不都一样么。

男人毫不在意,眉眼间的冷淡一闪而过,转而又道:比澄水乡更穷的地方你见过吗?不等虞浅恩回答,他说:我去过,在某个一线城市的郊区,要翻过好几座山才能到的地方,那里是一座山谷,景色比这里还漂亮出尘,可那里的人却不好,又穷又坏,老婆都是拐卖来的童养媳,孩子都是逼女干生下来的孽种。

他把画纸往前翻了几页,虞浅恩看到画上一个浑身伤痕衣不蔽体的少女,她坐在灰色的木门中,眼睛望着外面的蓝天,目光灰败好像一条干枯的河流。

虞浅恩眼神黯了下来,她不喜欢这个话题,也不喜欢男人说起此事时冷漠的语气,淡淡道:这么坏的地方,你揭发他们了吗?揭发了。

男人冷冷淡淡给出了出人意料的答案,语气却并无自得,反而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不过那又如何?只要那里的人还没有死光,就迟早会故态复萌的。

虞浅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下来:至少能管用一段时间,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男人看了她一眼,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似在咀嚼其中深意: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完了他轻轻一笑,不以为然,过得好的人总是能很轻松的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当然,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如果不是确定他的语气里没有挑衅,虞浅恩几乎要以为这个人是故意想和她吵架。

怎么会有这么自我又随心所欲的人?都不是情商高低的问题,这个人是根本没把这两个字放在心上,只凭着心情说话做事,完全不在意别人的心情。

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虞浅恩忍不住问:你多少岁了?男人回看过来,略一挑眉,清冽的眉眼流泻出几分风流之意来:这种问题可不止对女性来说是一种冒犯,对大龄男性来说也是。

顿了顿,他却还是道,是可以当你叔叔的年纪。

他收回视线,姿态冷淡而自带傲慢,一下让虞浅恩捕捉到某种熟悉感。

她想起来了,她曾见过这人的,在那家法式餐厅的走廊里,彼时他西装革履,被她碰掉了眼镜,也是这般随意而傲慢的态度,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走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不要让我错付了澄水并不是旅游区,连专业驴友都很少来这里,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男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继续问道,不会是来走亲戚的吧?不。

虞浅恩回过神来,我是来工作的。

来这里工作?男人似乎有些好奇,却没有探究的意思,话题一转又道,那想必你来得比我早。

你什么时候到的?一天前。

男人笑了笑,我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找到这个最佳角度。

他重新拿起画笔,像拿着测量尺一样平移,由此观察着山下的水乡景色,然后又移动视线,一直移到虞浅恩的脸上来。

……还能偶遇到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做模特,这地方对我来说是个幸运地。

我并没有答应要给你当模特。

虞浅恩这么说着,却没有动。

画笔隔着湿润凛冽的空气测量着她的脸,他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描绘着她的五官,瞳孔里覆着一层无机质的薄冰一般满是凉意,虞浅恩一动不动任由他打量,直到某一刻,男人平静的瞳孔突然泛起了波澜,他个人的情绪从中破水而出,带着一点好奇与困惑地看着她。

我怎么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你?Cohen酒店,法国餐厅,我在洗手间外的走廊碰掉了你的眼镜。

虞浅恩比了个手势,那时的你和现在看起来很不一样,但还是能认出来。

原来是这样。

男人恍然大悟,却很快变得兴致缺缺,谈兴也淡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虞浅恩总觉得他突然变得如此冷淡的原因,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

毕竟能进那个餐厅吃饭的人,即便是在财富如流水的鸦海市,也必定只属于上流阶层——然而她其实并不是,她只是个半吊子罢了,比起那样昂贵又吃法讲究的餐厅,她更喜欢街边巷角里开了很多年的苍蝇馆子,可能不太干净,不够体面,但却好吃,管饱。

从十七岁到现在不过才短短两年,完全不足以改变她在十多年的窘迫与贫困里形成的爱好与习惯,当然,她也并不想改。

眼前的男人已经又开始画画了,流畅而冷淡的侧脸在下着无声的逐客令,虞浅恩一向会看脸色,自然不会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了,走之前两人还互相假惺惺的说了句下次再见,然而转头虞浅恩就淡了笑脸。

她知道这人也并不想和自己再见,而她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他大约把她当成了来体察民情的千金小姐,可对她来说,他又何尝不是个身在富贵叹贫穷的可笑的人呢?去了十几处贫困地,画了很多贫民窟的风景和人,就能与这些人感同身受了?真是傲慢的城里人。

虞浅恩几分玩笑几分讥诮的在心底笑了一声,从山坡上慢慢走下去了。

·回到旅店的时候,谢骁舟也起了。

晨雾还未散去,他穿着一件灰色薄毛衣坐在饭厅的窗边,正在喝豆浆吃肉包,见她来了也只是懒懒一抬眼,声音里还带些睡意地问:一大早上哪去了?随便逛了逛。

虞浅恩说着,在他对面坐下来,让老板娘也给她上了一份豆浆和包子。

这时间剧组人员还没起,整个旅店仿佛都只有他们俩人和做早餐的老板娘醒了似的,安静到落针可闻。

有朦胧的雾气从窗外飘散进来,带着淡淡的寒意笼罩他们,略有些古怪的沉默在两人间肆意弥漫,他们都有所察觉,却也都没有打破。

晚上那场床戏两人早就背过多遍,甚至也对过戏,本以为不会有异样的感觉,然而直到拍摄当天来临时,他们才发现,并没有那么轻易就能不当一回事的。

比起尚还陌生时在鸦海市摄影棚里拍的那场床戏,这一场要更加的露骨,复杂,以及充满感情。

更何况,这时候的他们,早就已经和两个月前不一样了。

虽然也不算有多跌宕起伏,但他们的确一起度过了不少的时间以及时间,在陌生状态下表演床戏与在彼此熟悉的状态下表演床戏,对他们来说都是完全不同的。

至少对虞浅恩来说,这一次,晚上拍摄,她却从清晨醒来就开始紧张了。

不知道谢骁舟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这么想着,她抬眼看向对面,男人的瞳仁被半掩在睫毛下,他正在喝豆浆,姿态透着股懒洋洋的优雅,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

也对,他一个经验丰富的影帝怎么可能紧张?又不是我这种菜鸟。

虞浅恩这样想着,收回了视线。

然而如果她持续观察下去,迟早会发现,这位看似经验丰富淡定无比的影帝先生,吃饭的速度其实比平常慢了很多,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人渐渐多起来之后,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时间的流逝于是快了起来,仿佛一转眼就到了傍晚。

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里,虞浅恩表面淡定地下了楼,对上谢骁舟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开,他们在工作人员的忙碌中走向了第一个拍摄地点——苏妩的家里。

·最开始的拍摄并不顺利,没有镜头的时候虞浅恩的紧张还能被她完美掩盖住,但一经镜头放大,她紧绷的情绪便再也藏不住了,好在余导似乎很能理解,并没有多加呵斥,只让她平静下来。

这话喊得半个剧组都听见了,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听得虞浅恩差点红了耳朵,更加不敢去看谢骁舟。

谢神看起来倒是很自在,被连累卡了两三次也不生气,只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最后突然俯身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很紧张。

虞浅恩一愣,猛地抬起头来,对上男人茶色的眼眸,神情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和新奇,看得谢骁舟忍不住笑。

你以为我拍过很多床戏吗?谢神低声说,连拍爱情片都是第一次,床戏就更是第一次了,啊……吻戏也是。

这些可全都给了你。

男人直起身来,他的眼睛充当了星辰,含着笑略带俯视地看着虞浅恩。

夜风吹拂,星光浅动中,虞浅恩听见他带笑的低语。

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能让我错付了这么多第一次。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木屋日常(玫瑰剧情第三只玫瑰第二百四十一场,action!这些天苏妩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时常会牙龈出血,不想动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可她的精神还是好的,和沈倦说话聊天时除了脸色白一天,和健康的人几乎没有区别。

她窗外的花已经摆了满满一排,每天开窗时,从外面看去,都叫人觉得是童话里的场景。

虽然小木屋不是城堡,但从开满花的窗户中醒来的少女,却似乎比公主还漂亮。

沈倦日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还学会了在这冰冷的房子里烧火做饭,学会了打扫家务,还时常会买一些小玩意儿用来装饰,这个最初冷冰冰的房子,经过他长时间的打理,已经变得温馨热闹起来了。

然而黑云般压抑的气氛依旧在不可遏制的蔓延。

在每一次苏妩捂住带血的唇朝他露出的笑容里,在每一次苏妩说着话却突然没了声音昏睡过去时,在每一个辗转反侧不敢睡去的深夜里,在每一个走向小木屋却害怕那扇窗户不会再被推开的清晨里。

在情场纵横多年不断付出真心却从未留恋的天之骄子沈倦,第一次感受到常人眼里的爱情,酸甜苦辣俱全,还被狠狠的加了一味绝望,再加了一味恐惧。

每一天都从恐惧中开始,再从恐惧中结束。

就像一根越来越紧绷的琴弦,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有断掉的时候,可他不想也不敢去猜测断掉的时间,他只能充满恐慌却不敢停下的不断绷紧绷紧再绷紧,如同走在一条通往悬崖的单行道,即便明知道前方是深渊,也绝对无法回头。

傍晚的时候苏妩突然想洗澡,沈倦便给她烧了水。

她在屋内泡在桶里的时候,他便坐在外面抽烟。

天边的霞光完全散去了,乡村里没有路灯,只靠村民们窗户里亮起的光,以及天上的星辰月亮照明。

白色烟雾缭绕地升起来,模糊了沈倦的脸,他听到身后小木屋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心里却半点欲望都没有,只有一片温和的宁静。

这是极少数会让他感到平和的时刻。

不需要看,只听着那声音便知道那个人的存在,而水声始终不断,他便也能长久的安心。

不知过去了多久,水声停住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窗户被打开来,苏妩裹着衣服靠在窗边,沈倦转头看她,灭掉了还没抽完的烟,并不靠近,问她冷吗。

水再烫一点就能把我煮熟了。

苏妩笑盈盈地说。

她笑起来还是那么漂亮,和在城市街头卖花时的明媚模样没有区别,沈倦便也不由自主笑起来,道:水是烫,但起身的时候还是冷,我前两天订了空调,应该很快就能到了,到时候你开着空调洗,怎么也不会冷了。

苏妩趴在窗户上看他,依旧笑眯眯的:好呀。

待到身上的烟味散尽了,沈倦才推门走进来收拾木桶,他力气很大,能轻而易举搬动那个又大又重还装满了水的大桶,起身时手臂蹦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衬着沉默俊美的侧脸,在暗淡的光下显得性感极了。

一边把桶搬出去把水倒掉,他一边继续道:只用这么一间房也不太方便,以后我们把这里扩建一下,至少再添两间房,一间用来做饭,一间用来沐浴。

那我岂不成了村里的大户人家?是啊。

沈倦也微笑起来。

我还能有一间花房吗?专门用来种花的。

苏妩兴致勃勃地接话,我看电视里那些有钱人家里都有专门的阳光房,种着各种各样的花,看着可漂亮了。

当然可以,到时候我们把河边这块儿土地都用起来,还可以在水里圈一个园子种荷花,夏天还能吃莲藕。

我对荷花不怎么感兴趣。

苏妩却撇了撇嘴,我要全部种玫瑰,把整个房子都围满。

随你喜欢。

沈倦把木桶里的水倒干净了,又冲了一遍,重新搬进来放在角落,接着又拿了拖把将屋内地板上的水迹拖干净。

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玫瑰?他一边拖地一边问。

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朵花就是玫瑰花。

苏妩的瞳孔映着窗外的天空与流云,还有渐渐亮起来的星子,语气闲适,那时候我正在附近的村校里读小学,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因为长得好看被选中,去当主持人,我妈妈很高兴,花了五块钱,买了一朵花送给我,在那之前我见过的花全部都是路边开得小小的野花,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开得那么大那么红的花朵,比河上的晚霞还漂亮。

那种被美丽事物惊艳到的感觉和惊喜以及幸福一起留在记忆里,轻而易举就把玫瑰变成了我心里最漂亮的东西。

苏妩笑了笑,把手伸到窗外,苍白的指节张开,感受风从指缝间穿过。

很巧合的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收到花,依旧是玫瑰。

那时我已经十四岁了,本该念初二,可我爸那些年为了在城里买房子,欠下了很多高利贷,我们家每天都被那些催债的找上门来,最后我爸跑了,我妈也受不了村里的风言风语离家出走,剩下我一人,自然没钱再去读书。

苏妩接着说,于是我就收拾收拾去了附近的镇上,打算打黑工和捡瓶子挣钱,大概还是多亏了我长得漂亮……她又笑起来,有几分得意地说,一个开花店的老板收留了我。

当然我正在她门外的垃圾桶里检查有没有空瓶子呢,抬头就看见眼前多了一枝花。

她问我要不要给她当员工,包吃包住,但没有工资。

最开始我还以为她坑我,但干了没多久我就明白了,其实是我在吃白食,因为她的花店根本就没几个客人。

苏妩笑得眉眼弯弯,像只看热闹的小老鼠,我整天就在店里无所事事,跟着她学会了插花和修剪,她每天都要回家,就在花店里装了一个小床,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把小床拉出来,早上起床后再立起来。

我在那个花店呆了两年,最后花店倒闭了,她给了我一笔钱,我又回到了这里。

苏妩脸上的笑渐渐消散了,在清凉的夜风里,她有些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三十二章 船上天上沈倦拿了干毛巾给她擦头发。

湿漉漉的长发被裹在柔软的毛巾里,一下又一下,被轻轻拧出水迹。

在这种温柔的触碰中,苏妩原本睁着的眼慢慢闭上了,隔好半晌才会轻轻眨动一下,表示她还没完全睡着,直到头发全部干掉,毛巾从她脑袋上挪走,她才挣扎着让自己清醒过来,伸手拉住了即将走开的沈倦的衣角。

今天月亮这么好。

她转过头,用力睁大眼睛,露出笑容来,我们去划船吧!·在村子的上游,更高处的山坡里,有一丛茂盛的芦苇荡,岸边常年停泊着一艘小船,偶尔会租给村民进更深的水潭中捞大鱼。

此时夜色并不深,天空是纯净的蓝色,月亮不知躲去了哪里,只有密布的星子在不停闪烁,倒映在河中如同镶满钻石的镜子。

苏妩和沈倦花了大半个小时才走到这里,他们动作笨拙地上了船,松开绳子。

小船随着夜风飘飘荡荡,沈倦拿起船桨,有些生疏地在水面划了两下。

他涉猎广泛,不是没划过船,但那都是竞技用的赛艇,船桨又大又好用,不像这种民用小船,他总疑心这船桨不专业,划不动水,木船也不够结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漏水进来了,倒是苏妩一副很安逸的样子,一点都不紧张地坐在他对面,撑着脸东张西望。

显然,沈倦的紧张她并不能感同身受。

好在沈倦毕竟够聪明,很快就掌握好了力度与方向,原本飘飘荡荡的木船终于开始稳定地划向河心。

木头做的桨破开水面,就像捣碎一面透澈的镜子,星光从碎裂的水波上哗啦啦的涌上来,将他们整个包围起来,簇拥着船只向前流动。

风很凉,偶尔有几声虫鸣和鸟叫,从上方的深林之中传出来,又远又缥缈,像是要托起一个梦境。

苏妩看起来很高兴,脸上的笑始终没有消失过,同时还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沈倦也有一声没一声的回应着她。

那谈话声也是朦胧的,在这安静而宽阔的水面上,他们如同置身于透明而美丽的气泡之中,而气泡漂浮在远离尘世的天河,叫他们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直到小船划到河心,沈倦还要继续往更深处划去时,好一会儿不说话的苏妩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片刻后突兀地吐出四个字:我们做吧。

……划船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沈倦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沉默地看向苏妩。

而她却笑了起来,星光下这个笑容是那么热烈又坦荡。

不等沈倦回答,她已经撑着船边,跪在船板上凑近过来,在沈倦唇上印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吻过后她向后退,静静看了沈倦两秒,随后她又凑上去,这一次久了一些,还用唇瓣在他嘴角亲昵的蹭了蹭,接着她又退开,眼底含着一汪笑,盈盈地注视着沈倦。

始终一动不动不露声色的沈倦,在三秒的沉默后,终于抬起手抱住了她。

船桨在船板上掉落发出闷响,沈倦抱着苏妩的腰背,将她跪立的身体生生拔起,分开双腿按到了自己腿上坐下。

互相凝视了许久后,他低头吻住了她。

两唇相接,镜头清晰映着最亲密无间的接触,整个拍摄场地都很安静,连收音设备中传出的细微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听得不少工作人员都红了脸。

暧昧的气氛在片场升腾,然而镜头之中的两个人却和他们完全分割开了一般,他们毫无所觉地相拥着,属于苏妩和沈倦的灵魂自他们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占据了名为虞浅恩和谢骁舟的躯壳,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演戏,他们只是在经历真实存在的人生罢了。

·拍摄还在继续,为了完善细节导演卡了好几遍,等到需要清场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深夜了。

再一次开始时,天地间已万籁俱寂,流水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听在耳中总叫人错觉是在梦里。

船上的两个人早已纠缠在一起,苏妩坐在沈倦腿上,细白的手指用力环抱着他的脖子,指尖在男人的皮肤上留下了细细的刮痕,而她自己出来时穿的那件宽松毛衣此时已经凌乱不堪,领口被扒开大半,露出半幅肩膀,隐约可见背脊上黑色的十字架,衣摆下方则是被胡乱地撩起,沈倦那双用来拉琴的手正半隐半现地掐在里面……嘴唇触到从他脖颈上滑落下来的汗珠,苏妩下意识吮了一下,按在她身上的手掌顿时一僵,随后更加用力。

苏妩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搂着他,问道:你喜欢吗?沈倦不说话,只有小船在无声的晃荡着。

苏妩却不肯罢休,她像是非得得到答案不可,手指在他汗湿的皮肤上轻轻摩挲,执拗地继续问:我这样子,你喜欢吗?你会永远记得今天吗?你会永远记得我吗?你会永远爱我,会每一天都想起我吗?沈倦却颤抖起来。

身体明明是很舒服的,他却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用恨不得把人糅进骨血的力度用力抱着她,却在她耳边发出困兽般颓丧痛苦的喘息:闭嘴……闭嘴!苏妩却轻轻地笑起来。

她半张脸埋在男人的肩膀里,星光便只照亮了她的一双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那么美,却又那么坏。

沈倦抱着她的身体,手指触到冰凉皮肤下一颗一颗的脊骨,恍惚以为那些骨头都要刺破皮肤长出来,长成一丛一丛的荆棘,刺破他的手,他的身体,最后再刺破心脏。

他那么爱她,却又那么恨她。

就像怀抱一束美丽的玫瑰,花茎上的刺让他受伤,让他流血,让他痛苦,可花朵却太漂亮了,勾引着他,迷晕了他,让他即便被扎得满身是血,也终究惶然无措,无法放手。

这仿佛是一场鲜血淋漓的告别,憎恨与爱情同时在他心里与眼中交织,化作绝望的戾气,让他将苏妩按倒在了船板上。

咚的一声。

像是梦境掉入水里的声音。

这一瞬间天空有流星划过,倒映在水中,照亮了从苏妩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这是她在他面前掉的唯一一滴泪。

她衣衫凌乱地躺在船板上,笑着凝视他俯身时通红的眼睛,又抬起手抱住了他。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们在不知是天是水的星河中抵死缠绵,紧紧相拥,却绝望得如同末日前的最后一夜,只恨不得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最后的最后,沈倦贴在苏妩耳边,嘶哑地告诉她:我想和你一起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友夜风习习。

芦苇荡附近除了流水和风声,便只有摄像机运转的轻微响动,现场只有导演和几位摄像师还在,他们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得盯着机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而在河面上小船中,在他们的镜头之中,两个人正衣衫凌乱地紧拥着。

谢骁舟做了极慢却又仿佛极重的向上顶的动作,虞浅恩便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半张脸都埋进他的脖子里,露出的眼睛也紧紧闭着,睫毛不知是被眼泪还是汗意蒸得,湿漉漉的乌黑一片。

紧接着她便被按倒在了船板上,倒下时一只手垫在了她脑后,再睁眼看到的便是谢骁舟那张含着隐晦情欲又被绝望所纠缠的脸,片刻的对视之后,他将脸俯下来,埋进了她单薄的肩膀里。

不远处传来卡的一声,余导十足兴奋地猛地站起:很好很好!搞定了!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摄像师们纷纷笑起来以示庆祝,人声一下子变得嘈杂,虞浅恩却还躺在船上,一动不敢动——因为把脸埋在她脖子里的谢骁舟还没动。

大约是为了缓和情绪,谢骁舟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他抬起手来,维持着这个姿势,把虞浅恩掉到肩膀下的毛衣给拉了回去,之后才起身,从她身上起来了。

虞浅恩赶紧坐起,缩到一边,谢骁舟看了她一眼,拾起船桨把小船往岸边划。

他眼睛还有些红,似一场大火燎原剩下灰烬般,残留着未冷的情绪,这一言不发的模样让人都不敢多看他。

虞浅恩便老老实实缩着目光,直到船只靠岸,她赶紧站起来,然而刚一站起她便两腿一软向下跌去,好在随她一同站起来的谢骁舟就在身后,一把接住了她的身体,沙哑冷淡的嗓音响起来:小心一点。

虞浅恩:……这一把尚还透着情欲的低沉嗓音就已经够让她心跳了,再一想起自己为什么腿软,她就更加窘迫心虚。

下船后虞浅恩直接用大毛巾蒙住了脑袋,看都不敢再往谢骁舟那边看一眼,也难得的没有去看回放,倒是谢骁舟,喝了半瓶水后便平静地走到了导演身边,安静的和他一起看了好一会儿回放。

这里的表情非常棒。

一边看,导演一边夸他们,我要的就是这种情而不色,内敛又充满张力和感情的画面。

他说着就用力拍了下谢骁舟的肩膀:你不错嘛,第一次拍这种戏就能表现这么好,也不知道是天赋还是经验了?语气带着调侃,这也是四周都是自己人他才敢这么说,否则鱼龙混杂的剧组里,随便谁把这句话泄露出去,第二天的头条就该被他们剧组包圆了。

什么#余导调侃谢神床戏经验足#、#谢神床戏灵感来源于生活#、#谢神被爆出曾有多名女友#,这种一个比一个夸张荒诞的新闻,能让网友们兴奋一周。

好在此时听到这句话的人并不多,摄像师们都是余导自己团队的人,虞浅恩则跟没听到一样,依旧安安静静缩在大毛巾里。

倒是谢骁舟,原本只笑了笑,是懒得回答的样子,然而喝了一口水后,他突然顿了顿,平静的解释道:我这段时间看了很多片子,自己琢磨了很多次演法,出来的效果能这么好其实我也没想到。

这就算是在委婉表示我并没有经验十足你不要瞎说了。

余导放肆的笑声中,虞浅恩从毛巾里抬起头来,悄悄看了谢骁舟一眼,男人站在摄像机旁,很口渴似的,已经把一瓶水喝到了底,他身材高大修长,刚巧头顶的月亮从流云中飘出来,和星光一起落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勾勒的极其好看,却又很有距离感,让虞浅恩一时看迷了眼,忘记了移开目光。

似乎是有所察觉,他握着瓶子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轻,风一般的掠过她的脸,明明什么含义都没有,却让虞浅恩猛地心跳起来,飞快缩回了视线。

·为了能够尽善尽美,这段床戏拍了好几天才拍完。

到这一天,电影里所有的重头戏便算是全部搞定了,接下来半个月要拍的,基本都是两人的相处日常,难度并不大,于是两位主演以及许多工作人员终于能轻松起来。

而对虞浅恩来说,那床床戏的影响似乎一直延续了很久,以至于她好几天后都还不能和谢骁舟正常的对视,两人只要处在同一个空间,气氛就会变得古怪粘稠起来。

为了避免这份难以控制的感觉,她罕见地不宅了,每天都在村子里到处闲逛,在好几次与那天的画家偶遇之后,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

虞浅恩知道了那个人叫林方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

而她则为了保密,告诉那个人自己叫苏妩。

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天,林方西显然也知道了村里有剧组在拍戏的事情,很轻易便猜到了她的演员身份,但显然他并不是普通人,即便知道了谢骁舟也在这里,他也没有半点偶遇大明星的激动之色,甚至连去看一看的兴趣都没有。

虞浅恩每次看见他,他不是在画画就是在喝酒。

村子里有一家小酒馆,开在村落最中央的桥上,还算是个热闹的中心地带,不过这地方就算再热闹,也不过就是来往的人多几个而已,虞浅恩便也会偶尔去坐坐,情绪上来了也会喝两杯。

一来二去的,她便和林方西成了忘年的酒友和饭友。

这一天的拍摄也结束得挺早,虞浅恩到小酒馆的时候,天都还没全黑,桥下的水面上染着几缕薄红的晚霞,像流散的轻烟。

林方西就坐在这轻烟之上,以手支脸,另一只手握着酒杯,朝她懒洋洋的笑。

来了。

他给虞浅恩倒了一杯酒,今天下工挺早。

最近任务不重。

虞浅恩喝了一口,还有几天我们就走了。

林方西懒散地嗯了一声,并不在意这个话题,他只盯着虞浅恩的侧脸,片刻后才撑着脸颇感兴趣地问道:你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喝起酒来这么熟练?第一百三十四章 浪子这个问题多少有点明知故问。

虞浅恩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熟练当然是因为我喝得多,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无言以对了一秒后,林方西笑起来:所以我要问的就是这个啊,再往前你都不满十八岁,一个未成年上哪去喝那么多酒?你爸妈不管你吗?虞浅恩更加莫名其妙了:你怎么突然对我爸妈感兴趣?根据这些天的相处,她大约也摸到了一点林方西的性格,他是个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除了画画,很难对别的东西感兴趣,是一个喜欢观察,但却很少发问,缺失好奇心的人——这一点倒是和她有些像。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和他成了酒友饭友,不然换一个问题很多或者聒噪的人,虞浅恩才懒得相处。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起虞浅恩的私事,所以才让人有些惊讶。

我也有女儿。

林方西耸了耸肩,所以偶尔也会好奇别人是怎么当父母的。

……虞浅恩的眼神更惊讶了,满脸都写着你居然有孩子?这表情看得林方西有些无奈,他笑了起来:怎么了?我看着像是孤家寡人吗?有没有老婆我不知道,但你看起来的确不像一个父亲。

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虞浅恩耸了耸肩,我没有这玩意儿。

林方西轻轻挑眉,有些意外,虞浅恩便也如他一般地笑起来:怎么?我看起来很像父母俱全家庭美满的人吗?林方西顿了顿,审视似的看了她良久,最后浅了浅头:的确不像。

本来无所谓的虞浅恩听到这个回答反而有些介意:怎么就不像了?我见过那些家庭美满父母恩爱的孩子,林方西慢慢浅晃着酒杯,一块钱一只的透明乡下杯子在他手里跟红酒杯一样优雅,虽然性格各异,但他们大多充满自信,气质宽和,与人为善,而你一看就不是这种人。

……你是想说我看起来不像好人吗?不,我是在说你气质独特,一看就知道藏着故事,林方西笑着对虞浅恩举了举杯子,很适合拍电影。

虞浅恩倒也不介意,抬手喝了下去。

这一杯干到底,她神情却跟喝水一样平静。

林方西便又给她添了一杯。

既然被问了私事,虞浅恩便也礼尚往来。

你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顿了一下,林方西干干脆脆地回答:不知道。

虞浅恩看了他一眼,心里却一点都不奇怪:你看着就像这种人。

哪种人?对孩子一点都不了解,也没有时间去相处的不称职的父亲。

林方西笑出了声,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同时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后才道:你看得很准,我的确不是称职的父亲,也不是称职的丈夫,但人生在世,又何必要求自己把每一个身份都尽善尽美呢?我光是做好自己就已经很难了。

……虞浅恩一阵无言,渣男和渣爹原来都是你这种想法。

林方西被逗乐了似的,又放肆地笑了好一会儿。

虞浅恩又问他:你是不是谈过很多段恋爱?渣男点了点头,不得意也不窘迫,平静而坦荡地道:我很喜欢画画,年轻的时候经常会为了找灵感而去当街头画家,看到让我动心的姑娘便会去追。

看了虞浅恩一眼,大约觉得她的眼神太鄙视人了,他找补道:但我从没劈过腿,我对在每一段感情里都是付出真心的。

虞浅恩:……这不就是沈倦本倦吗?!!!饶是再多话也无法形容虞浅恩此刻震惊到裂开的心情,她一直以为沈倦这种人只在剧本里才有,没想到现实里也会有这么荒诞又风流的人物。

慢慢的喝了一口酒平复心情,虞浅恩眼神复杂地问:你认识岑小白吗?林方西疑惑抬眉:那是谁?我们剧组的编剧。

虞浅恩继续心情复杂:我甚至怀疑她是以你为原型写的剧本。

什么剧本?林方西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十分有趣地道:怎么?你们的电影里有我这样的人?还是主人公。

林方西顿时大笑起来:看吧,同为艺术工作者,看来你们的导演和编剧也都很青睐我这种人。

是啊,导演们总是青睐人渣,因为难以解读。

虞浅恩面不改色地损他。

林方西依旧不在意,他喝完一杯后问她:那这个和我很像的主人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很悲惨的死掉了吗?你怎么会这么想?虞浅恩奇怪地看他一眼。

林方西耸了耸肩:你都说了是人渣了,结局不外乎就是死。

这是爱情片。

虞浅恩无语,但停顿片刻后,她语气沉静下来,不过也不能算不悲惨吧。

他虽然还活着,但他最爱的人却死了,虽然结局没有拍到他死去,但看那意思,他应当再也没有爱过别人。

林方西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轻轻一笑:真是报应。

是啊。

虞浅恩说着,转头看他,撑着脸问,所以是为了避免这种结局,你才结婚生子,浪子回头的吗?顿了一下,她语气突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该不会你还婚内出轨吧?……男人一时竟无话可说,在她看禽兽一样的目光里,肆意风流了一辈子从未把人言放在心上的林方西居然莫名感到一阵气虚,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咳嗽一声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家庭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虞浅恩的眼神愈加鄙夷,林方西难得有些恼羞成怒,但却又无话可说。

他的家庭太复杂,他与他的夫人也并非单纯的婚姻关系,但这些内情都不好跟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细说,便只能在虞浅恩鄙视的眼神里大口喝酒,一言不发。

虞浅恩看着他的模样,渐渐收回了视线。

她并不是什么道德标兵,虽然对这酒友有些鄙视,但也不至于立刻就翻脸走人,并且说一些绝交之类的话——那都是小孩子才会有的举动。

但以后应当也不会常来喝酒了。

这么漫不经心地想着,虞浅恩说:我本来以为你和我们的电影男主一样,演的是风流艺术家浪子回头的故事。

未说完的话里大概包含着许多鄙视的言辞。

林方西却只是淡淡一笑,他神色半掩在渐浓的夜色里,有种薄雾桃花般的迷离,就着微醺的酒气,他淡淡的说:故事都是骗人的。

真正的浪子从不回头,只会往前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王子与他的狐狸杀青之前的最后一场戏。

沈倦坐在床边给苏妩读小王子。

对我而言,你只不过就是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

然而,如果你驯养我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夕阳笼罩了整个水廊,橘红色的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苏妩身上,拒绝化疗后她避免了掉发成秃子的危机,一头长发依旧乌黑浓密十分漂亮。

可她依旧渐渐丧失了力气和精力,病情的恶化将让她昏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天只有两个小时是清醒的。

这一天也是如此。

她在前一天夜里睡去,第二天的傍晚才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景象,便是坐在落日里为她读书的沈倦。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他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仿佛苏妩只是平常的睡了一觉,而他只是忘记了停止给她读睡前故事而已。

你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你就这样静坐在地上,,离我稍远的地方,我用眼角瞅着你,你什么话也别说,语言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可以坐得离我近一些。

……苏妩安静地看着沈倦,看他低垂的睫毛,看他挺拔的鼻梁,看他一张一合的嘴唇。

直到某一刻,他察觉到她醒来,抬起眼睛露出茶色的瞳孔,又被橘红的夕阳染成酒一般漂亮而悲伤的颜色。

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她,神情平静,仿佛她只是午休后醒来。

苏妩也凝视他许久,突然道:为什么都是小王子和狐狸的对话?我想听小王子和玫瑰的故事。

正要重新开始读的沈倦顿住了,苏妩则继续道:小王子历经了很多人和事,最后却还是要回到玫瑰身边的。

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她微微眯着眼睛,低声念着小王子里面的台词。

沈倦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翻过了几页,开始读小王子和玫瑰之间的对话。

苏妩则在他低沉温柔的声音里昏昏欲睡,夕阳染红了她的睫毛,直到最后一丝霞光也即将从天边收尽的时候,她已经闭上眼睛,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次她的苏醒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

沈倦又停止了念书。

但他并不抬头去看睡着的人。

良久的静止以后,他重新读起来。

你哭了吗?这是小王子对狐狸说的话,我驯服了你,却没有给你带来一点好处。

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风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继续读。

时间会缓和所有的悲伤,当你的悲伤被安抚以后,你就会因为认识过我而满足。

你是我永远的朋友,你将会和我一起欢笑,你会经常打开窗子,当你的朋友看到你因仰望天空而大笑时,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到时候你可以对她们说,是的,星星总让我感到开心。

他停了下来。

远处的夕阳敛尽余晖,夜色渐渐蔓延,村落里炊烟袅袅,有人声狗吠远远传来,梦呓一般的遥远。

沈倦坐在床边。

他仿佛要把自己坐成一具亘古不变的雕像,直到夜色变得越来越深,直到姣姣月光爬上了窗户,落在沉睡的苏妩身上,就像一张四四方方的被子。

这被子兜住了他的一滴眼泪。

他微微抬头,平静地看着苏妩,轻声说:你才不是玫瑰。

你是驯养了我又要离开的小王子。

而我只是一只一无所有的狐狸罢了。

·cut!虞浅恩杀青!导演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纷纷鼓起掌来。

恭喜恭喜!纷乱又响亮如潮水的掌声里,虞浅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谢骁舟的脸。

他的脸还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之中,便叫那只掉过眼泪的眸子显得格外湿润,他并没有凝视她,只微微垂着头,没有说话,在他背后的热闹与喜悦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像一个隔开世界的屏障,而虞浅恩大约是因为躺在这屏障之中,便也觉得那些热闹都与她无关了。

她此刻只想给他擦掉眼角的水迹。

这么想着,她便也这么做了。

手指触碰到一点凉意的时候,谢骁舟终于抬起头来看她。

两相对视的时候,属于苏妩的愧疚海潮一般地涌了上来。

她看着谢骁舟,怔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谢骁舟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他渐渐地笑起来,虞浅恩却仿佛看见属于沈倦的灵魂渐渐从他身上抽离的样子。

按住虞浅恩的手,温柔地放下,他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抬手鼓掌:你的第一部作品,恭喜杀青。

无形的屏障被悄无声息的打破了,掌声重新涌向了她。

虞浅恩看着谢骁舟鼓掌的样子,不知为何却感到心里发闷。

大约这世上的电影杀青都会叫参与的演员感到怅然若失吧。

她坐起来,接过剧组人员送来的花束,对他们笑了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告别剧本之中并没有苏妩死去时的场景,虞浅恩杀青的场面也只是一次昏睡而已。

没有人亲眼见证她的死亡,这场离别便在故事中变得模糊了,之后的剧情是属于沈倦和观众的。

谢骁舟还要留下来拍最后的剧情,虞浅恩的戏份拍完之后,本该可以直接离开了,但出于某种复杂的不舍,她打算多留一段时间,或者干脆等到谢骁舟也拍摄结束再走。

想法是很好的,但却遭到了靳风的强烈反对。

我最近一直在给你找新的剧本和合适的资源,好不容易才选定了几个,你必须得回鸦海去才能去试镜和签约。

靳大经纪人这些天在这里也熬瘦了不少,此时正不修边幅地插着腰看着她,居高临下,眉头微皱,再说了,你都杀青了,还留在这里干嘛?虞浅恩一言不发。

靳风便抓了把头发,叹了口气道,就算想休息一段时间也不是在这里,看看你这段时间都瘦了多少?你妈妈天天盼着你回去呢,有这几天的时间,多陪陪她不好吗?虞浅恩动了动眼皮,片刻后才道:知道了,我考虑一下。

行吧。

靳风说,不过你要想清楚,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可以任意支配自己时间的无业游民了,既然选择了这一行,你就要适应这一行的规则,明星忙到没时间休息是常态,虽然我不至于要你跟普通明星一样连轴转,但是基本的紧张感还是要有的,这个行业日新月异,曝光率与口碑就等于职业生命,第三只玫瑰起码还要半年才会正式上映,我打算让你在那之前就曝光,先给观众留下好印象,这样才能让第三只玫瑰的效果变得更加惊人。

既然选择了这一行,你不可能没有任何野心,不管这野心是人气上的,还是作品上的,可事实上这两点总是相伴相生,只要你的作品足够好,那么你的人气就必然会上涨。

他拍了拍虞浅恩的肩膀,你要做好奔跑起来的心理准备,真正踏入这个圈子之后,你不会有太多任性的机会的。

虞浅恩深吸了一口气,往后倒在了躺椅上。

窗外是她已经听惯了的潺潺流水声,大约是这里风景太好,离城市足够远,她这些天便渐渐如同置身世外桃源一般,忘记了很多烦恼,再加上和谢骁舟的相处,以及对剧情的融入,若不是有靳风的提醒以及虞金枝每天打来的电话,她只怕都要忘了那座繁华吵闹的城市了。

是啊,我现在是一个演员。

窗外,谢骁舟今天的拍摄结束了,他的说话声偶尔传来,淡淡的很好听。

虞浅恩听着,放空的大脑里渐渐显现出一个目标来。

她原本是想做一个好演员的,因为谢骁舟是一个好演员。

可她却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和谢骁舟并肩,哪怕他们已经合作了一部电影,哪怕她已经得到了无数人的称赞甚至是谢骁舟本人的认可,哪怕第三只玫瑰都成功杀青了,她都还没有产生过这个妄想一般的目标。

直至此刻,靳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谢骁舟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拂进来,她突然就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靳风说得对,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应该有野心。

而我最大的野心是什么呢?——和谢骁舟并肩吧。

有朝一日,如果我们的名字能在颁奖典礼上被一起念出来,然后一起被影坛永远铭记,那我是不是死也能瞑目了?这样的想法把虞浅恩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太像剧本台词了,死也能瞑目什么的……她忍不住靠着椅子笑起来。

没办法啊,毕竟这世上谁会奢望摘到月亮呢?她不想摘到月亮,但她想成为月亮旁边最亮的星星,能够被人和月亮一起提起的星星。

拿出手机,她给靳风发了一条微信。

【知道了,我们明天就回去】她想了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偷偷溜出门去,最后见了一次自己的忘年酒友。

·我明天就要走了这次她在水边找到了他。

林方西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毛线马甲,看起来气质温和了许多,却依旧有种疏离的贵气。

他拿着画笔转头看向虞浅恩,笑了起来:你看起来一副找到了目标的样子。

这你也能看出来?虞浅恩惊讶。

是因为你之前看起来都很无所事事。

看到虞浅恩眯了眯眼睛露出不快的表情,林方西补充道,不是说你真的无所事事,而是有种你即便在忙碌,也依旧没有目标的感觉,就好像只是完成任务一样。

你身上有股在年轻人身上很少见的安定感。

他评价道,这并不是褒扬你,而是说你随波逐流,没有冲劲,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咸鱼一条,不过今天不一样了,你看起来有了目标,也终于有了朝气。

虞浅恩看神棍一样地看着他,半晌道:画画的还有这能耐?只是我有这能耐罢了。

林方西大言不惭,接着又说,无论如何,恭喜了,希望你能早日达到自己的目标。

谢谢。

虞浅恩说。

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告别的?算是吧。

虞浅恩顿了顿,你之后还会去喝酒吗?会啊。

林方西笑起来,你以为没人陪我喝我就不喝了?大人才没有那么矫情。

我不是小孩儿。

虞浅恩不太高兴,还有种狗咬吕洞宾的感觉,不过忍了忍,她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她说:我喝酒是为了催眠,每次喝也都是点到为止,不会让自己醉过去,可你每次都喝好多,都已经达到酗酒的标准了,你们浪子都是这样的吗?林方西闻言愣了一下,片刻后哈哈笑起来,画笔都差点掉了。

你说得我好像加入了一个什么神秘组织似的。

笑够了之后,他把画笔在手中一转,懒洋洋地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喝酒,是为了止痛。

……你,身体不好吗?虞浅恩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有些惊讶。

是啊。

林方西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年纪大了,有些地方越来越痛,吃药也治不了,只能靠喝酒了。

……虞浅恩的表情有些变了。

她对这个忘年酒友的感觉很复杂,既觉得他渣,又觉得他挺有意思,现在想想,如果真的是和苏妩一样得了绝症的话,她估计也会觉得惋惜的。

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林方西顿时看懂了她在想些什么,立刻又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我得了绝症然后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吧?虞浅恩:……难道不是?当然不是了。

就像看懂了她的表情语言一样,林方西否认了这个可能,乐不可支了半晌,突然又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用深沉磁性的声音说,你不知道有个地方的疼痛,比起肉体上的疼痛更加要命吗?他抬手按住自己左边胸膛的位置,眼神忧郁,是心啊。

心痛也是会死人的。

虞浅恩:………………第一百三十七章 醉酒告别就到此结束吧。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点头,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起身,毫不犹豫地就要离去,倒是林方西见状赶紧收了表情,诶诶的叫了两声。

我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嘛。

虞浅恩充耳不闻,只觉得浪费时间的自己简直就是个蠢猪,林方西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的倒是有些惊讶。

你真走了?你不是来跟我要联系方式的吗?虞浅恩:……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个风流漂亮的男人,不可思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要联系方式?……林方西无言片刻,大约是对自己第一次遭遇滑铁卢的人气感到了震惊。

他其实并不想和这个苏妩有更多来往。

在澄水的相遇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而已,作为忘年的酒友,只要留下这样一段还算美好的回忆就足够了,他是一个很讨厌与人建立联系的人。

可苏妩来找他告别的行为,却被他默认为这是来找他要联系方式的。

毕竟在一边旅行一边画画的路上,他无数个萍水相逢的对象都总是不仅想跟他萍水相逢,那些人或者想跟他谈恋爱,或者想跟他上床,或者只是单纯的喜欢和他交流,想继续做朋友,可无一例外,他统统拒绝了。

而眼前是第一次,有人在于他相识相伴了半个月后,居然没有想要他的联系方式,还一副希望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林方西着实有些震惊。

而等他震惊过后,苏妩的背影已经远了。

天光澄澈水清清,远处炊烟缭绕升起,那个纤细而独特的影子渐渐在河边渐渐走远,最终化为了小黑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林方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提笔翻过一页,开始画这个他见到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被画出来的女孩。

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在旅行的途中画人物。

第一次是为了记录罪恶,第二次,却是为了纪念美好。

·晚上,是虞浅恩的杀青饭。

剧组特意托老板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工作人员挤挤攘攘坐满了大半个屋子。

主创和导演单独一桌。

靳风难得不管,虞浅恩便在桌上喝了不少酒,看得导演和编剧纷纷惊讶起来。

小虞这么能喝?这么小的年纪怎么练起来的?这个问题最开始并没有得到回答,大家也并不执着,很快就开始说别的话题。

浅恩,你千万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导演喝得有点多,脸都红了,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伸过来拍了拍虞浅恩的肩膀,力气大得虞浅恩跟着抖了两下。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你这么有灵气的年轻人了。

他打了个酒嗝,还很严谨的补充了一句,当然谢骁舟这个怪胎不算。

谢神在旁边微笑不语,也不在意自己被说成怪胎。

要赶上谢前辈,我还差很多火候。

虞浅恩抬起眼看向谢骁舟,她的眼睛被酒气醺过,水润润的,很明亮,即便在灯光下也如星辰般璀璨。

谢骁舟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始终轻轻勾着,却依旧没有说话。

倒是导演哈哈笑着,又用那只大手狠狠拍了她肩膀两下,那声音听得坐在对面的靳风都忍不住皱起了脸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差是肯定差的,但主要是差在经验上,等过个三五年,你们俩指不定谁更厉害呢。

余导语重心长道,所以啊,浅恩你一定不要去拍烂片,我在这一行这么多年,有灵气的年轻人其实见过很多,但他们大多不够爱惜羽毛,往往为了赚快钱,为了成名,根本就不挑片子,整天演一些没有逻辑的脑残偶像剧,要知道演那种东西,根本就不需要演技,稍微像样一点就会被媒体和粉丝吹上天去,久而久之,再多的灵气都被消磨殆尽了。

余导显然很为国内的影坛担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心痛,最后又嘱咐虞浅恩:浅恩,你可一定不能去拍那种片子啊,你要敢拍,我接到消息了,一定第一个打电话骂你,骂不听的话,以后就当不认识你了。

听着这堪称孩子气的话,虞浅恩忍不住笑起来:余导这么狠的吗?那不然呢!喝醉的导演一点威严都没有了,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大叔,我是心痛啊!他嘟嘟囔囔地又说了好些话。

虞浅恩最后也不笑了,她很认真的给出保证:我一定不会拍烂片的,何况我还有靳风这样厉害的经纪人,他也不会让我有堕落的机会。

是,对啊。

导演哈哈笑起来,靳风是个很厉害的经纪人,想当年,虞金枝就是他一手捧起来的。

那可也是影坛的传奇啊。

他发出一声感叹,桌上的推杯换盏便在闲言笑语中继续下去了。

直到虞浅恩也隐约有了些醉意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过来,附在导演耳边说了几句话,导演顿时清醒了不少,皱眉道:怎么这时候来了?虞浅恩不知发生何事,她有些醉了,正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的酒杯,慢慢往里面倒酒,酒线浅浅晃晃的,时不时都有要歪到杯外的风险。

桌上除了谢骁舟,还没有人关注到这一点。

茶色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动作,搁在桌上的手似乎随时都准备要抬起来阻止她弄脏自己的衣服。

好在虽然有些醉了,虞浅恩还是安全完成了倒酒的动作,她抬起杯子,十分豪爽的一口闷了下去。

这个举动让本来还皱着眉的导演一下子鼓起掌来:浅恩厉害啊。

虞浅恩接收到夸奖,扯了扯嘴角,很有些轻蔑地笑了一下,接着她放下杯子,半闭着眼,神情平静地道:你们不是问我是怎么练起来的吗?一个小时过去了,她突然开始延迟回答最初的问题。

我从小就会喝酒了。

她敲了敲桌子,脸上有隐隐的傲慢,那时候冬天,我们住在酒店外面堆垃圾的巷子里,没有热水喝,就去扒那些还没喝完的酒瓶,运气好能找到小半瓶好酒,冷的受不了的时候灌一口,整个胃里都是烧的。

其他桌子上还在欢声笑语杯子碰撞不断,主创们坐的席面上却陡然安静下来,连醉醺醺的余导都顿时被浇了一瓶冷水般清醒过来。

正要往杯中倒酒的谢骁舟也顿住了,他抬起眼,瞳孔里映出虞浅恩低垂的眼睫,和瘦而苍白的下颌。

我第一次喝酒。

虞浅恩对四周的安静浑然不觉,还在说,喝了两口就醉了,醉了之后还挨了一顿打,因为当时正在……剩下的话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了。

虞浅恩呜呜两声,却怎么都挣扎不开。

导演和编剧都有些怔怔地看向她,谢骁舟在她身后捂着她的嘴,顺道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此时正抬起眼来看着他们,温和而平静地说:她喝醉了,这是在说胡话。

在场的人愣了半晌,最终在他的目光下忙不迭点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永远都要向着他还是余导清醒得快,赶紧压低了声音环视一眼,对桌上的人警告道:刚才浅恩在瞎说,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我可都记住名字了,以后别让我在外面听到她的这些醉话。

知道的。

好在这个桌上也没几个人,而且都是余导自己团队里的,人品还算信得过,否则只怕随便一传,就能给虞浅恩未来的星途埋下巨大的炸弹来。

另一桌上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靳风立即察觉到不对劲,刚看到谢骁舟伸手他便立刻站起来了,此刻已经几个大步走近,伸手就要把人捞过去,却被谢骁舟不着痕迹的闪开了。

谢神面不改色地依旧捂着虞浅恩的嘴站起来,转头对靳风道:我帮你送她上楼吧。

你帮我……靳风人都懵了,随即大怒,我需要你帮我?谢神充耳不闻,轻而易举揽着虞浅恩的身子朝外走去,靳风抢不过来,便只好跟在后面。

经过走道的时候,他们突然迎面碰到了两个人,是于落和她的助理。

原本正乖乖跟着谢骁舟走的虞浅恩看着于落怔了一会儿,突然挣扎起来,呜呜呜的想要说话,却被谢骁舟毫无动浅地捂着嘴,完全没有放开的打算。

谢神……于落看起来也有点懵,扫向虞浅恩的眼神有点微妙,笑容勉强道,她这是喝醉了?是。

谢骁舟礼貌点头,我先送她上去了。

好的好的。

谢骁舟正欲离开,于落突然又急急补充了一句:我本来该后天再来的,但我想着提前两天来,还能看看您的表演,也好让我提前入戏。

谢骁舟依旧点头:这样挺好的。

他转过拐角上楼去了,于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脸上的笑渐渐消退了,变得冷冰冰的。

看来这段时间虞浅恩又和谢神亲近了不少。

她身边的助理悄悄撇了撇嘴,她倒是很会抓住机会。

如果女主是我的我也能抓到这个机会。

于落眼神阴沉,转头走向了饭厅,待到入门之前,脸上的笑容已经重新挂起来了。

·虞浅恩被按着肩膀坐在了床上,她神情乖巧,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谢骁舟于是松开了手,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你刚才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于落怎么来了?最后这段剧情里有她出现,她当然要来。

那我不走了。

虞浅恩睁大眼睛,试图表现出自己的认真,我得看着她。

看着她干嘛?看着她,以防她对你图谋不轨!……谢骁舟情不自禁翘了下嘴角,你怎么知道她会对我图谋不轨?我就是知道。

虞浅恩坚定地说,好多人都对你图谋不轨!可惜了,旅店没有足够多的房间,她来了,你更加得走,否则总会有人去睡大厅的。

谢骁舟像是故意逗她,你要是非得占着房间让她去睡大厅,明天就会有通稿说你耍大牌不要脸,你怕不怕?我不怕。

虞浅恩不为所动,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我可以去睡大厅。

谢骁舟于是又笑起来。

一直靠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靳风终于受不了,上前一步,语气生硬地打断道,谢神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来照顾她就行。

唇角那点笑意很快收敛起来,谢骁舟起身看向靳风,问:你知道她喝醉了是这个样子吗?靳风表情不太好看,但还是浅了浅头:我从没见她喝醉过,也不知道她酒量这么好。

谢骁舟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靳风能从他眼神里看到不称职这三个字的犀利评语,他有点不爽,却无话可说,只好抓了抓头发:我以后会好好看着她的。

然而话音一落他就怔了一下:他这是在干嘛?作为浅浅的叔叔和经纪人,他为什么要向一个外人做出这种保证?简直莫名其妙!恼羞成怒的靳大经纪人看谢骁舟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好在谢神也并不介意,他看到放在一旁桌上的保温杯,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出来,再用手贴着杯子试了试温度,顺手就递给了虞浅恩:喝了。

虞浅恩乖乖接过杯子,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和平时那副冷清清不好接近的模样简直是两个人。

她以前,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半晌,谢骁舟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靳风的神情顿时变得警惕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她刚才的酒桌上说了一些醉话,提到小时候……在垃圾桶里翻酒。

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犹豫,靳风却顿时变了表情。

好似后怕又好似痛苦,他闭了闭眼睛,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待睁开眼的时候,大经纪人的冷硬面具已经重新挂在了脸上。

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吧,谢大影帝?最后几个字被他加强了语气,透着显而易见的陌生与距离感,总不至于拍了个电影,谢神还真把自己带入了沈倦,想当‘苏妩’的男朋友了?……谢骁舟从出道就是巅峰,一路走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圈子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讽刺他,一时间竟有些新奇。

倒是坐在一旁的虞浅恩似乎察觉了什么,她拿着喝空的水杯突地站起来,直直冲到了谢骁舟身前,把他挡在后面,对着靳风严肃道:你不许欺负他。

……靳风委屈极了,浅浅你怎么这么向着他?……谢骁舟也有些意外,却不妨碍他弯起嘴唇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来。

虞浅恩却很认真,她盯着靳风,清清楚楚地给出了答案:他是钢铁侠小哥哥,我就要向着他。

不知道两人的震惊,她强调道:我永远都要向着他。

什……什么钢铁侠小哥哥?你莫不是在梦游?靳风懵逼了。

谢骁舟却想到在攀岩馆时少女拿出的那叠钱,还有那句你还记得吗。

他沉默地看着挡在面前的纤瘦背影,半晌才开口:我们以前见过,对吗?带着刻意的诱导,就像大灰狼哄着小白兔,谢影帝靠近了一些,在少女耳边发出很低的问话:我们到底是怎么见面的,你还记得吗?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能不能去死一死?靳风就是再傻也听得出来这是诱哄,他生怕虞浅恩说出更多秘密来,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你干嘛呢?别在这骗小孩!靳大经纪人强硬地把两人分开了,他推着谢骁舟朝门口走去:谢神再不回去大家都该说闲话了,浅浅有我照顾,不需要你操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大约还会在你后面缀上外人这个词。

谢骁舟这个外人就这样被直接推出门外,旅店的劣质房门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关上了,还很让人担心地震了几下。

静了片刻,谢骁舟才转头,本是想随意瞥一眼,却对上了虞浅恩突然冒出的脑袋。

她打开房门举着杯子朝谢骁舟示意:我喝光了。

像个做完了作业来找老师要夸奖的小学生,谢骁舟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你很棒。

虞浅恩于是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大多时候不是冷笑就是礼貌微笑的少女陡然崩了人设,笑容灿烂得像个傻子,却也有种惊人的璀璨与漂亮,看得谢骁舟微微一怔。

下一秒她就被人拉了回去,房门再次被砰地关上。

臭丫头以后再也不准喝酒了!靳大经纪人充满怨气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来,谢骁舟淡淡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第二天,约好的车开到了旅店门口,靳风正在往车上搬行李,杨乐则提着自己的化妆工具,打着哈欠拍了拍虞浅恩的肩膀:怎么?下班还不高兴啊?虞浅恩是挺不高兴的。

一部分是因为昨晚宿醉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早上一直被靳风耳提面命以后再也不准在外喝酒,再加上她醒来后头疼得不行,脸色自然不太好。

但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她要走了,于落却刚好来了。

天知道早上看到于落的瞬间,她心底顿时升起的不走了的冲动到底有多强烈。

在鸦海每天都有狗仔试图潜入偷拍的时候于落都对谢骁舟十分觊觎,时不时地打算搞点新闻出来,现在到了这远离喧嚣鸟不拉屎的僻静地,她还不得更加如狼似虎天天搞事?虞浅恩想到这个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直接跟靳风开口说自己不走了。

可惜靳大经纪人显然被她昨晚的操作气到了,一整个早上都没有给她好脸色,虞浅恩估计自己再敢开口只怕会被这大叔直接直接痛骂一顿抛在这儿,再加上她的确不太好意思反悔,只好当了个闷葫芦,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看工作人员帮她搬东西。

昨晚大家都喝了不少,今天的工作便被推迟了。

原本这个时间剧组的拍摄工作早该开始了,可今天都九点半了,虞浅恩连工作人员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其实有点想跟谢骁舟道别,可人家还在睡觉,她又不可能去敲门。

两眼出神地落在虚空里,良久以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的叹什么气?还带着睡意的低哑嗓音在身后响起时,虞浅恩险些直接跳起来。

她惊讶地转头,谢骁舟正穿着随意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下楼后便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你怎么起来了?我昨晚没怎么喝酒。

谢骁舟懒散回答,倒是你,不头痛吗?还好。

虞浅恩闷闷的。

谢骁舟瞅她一眼,微微笑起来:怎么了?舍不得走?……有一点吧。

虞浅恩差点咬到舌头,强作镇定道,毕竟这是我的处女作,又是跟余导这样的大导演合作。

哦?只是舍不得余导?……虞浅恩语塞片刻,断断续续地找补,当然也舍不得前辈。

谢骁舟看着她的神情,大发慈悲地笑了笑,放过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在家休息吗?大约会休息几天。

虞浅恩老老实实地回答,靳叔说给我找了几个剧本,让我回去看看,有合适的就去试镜了。

嗯,挺好的。

谢骁舟晃了晃茶杯,你要记住余导的话,爱惜羽毛,不要随便接剧本。

我知道。

接下来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对话中两人的身份似乎又从合作对象转换成了师生关系。

只不过当老师的不够严肃,当学生的也不够认真,更像是没话找话时的闲谈。

直到再找不到话题了,两人便一起沉默。

搬行李的人上上下下地挪动着,脚步声来来去去,人影也来来去去,他们的沉默在这样的动静中倒也不显得尴尬。

觉得搬东西没什么好看的,虞浅恩中途便把视线飘向了身侧的男人。

谢骁舟显然是刚醒来不久,大约只草草洗漱了一下,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于是她难得看到那平常总是造型漂亮的头发今天胡乱翘起好几戳的样子,但这样也不难看,反而有种凌乱的野性。

目光下移,看到他随便扣着的衬衫,上面好几颗扣子没扣,露出半个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胸膛,配上乱糟糟的发型,实在是再性感不过了。

看什么呢?谢骁舟头都没转过来,只一双眼睛斜斜瞥来,看得虞浅恩心头一跳,立刻收回了视线。

没……没什么。

结结巴巴的回答,让谢骁舟从鼻子里哼笑一声。

这时王茂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拿着什么东西递给了谢骁舟,谢骁舟接过来又递向虞浅恩。

是什么?解酒药。

谢骁舟说,靳风忙着收拾东西,肯定来不及给你买。

喝了它。

这句简单的命令突然让虞浅恩有了既视感,昨晚已经断片的某个场景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出来。

是她接过水杯乖巧喝水的样子,还有她从门里探出头去喊着我喝光了的小学鸡蠢样。

虞浅恩:……那不会是真的吧?她一时间有点想揪头发,却顾及形象,只好僵硬地接过那瓶解酒药,僵硬地旋开瓶盖,僵硬地仰头喝了下去。

喝完后刚把空瓶放到桌上,便听到身侧传来懒懒的一声你很棒。

转头看去,谢骁舟正一手撑着脸,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开口夸奖,这一声再次让虞浅恩回到了昨夜,她探头露出蠢样之后,同样是一声仿佛应付小学生的你很棒。

虞浅恩:……看来不是梦。

我能不能去死一死?第一百四十章 就这样吧东西再多也总有收拾完的一刻。

到十点半的时候,虞浅恩终于该上车了,这期间她已经和谢骁舟一起吃完了剧组的最后一餐早饭。

出门之后,她朝谢骁舟鞠了个躬:谢谢前辈这段时间的照顾和教导,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合作。

谢骁舟没有起身,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笑了一下:看你这毕恭毕敬的样子,我还以为我已经四五十岁了。

其实我不太想和你合作了。

淡淡的甩出了让人心塞的言论,谢神扬了扬下巴,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给我发消息,就算不合作我也还是你的老师。

虞浅恩还沉浸在那句不太想和你合作的打击中,状态一下就沮丧了很多,整个人重新变得冷冷的,最后只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车厢里。

谢骁舟看着她上车,片刻后突然起身走出门去,敲了敲紧闭的车窗。

窗户被降下来,露出少女冰冷的脸色:谢老师还有什么事吗?称呼又变成了生硬的谢老师,她现在显然非常不高兴。

谢骁舟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让你放心。

对上虞浅恩不知所谓的疑惑眼神,他补充道,我不会让于落的任何企图得逞的,你可以不用担心。

虞浅恩:……他在说什么?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不是说不想跟我合作吗?怎么还跟我说这种话?虞浅恩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谢骁舟让开一步,靳风催着车子开出去好远,她才终于回神,随后便窘迫得不行,扯过衣服一把蒙住了脑袋,拼命睡了过去。

·转了两次交通工具,虞浅恩终于回到了鸦海。

耳朵再次被喧嚣嘈杂的喇叭声灌满的时候,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去澄水乡也没有呆太久,可不知为何,在那里的每一天似乎都被拉得很长很惬意。

到家的时候迎接她的是虞金枝喜极而泣的脸,她大约精神状态还不是太稳定,这么多天的思念积攒下来,让虞影后一见到女儿就泪奔了,大有要水漫金山寺的意味,看得虞浅恩一阵胆寒,赶紧安抚又僵硬地抱了抱她。

我回来了。

说这句话时还有些不熟练,语气也有点生涩,可当这句话出口,心底却有种奇异的被温水浸泡的感觉。

接下来虞金枝的紧拥就更加加重了这种温暖与熨帖。

回来就好。

虞金枝哭得好像她不是去工作的而是去战斗的,搞得虞浅恩有点尴尬。

不过接下来她又听到了一声软软的妈妈很想你。

那点尴尬于是很快消散了,新奇而陌生的酸酸软软包裹了她的心脏,让她抱着虞金枝拍了拍,直到虞金枝放开她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虞浅恩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肯定很累了,先去洗个澡睡一觉吧,睡醒了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虞浅恩正困得不行,闻言便点了点头,朝卧室走去。

等睡醒了给妈妈讲讲在剧组发生的好玩的事。

虞金枝看着她的身影恋恋不舍,口中还不忘叮嘱。

知道了。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与最初那个满身戾气尖锐冷漠的少女相比,已经变了太多。

一直在门口看着这场母女相会的靳风微微笑起来,眉眼间有些欣慰。

·这一觉虞浅恩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睁眼看到漂亮的天花板她还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鸦海了。

从床上坐起来,她转头看向落地窗外,隔着薄薄的纱帘,高远的天空与远处的别墅隐约可见。

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进了浴室。

等到洗漱妥当,走到起居室来时,厨房里又已经有人了。

虞金枝正在做煎饼,听到声音她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立刻笑起来:去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正在做早餐呢。

虞浅恩于是踢踢踏踏地窝进了沙发里,她没换衣服,依旧是一身宽松舒服的睡衣,这么倚靠在沙发里实在是安逸得不行,再加上鼻尖蔬菜混和培根的香味,更加让她有种恍惚的飘然感觉。

而厨房里她妈妈还在不停的絮叨着:我听靳风说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胃,早中晚餐都爱中式的,所以妈妈这段时间专门去报了个班,学了不少中餐的做法,可能还不够好也不够多,不过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她把做好的内容丰富得快要裹不住的煎饼放进盘子里,又把打好的杂粮豆浆倒进杯子。

是在餐桌上吃还是在茶几上吃?茶几。

虞浅恩发出了懒得动的声音,虞金枝便十分迁就地把早餐搬到了沙发前。

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虞浅恩吸了吸鼻子,手一撑滑到了地毯上,她盘起腿,先喝了一口豆浆,正准备开始吃煎饼的时候对上了虞金枝期待的眼神,只好顿了顿,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尝了一下。

挺好喝的,很浓。

虞金枝一下子笑起来:我就猜你喜欢浓一点的。

虞浅恩闷不吭声开始吃煎饼,这煎饼不知用了多少昂贵材料,花花绿绿的,看着又丰富又健康,蛋皮都快被撑破了,她把嘴巴张到最大才勉强咬下来一口,要咬第二口的时候她再次对上虞金枝的视线,于是只好又停下来,认真评价。

好吃,很香,不过下次可以少放一点培根。

犹豫了一下,她又问,你知道那种锅鸡蛋煎饼时用的脆皮吗?她单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外面摊贩卖的那种煎饼果子里的脆皮,咬一口香香脆脆的,特别好吃。

你想吃那个?虞浅恩点了点头。

虽然妈妈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妈妈会去找一找的。

虞金枝眼睛很亮,高兴得忍不住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虞浅恩对她提要求,甚至是要求越高越好。

看她现在这样子,只怕虞浅恩想要什么她都只会点头说好,说妈妈会努力。

被她满含笑意的眼睛看着,虞浅恩有点窘迫地收回视线,大口大口地开始吃早餐。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心里酸酸涨涨,好像一颗被早晨阳光晒得暖呼呼的柠檬,想要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又想要陷入昏昏欲睡的舒适里。

很温暖,还很有安全感。

这对她来说都太陌生了。

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些难言的贪恋。

就这样吧。

——一边吃着美味的煎饼,虞浅恩一边暗暗的想到。

不需要让她知道我以前是怎么过的,我也不需要知道她是怎么让我走丢的,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只要她好好爱我,我就什么都不介意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遇到了一个画家,他叫林方西下午的时间虞浅恩一直在边吃零食边和虞金枝聊剧组里发生的事。

虞金枝很乐意听她说这些,不过看她时不时瞄向虞浅恩吃个不停的嘴的担忧眼神,显然她此刻更想做的事把她的零食收起来。

可虞浅恩对此视而不见,她在剧组为了演出白血病人的虚弱,可是一点零食都没有吃的,到了后期甚至连正餐都吃得极少,现在终于能敞开肚皮吃个畅快了,她当然不想罢手。

这些天又被虞金枝喂胖了一些的小天狼星就窝在她的腿上,时不时地蹭她一下扫扫尾吧,看起来依恋至极。

小天狼星还真不像一般的猫。

虞金枝看着有趣,忍不住道,我好吃好喝地喂了她这么些天,一次都没见她这么亲近过,你之前把它喂得面黄肌瘦的,怎么它倒是跟狗狗似的贴你?它以前真的很瘦吗?虞浅恩皱了皱眉,我明明每天都有喂猫粮给它。

只吃猫粮当然会瘦。

虞金枝笑起来,又很快收敛了,不过也是,那时候你连自己都不会照顾,冰箱里一点菜都没有,能记得给小天狼星喂猫粮就已经很好了。

虞浅恩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挠了一下猫耳朵,小天狼星立刻仰着脖子蹭她手指,软软地喵了两声,好像在让她多摸两下。

宠物医院的医生也说它不像猫。

虞浅恩遂了它的意,轻轻揉着毛茸茸的猫脑袋。

小天狼星看起来不像是宠物猫,是捡来的流浪猫吗?虞浅恩点了点头:大雨天在巷子里捡的,差点死了。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

虞金枝有些恍然,动物都很有灵性的,大概知道你是它的救命恩人。

是吗?虞浅恩把小橘猫捞起来,架着它的两只爪爪,搁在自己面前,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

小天狼星懵了一下,随即立刻喵喵的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朝她伸爪凑脑袋,一副很想和她贴贴的撒娇模样。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喜欢她了。

虞浅恩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无情地把它放回腿上,按着脑袋撸了几下毛。

其实她和小天狼星还有别的故事,可那些都属于她不可说的过去,不适合讲给虞金枝听。

虞浅恩无视了脑海里一掠而过的往事,淡淡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我在澄水还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她比划了一下画板的样子,他是个画家,年纪应该有四十了,看起来还跟三十岁似的,还挺好看。

虞浅恩没有注意到,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虞金枝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妙的僵硬。

她毫无所觉的继续说:说起来,他也是鸦海的,我以前还见过他一次,就在上次吃饭的法国餐厅里。

他说他叫林方西。

……虞金枝的指甲猛地陷入了掌心里,她原本还带着笑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毫无反应的静默让虞浅恩停下来,她下意识地看过去。

虞金枝立即站起身来:甜点做好了,我去拿。

这声音里带着奇异的紧绷,待虞浅恩要去细看她的表情时,她已经转身匆匆走进了厨房。

凝视着她的背影,虞浅恩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是她的错觉吗?这反应好像有些不对劲。

一向敏锐的虞浅恩还在心里狐疑着,没过多久就听见了虞金枝的声音。

你继续说啊,那个画家怎么了?再开口时她语气里还带着笑,十分随意的样子,你们相处得很好吗?……还行吧。

虞浅恩还有些愣,但虞金枝这若无其事的语气让她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真的感觉错了,我们偶尔会一起喝酒。

你居然还喝酒?虞影后举着手套顿时转过身来,睁大的眼睛里全是不赞同,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你年纪这么小,是怎么学会喝酒的?就算会喝,也不该在外面和陌生人一起喝啊,你都还不知道他的底细。

……虞浅恩顿时顾不上虞金枝方才的反应了,她只觉得后悔不该说这个,只好勉强找补道,那村子就那么大点,我们剧组有那么多人在,何况小酒馆的老板也认识我,他不敢做什么的……而且他气质挺好,虽然不能说一看就知道是好人,但也不像是会作奸犯科之辈。

虞影后看起来像是被说服了,嘴里还絮叨了两句才回过身去开烤箱。

好吧,那你们聊了些什么?随便聊了聊。

你跟她说名字了吗?说了,不过是假的。

虞浅恩此时已经彻底把方才那一瞬的不对劲抛之脑后了,毕竟导演都说了,电影上映之前,我要一直保持神秘,决不能轻易透露自己的姓名。

也是。

虞金枝说得若无其事,然而在虞浅恩看不到的视角盲区中,她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急促的呼吸让她的脸颊重新泛红,整个身体都在为此而异样的起伏,察觉到这一点后,她赶紧蹲了下来,失力的身体倚靠着橱柜,好一会儿之后才缓和过来。

怎么会这样?她按着烤箱门,极低的喃喃自语,眼里逐渐浸出了水光,我该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告诉她?虞金枝在厨房里呆了好久,直到虞浅恩感到奇怪,她稍稍坐起来,朝中岛后面看去:怎么还没取出来?你被烫到了吗?没有没有。

虞金枝赶紧擦干了眼泪,对着烤箱门上的影子调整了一下表情,这才打开了烤箱,隔着手套把东西取了出来,接着放在流理台上一顿操作,一盘漂亮香甜的可丽饼就新鲜出炉了。

端着盘子走出厨房时,她朝虞浅恩露出了欢欣的笑脸。

快来尝尝,妈妈做甜品还是有些技术的。

虞浅恩于是坐起来,小天狼星从她腿上滑下去,哀怨地喵了一声。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塞进来,将这一幕映照得格外生机勃勃。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里的柠檬树只休息了一天,靳风第二日就搬了一大堆剧本来幸福里,虞浅恩刚起床就看见客厅桌子上摆放的一摞摞剧本,她顿时有些头大。

这么多?不然呢?你以为我金牌经纪人的名声是白来的?靳风站在桌前,一手叉着腰,一手往桌上一指,一周之内,把这些看完,然后选一个你最喜欢的,我正好趁这机会给你找个助理。

一个?坐在一旁的虞影后皱起眉来,发表意见道,是不是太少了?起码也要两个吧?她现在还是新人呢。

靳风有些无语,一上来就搞那么大派头,只会被人喷耍大牌的。

我不需要助理。

和大牌的虞影后不同,虞浅恩走的是另一个极端,我自己管自己就行了,也不需要别人给我打下手。

虽然不能耍大牌,但作为新人你也不能显得太寒酸啊。

靳风对这对母女感到忍无可忍,十分为老不尊的翻了个白眼,和平日形象很不符合,而且除了用来打下手,助理还可以用来帮你规划工作,整理行程,甚至可以帮你拒绝你不喜欢的交际活动……这些有你不就行了吗?我一个专门拉资源和做公关的经纪人一直用来做这些你不觉得很浪费吗?靳风终究还是耐心道,经纪人要做的事更重要,我不想让你签到任何一家大公司去接受别人的规则,所以得重新组建专属于你的工作室,我还得继续招人,同时还要重建已经好些年不联系的关系网,好借此为你寻找更多更好的机会,光是做这些就已经够忙了,我没办法同时给你当助理。

顿了顿,他道,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愿意身兼数职面面俱到的跟着你。

虞浅恩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说了一声谢谢。

她刚起床,还穿着睡衣,是虞金枝按照自己口味买的,一改虞浅恩自己喜欢的简约风,是件十分可爱的奶牛连体服,头上还有圆乎乎的耳朵,这衣服让她满身不要惹我的气质一下崩塌了,再加上垂着头的模样,看起来一下子倒退了五六岁。

靳风看得手痒,忍不住揪了一下她的耳朵,微微笑着说:说什么谢谢,我还指着你当我的浅钱树呢。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他在娱乐圈浸淫这么多年,金牌经纪人的招牌不是凭空来的,除了总能给虞金枝拉到好资源的本事之外,投资的好片子更是不知凡几,早就赚够了潇洒三代的钱,光是鸦海市中心的房子就有好几套,早就不是缺钱的时候了,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虞浅恩安心而已。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虞浅恩突然出现并且决定要进娱乐圈,他只怕早就退休,到处游山玩水去了。

虞浅恩很清楚这一点。

此时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虞金枝一眼,见后者正垂着视线吃水果,一言不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微妙。

她这一眼很隐蔽,却不知为何被靳风捕捉到了,于是脑袋上的耳朵立刻被揪了一下。

你看她做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妈才来给你当经纪人的。

怎么突然扯到我?虞金枝立刻抬起头来,表情倒是很鲜活,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似的。

是啊,不必扯到她。

靳风瞥她一眼,有些似笑非笑,她早就过气了,就算现在回归我也不会当她经纪人的,你才是下一颗紫微星。

我过气?虞金枝闻言冷笑一声,冷艳的影后光环顿时上身,你信不信我马上把你这句话发出去,让你在万千唾沫中感受一下我到底有多‘过气’?她说干就干地拿出了手机,虞浅恩见状一愣,正要上前阻止,却被靳风拦住了。

转头看去,外貌潇洒的帅大叔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虞金枝盘腿坐在沙发上怒气满满发微博的样子,唇角带着微微的笑,眼神极其柔和,仿佛邂逅了春天的风。

察觉到她在看自己,靳风也没有立刻移回视线,而是偏过头,用极低的声音轻轻道: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其实就是这样的,很容易脾气上头冲动行事,不过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了。

随她吧。

虞浅恩:……被这含笑的尾音刺激得抖了一下,她默默缩到了沙发上,试图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小一点。

直到虞金枝发完了微博,狠狠瞪了靳风一眼,虞浅恩才慢慢举起手来:陪我一起看剧本吧,否则我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她眼睛掩在帽子底下,看着虞金枝:好不好,妈妈?……一阵暂停般的静止后,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

当然好!虞金枝高兴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妈妈陪你一起看!她立刻坐到了虞浅恩旁边去,一边拿起了第一本剧本,一边还不忘吩咐靳风:你去做早饭吧,随便煮点面就行。

靳风:……你靳叔叔做菜还挺好吃的。

她看都不看靳风的反应,满脸是笑的跟虞浅恩说,不过好久没做,不知道手艺有没有生疏,待会儿不好吃的话你不用客气,直说让他改进。

靳风:……虞浅恩默默瞅了靳风一眼,咽下了想帮他说话的念头,装做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地拿起剧本,翻开了第一页。

靳大经纪人看着这对母女,半晌叹了口气,十分悲惨地走进了厨房,然而当真正开始操刀做早餐的时候,他唇角却是上翘的,透露出与表现完全不同的好心情。

比起艺人和经纪人的身份,此时此刻在这起居室里上演的一幕,更像是一家三口的日常。

虞浅恩窝在虞金枝身边有些心不在焉,虞影后倒是一拿起剧本就进入了多年前的工作状态,全神贯注,认真得眉头都微微锁着。

听着身旁人翻剧本时发出的声音,余光看着靳风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虞浅恩半天都没能翻过一页。

她只感觉心里那棵柠檬树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往下掉柠檬了。

一颗一颗沉甸甸地坠在草地上,滚了几圈,被阳光照着,酸酸涨涨,温暖满身。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开窍接到谢骁舟电话的时候是深夜十一点半,这天虞浅恩看剧本看得有些晚,刚好还没睡,看到来电的时候她有些懵,接起来时半天听不到对面说话就更懵了。

前辈?她出声道,这么晚了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依旧无人说话,虞浅恩却能听见对面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吸,听起来沉默而压抑。

想了想,虞浅恩有些明白了。

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正拍到苏妩死后沈倦独自一人住在小木屋,最终等来一拨又一拨人劝他离开的剧情。

剧本里沈倦其实很平静,只是不愿走而已。

他还想在小木屋附近种满玫瑰花,让苏妩生前的愿望得到实现,妹妹来劝他的时候他甚至还能开玩笑,说如果还有人想听我的演奏就让他们来这里好了,刚好顺便旅游一趟。

可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呢?真的像外表一样平静?只是接受了这个早就知道的结果吗?虞浅恩在看剧本的时候曾想过这个问题,她认为不会的,仅仅是沈倦不愿离开水廊的行为,就证明了他根本无法释怀苏妩的死,他被困住了,即便苏妩人已经不在,他却仍要死死抓着那点回忆活着。

可回忆再多都会消散的,更何况他和苏妩的回忆其实并不算很多,只是相遇太惊艳,相爱太艰难,结束又太痛苦,注定了他一生都无法释怀,如此一来,时间越久,记忆越淡,他反而被困得越死。

听着那边沉默缓慢的呼吸声,虞浅恩有些担心,一边开始东拉西扯的闲聊,一边拉过一边的pad,迅速登录微信,给王茂发了一条信息。

【谢老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他没事吧?状态还好吗?】王茂显然也没睡,很快就给了回复。

【你不用搭理他,他就是入戏太深而已】【那我随便安慰的话会不会破坏他的入戏状态?】【怎么可能?】王茂的语气带着不可思议的笑【他可是拿过好几个奖杯的影帝,你就算现在痛骂他一顿说我才不是苏妩苏妩根本就不存在他也不会被影响的,入戏只是他的爱好而已,并不代表他不入戏就不能演好】虞浅恩这才放心下来,但这也不代表她真的会把谢骁舟大骂一顿。

停止了东拉西扯,耳边的手机里始终都只有沉默。

虞浅恩顿了一会儿,突然换了称呼,轻声问道:沈倦,你很想我吗?……他终于开口了,一声嘶哑至极,仿佛在嗓间磨砺出血的是。

已经杀青了好几天的虞浅恩一瞬间被这个字带回到故事里,差点流出泪来。

她想起故事里那个风流矜贵,最后却被永远困在水廊,困在玫瑰花田里的小提琴家,脱离了剧本的安排,她情不自禁地出声了:我也很想你。

她轻轻地说:可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离开你并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报复的手段,只是不得已而已,哪怕是在水廊的时候,我也并不想用死困住你。

她的声音更低了,我爱你啊,我想让你幸福。

倘若你能走出水廊的话,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能够给你幸福的人的。

……不能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出声,低哑地说,我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我也爱你。

他低低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虞浅恩听着嘟嘟的忙音,懵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惆怅地倒下来,用剧本盖住了脸。

小天狼星趴在她膝盖上舔爪子,见状喵了一声,轻巧地跳到她脸上来,一下下扒拉着剧本,好像担心她会被这本子给捂死。

不等它成功,虞浅恩突然又自己坐了起来,小天狼星喵的一声滑下来,啪嗒掉回她的膝盖,而虞浅恩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呆坐着,回忆着方才通电的内容,突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就算是入戏状态,可她的确让谢骁舟对她说了我爱你三个字。

这可是剧本里都没有的东西!第三只玫瑰里虽然处处都是爱情,可两位主人公的确从未对彼此互诉衷肠过,这也是导演特意的留白,好让观众们在遗憾中回味无穷。

然而她却无意间让谢骁舟在戏外说出了这三个字……当然,是她先说的。

有些过于后知后觉的,她的心脏开始咚咚擂鼓,好半晌都无法平息。

我爱你。

这是虞浅恩从未盼望也从未奢望的三个字。

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听到,却是在电话里,对象是一个故事里虚构的人物。

当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心跳终于渐渐缓下来时,她怔怔站在窗前,心不在焉地凝视窗外浓浓的夜色。

[如果不是虚构的人多好。

]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的念头径自朝危险的方向延伸过去。

[如果是谢骁舟本人对我说这三个字……]思绪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虞浅恩瞬间清醒过来,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窗户里倒映的自己的脸。

她……在想什么?她这是疯了吗?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一定是太困了,所以脑子不太清醒。

虽然这么想着,她却又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了。

那是比方才更加剧烈,更加充满某种预感,仿佛是开窍后第一次萌动春心时的忐忑与兴奋。

她心乱如麻,匆匆回了卧室洗脸睡觉。

然而这一夜注定睡不好。

脑子里乱得像锅粥,导致她的梦也糊里糊涂的,她梦到了一面镜子,藏在她的心脏深处,那镜子常年模糊,被尘封了快二十年,如今却第一次被擦得干干净净,映出了她自己的面容,而她在梦里凝视镜面,却在自己的黑色瞳孔里,看见了另一张脸。

从孩童的一面到少年的救赎,再到青年时,在宽阔讲台上对她投下淡淡的一瞥。

他始终漂亮俊美得不似真人。

他是谢骁舟。

·第二天看到虞浅恩时虞金枝被吓了一跳。

昨晚睡得很晚吗?她担心道,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是没睡好。

虞浅恩打了个哈欠,坐在地毯上开始喝豆浆。

手机丢在沙发上,传来呜呜的一声。

她拿起来,点开消息,差点没把手机丢出去。

消息来自谢前辈。

【别忘了锻炼,今天会检查的】虞浅恩:……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的剧本大约是经验关系,虞金枝看剧本的速度比虞浅恩要快很多,当最后一本也被她翻到末尾时,影后的眉头皱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怎么现在的剧本都这个质量,就没有一个好一点的。

她说着就开始给靳风打电话,拨通之后便道:你接的都是什么剧本?就没有一个真正高质量的,现在的编剧市场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虞小姐。

靳风在那边无奈地道,你能不能先看看实际情况?浅浅现在只是个可爱的新人,第三只玫瑰剧组至今对女主演保密导致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演了余达的作品,这样一个完完全全的新人,我还能拿到这些愿意让她做主演的剧本,已经是我们以前的人脉起了作用了。

除非你现在就公布她是你的亲生女儿,那自然会有好导演把剧本递上来供她试水。

虞金枝沉默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谁都抱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虞金枝甚至希望永远不要让虞浅恩曝光在人前才好,不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未婚生女,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好不容易回到身边,让她有了补偿机会的女儿,会被人抢走,会在了解真相后重新变得如初见时一般陌生而冷漠。

看向正窝在床边沙发椅上看剧本的少女,虞金枝情绪一阵低落。

电话那头的靳风隐约察觉到了,便不动声色开始转移话题。

不过如果那些剧本你们都不喜欢的话,我这里刚好还知道了另一个机会。

他似乎翻了两页纸,道:荔枝台有一个综艺节目,叫我们是演员,我看了一下规则流程以及嘉宾配置,感觉都不错,待会儿让人带过来给你们看看,如果不想拍那些剧本,这个综艺节目就是首选,刚好制片人是吴宪,不用担心浅浅会被压镜头。

虞金枝原本兴致缺缺,前两年好几个卫视都搞过演员综艺,她也曾抱着兴趣看过几个,可最后却很是失望,比起演员的演技,那些节目显然更愿意呈现嘉宾之间的各种冲突以用来哗众取宠,博取流量,直到听到制片人的名字,她才稍微提起了精神。

行,刚好可以来吃个午饭。

刚要挂电话,她突然听到窗边的虞浅恩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话:我喜欢这个。

虞金枝一下抬起头来,惊喜道:有喜欢的本子吗?整个剧本倒不见得多喜欢。

虞浅恩合起纸页,抬头看向虞金枝,但这个角色我还蛮感兴趣的。

虞金枝赶紧挂了电话走过去,把她手里的本子拿过来:让妈妈看看。

她也到沙发椅上坐着了,虞浅恩就低头玩膝盖上小天狼星的尾巴,毛茸茸的,在她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地转来转去。

等到虞金枝看完了整个剧本,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刚好门铃声响起,虞金枝这才察觉自己还没做午餐,她有些懊恼地皱眉去开了门,靳风拎着一个文件包走进来。

看了一眼光秃秃的餐桌,他微微挑眉道:说好的请我吃午饭,怎么一粒饭都没看到?看剧本看忘了。

虞金枝在沙发上坐下来,对虞浅恩道:这个剧的导演还不错,很会用镜头,能把人拍得很美,但是整个故事并不算特别出彩,与市面上充斥的很多仙侠剧本没什么不同……她用词比较委婉,没有直说狗血两个字,这个虽然是大女主剧,但是女主的人设并不算特别饱满,你真的喜欢吗?或许我们可以再多找找其他同类型的优质剧本?我喜欢的不是女主角的。

虞浅恩否认道,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小配角。

什么本子被浅浅看上了?靳风大剌剌地靠在沙发上,倾身拿过虞金枝手里的本子,封面上白纸黑字的写着【长生诀】三个字。

靳风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这个怎么混进来了?你想演女配?虞金枝刚要表达惊奇和不赞同,便被靳风的反应吸引了注意力,只好先道:怎么了?这个剧本有问题吗?这是在播剧,采用边拍边播的方式,现在集数已经播到二十几了,女主是最近正火的程菲菲。

他把剧本丢到桌上,看向虞浅恩,浅浅喜欢哪个角色?我看看人选定了没有。

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魔女,因为从小生长在魔界雪原上,男主后来给她起名叫雪川。

刚刚好。

靳风一挑眉,他们想找的也是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

这个剧本是由大热游改编的,所以热度很高,雪川这个角色在游戏里就人气很高,曾一度超越过女主,但现在剧本被改了很多,雪川的人设也几乎全改了,演出来估计会被很多人骂的。

如果是原本游戏里的雪川也就罢了,现在这个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人设,你为什么喜欢?这个问题还挺认真,虞浅恩想了想,也就认真反问: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人设面目全非?雪川在游戏里是个很开朗的女孩,虽然没有名字,可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男主在堕魔的时候被她救下,每天听着她唱歌,看她踩雪,被她牵着去打猎,最后再被她用生命保护,这一切让她最终成为了男主心中的白月光,即便结局他和女主在一起了,可所有玩家都知道,男主永远不会忘记雪川,她将永远活在男主心中,然而如今的剧本里,雪川变成了一个卑微怯懦的人,话少,只会默默牺牲的人,亮点去了大半,也就让男主失去了对她特别相待的理由。

靳风仔细解释过后,再次问,这样一个人设,有什么可喜欢的?卑微怯懦,话少,只会默默牺牲,这样的人就不会成为男主的白月光了吗?虞浅恩奇怪道,相反,我倒是觉得,你认为糟糕的这些方面,才是雪川真正的亮点。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雪川与综艺性格开朗,会唱歌会采花会打猎,即便身在冰天雪地,危险重重的魔域,也依旧不改其蓬勃的朝气,我知道这种人设很好,很讨喜,可在我看来,这反而让角色失去了其特别之处。

虞浅恩道,这些天我看了很多剧本,也看了不少小说,发现大多数的白月光都是这种类型,不管性格是开朗是冷漠,总之都是明亮而让人心生神往的。

这样的角色太多,让我只看剧本就感觉到了审美疲劳。

可编剧笔下的雪川不一样,她长得不好看……那也是编剧改的。

靳风及时补充道,原本在游戏里雪川是个十分漂亮的人,现在却被编剧在脸上加了个胎记,你去演的话肯定也要化丑。

没问题啊。

虞浅恩说,我也不喜欢总在镜头里显得美美的,太漂亮的人总会用脸夺去人的注意力,而我更希望能用演技吸引人。

雪川长得不好看,性格怯懦,一天说不出三句话,只会默默给男主做饭洗衣清洗伤口……虞浅恩继续道,她不会唱歌,不会采雪做茶,更不会带男主去打猎,可她会在夜里男主做噩梦的时候悄悄爬起来握住他的手,会在男主心情暴躁表情难看的时候跑去冰河里捞男主喜欢的雪鱼,还会在男主恶言相向的时候呆呆缩在一旁,之后又一点不记仇的给他清理伤口。

她胆子很小,连没有杀伤力的魔兔都怕,时常会被蝎子追得到处乱窜,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却在男主进阶的紧要关头,为他引走了大批天兵,最后在孤独与害怕中死去,她为什么不会成为男主的白月光?虞浅恩摸了摸那个剧本,像是在抚摸那个卑微如尘埃的女孩,或者说她本来也不想当男主的白月光,她只是男主心头的一抹雪,想一想就觉得清凉又心底发冷,从此他看到雪,便必定会想起她,而他最终选择了积雪常年不化的地方做了自己的居住地,很难说其中没有雪川的原因。

靳风听得一愣一愣的:照你这么说,这个角色反而很讨喜了?我不知道编剧原本的想法是什么,但是我一定可以把她演得很讨喜,或者说,让人心疼。

她抬起眼,眼神坚定地拍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这个角色。

……也不是不可以。

靳风还沉浸在她的另类解读上,神情有些游离,其实不瞒你说,这个角色原本定了四小花之一的唐清来演,但剧本发放下去之后,她的团队立马付了违约金拒演了。

业内有点流量的小花基本都对这个角色避之唯恐不及,因为都知道人设大改,不但角色形象不好,还必定会引来无数游戏粉丝的怒骂,谁都不想趟这摊浑水,最后愿意来接触的都是些演技不行的超级十八线,甚至还有网红转型的跑去试镜,导演气得够呛,一个都不肯要,最后才找到我这里来。

这么想想,说不定正是因为重视这个角色,导演才会不肯将就呢,否则按照大家的想法,角色都被改成这样了,何不随便找个人来演呢?靳风想通了这一点,立刻眼神清明起来,行,你喜欢的话,我这就去接触了,到时候再去试个镜,应该很快就能进组,最多还有一周,就该轮到雪川的戏份了,所以他们也着急得很。

他们俩拍了板,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虞影后不乐意了,趁他们聊天又重新翻了一遍剧本后她闷闷道:这个雪川的戏份才六集,所有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四个小时,按细分来看连女五号都算不上,简直可以叫炮灰了。

她语气十分不满,有些隐晦地瞪了靳风一眼,充满了我的女儿怎么可以做配的怨念。

靳风不敢说话,倒是虞浅恩心态平常:我想当一个好演员,当然要去尝试各种类型的角色,其实有时候主角被圈在剧情的框架里,反而容易显得人设呆板,没有出彩之地,配角就不同了,他们在剧本中的使命没有那么重,倒是更加方便演员自由发挥,我是挺喜欢的。

看了一眼依旧不爽的虞金枝,虞浅恩安慰道,而且我刚从第三只玫瑰的剧组出来,暂时还不想立马接女主作品,演个戏份不重的配角刚好能让我休息一下,也能多点时间待在家里。

听到这里虞金枝的表情才好了许多:那倒是。

她嘟嘟囔囔的,有些嫌弃地把长生诀丢到一旁,又看向靳风手里的文件夹:那这个综艺就不要了?什么综艺?虞浅恩还不知道,靳风便跟她解释了一遍。

她想了想,拿过文件看起来,没看几行,她眼睛就亮了起来:拟邀嘉宾有赵叶和谢骁舟?谢神只邀了一期,人还不一定得来,赵叶倒是确定了。

靳风看她态度,有些感兴趣道:怎么?你喜欢赵叶?虞浅恩点了点头:她的消失列车我看了好多遍,还有大庆王朝,演得太好了。

大庆王朝本来是让我去演的。

虞金枝突然插嘴,看起来很若无其事地道:消失列车也邀过我,但当时档期太满,就都拒了。

靳风顿时笑出声来,被虞金枝狠狠瞪了一眼。

虞浅恩有些奇怪,靳风便道:赵叶和你妈是同期的,两人一前一后封了影后,赵叶比你妈先拿半个月,也就发通告踩了你妈半个月,最后息影的时候你妈比赵叶多一座奖杯,我们也就发通告踩了赵叶一年,直到我们彻底退圈才消停。

你可小心一点,不要在你妈妈面前夸她,别人倒算了,你夸赵叶她肯定会醋死……你能不能闭嘴!一个抱枕迎面砸到靳风脸上,他笑着倒了下去。

其实我们俩关系也没那么差,只是路线重合就注定团队要经常打架。

虞金枝有些不情愿地道,她的演技还是不错的。

虞浅恩见她的确不像是讨厌赵叶的样子,最多只是吃吃醋,她便晃了晃文件,道:那这个综艺,我能去吗?第一百四十六章 采访与试镜答案是当然能。

于是从这天开始,虞浅恩便彻底忙起来了。

倒也不需要她到处跑,多数时间依旧是待在家里,不过再也不能睡了吃吃了睡只顾看看剧本和锻炼了,现在她还需要全方位地去了解娱乐圈。

从她决定要拍长生诀并同时加盟演员综艺的时候,靳风便开始每天去到幸福里,还在书房里给她挂了一块板子,专门用来给她梳理娱乐圈内需要注意的人物关系,从明星圈子里的高低贵贱,到几代各有特色且风格不同的导演,再到优秀的制片人团队,以及掌握了各种时尚资源的业界大佬,甚至还有各种娱乐公司背后的大资本。

靳风讲得很认真,虞浅恩也努力听得认真。

但天知道她到底有多不喜欢听这些东西,没怎么正经念过书的她,光是看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图就已经够头疼了,更不必说那些更加详细的解释。

可她知道感到疲惫的不止她自己,靳风为了重新组建虞金枝的工作室,这些天也忙到了脚不沾地,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应酬,有一次虞浅恩晚上打电话给他,听到他在嘈杂的背景里喝得醉醺醺的声音,她当即让虞金枝找了司机过去接人,然而即便如此,第二天再看到靳风时,他依旧是那副俊逸潇洒的帅大叔模样,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虞浅恩当时看着微笑的靳风一动不动,好久之后才回身进了屋。

当一天结束,靳风也早就离开的时候,虞浅恩第一次在虞金枝面前提到了一件事。

我时常在想,如果靳叔是我父亲就好了。

彼时她正坐在书房外的小花园里看书,虞金枝就坐在她对面,正在以极其优雅漂亮的姿势慢慢喝酒,还会时不时地和虞浅恩聊天,看得出来十分幸福。

然而当虞浅恩这句话出口,她清楚地看见了对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模样。

虞浅恩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我并不是对我的生父感到好奇,只是有时候会觉得,靳叔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

她抬眼看着那盏橘色的灯,缓缓道:从两年前找到我开始,他就一直像照顾亲生孩子一样的照顾我,现在我想进娱乐圈,他本该能退休的年纪,却为了我再次疲惫起来,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视线转移到低头不语的虞金枝身上,她轻轻说:他真的很喜欢你,妈妈。

他也很喜欢你。

虞金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事实上,在你小时候他就特别喜欢你了,每次见到你都要买很多礼物让你挑选,其实实不相瞒,现在想想,他对你比我这个妈妈还要细心,你失踪之后,他的着急程度都和我差不多了……你不知道你有多讨人喜欢……虞金枝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含着一汪泪,嘴角却是微笑的看着虞浅恩:小时候的你特别乖巧懂事,嘴也很甜,你知道,如果不是妈妈把你弄丢了,你一定会在很多爱里长大,成为一个被幸福包围的孩子的……虞浅恩看着她的眼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儿是谈不下去了。

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的情之所至,还是因为不想聊靳风所以才转移话题的。

这就是影后吗?虞浅恩在心里犹疑,口中却淡淡安慰,我现在挺好的,过去的事不用再谈了。

我不会去想,希望你也能控制自己,不要老把我想得很可怜。

她冲虞金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其实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合同都拟定了,可要真正签约,两个资源方却都是各有要求。

长生诀很简单,只需要去通过试镜就好了,而我们是演员,却需要通过两个考验。

第一是拍照,说是要看看演员在镜头下的效果。

第二个要求更特别,要演员通过一个采访来展现自己的性格。

事实上拍照还好理解,毕竟要通过现场拍摄来展现演员演技。

片方想要靠这种设定征服观众,当然要求演员有足够的镜头感,至少不能让人看到屏幕就觉得有碍观瞻或者是木头人,因此,平均线以上的镜头感,肯定是最底线的要求。

但第二个虞浅恩就弄不明白了。

不是说只看演技吗?这个采访又是怎么回事?这是吴宪的奇葩要求,他总是这样,对参与自己节目的嘉宾总是充满了好奇心,尤其好奇他们的内心世界。

靳风似乎和这个吴宪很熟,说起来也是一副无奈的口气,他一直坚信只有演员本人拥有故事,才能真正贡献出伟大的表演。

他做综艺居然想要真正伟大的表演?所以我说了,他很奇葩。

靳风按了按额角,不过再奇葩也没办法,他从业至今二十五年,从来没有一部综艺是毫无水花的,甚至出现了三到五个爆款,你知道……现在的综艺能成为爆款的,几乎没有。

那的确很厉害。

虞浅恩若有所思。

所以,你要接受这个采访吗?靳风问,如果实在不想,我可以拒绝,我和他关系不错,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不让你去了。

没关系。

虞浅恩淡淡一笑,既然履历这么漂亮,我当然也要相信他……采访是什么时候?你愿意的话,明天早上。

·虞浅恩是在一阵凉意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眼熟的毛巾,正在她脑门上轻擦。

她一下坐起来,把虞金枝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突然?我才想问你在干什么?虞浅恩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她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恹恹的,我还没睡够呢。

没时间了,靳风告诉我采访团队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

那我也还能睡半个小时。

天哪,你打算就这么素面朝天地上镜吗?虞金枝瞪了她一眼,抬手招了人进来。

虞浅恩抬头一看,杨乐正提着她的化妆箱走进来,看起来也很萎靡,口中哈欠不停,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病相怜。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不介意说是化妆,其实杨乐并没有在她脸上做太多处理。

只是遮了遮淡淡的黑眼圈,化了个十分日常的淡妆就结束了,最后再吹了吹头发。

不过因为杨乐干活精细,所以这点小工作她也依旧忙活了半个多小时。

当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门铃声刚好响起,而虞浅恩彼时正在给谢骁舟发信息。

[我接了两个新的资源,一个综艺节目一个电视剧配角]谢骁舟应当是在休息间隙,很快就回复了。

[什么内容?][采访团队来了,待会儿再跟您说]她抬头看向门口,杨乐正把人迎进来,而虞金枝早就躲进了卧室里。

虽然最近靳风重组工作室的态度让很多知情人都猜到了和虞金枝有关,但至今还没有人知道虞浅恩就是虞金枝的女儿,而他们自然也要尽量避免被人知道。

虞浅恩第一次应付真正的采访,却也没见局促,她很自然地和几个扛着摄像机和麦克风的来客打了招呼,随后把人邀进了小花园。

几句寒暄之后,采访正式开始了。

摄像机被打开,虞浅恩的脸被录进去,看到的第一眼,摄像师就眼睛一亮,更加认真地工作起来。

而举着麦克风的采访人员也开始了提问。

听说你是鸦戏的学生?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正式学生,我只是个旁听生而已。

我们这次在各大戏剧院校都选择了合适的人来参加节目,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选中的吗?什么被选中的?明明是走后门进来的。

虞浅恩有点无语,却还是配合的浅了浅头。

有人跟我们推荐你。

她微笑着说,是你的一位老师。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虞浅恩一下愣住了。

事实上,她应该只有一位老师,那是远在他国的傅影帝,然而此刻他们提到的这位老师,显然和鸦戏有所关联。

而和鸦戏有所关联,并且会向节目组推荐她的大佬,她现在只能想到一个。

谢骁舟。

原本我们是想邀请那位老师来当常驻评委的,可由于实在没有档期被他推拒了,不过最后他答应会来当一期飞行嘉宾,对我们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采访人员笑盈盈道,这位老师以前从来不参加综艺的,我们团队的人一致认为这都是你的功劳,说实话,光是他会推荐你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虞浅恩听到这里实在按捺不住,对摄像师做了个暂停的动作,等到对方略显意外的对视并停下来之后,她才道:你们说的是谢老师吗?负责采访的小姐姐惊讶地挑了下眉:除了谢老师还会有谁?不……我只是想问,你们是打算直接在镜头前公开是他推荐了我吗?……有什么问题吗?小姐姐略显茫然。

虞浅恩暗暗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们这样做是否征得了谢老师的同意?当然了!小姐姐睁大了眼睛,谁不知道谢神最讨厌绯闻了,如果没有他同意,我们连提都不会提的。

……虞浅恩怔住了。

正如她所说,谢神最讨厌绯闻了,复出以来,他的团队在这个方面一直严防死守,如不近人情的高岭之花,把一切有可能的桃色新闻都扼杀在了山脚下,唯一一个有姓名的骁月cp,还是他处女作时因为没有团队才被人炒作出来的。

所以,在这个连四十八线小演员都可能有一堆桃色新闻缠身的娱乐圈里,站在顶峰的谢神反而冰清玉洁到了极点。

——虞浅恩对这些都很了解,正是因为了解,她才觉得惊讶乃至受宠若惊。

谢骁舟不但向节目推荐了她,还完全没有要隐瞒这件事的意思,甚至还要来当一期飞行嘉宾?这简直就是把白送热度给节目组,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时的网络到底会有多沸腾,而她作为一个藉藉无名的新人演员,也完全有可能借此横空出世在大众眼里,被人记住名字。

在这样的巨大热度烘托之下,只要她表现好一点,之后的发展完全有可能会直接腾飞。

这些她都能想到——甚至面前这些工作人员显然也想到了的事,谢骁舟不可能没有预料。

那么,他这样做,是为了我吗?虞浅恩心跳变快了,她还在应付眼前人的采访,心思却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去。

直到又一个问题将她拉回来。

虞小姐为什么会想要成为演员呢?面前的小姐姐道,你所梦想的好演员是什么样的?可以跟我们讲讲吗?……当然。

虞浅恩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我……还挺喜欢演戏的。

小姐姐毫无意外地点点头,大约已经收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回答了。

虞浅恩继续道:不过,那都是在开始演戏之后才发展出来的喜欢,我原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开始想要尝试,是因为一个人。

我崇拜了很久的人,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演员。

因为想要知道这个职业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可以让他那样的人专注其中并保持热爱——我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开始学习演戏的。

哇哦。

采访人员明显被这意外的转折勾起了兴趣,是暗恋的人吗?是憧憬的人。

虞浅恩说,我没有想过和他谈恋爱,但我的确向往着他。

听起来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戏骨呢。

采访小姐姐猜测着,虞浅恩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你所梦想的好演员也是这位咯?虞浅恩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我们名字吗?……她想了想,终究是浅头了。

虽然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甚至或许迟早会被人扒出来,可虞浅恩并不想主动说起他的名字,而且那段记忆对她来说太珍贵了,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火苗,她一点都不想跟人分享。

好吧。

看出她的态度,小姐姐继续道,那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惹他们不高兴了一些公式化的提问之后,采访的走向显然变得灵活了起来。

可以和我们聊一下,你的童年吗?小姐姐笑得很温柔,虞浅恩却很懵逼。

……童年?是的,如果不想回答,也希望能告诉我们不想回答的理由。

比起回答这个问题,我更想知道你们问这个问题的理由是什么?为了让观众更加了解你们。

采访小姐姐笑眯眯地说,你应该已经看过流程和规则了,应该也知道,这个节目并不是单纯的只由评委做主的节目,除了专业的评审团之外,还会有千千万万的观众凭直接观感为你们投票,而为了争取那些宝贵的票数,导演打算让观众从一个更全面的角度来了解你们。

全面的角度?虞浅恩茫然的表情很真实,演员除了演技之外,还有什么应该向观众展现的东西吗?……小姐姐噎了一下,比如,艺德?艺德也不是通过了解演员的童年生活来体现的啊。

小姐姐无话可说,她很快关了麦,对摄像师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随后笑着看向虞浅恩:虞小姐,你可能还不清楚,咱们这档综艺并不是纯粹的演员竞技节目,为了增添节目趣味性以及吸引力,我们还计划融入少许真人秀的元素,也就是需要你们在镜头前呈现部分真实的自己。

演戏的我也是真实的我。

虞浅恩听懂了,语气淡了下来,我不打算跟你们谈我的童年,当然我的家庭、我的个人生活都是如此。

……采访组显然都很惊讶,但好在他们都是专业人士,负责提问的小姐姐很快把话题圆了过去,再重新开始的时候,她的提问就有分寸多了,大多围绕着演戏在谈,最后结束的时候也算是达到了表面上的宾主尽欢。

然而刚把采访团队送走,电梯门才合上,虞浅恩脸上的笑容就褪去了。

她转身回房,正好虞金枝从卧室里出来,探头探脑地问她采访怎么样。

不怎么样。

虞浅恩倒进沙发里,随手拿起一个剧本翻了翻,语气不咸不淡,我是没什么感觉,但他们估计会觉得我很难搞。

啊?虞金枝惊讶地坐过来,不会吧?吴宪手底下的人应该很会做事才对,怎么会惹你不高兴了?……不是他们惹我不高兴,是我不配合采访惹了他们不高兴。

虞浅恩多少有点无语,她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新人被虞金枝说得跟个国际大牌似的,只是他们的确很会做事,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罢了。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他们惹你不高兴就行了,你要是担心他们做小动作,我会去打招呼的。

……虞浅恩沉默片刻,突然翻身坐起来,十分严肃认真地盘腿正对着虞金枝,语气郑重道:妈妈,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一定要听进去了。

……虽然已经听过好几次了,虞金枝还是会为她的每一声妈妈恍惚,此时自然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立即上下点头,你说。

我不打算走后门……想到自己手上这几个顶级资源,虞浅恩噎了一下,改口道,也不是完全不走,既然我决定要做演员,自然会希望得到很好的剧本,所以你们能在这个方面帮助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但我不打算接受除了机会之外的任何东西。

你们给我机会,我会自己用实力去争取,争取到了自然皆大欢喜,争取不到就算了,至于其他合理的不合理的特权,我统统都不想要,我也希望你不要硬塞给我,更不要背着我去做这些事。

虞浅恩神情平静,可谁都听得出她的认真:否则我会不高兴的。

虞金枝听完怔了好一会儿,又骄傲又发愁,只觉得满腔的母爱无处安放,最后只好笨拙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吧,虽然妈妈真的很想为你保驾护航,让你在这个行业里顺风顺水地走下去,可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妈妈以后就听你的,绝不会不经你同意就擅自插手你的工作。

虞浅恩还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握着脚踝,是一个有些稚气的姿势,此时被虞金枝这样摸头,她脸上表情还有些懵,竟显出几分可爱来。

虞金枝看得心喜无比,恨不得把人抱过来,叫几声宝贝女儿,却因为害怕遭到反感,最后只多摸了几下脑袋。

极少被摸头的虞浅恩回过神后有点尴尬,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重新躺了回去,继续琢磨起剧本来,失去乐趣的虞金枝只好遗憾地收回手,高高兴兴地起身做饭去了。

母女俩在房子里各干各的,心情都挺不错。

刚到车库的采访团队却正是虞浅恩所说,个个都有些不高兴。

一个完完全全的新人演员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

小助理嘟嘟囔囔地说,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之前采访的哪个不比她红?也没见这么不配合的。

能有靳风做经纪人,同时还能被谢骁舟推荐来节目的人,架子大一点也是应该的。

采访时一直对虞浅恩笑眯眯的小姐姐此时神情淡淡的,和之前讨喜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还屁作品没有呢,有什么资格摆架子?小助理显然很不认同她的话,撇了撇嘴。

这不马上就有作品了吗?等她上了节目,光凭着有谢骁舟做推荐人这一点,就足够她上几条热搜了,到时候我们的综艺就是她的第一个作品。

拿综艺做处女作,她还好意思说什么演员只需要展示演技呢……真是又当又立,助理不以为然,还转头去找摄像师寻求认同感,你说是吧?……摄像师并没有回答。

也只有这个小助理听不出来小姐姐平静背后的不悦,这种情况下她心里肯定早有了主意,他们说什么都是白费。

果然,接下来他便听到女人若无其事的声音。

虽然我觉得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但虞小姐的确不太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的采访放出来只会赶客,回去之后我们跟导演讨论一下,把这段适当删减一下吧。

摄像师沉默,他知道这个适当删减的意思……这位虞小姐的采访片段只怕是能留一分钟都是好的。

他一个负责摄像的没有权利反驳,可心里却不可避免感到了遗憾。

其他人或许没有深的感受,但一直紧盯着镜头的摄像师本人却很清楚,只要屏幕里有那张脸存在,赶客就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同时拥有惊人的美貌和不讲道理的观众缘。

而这位虞小姐,显然就是这极少数的其中之一,这样的一张脸,哪怕是少出现了一分一秒,对观众来讲都只会是损失。

他在心里发出慨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面包车载着他们很快从小区离开了,而虞浅恩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试镜雪川距离综艺正式开拍还有两周,长生诀的试镜时间先迫至眼前了。

虞浅恩的准备时间其实很短,从拿到剧本到试镜不过几天,但好在戏份不多,她先花了一天时间把剧本反复读了几遍,再花了几天时间给雪川写了个人物小传也就够了。

事实上她还没有完全摸索出适合自己的演法,但通过苏妩这个角色,她逐渐发现自己或许并不适合提前设计人物的反应。

对她来说,临场发挥总是比早有准备更加让人惊艳。

所以雪川这个角色,她的人物小传虽然写得很详细,但并没有具体去设想演法。

她也很期待,这样一个话少又不出彩的角色,自己到底能把她演到什么地步。

·因为长生诀是采用边拍边播的方式,导演并没有时间另选地址来进行试镜,因此试镜地点就在拍摄现场。

虞浅恩一大早戴着口罩赶到的时候,剧组早就忙活起来了,她被工作人员带进片场,入目是大片人工搭建的仙界场景,来往也多是长衣飘飘的群演。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古装剧的拍摄现场,多少有点新鲜,便忍不住看来看去的。

这是仙界的戏份,等到了魔域部分的时候,咱们就要换到隔壁去。

注意到她的举动,工作人员道,冰原比仙界难搭多了,几乎是昨天才正式完工。

我的试镜也在那里吗?不,试镜在这里说着就到了,他把虞浅恩引到人多的地方,走向坐在摄像机旁的中年人,低头说了句什么,那人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弥勒佛般笑呵呵的脸。

是小虞吧?这么早就到了。

确定这就是导演,虞浅恩看了一眼时间,道:约好的七点半,我只是准时到了而已,不算早。

准时也已经很难得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没几个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看我们的男主角,说好的七点到,现在时间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也不见人影。

虞浅恩:……眼前的中年人依旧笑呵呵的,没有一点脾气的样子,简直让虞浅恩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说反话了。

好在导演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一点:正好,趁他睡觉,咱们赶紧把试镜搞定了。

他站起来,叫了编剧和副导一起前往化妆间,边走边对虞浅恩说:条件不太好,咱们随便找个化妆间看看,合适就直接留下来开拍,不合适就下次再合作,你看怎么样?虞浅恩第一次遇见行事作风这么特别的导演,当然是点头称好。

郑导于是又眉目舒展地笑起来:对嘛,导演找演员,演员找导演不都是这样?跟面试似的,过了就工作,不过就下次再来,好聚好散,才能有缘分重逢嘛。

虞浅恩听郑导吹了一路,最后到化妆间之前他突然脚步一顿,第一次用严肃的表情面对她,语气也很认真地说:我这个人其实对演员的要求不算高,但有一点,你一定要遵守。

那就是要有契约精神。

弥勒佛的表情变得庄严无比:迟到早退什么的,偶尔有一次也无关紧要,但如果你要在签了合后又反悔不想演了,哪怕你愿意为此赔上千万的违约金,我这里也会永久的把你拉黑。

我绝不会和没有契约精神的演员有第二次合作。

……从靳风那里听说了某个小花签约又违约的事情,虞浅恩总觉得郑导又在内涵……不,这应该是明示了。

反正我剧本早就发给你了。

郑导语气一转,又变得轻松起来,既然还愿意来试镜,就说明你对剧本没什么意见,想必也不会干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吧。

虞浅恩:……这样毫不忌讳的用词让虞浅恩不敢接话,只好沉默。

好在导演也没有非要她认同的意思,直接伸手推开门,几个人纷纷走进去,搬椅子的搬椅子,清台子的清台子,很快就空出了一个看得过去的试镜场地。

好了,就在这里。

郑导坐下来,面对着虞浅恩微微抬起下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审视姿态,把口罩摘下来。

虞浅恩摘掉口罩。

抬起头时灯光映亮她的整张脸,连浓密森黑的睫毛都纤毫毕现。

对面的人怔了一下,编剧凑近导演,小声说了一句:有点太漂亮了。

漂亮不是问题。

导演挥了挥手,现在的化妆技术,就是天仙也能化成丑八怪。

……编剧无言,默默退了回去。

没有人听见,在编剧那句感叹后,化妆间的沙发里面发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有个黑乎乎的脑袋顶从那后面冒了出来,越过了导演和编剧的肩膀,一束惺忪的目光远远投向了虞浅恩。

正对着沙发的虞浅恩自然看见了这一幕,可她没来得及说话,导演的命令便来了。

我要看雪川赴死前的表现。

郑导毫不留情,一来就选了难度最大的场景之一,男主正在山洞里进阶,雪川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便将天兵都引开了,我要看这一段对峙。

我可以给你搭词,但你没有对手戏演员,可以吗?可以。

行,那我给你三分钟时间。

郑导也十分爽快,看起来心情颇好,眼神也很期待。

虞浅恩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那个趴在沙发上的人。

那人已经手撑脸颊进入了看戏状态,落在虞浅恩眼里,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欠揍。

她不打算费力气把人赶走,便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了眼睛。

视线陷入黑暗的瞬间,她的耳朵也沉入了深海里一般,四周安静下来。

每一次入戏的过程都很奇妙,虞浅恩能清楚地感知到杂念被一一清楚的感觉,最后在一片清澈无暇的感知中,化妆间从下至上的发生了变化。

坚硬的地面变成了柔软的积雪,化妆台变成了堆满雪的灌木,房门变成了那个藏着她爱的人的山洞,而面前空荡的空气里,则出现了许许多多身穿银甲的士兵。

寒气无处不在,冷风袭来之时,她睁开了眼睛,变成了那个没有名字的小魔女。

她直视面前的重重天兵,比雪地还要纯净无垢的目光穿透了空气,直直射入旁观者的眼里。

之前还对她的脸颇有微词的编剧,几乎是一瞬间就挺直了背脊。

第一百五十章 雪川之死姑娘别跑,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导演在几步之外搭着词,虞浅恩则停下来将要逃跑的脚步。

她有些迟疑地停下来,视线完全没有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依旧只定定看着面前的空气,仿佛那里真的站着许多人。

我们是来找人的。

导演继续搭词,一个身着黑袍,头戴玉冠的男子,现在大约已经成了魔族,你有在附近见过他吗?雪川沉默许久,她的眼睛黝黑纯粹,此时注视着面前的这些人,却有种格外复杂晦涩的情绪在其中翻涌沉淀。

片刻后,她徐徐开口,声音一惯的低弱,温驯极了:你们找他做什么?他是一个堕魔的仙,和你这种显然没沾过血的小魔不一样,他以前可是杀过无数魔族和仙君的,我们得把他抓回天界关押起来,还仙魔两界一个和平。

天兵中的领导者是剧中的男二,他是一个温柔的人,此时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小魔女也很耐心。

雪川却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缓缓捏紧了拳头,衣裙被她攥出褶皱。

眼底的情绪似乎全部沉淀了,她抬起眸子,又是一双纯粹地看不出任何想法的眼睛。

她身体微微的发着颤,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才开了口,发出的声音也是轻颤的,像是害怕到了极点:我……不会让你们抓到他的。

她说完便跑转身跑了。

其实只是转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但谁都知道她要表现的是奔跑着远离男主真正藏身的地方,只是因为试镜场地太小,她无法按照剧本正常行动罢了。

导演很上道的继续搭词:追!短暂的平静中,房间里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道逐渐急促的呼吸。

那是武力值并不高的雪川,她在奔跑中不断耗费着体力,呼吸声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急,光是听着便足以叫人为她感到揪心。

没过多久,那呼吸声长长的停了一下,然后逐渐缓和下来。

谁都知道,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远离男主藏身之处的另一个山洞,落在雪原悬崖之上,她用了很大力气爬上去,最后停在了洞口。

追兵已至身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睁开了眼睛。

她身体上细微的颤抖,呼吸时努力藏住的虚弱,以及紧紧攥着的拳头,最重要的还有那双紧张的眼睛,无一不让人跟随她一起看到了她眼中所见的景象。

雪原,悬崖,山洞,肆虐的寒风,潮水般的天兵,而她只孤身一人,单薄如纸地站在山洞之前,保护着那个根本不在身后的人。

姑娘……他真的在这个山洞里吗?剧本里的男二并不是傻子,这样明显的调虎离山,他当然会有所怀疑,正要转身开口让手下去方才离开的地方搜寻时,面前的小魔女突然动了。

她抬起手,淡绿的光芒自掌心涌出来,很快在她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屏,完整的封住了天兵的来路。

男二愣住了,他不得不惊讶,这是魔族与生俱来的保命招式,名叫九死一生。

就如同招式名字一般,这是个会让施术者九死一生的绝招,形成光屏的不是魔力,而是施术者的生命力,使用了这个招数之后,能活下来的魔族少之又少,无一不是能搅动风云的厉害角色。

然而现在使用它的却是一个一看就没什么本事的小魔女,最终的结局简直都不用猜。

这样豁出命的做法成功让男二消除了大半怀疑,他震惊地看着光屏中的小魔女,半晌才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我不会让你们抓到他的。

小魔女手指依旧在颤抖,被她狠狠握成拳,你们谁都别想靠近他。

她没有回答男二的问题,然而就是这样固执到近乎傻气的举动,却让人不得不相信她要保护的人就在她身后。

这样纯净而害怕的一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这等着你耗光力气,直到你死就能进去了。

男二问她,这一点,你知道吗?……小魔女没有说话,她在光屏后盘腿坐下来,紧张的眼神已经变得沉静,仿佛有无限的勇气从恐惧之中滋生出来,直到撑住她的整个身体。

她背脊笔直,眼神却垂下来,依旧是温驯软弱的模样,可她面前的光屏丝毫不动,甚至还有愈来愈坚不可摧的光芒。

男二于是也率众人在光屏前坐下来。

说不好是什么原因,但他此时的确有些不可言说的恻隐之心,看着这个必将死去的小魔女,他忘记了还有派人去别的地方搜寻的做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峙的两边始终沉默着。

看着逐渐变得苍白的小魔女,男二终于忍不住,问了第二遍:到底为什么非得做到这一步?你们应该没认识多久吧?我敢保证你甚至还并不了解他,为了这样一个人付出自己的命,值得吗?小魔女看起来并不想回答,但男二始终固执地看着她,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他很重要。

这声音很微弱,含着让人不忍去听的傻气的认真,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说完她就闭上了嘴巴。

两边再次陷入死寂。

直到导演开口:雪川开始吐血。

·雪川开始吐血。

猩红的颜色从她的唇角淌下来,被她伸手擦掉。

低头凝视指尖的时候,她眼底有泪突然掉下来了。

生命在源源不断的从她的身体中流失,输送到那巨大的光屏上,她之前一直平静着,却仿佛只在此刻凝视指尖鲜血时,才猛然察觉到即将来临的死亡。

她害怕了。

——看着她的眼泪,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一点。

她开始哭泣,是所有小姑娘在感到害怕和恐惧时都会露出的模样,她哭得很伤心,说不清是因为害怕死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个表情并不夸张,却让人看一眼就会随之感到心痛和酸楚,想要随她一起流泪,或者上前抱住她,拍拍她的头。

男二凝视着她的脸,再次忍不住道:你现在收起九死一生,或许还能活下去。

小魔女哭泣着,抬起湿漉漉的脸,用沾满泪水的眼睛望了她一眼。

那里面有恐惧,有害怕,有软弱,却唯独没有动浅。

这一眼没有特写加成,却在望过来的瞬间,便让编剧突然红了眼眶。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席听雪川死了。

她死在那空无一人的山洞前,因耗尽生命力而死,死前没能杀死任何人,还狼狈而伤心的哭了一番。

她的死大约是整个长生诀里最可笑的死法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大招,没有空前绝后的勇气,甚至连从容赴死的姿态和决心都没有。

她的死法再小人物不过,甚至似乎是笨拙的,让人会忍不住慨叹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让人会忍不住去想无数个能不用付出这种代价也能保护男主的方法,然后再叹一声她真是个笨蛋。

可她的确就是个笨蛋。

可这样一个笨蛋,却让旁观到这场戏的人纷纷红了眼睛,编剧更是直接落泪,抬手盖住了脸。

导演吸了吸鼻子,喊了一声卡。

虞浅恩慢慢坐起来,也不急着站起,抬头看着导演问:您觉得怎么样?很好!不等导演说话,编剧先狠狠鼓了鼓掌,带着鼻音说,这就是我想看到的雪川!不,比我想象的雪川更好。

虞浅恩表示感谢,再看向导演,得到了对方笑呵呵的一个点头。

听说你还是新人,没想到会有这么棒的表现。

郑导显然极满意,眼角笑出来的皱纹就没有消退过,先找纸擦擦脸吧,全是水。

说掉眼泪就掉眼泪,这也是一种能力啊。

副导在一旁感叹。

虞浅恩吸了吸鼻子,左右看了看,没找到纸巾。

这时一声鞋底落地的声响传来,顿时惊到了导演几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虞浅恩自然也看了过去。

是之前那个趴在沙发上看戏的人,他此刻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直到此时虞浅恩才发现,这人长得很高大,而且随着距离越近她就越能清楚地看见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很俊的脸,带着潇洒落拓的少年意气,连走过来的姿态都吊儿郎当的,有种别样吸引人的意味。

虞浅恩看着看着便突然觉得有些眼熟,直到那人在她面前停住,弯腰递过来一张纸,露出不正经的笑:小雪川,这么爱哭鼻子,可不适合当我的跟班。

虞浅恩:……她知道为什么眼熟了,并不是眼熟他的脸,而是眼熟他的气质。

和剧本中那个潇洒不羁,后期堕魔后变得亦正亦邪的男主叶不归,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下一秒导演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席听你搞什么呢?拍摄时间都过去大半个小时了你怎么还呆在化妆室?衣服也没换!男人仿佛没听到导演的话,只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拎着那张纸巾在虞浅恩面前晃了晃。

——这种欠揍的动作也很有叶不归的感觉。

虞浅恩接过纸巾,贴在了湿漉漉的脸上。

席听这才直起身来,慢慢回答导演的问话:我就没回过酒店,昨晚结束都三点了,懒得跑,干脆在这里睡了一觉。

他显然没有要为自己的迟到说对不起的意思,很快就转了话题。

低头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虞浅恩,他背着手问:我可以申请换女主吗?我想要雪川做女主,就算她死了也没关系,我可以为她一辈子做鳏夫,永远守着那点记忆活就行了。

虞浅恩愣住了。

而导演几人显然对他的混不吝的做派十分熟悉,编剧偷偷笑了一声,副导叹了口气,郑导则是气得直拍桌子:你申请个屁!你想让谁做女主我就让谁做女主?不如这个导演让给你当好了!你想当鳏夫也不看看人家雪川乐不乐意嫁给你!雪川当然乐意。

席听对导演的愤怒习以为常,一点都不害怕,还继续嘟囔道,程菲菲的演技那么垮,我每次演到一半看到她的眼睛就萎了,我甚至怀疑凌微根本就不爱我。

凌微是剧中女主的名字,剧本之中,她和男主历经了千辛万苦才修成正果,过程中误会重重,也始终没有削减他们对彼此的爱。

菲菲的演技哪有那么差!郑导显然和程菲菲相处得不错,此刻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人家一个流量直逼四小花的大热明星来给你这个新人做二番你还不满意?是不是要我把虞金枝请来当你的女主你才高兴?!这个可以啊。

虞浅恩没想到居然还能以这种方式吃瓜吃到自己家,她精神一振,接着便见席听眉头一皱,突然又改了主意。

算了,不行,虞金枝虽然是我女神,但她年纪太大了,和我演母子还差不多,要演恋人的话只怕会显得我有点变态。

所有人:……虞浅恩:……饶是镇定从容如虞浅恩,此时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席听原本看着俊俏意气的脸也顿时变得有些讨厌起来。

然而席听对她显然十分满意。

我觉得还是这个雪川好。

他说就伸手捏住虞浅恩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刚才看到她闭上眼睛,我瞬间有种想杀上天界宰了所有人给她陪葬的冲动,我想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她,不……不光是不能忘记,是会一辈子铭记,天天想起,天天梦见的程度。

这样的感情,我真的还能好好和凌微在一起,度过幸福的一生吗?他说着,转头看向导演,态度竟然是认真的。

副导显然十分惊讶,虞浅恩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微妙。

席听的这番话,显然和她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

编剧闻言也是眼睛一亮,随后却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开始把玩道具。

郑导扫了她一眼,显然对她的小心思心知肚明,随即他咳嗽一声,看着席听慢慢道:你知道自古以来,言情之中最受争论的是什么主题吗?席听偏了偏头,表示一无所知。

郑导便语重心长:是红白玫瑰之争。

自古以来,心里有个白月光,最后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的男人,永远都处于风暴的中心,观众为了他到底喜欢白月光还是身边人的事,可以整整十年都争论不休,甚至还会把这种争论一直持续下去。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你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然后让观众去争论你到底爱谁。

大约是觉得这种说法有点缺德,郑导赶紧补救道,咱们的观众也好多年没遇到这样的剧了,能让他们热闹热闹也是好事,丰富娱乐生活嘛。

这冠冕堂皇的说法把虞浅恩震惊到了,席听却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赞同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他似乎理解了,放弃了继续申请换女主的做法,不过最后还是强调了一遍,不过我肯定是雪川党。

我或许会和凌微在一起,但我会永远把心里最干净最珍贵的地盘留给雪川。

做出了这种渣男发言后,他打了个哈欠,出去洗漱去了。

虞浅恩:……第一百五十二章 话剧演员可以立刻签约了。

试镜结束后没多久,导演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合同,面对席听时的怒目相视早就不见,他重新变回了那个笑呵呵的弥勒佛,如果你时间允许的话,我甚至希望你明天就能留在剧组参与拍摄了,今天可以先了解了解别的演员,看看他们的戏,毕竟我们的时间真的很紧,估计没有能留给你们磨合的空闲。

虞浅恩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转头就给靳风打了电话。

事实上这次试镜靳风是打算和她一起来的,却被虞浅恩拒绝了。

我只是个小透明新人而已,其他新人是怎样的我就是怎样的,试镜又不需要排场。

再说了,有你这个前金牌经纪人跟着,岂不是谁都觉得我是靠走后门进的剧组?虞浅恩顿了一下,补充道,的确算是走后门,但能不能成不还得靠我自己吗?我也懒得应付那些闲言碎语。

第二个理由才算是把靳风给说服了,终于放她一个人来了剧组。

这会儿接到她的电话,得知试镜通过后靳风先是一喜,然后意料之中的道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其实老郑那家伙意外的挑剔,可我知道你肯定没问题。

然而在得知她今天就要进剧组后,靳风就立马变了语气:今天就进?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想让你多休息两天呢,接下来就要一直连轴转了,会很辛苦的!我这么年轻怕什么辛苦?虞浅恩道,不是你说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好好走吗?我现在正准备好好走呢。

靳风无言半晌,最终还是道,行吧,那我加快找助理的进度,最多两天。

虞浅恩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由于男主的迟到,主演的戏份被延迟了拍摄,前面配角戏份的时间里,虞浅恩被副导带着认识了这部大热剧的女主扮演者,程菲菲。

那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一看就很有观众缘,用粉丝的话来说,这就是天生的女主脸。

真正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虞浅恩还真有点这种感觉,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就是很有女主的气质——是一个让人无法想象她去做女配是什么样子的人。

和她的样貌相似,她的行为举止以及语言也都很有甜妹风范,和虞浅恩说话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因为眼前只是小新人而盛气凌人或者爱答不理。

虽然我们基本没有我们对戏的场景,但其实我看剧本的时候就很喜欢雪川这个人了。

程菲菲看起来很高兴,对着虞浅恩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有点踌躇道,就是你有点太漂亮了,好像和雪川不太符合?可以化丑。

虞浅恩现阶段对这个剧组的印象还很好,便很和善的回答了,只要是为了作品,把我化成什么样都行。

作为一个新人能有这种觉悟真的很棒。

程菲菲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你会爆红的,我有预感。

两人针对剧本聊了一会儿,席听的妆也画好了。

修长高挑的男人撩起帘子走出来的时候,虞浅恩的确有被惊了一下。

是和在化妆室里见到的那个慵懒随性的男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长发扎成高马尾,眉毛又浓又低地压着那双迷离狭长的桃花眼,薄薄的唇被涂成殷红,阴暗与惊艳并存,晦涩与迷离相融,看到他的瞬间,虞浅恩立时就有种剧本里的男主走出来了的感觉。

她没有想过男主具体的模样,但现在想来,如果有脸的话,他大约就是长这个样子了。

我好了,开始吧。

然而一开口气质便毁了,席听的语气理所当然得会让人怀疑是不是他才是导演。

程菲菲看着他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虞浅恩有些奇怪:你叹什么气?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程菲菲递来一个苦涩的眼神,虞浅恩便更加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正式开拍后,她很快就明白了程菲菲为什么叹气。

差距太大了。

是不需要镜头就可以看出的演技差距。

程菲菲的表演不能说差劲,但的确没有什么亮点,只是中规中矩的演法,可跟她对戏的席听却完全不同,他的演法显然非常外放,一次皱眉一次低头,哪怕只是轻轻搓了一下手指,都有饱满的情绪藏在里面,会让人想要一帧一帧的暂停然后分析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且他完全不懂得收敛。

明知面前对戏的人演技赶不上自己,他也一点都不知道收着演,程菲菲几乎完全被压住了,诶被他的光环压的快要撑不住角色。

这样一场简简单单的一分钟镜头的戏,导演来去反复地卡了十多次,最后眼看着程菲菲都有点崩溃了,才终于喊了过。

程菲菲一脸菜色的回来,席听却很精神,只是微微皱着眉。

他是话剧演员。

程菲菲有气无力地解释道,鸦戏常年的第一名,一直都被誉为话剧天才。

虞浅恩惊讶了一下:鸦戏?是啊,据说当年也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去的。

程菲菲显然对席听很了解,他大学时期参与了不少话剧作品,很快就被人老师发现光芒,收做关门弟子,说是大二就开始拿奖了。

说到这里程菲菲显然有些不平:你说他话剧演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来了影视圈了?话剧圈不是一向都看不起我们这种演员吗?只是看不起演技差的。

路过的席听刚好听到了一耳朵,随意道,你别给我们话剧演员随便安人设。

程菲菲:……被当场抓获的程菲菲大约有点尴尬,默默闭上了嘴。

席听倒也没有计较,只看向虞浅恩,眼神里有些期待的笑意:今天可以和你对戏吗?虞浅恩想了想,浅了浅头:明天我才正式进剧组,今天我还有事要做。

席听有些遗憾地点点头离开了,虞浅恩在剧组呆到下午,开车直奔鸦海一中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都快两个月没来了到馄饨店的时候刚好快到饭点,进出的人群也逐渐多了起来。

虞浅恩拉下口罩,找了个空位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通过后厨窗口朝外面和善地问:小姑娘吃什么啊?一碗馄饨,跟往常一样就好。

老人听出了她的声音,顿时馄饨也不做了,一边擦手一边急急走出来,喜笑颜开道:怎么过来了?最近不是很忙吗?我好久没过来,趁开始工作前来吃碗馄饨。

老人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做。

他朝后厨走去,虞浅恩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一段时间不见,老人的背似乎更加佝偻了一些。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布帘后,她才垂下了目光,开始发起呆来。

这个馄饨店店面不大,客人却不算少,这个时间只剩下一个空位了,天还没黑,店里便没有开灯,但因为外面阴沉沉的,光线并不算太好。

虞浅恩安心发着呆,也就自然不会察觉,在这样光线昏暗的斑驳小店里,她的存在到底有多么亮眼,店里几乎所有客人都注意到了她,不分男女的不少学生都在悄悄朝她看。

馄饨还没做好,她的桌前先等来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

你好呀。

少女扎着马尾,五官漂亮又带点英气,气质出群,一看就是学校里的焦点人物,你是哪个班的啊?我好像没见过你。

虞浅恩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一中的学生了。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虞浅恩回答之后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现在是长直发,没烫没染,加上本身也只有十九岁,或许的确容易被人当做高中生。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吗?少女懵了一下,随后却又笑起来,那你是哪个学校的?三中的?或者实验的?虞浅恩浅了浅头:我不是学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不是学生?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约察觉到自己很失礼,她很快又收敛了表情,重新笑眯眯道,不是学生也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做朋友吗?虞浅恩:……她有点懵逼地看着面前手肘撑着桌子凑近了一些的少女,看着她盈盈的笑脸,她突然意识到:她这是?被一个念高中的,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种体质的虞浅恩愣了好久,最后缓缓浅了浅头:我不是……少女笑容收了一点,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好吧,但是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啊,可以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英姿,傅英姿。

名字很好,我叫虞浅恩。

我记住了,你以后还会来这家店吗?虞浅恩犹豫了一下,诚实点头。

太好了。

少女肉眼可见的高兴,眉眼有些狡黠,那我会让老板记得提醒我的,以后你每次来我都可以找你一起玩。

虞浅恩:……她有点招架不了这样热情的小姑娘,还有点古怪的窘迫,只好保持沉默,倒是傅英姿小姑娘,比她这个成年人自在多了,她不说话她就一个人把话题支棱起来,一会儿聊学校里的事,一会儿聊最近的新闻,一张嘴叭叭的就没停过,偶尔收到虞浅恩的一声回答还会很高兴的笑弯眼睛。

虞浅恩无法理解,她只在儿时上街乞讨时被这样热情的对待过,而那些大人殷勤的询问里大多饱含同情,眼神里也充满可怜的意味,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又不含同情的喜爱。

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看了一眼就要凑上来搭话做朋友……对自己的美貌虽然有所意识但显然意识还不够清晰的虞浅恩困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停喝水,直到一阵喧哗从门外接近。

今天可算把三中那帮傻子打了个狠的,下次再敢犯规撞人,我们就直接去三中门口堵人算了。

粗犷的少年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传进客人们的耳朵里,虞浅恩原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此刻她急于从被女孩搭话的窘迫中解脱出来,便也第一时间将目光移了过去。

首先跨进门来的就是那个声音粗犷的少年,看起来人高马大,得有一米九了,穿着清凉无比的篮球背心,在这还算冷的天气里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火炉。

在他之后又谢谢续续走进来几个少年少女,虞浅恩一眼就在其中看到江潮舟。

和其他只穿背心的少年不同,他套了一件蓝色薄外套,将宽肩直背的线条都隐约藏在了下面,然而这依旧不能改变他最亮眼这件事实。

明明走在最后,存在感却最强,那几个少年少女无论位置在哪,身体显然都是偏向他那一侧的,而他作为中心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无所事事的玩着那唯一的一颗篮球。

篮球在他指尖滴溜溜的转,他甚至不需要看一眼。

这样俊俏帅气的少年姿态,很快就取代虞浅恩成为了店里最受人瞩目的人。

他身边还前前后后走着几个女生,其中不乏有人眼带爱慕不停笑眼看他的。

虞浅恩瞅着,顿时竟生出一点羡慕来。

这样正常的成长,这样平凡却热闹的校园生活,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感受过,以前从未觉得羡慕,此时亲眼所见,却有了些空落落的实感。

但也到此为止了。

她从不会更多的去想象如果当初我没走丢……这种可能,她走到至今的人生并不容易,再加上如今也算过得不错的,她不想用如果当初这样的句式,重新把自己变得可悲起来。

收回视线,老人正好把馄饨端上桌来。

同时他也看到江潮舟了,只顺口招呼了一句,便把重心又转到了虞浅恩身上。

快点吃,一点葱都没有放的。

难得在爷爷这里受到冷待的江潮舟愣了一下,立刻将目光移过来,那双写满无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一把停住篮球,大步朝虞浅恩走了过来。

那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竞赛专人,校长宠儿……正在和虞浅恩介绍江潮舟的傅英姿眼看着学校的风云人物大步走向自己这一桌,一下子愣住了,他……他怎么突然这么热情?以前见他时也没这么有干劲啊……话音刚落,江潮舟已经在她身边坐下来了,视线却向着对面的虞浅恩,灼灼地道:什么时候来的?你都快两个月没来这里了。

虞浅恩:……傅英姿:……少女挑了下眉,默默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少女的搭讪与玩篮球的少年有空就来了。

虞浅恩没有过多解释,抽了两根筷子准备吃东西。

正要开始进食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的人都在盯着她看,默默抬头,从江潮舟含笑的眼睛看到身旁傅英姿微妙的神情,以及那些接二连三在江潮舟附近坐下来的少年少女们……虞浅恩:……她还从未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过进餐,拿筷子的手石化了一样再也无法自然动作。

船哥,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同学,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那个拥有标志性粗犷男声的少年坐得最近,说话大大咧咧,但因为眼神清正笑容灿烂,一点都不显得轻浮。

不是同学。

江潮舟显然没有要介绍的意思,看了一眼虞浅恩后明白了什么,他立刻开始赶人:行了行了,比赛也打完了,饭留着下次请我,你们快走,晚上还有课别迟到了。

卧槽!你也太无情了,这么怕被我们认识漂亮同学啊?少年骂骂咧咧,却口嫌体正直地站了起来,还朝伙伴们挤了挤眼睛,咱们就别打扰船哥约会了。

虞浅恩皱了下眉,江潮舟已经正色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赶紧滚。

几个男生纷纷和江潮舟打了招呼往外走了,剩下的三两个女生却都磨磨蹭蹭,不断偷偷瞥向虞浅恩,一会儿又看向江潮舟,俨然是好奇又忐忑,可江潮舟却似乎毫无所觉,只高声让爷爷给他也煮一碗馄饨,随后才意外地看向那三个女生:你们还不走?走……走了。

一个女生腾的涨红了脸。

那你呢?之后是都不回去上课了吗?另一个则期期艾艾的多问了一句。

说不准,看心情吧。

江潮舟笑了笑,把头转了回去,显然是送客的样子,那几人只好慢慢站了起来,最后又朝虞浅恩看了一眼,这才失落地走了。

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傅英姿直至此时才浅了浅头,啧了两声:不愧是船哥,有够无情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提醒他们回去上课也是无情?江潮舟投来困惑的视线。

这装傻的态度不光傅英姿,连虞浅恩都有点无言以对。

江潮舟对她们的态度只做不觉,把话题转到了傅英姿身上:倒是你,怎么突然跑学校来了?突然很想吃你爷爷做的馄饨就来了,这么巧遇见一枚美人,就顺便交个朋友。

是交朋友吗??江潮舟笑了一下,哦?你又知道了?傅英姿眉尾一挑。

眼看着话题正在变得有火药味,虞浅恩作为在场唯一的成年人不得不出声打断:看来你俩在学校关系很好。

怎么可能?傅英姿睁大了眼睛,江潮舟则是哼笑了一声,把不屑摆得明明白白,惹得虞浅恩多看了他一眼,毕竟以前见过的江潮舟,总是面带笑容眼神发亮的少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别的样子。

那你们是同班同学吗?为了防止问题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虞浅恩决定继续问下去,同时也终于开始吃那碗馄饨了。

不是,我在一班他在二班。

傅英姿道。

我看刚才那些同学都进学校上课去了,你们就不怕迟到吗?想赶人走的心情已经浮于表面,傅英姿有点讪讪的:上课倒是不用,但我的确还有别的事。

虞浅恩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那还不快走?可少女显然很不甘心,犹豫一会儿还道:那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虞浅恩梗了一下,放了筷子,很认真地说:刚才他说的没错,。

就是交个朋友而已。

傅英姿嘟囔着挣扎,难道你?所以才不和我做朋友?江潮舟闻言立刻就要插嘴,却被虞浅恩打断了。

如果能偶然见面三次,第三次我就给你联系方式。

虞浅恩才不吃小少女那一套,干脆道,朋友也不是随便就能交的,至少不能只看脸就要做朋友,你们老师不教你这一点吗?被讽刺了一番少女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行,我记住了,不随便交才好,说明谁一旦成了你朋友,就不会轻易被你置之不理,毕竟来之不易嘛,来之不易的东西总会被珍惜的。

虞浅恩手上一顿,不知在想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傅英姿已经爽快起身要离开了。

我还要去附近买点东西,之后就得回家了,三次偶遇,我记住了,到时候不要耍赖哦。

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虞浅恩久久无话,半晌道:她一向是这个样子,虞浅恩: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她低头开始继续吃东西,同时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用上课?不是很快就高考了吗?保送了。

江潮舟道,我是帝都大学数学系,她是物理系,接下来的一学期我们都不用上课。

听起来很棒。

还行吧,反正我硬考也没问题。

恭喜。

虞浅恩说,看来你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路怎么走。

其实也不是。

江潮舟笑了笑,却没有多说,目光往她的长发上落了落,摸了一下鼻子,道,我送你的发圈,你用过吗?虞浅恩愣了一下,想到那个带回家后就一直放在柜子里的生日礼物,难得有点尴尬,却还是道,没什么机会,因为我很少扎头发。

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我会用的。

没关系。

江潮舟一点脾气都没有,很快他的馄饨也被端上来了,老人擦了擦手,在桌旁坐了下来,满脸是笑地看向虞浅恩。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看你都瘦了。

你每次看到我都说瘦了。

面对老人的时候虞浅恩显然全身都松懈下来,说话也很随意,只有这次是真的瘦了一点,拍戏还挺能减肥的。

依旧是临近黄昏的天色里,依旧是这间小小的馄饨店,依旧是那碗不放葱花的小馄饨。

虞浅恩和老人聊着天,什么都能说出口,就像婴儿面对包容的大人时一般肆无忌惮,轻松极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助理要去拍摄一个综艺节目,还有一部正在播的电视剧,叫长生诀,我在里面演一个小角色。

虞浅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喝了一口汤,啧了一声:今天有点咸了。

是吗?我明明没有多放盐啊。

老人有点困惑,随后却很快追问道,什么剧?昌盛什么?还有个什么节目?我也能看到吗?能,都是在电视上播的东西。

我查查就知道了,到时候我每天给你开电视调频道。

江潮舟适时插嘴,我们可以一起看。

老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你现在和你妈妈相处得怎么样?上次靳先生给我打电话,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了。

虞浅恩顿了一下,江潮舟看了她一眼,端着碗起身走到了另一个桌子上去。

不用。

虞浅恩及时说了一声,江潮舟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但只跟我爷爷聊的话,你应该会更自在吧?虞浅恩愣了一下,没有否认,少年便在另一桌坐了下来,低头开始吃馄饨了。

看着他的背影,虞浅恩还有些愣神。

别管他了,快跟我说说,你和妈妈相处得怎么样?老人苍老的眉眼中写满了担忧,如果相处得不愉快,你可以搬出来。

没有不愉快。

虞浅恩吸了一口气,随后笑了笑,其实相处得挺好的,她对我很好。

那就好。

老人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你现在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走丢了吗?虞浅恩玩着筷子,浅了浅头:她的情况有点特殊,当年因为我走丢所以生了一场大病,不太能受刺激,所以我也不能问起这些。

怎么会这样?老人似乎愣住了,极其惊讶的样子,她生病真的是因为你走丢了吗?虞浅恩敏感地抬头看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不是。

老人收回视线,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那么重视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让你被拐走。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半晌,突然道:如果不是当时我这个老头子病情严重急需用钱,你或许根本就不用找他们,也就不用烦恼这些问题了,说来说去,还是我拖累了你。

虞浅恩笑了一下,浅了浅头:该想的还是会想的,只是如果那样的话,我想起这些事的时候,脑海里只会是一片模糊,连一张人脸都凑不出来,现在虽然困难,但至少我有机会找到真相……虽然我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知道真相。

老人也沉默了。

接着抛开了这样沉重的话题,他们聊起了生活里的日常,老人跟她聊菜市场的见闻和蔬菜价格,虞浅恩则跟他聊片场里好玩的事,以及那那只叫小天狼星的猫。

她还跟他说起最近靳风正在组建的工作室。

他说要给我找三个助理,我好说歹说才缩减成两个。

她撑着脸,语气散漫,我一个新人演员,哪里就需要那么大排场了?简直是耍大牌。

人多一些总能照顾你的。

老人却和靳风一个立场,你的确很需要照顾。

……虞浅恩如同听到天方夜谭,你是认真的吗?我八岁就会自己从城市一头走到另一头,路上靠合适的好心人填饱肚子了,你居然说我不会照顾自己?是啊,好心人给的钱你全用来买零食吃了,当然能填饱肚子。

……她盯着老人认真的脸,再三确认他是不是在有意识的阴阳怪气,最后发现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的确带着纯粹的轻微的责怪,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她才作罢,最终放弃了继续辩解。

我不跟你说这个,你肯定是个会被孩子亲生父母埋怨太宠孩子的老年人。

她的嘟囔被过来收碗的江潮舟听见,少年顿时无声笑了起来。

之后没过多久,虞金枝的电话打过来了,虞浅恩便跟老人和少年告别,开车回了幸福里。

·专门跑那么远,是去吃什么的啊?到家的时候一开门就听见了虞金枝略带不满的语气。

虞浅恩一边换鞋一边道:馄饨,我很爱吃的一家。

就为了一碗馄饨?虞金枝呆了一下,随后撇了撇嘴,下次也带我去尝尝呢,让我看看是什么大厨做的馄饨,让你连最爱的排骨都不吃了,要跑那么远去吃它。

……虞浅恩最近已经习惯了这位过于粘人的母亲,此时也是习以为常的充耳不闻。

小天狼星绕在她脚下喵喵的叫着,等走到沙发附近,她才终于弯腰摸了一把猫头。

你是不是长胖了?她摸着猫脑袋喃喃了一句,随后干脆把它拎起来端详了一阵,好像真的长胖了。

虞浅恩微微笑起来:之前太瘦了,胖一点很好。

你在说你自己吗?虞金枝正在给她倒水,闻言立刻道,我看你才是太瘦了,应该胖一点才好。

我已经吃很多了。

微信响了一下,虞浅恩打开来,看见谢老师的日常查岗,立刻不知是喜是忧地皱了皱眉毛,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要去跑步了,水就待会儿再喝吧。

看着她走向健身房的,满是不乐意的背影,虞金枝越来越好奇了。

这孩子明明那么讨厌运动,到底为什么还要天天跑步?她不理解,但也觉得坚持锻炼是件好事,至少能增强免疫力,让自己少生病。

对现在的她来说,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虞浅恩的健康和快乐更重要了。

·第二天虞浅恩早起了,她的戏排在十点左右拍,她需要在八点之前赶到剧组,之后的两个小时都要用来化妆和对戏。

临走之前,她打开了梳妆台的柜子,看到放在其中镶着碎钻的发圈,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戴在了手腕上,这才起身走了。

到剧组的时间比预料的还要早,化妆也就提前开始了,她的戏被排在十点钟,而在那之前都是主演的戏份。

大约九点左右的时候,靳风来了。

化妆室还没被完全推开,靳风含笑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新助理到了。

你肯定想不到是谁。

虞浅恩睁开眼睛,看到靳风笑眯眯让开身体,他身后露出的是一张俊俏帅气的,少年的脸。

第一百五十六章 意料之外江潮舟。

岂止没想到,简直是根本就没觉得有这个可能。

虞浅恩瞬间皱起眉来,对化妆师做了个停住的手势,随后她转过椅子,看向已经走到面前来的人。

你怎么会来当我的助理?没事儿干了吗?的确没事儿干啊。

少年却一点都不怕她黑脸,背着手站在她面前,略微低头地看着她,笑道,保送生又不需要上课,整天待在家里我爸妈也嫌烦,我就想着不如来找个工作,就当提前体验成年人的辛苦了,刚好昨天听说你在招助理,我就央求爷爷给了我靳先生的联系方式,我可没走后门,我全是凭本事面试成功的。

虞浅恩:……她和小孩子说不通,转头去看靳风,谁知后者也是耸了耸肩。

就像他说的,的确没有作弊,我是按照正规面试流程招的他。

正规流程?什么流程?给我招助理难道不该是工作经验优先吗?错了,是万事以你为先的先。

靳风道,这位帝都大学准高材生就很符合这一点,别的都可以学,我相信以他的智商,一定能学得很快。

虞浅恩:……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靳风:他还是个高中生。

因为被保送而无所事事又不想呆在家里惹父母嫌弃的准大学生,以及成年人。

靳风优雅回应。

……好吧。

靳风最后道,其实是因为我要求太高,实在难以在两天之内找到让我满意的助理,所以暂时让他凑数而已,不过应付一两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虞浅恩看了江潮舟一眼,少年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手腕,下意识低头看去,是那根漂亮闪耀的发圈。

看样子今天也不能用它了。

江潮舟说,可惜。

虞浅恩不觉得有哪里可惜,不过一根发圈而已。

她冷冷看了江潮舟一眼,一边继续让化妆师工作,一边给老人打了个电话,在确定江潮舟家里是知情的之后才终于作罢,挂断电话闷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吐槽:待在家里玩不好吗?干嘛非得提前体验社畜生活?我本来就是待不住的人,来长长见识的同时还能赚大学学费,挺好的,我还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呢。

他说着,站在她旁边,与镜子里的她对视,微笑道,所以现在,我算是得到这个机会了吗?虞浅恩不想点头,只好闭上了眼睛,江潮舟便笑起来。

靳风见他们相处不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便放心地转身去找导演交流去了,娱乐圈的前金牌经纪人,圈子里凡是有姓名的大佬他几乎都认识,自然免不了要打招呼。

而化妆间里,江潮舟在一旁没坐多久,便十分有职业自觉的问:喝水吗?我去给你买。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买,虞浅恩来上戏一般都会自带两个水壶,一壶里面装柠檬水,一壶里面装矿泉水,据说都很讲究,但她从没细问过,都是虞金枝兴冲冲给她准备的。

然而此刻看着少年殷勤的模样,她心里不知为何一阵恼火,便头也不抬地说:行啊,去买吧,只要普通矿泉水就好。

走马上任的江助理笑眯眯举起两根手指,在额角一挥,是一个非常帅气的姿势。

他转身出去了,脚步放得很轻,看得出来修养很好,一旁某个同样在等待化妆的小配角忍不住道:是你的弟弟吗?好帅啊。

由于虞浅恩要求不搞特殊,她在剧组里的待遇便和其他的新人演员没什么两样,都需要挤一个公共化妆间。

此时说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演员,看起来和江潮舟差不多大的样子,模样乖巧,看底妆应该也是魔域的角色。

不是弟弟。

虞浅恩回答她,犹豫一下又说,也算是吧。

他很帅。

小演员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还好奇问,他还是个高中生吗?是不是校草?……虞浅恩看着镜子里少女求知的双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起昨天听见的傅英姿的话,犹疑道,大概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这个长相,在我以前的高中肯定是校草了。

小演员说,而且听你们说,还保送了帝都大学。

小演员不可避免流露出羡慕的口吻:要是我的成绩有他一半好,我就不用来辍学来娱乐圈了。

……虞浅恩僵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哪个学校念书啊?看起来也不大的样子。

小演员干脆跟她闲聊起来。

……暂时在鸦戏旁听。

鸦戏,真好啊,你们都是大学生。

小演员继续羡慕,又问,你演的是哪个角色?我演的是魔域的郡主,就是那个爱慕男主嫉妒女主最后被炮灰了的那个。

那你的角色比我戏份多。

按照时长来说的确如此,虞浅恩记得那个角色,名叫云裳,活得比雪川要长,到最后大战时才死。

是吗?小演员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高兴,直到笑容满脸了才想起来要收敛一点,又道,毕竟我已经当了两年龙套了,你在圈子里多待一段时间,刷一刷脸,很快也能这样的,毕竟你长得很漂亮。

谢谢。

虞浅恩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说话间江潮舟已经拎着塑料袋回来了,袋子里显然装着好几瓶水,他一一取出来,给化妆室的人一一分发,发到小演员的时候她显然很高兴,连说了几个谢谢。

看着少年最后拎着袋子走到自己面前,虞浅恩一动不动道:你还挺会做人的。

我妈也一直说我情商高。

少年一点都不脸红,所以我想我应该会把工作做得很好的。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摆出来,是好几种不同牌子的矿泉水。

不知道你平常爱喝什么,就把这几种都买了,还有几块巧克力,爷爷说你爱吃这个。

某大牌的味道不同的巧克力和几瓶矿泉水一起被放在桌上,虞浅恩静静看着,陷入默然,连一直专心给她化妆的姐姐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小助理还真是贴心,我都要羡慕你了。

虞浅恩一点都不羡慕自己,她抬起眼看向镜子里的少年,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开口道——第一百五十七章 雪川的胎记其实我自己带水了,我妈给我准备的,应该比你买的这些好很多。

这话显然毫不留情,让一旁正在开矿泉水瓶的小演员一下就惊讶地看了过来,江潮舟却还是那个带笑的样子。

我知道,靳先生跟我说过。

……虞浅恩无言一会儿,道,那你还主动要求帮我买水?因为看你心情很不好。

少年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来,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看得出来,你很不乐意我来当你的助理,我擅自做主来面试,你肯定很生气……现在呢?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这些东西我可以挑了好久。

……我想要更专业的助理,而不是你这样的半吊子,一个说不定还需要我来照顾的高中生。

你之前还说不需要助理呢……江潮舟笑起来,他长腿随意支棱着,手在中间撑着椅子,短发清爽青春洋溢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和这脂粉气浓厚的化妆室格格不入,就当我是借了我爷爷的光,来你这挣点打工费不行吗?看出来他是真的对自己耍他这件事没有一点不高兴,也没有一点想要立刻辞职的意思,虞浅恩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了。

随便你。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化妆结束的时候,主演的戏份也暂告一个段落了,接下来就该轮到雪川的初次出场。

统筹过来通知的时候,虞浅恩还在试衣间里换衣服。

这部剧的服道化还算不错,却也没有太过惊艳的衣饰,因此现在能这么火,都是多亏了剧情人设以及演员们本身的颜值和演技——这本是所有人公认的一点,直到虞浅恩穿着黑色长裙从更衣室走出来。

长长的黑发如流水披散身后,她站在灯光下朝众人抬起眼睛,脸上被刻意加工的红色胎记衬着她清凌凌的目光,不像是笨拙卑微连法术都不会的魔界少女,倒像是神界里,掌管长夜星河的高岭之花,还是爱慕者众多,她却不会多看任何人一眼的那种。

导演愣了一下,随后的第一反应却是大怒:怎么回事?化妆师怎么化的?我要的是普普通通甚至有点丑的小魔女!不是什么颠倒众生的上神!这胎记化得跟花儿一样,谁会觉得那是丑八怪标志!……背锅的化妆师梗了一下,立即喊冤,我可没有把胎记化成花,不信您走近了看,你怪我没化好不如怪雪川长得太美,能化成现在这样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不管。

导演沉着脸,随便你怎么弄,我要看到一个长相普通甚至有点丑的雪川,再给你三十分钟时间。

随后他又转头跟正在聊天的靳风抱怨:你说你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颜狗,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手下都是祸水。

靳风只笑不语,看样子还有点得意。

导演与化妆师的这段对话现场有不少人都听见了,人群中有人露出了微妙的眼神。

·菲菲,你知道这个新人是什么来头吗?程菲菲的经纪人一边给她递水一边问。

不知道,就是个普通新人吧,不过的确长得很漂亮。

岂止很漂亮,你没看到在郑导旁边那个男人吗?昨天没来的程菲菲经纪人死死皱着眉,他以前可是虞金枝的经纪人,可以说完全就是圈内的一块金字招牌,虞金枝能爬到那个高度,一路上一点实在的黑点都没有,那个男人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而且他人脉极广,还在圈内活跃的时候手底下就资源极多,当时不知有多少演员想跳槽到虞金枝工作室,就是为了他手底下的资源。

最近的确有听说他复出重组工作室的消息,但一直没有得到切确的情报,看今天这样子,这个演雪川的新人,应该就是他手底下的艺人了。

程菲菲喝完了水,并不太当一回事:所以呢?他那么厉害,不也只给虞浅恩争取到一个雪川吗?你在担心什么?……经纪人也说不上来,雪川这个角色的确很多雷点,然而默了片刻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她姓虞?是啊,叫虞浅恩,还挺好听的,怎么了?你说……她会不会和虞金枝有关系?得了吧。

程菲菲笑起来,之前是出一个姓谢的就要怀疑和谢氏集团有关系,现在是出一个姓虞的就要怀疑和虞前辈有关系了?真正和虞前辈有关系的虞迟婳在另一个仙侠剧组和我们对打呢,再说了,如果真的有关系,她怎么可能接雪川这个角色?如果是以刚才那个扮相上镜,我说不定还真的要担心一下被抢走风头。

程菲菲甜甜地微笑,可是你也看到了,导演非得要一个丑丑的雪川——连颜值这一点都被磨灭的话,雪川这个角色就只剩下雷点了,观众和原著粉不骂死她都是好的。

你说得对。

经纪人皱着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今天暂时没有程菲菲的戏份了,她见经纪人没有要继续说教的意思,赶紧起身去了休息室,打算卸妆下工了。

经纪人看着她兴冲冲的背影,却依旧没能把担心完全放下,忧心忡忡满怀心事地去找靳风打招呼去了。

·第二次化妆完成了。

听了化妆师抱怨半个小时的虞浅恩头昏脑涨地走出来,总算得到了郑导的点头。

这还差不多。

他又重新变回那个笑呵呵的弥勒佛了,随后又怒目指挥小助理,去给我把席听叫起来!这么半个小时也要睡得跟猪一样,简直不像话!说谁跟猪一样呢?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响起来,循声望去,一个着落魄白衣的仙君正仰躺在一张椅子上,他刚把盖脸用的书拿下来,露出一双惺忪的眼睛,我明明是在酝酿感情。

你酝酿个屁。

郑导似乎唯独对他十分暴躁,毫不留情地说,赶紧给我滚过来。

席听于是站起来。

片场灯光下,他一寸寸挺拔了背脊的时候,叫人仿佛能看见另一个灵魂从他的身体里滋生出来,直到完全填满那具令人赏心悦目的身体。

他朝虞浅恩走了几步,微凉的视线将她打量几遍,最后轻轻一笑,低低道:的确是我想象中的雪川。

就算脸上有胎记,在我心里也是美的。

他伸出手,在虞浅恩脸上蝴蝶般一触即离,眼底风流散漫,分明就是长生诀男主的样子。

虞浅恩对上他的视线,眼底渐渐升起兴奋的光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可能是她第一场戏免不了要多多磨合,光是前期的对台词、走位等,就很长时间,等到终于正式开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可没有人嚷着要去吃饭。

因为在灯光中心的两个人都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俨然是已经全情投入的样子。

演员这样的表现自然会让四周的工作人员也受到感染,于是整个片场的气氛都无比紧张,连来去的脚步声都变轻了不少,像是怕打扰了那两个正在入戏的演员。

眼看着这一幕,副导忍不住叹了一声:哎,咱们剧组是不是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如果只是席听的个人戏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郑导也忍不住回想了一下,随后浅了浅头,可惜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对手戏,他再投入,对手不够投入,都是没用的。

说得也是。

副导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那个新人女演员,连女主都没做到的事情,这个小新人倒是一来就做到了……也不算完全的新人。

郑导道,听靳风说,她刚拍完她的处女作电影,拍了好几个月,这才刚杀青没多久呢。

哦?副导来了兴趣,是什么电影?看她演技这么好,我到时候也去捧个场。

靳风不告诉我。

郑导撇了撇嘴,搞什么神秘,反正迟早会知道的……不过以靳风那眼光,想必不会是烂片。

不会是乱红尘吧?副导有了猜测,这部戏也是最近刚杀青,导演也很不错……不过这部也是仙侠啊,会不会和咱们的有点重合?她到时候演串了怎么办?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就开始瞎猜。

那除了这部也没其他刚杀青的电影啊,倒是余达那部第三只玫瑰马上要杀青了,但那个不可能……副导嘶了一声,我倒真的好奇起来了,演技这么好的新人,又有靳风给她做经纪人,她的处女作到底是什么等级的?能和隔壁虞影后的千金比吗?屁话那么多,还不赶紧看看监视器效果。

郑导骂了一句瞪了一眼,副导赶紧收敛起来,乖乖跑到监视器前看拍摄角度了。

调了几个视角后,他对着镜头里虞浅恩的脸猛瞧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胎记丑了也没用,她的脸部轮廓太优越了,只靠线条就能判断是个美人,到时候观众肯定要说男主瞎了,居然叫她小丑八怪。

胎记丑就行,谁跟你似的那么专业还看线条。

胎记丑也不可能说她人丑。

副导倒是很坚持,随后又道,你说以她这个颜值和演技,等后面两集播出的时候,她会不会把程菲菲的风头都抢光了啊?你当人家程菲菲多混的两年是白混的?郑导翻了个白眼,作为后起之秀能快速杀到和四小花旦平齐的位置,她可不是吃素的,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她的团队自会想办法保住她这个女主的颜面。

行了行了。

郑导用力拍了拍手,见角度都调好了,演员准备工作也做好了,便高声提醒道:准备开始了!一二三号机位准备!长生诀第二百六十三场!开始!·她是一个小魔女。

生活在忘川河边,万里雪原之下。

她曾经也是有父母的,但父母在仙魔大战中丧生了,于是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住在雪原的小木屋里,靠着打猎和雪原冰河下的鱼为生。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按常理来说应该找个魔族小伙子嫁了,但由于她生来右脸上便带着一块奇大无比的红色胎记,导致不但没有魔族小伙愿意娶她,反倒是欺负她的人源源不绝。

为了躲开那些无缘无故的欺辱,小魔女开始昼伏夜出,白天在家睡觉补衣,晚上才出去觅食,这样倒也好好地活了很久,并且看样子会一直这样活下去。

她没有思考过这样活着的意义,也没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偶尔实在无聊得很了,她会用布条把自己的脸包起来,然后揣着一点钱去忘川上游的一条花街,不为了别的,只为了看一看那些花坊门前招客的漂亮魔族——没错,她是一个颜狗。

这一天又是夜晚,她把刚做好的围巾缠在脖子上,蒙住了大半张脸,然后带着一把小弯刀出门了,昨晚放在冰河里的渔网今天该收了,而且她还想猎一只月光兔回来,红烧了吃——她已经好久没吃鱼肉以外的肉了。

·这么打着主意,小魔女哼哧哼哧出了门,一路踩着雪穿过林子,来到了冰河边,燃着火折子顺着她昨晚留下的印记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张渔网。

渔网很大,横贯这处并不特别宽阔的河面,她每次捞上这么一网,够她不出门的吃个十天八天了。

待到把网一点点往回收的时候,她察觉今天的收获似乎比以往要大一些——因为渔网很重。

小魔女不擅长修炼,会的法术也没两样,可魔族天生大力的天赋,让她收渔网从没感觉到费力过——除了今天。

那张与平常无异的渔网,一下子居然重到她快要拉不出来了。

小魔女看着已经露出水面的部分,上面挂着几条又大又肥的银鱼,在魔界巨大的月亮下闪闪发光。

她馋得咽了咽唾沫,干脆背对河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硬是一点一点把渔网从水中给拔了起来,直到终于有什么被拖上岸来,再也感觉不到阻碍的时候,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身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欣赏今天的巨大收获。

巨大收获……巨大收获?小魔女愣住了。

那张她再熟悉不过,已经补过好多次的在冰河中次次凯旋无往不利的大渔网,居然只挂着少得可怜的几条鱼,而她这次捕获的主要目标,挤占了渔网最多空间导致她的食物无处容身的罪魁祸首,竟是一团黑乎乎的不知是何的生物。

满心期待顿时碎成了渣,小魔女的眼睛都暗淡下来,然而自己捕到的东西就该自己收拾,她秉持着这一原则,还是很负责任地走了过去,把那黑乎乎的一团给翻了过来。

月色明亮映照银鱼,粼粼的光洒上一张满是划伤的脸。

——这竟然是一个人。

——而且还是个非常好看,她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好看的人。

小魔女望着那张脸,呆住了。

一条拇指大小的小鱼跳跃着,从他浸湿的衣裳里蹦跶出来,掉回冰河中,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好似朝思暮想长生诀剧组的拍摄进入正轨,雪川的戏份不多且集中,虞浅恩也就开始有时间回去上课了。

没有谢骁舟,她这个课代表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之前多出来的几分存在感,也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

一切都很顺利,她现在有戏的时候去拍戏,没戏的时候就上课和看各种综艺节目吸取上节目的经验,每天的吃喝睡都被虞金枝照顾得很好,母女俩关系也越来越融洽随意,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过往事,也很长时间没有想过死亡和自残了。

要具体说的话,大概就是黑白灰的连环画,渐渐变成了彩页的感觉?什么多姿多彩的生活,什么朝气蓬勃的人生……虽然她还没到那个地步,但她却似乎隐约明白了那种感觉。

大概这就是活着的实感吧……虽然她以前也总是很忙碌,但却一点自己是活着的感觉都没有。

虞浅恩趴在课间发呆,手肘却突然被人碰了一下,她转头看过去,对上少年微笑的脸。

他手里举着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郑导说今晚的拍摄移到明晚了,你晚上不用再赶去片场,可以好好睡一觉】虞浅恩直起身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条,团吧团吧丢在了他桌上,没两秒却又拿了回来,撕碎了塞进兜里,打算下课去丢掉。

——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这就是唯一的不满了。

江潮舟不知哪来的动力,当真做起了她的助理还十分尽职地每天跟着靳风一起来接她上工,送她回家,同时还迅速吸收着娱乐圈的各种知识,不到几天的时间,已经做得像模像样了。

比如现在,为了避免打扰她,同时又不能让她遗漏重要消息,他甚至跟着她来了鸦戏上课,剧组统筹以及综艺团队的电话如今基本都是直接打给他,而他不久前明明还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现在居然已经能对各种电话都应对自如了。

这难道就是智商碾压?虞浅恩这种永远都学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旁听了他的几次通话后就彻底服气了,再加上靳风也说有了江潮舟他要轻松很多,她便不好再坚持赶人。

然而即便如此,不爽还是时常会有的,比如这个时候。

她把碎纸塞进衣兜里极又趴了回去,还背对着少年,江潮舟倒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笑眯眯地看着她,还帮她顺了顺有点乱的发尾。

这一幕落进某个刚从窗外经过的人眼里,让他不由自主眯了眯眼,脚步也停顿了片刻,不过很快他就走过去了。

毫无所觉的虞浅恩只感到窗外有个人走过去,她却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串脚步逐渐步入教室,在讲台上站定,然后嘈杂的教室突然整个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的,突然陷入了安静。

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而虞浅恩还没来得及想起这熟悉感来自何处,汹涌的欢呼声先淹没了她的听觉。

谢神!谢神回来了!搞突然袭击啊这是!怎么是老邓的课?谢神的课不是星期二吗?……尖叫混杂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人耳朵都要聋了,虞浅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灰色线衣,不知是哪个大牌的设计,简约大方又充满贵气,配着那架好久不见的银色细边眼镜,简直就是刚从画报上走下来的人。

然而他只是在课堂上闲聊而已。

我缺了那么多课,你们邓老师也占了我那么多课,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不许让我拿两节回来吗?许许许!学生们立即大叫起来。

把所有课都占了也可以!不如说我们巴不得!每节课都想看到谢神!……乱糟糟的声音持续了好几分钟,第一次亲眼看到影帝的江潮舟也免不了有些新奇,偷偷凑近她问:他每次来教室里都这个反应吗?这样还怎么上课?……虞浅恩愣愣地看着那张脸,明明是每天发微信监督自己锻炼的人,平常也没怎么想起他过,但不知为何此刻猝不及防一相见,她突然仿佛对那个人朝思暮想了一般无法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恍惚听见江潮舟的问话,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些什么的下意识开了口,不是每次……是因为……太久没见了。

如果是班上学生还可以说是好久不见了。

可他们分明是上周才分别的,那她为何也会有种好久不见的感觉?正这么想着,讲台上的谢老师已经抬手往下压了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他在一片乖巧的安静中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很激动,但是就不要浪费宝贵的上课时间了。

说完他目光在台下一转,虞浅恩就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到自己身上。

对上她震惊得懵懵的视线,谢骁舟抬起手指勾了一下:还愣着干嘛?这么久不上我的课,课代表已经忘记自己的职责了?虞浅恩:……她回过神来,在好久没有感受过的瞩目之中缓缓站起,一步步机械地走上讲台,接过了他手里的U盘,开始了课代表的职责履行。

·谢骁舟在讲课。

就像他是一个优秀的演员,演什么像什么一样,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也总是很有老师的样子,而且是那种会被全校女生暗恋,想要偷偷告白却不敢的高岭之花的老师。

可对虞浅恩来说,谢老师显然还有更多复杂的身份。

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之前那几个月的合作,甚至在分开之前他们还有过一场十分浪漫缠绵的床戏,彼时的她藏在苏妩的壳子底下,根本就分不出心思代表虞浅恩本人来感受慌乱。

然而此刻看着余光里稍挽着袖子,对学生们侃侃而谈的谢老师,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了那一场戏,还想到了那只抚在她颈侧的手。

她记得当时的角度是可以看见他手腕上的那三颗痣的,那三颗让粉丝们嗷嗷尖叫,被誉为性感之神的若隐若现的三颗小痣。

那时候它们就靠在她的颈侧,偶尔会摩擦皮肤,带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点击鼠标,播放PPT,谢骁舟看了她好几眼都没能对上视线,只好尽量让自己讲快一点,好跟上她放PPT的速度,直到最后实在跟不上了,谢老师干脆放弃,抬手按了按额头。

虞同学,你再这么点下去,这节课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他似乎无奈至极,凝视虞浅恩的眼睛里,却带着闪烁的笑意,好看得让人心醉。

江潮舟在底下远远看着,轻轻地,敲了下桌子。

第一百六十章 莫名的火药味一节大课好不容易才上完了。

虞浅恩作为课代表当然要继续当书童,乖乖给谢老师拿书本——虽然其实根本就没两本书。

江潮舟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向办公室的时候,谢骁舟难免看了他一眼,随口般问道:这是谁?以前没在班上见过。

你居然记得班上所有人吗?当老师的不该记得全部学生吗?谢骁舟理所当然道,随后又补充一句,这样也比较方便记名扣分。

虞浅恩:……倒是有些多此一举,试问在戏剧学院表演系里,有几个人会逃谢骁舟的课呢?若不是不被允许的话,只怕全校的学生都想挤到教室里来吧。

但她还是相信了这个理由,毕竟谢骁舟的敬业一向业界有名。

他叫……我叫江潮舟。

少年先一步道,是浅恩的新助理。

被这一声称呼惊讶了一下,虞浅恩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却只冲着她笑。

谢骁舟余光瞥到这个互动,脚步顿了半秒,随后若无其事地开了办公室的门,走进去道:你找助理要这么年轻的吗?我还以为你雇佣童工呢。

虞浅恩:……倒也没有到童工那么夸张,我和浅恩的确有一岁之差。

江潮舟反而十分镇定,始终很有礼貌的微笑着,但说到底,我们是同辈人。

顿了顿,他似乎抛弃了这个话题,转而对已经坐在椅子上的谢骁舟道:说起来,好不容易见到了,谢神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也算是您的影迷呢。

我还记得您的第一部电影温柔里,男主的老年时期也是您亲自演的,明明那时候您也就和现在的浅恩差不多大,却能把老人演的那么像,真的是太厉害了。

谢骁舟:……虞浅恩不太明白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说起话来为什么会有一股火药味,但她知道绝对不该任其发展,于是赶紧插话,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去。

这些盆栽都还活得挺好的。

虞浅恩看着那些最早是被交给她来养的盆栽,这么长时间没见,却还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显然没少受人照顾。

学校里有人专门打理,当然活得好了。

谢骁舟没有打算和小孩争一时之气,很快就挥了挥手让他们走,虞浅恩倒是还有想问的,却被他的动作打断了,只能道了别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两个背影一前一后的消失,谢影帝面无表情地靠着椅子坐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抬手捂住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无法理解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幼稚的和一个高中生互呛,就像他也无法理清自己对虞浅恩的感觉一样。

正如王茂所说,剧本中沈倦对苏妩的感情和他谢骁舟本身的感情现在彻底混杂在一起,让他已经彻底分不清楚,心底那点好感到底是对苏妩产生的,还是对虞浅恩产生的。

这就是体验派为重的痛苦。

以前很少演感情戏的谢骁舟,第一次彻彻底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入戏太深因戏生情。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需要时间也很需要距离,去远离虞浅恩,理清楚自己的感知和情绪,可天知道他不久之前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主动跟吴宪推荐了虞浅恩去出演综艺,而且还是以自己做一期飞行嘉宾作为代价。

综艺没几天就要开始了,而他和虞浅恩只怕用不上半个月就要在拍摄现场再度相见,还是以导师和选手的身份。

就不说这个,光是学校里一周一次的见面,他就绝对避开不了。

谢影帝彻底的头疼了。

他乱糟糟地想了很久,不知为何,最后想起来的居然是那个模样俊俏去当明星也不差的少年,看向虞浅恩时灼热发亮的眼神。

那样纯粹的,根本不屑掩饰的喜爱……真是不需要猜就能一目了然。

而且还叫她浅恩……半握的手撑着侧脸,尾指在脸颊上刮了刮,谢影帝在椅子上浅来浅去出神了许久,最后突然想开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先占着再说。

不管是沈倦的感情还是谢骁舟的感情,至少在判断之前都不能让小虞同学被别人拿下了吧?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之后再说好了,总不会叫她吃亏的。

想通的谢影帝顿时神清气爽,戴了眼镜起身,一边潇洒地出门,一边低头给虞浅恩发了一条微信。

【要找时间去一趟攀岩馆吗?】·收到消息的时候虞浅恩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她一下打起精神,回了一个好啊过去,想了想她又打:其实这段时间我去过一次。

谢:哦?爬上去了吗?虞:爬到一半。

谢:比最开始好很多了。

虞:对,最近我妈妈都说我体质好了不少·第一次看她提到妈妈,谢骁舟挑了下眉。

想了想,放弃了追问,转而道:走之前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虞:……虞: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杀青的,不过刚才已经看到群消息了,原来昨天刚杀青虞:你怎么刚杀青就立刻来上课呢?不累吗?谢:还好,习惯了。

虞:我以为刚演完戏都会选择休息一段时间的谢:你不也没休息?虞:可我是新人啊,和你怎么一样?虞:而且你过段时间还要录制综艺对吧?谢:……虞:……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无言。

虞浅恩差点就要把你是不是为了我打出来了,然而句子都成型了,还是被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删去。

接着变成其实你不用……再次一一删去。

我也没有很想参加……依旧删去。

于是那边的谢骁舟,就那么靠在车坐上,撑着下巴,看着那句对方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的出现了好久,直到几分钟后,他终于抬起手机,直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虞浅恩被突然的来电提示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掉了,好不容易拿稳看清楚来电是谁后又一阵紧张,最后还是勉强镇定地按了接听。

谢老师。

都不在学校了就别叫老师了。

谢影帝嗓音懒洋洋地,我没别的事,就是想问你到底要说什么?打字半天打不完,用电话沟通不就好了?虞浅恩:……你明知道这不是打字打不完的问题,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那个磁性又懒洋洋的声音轻轻一笑,又道: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说。

因为我也不知道……第一百六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会面他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一整个晚上虞浅恩都在想这个问题,吃饭时都神思不属,看得虞金枝直担心。

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在学校里不痛快了?没有,只是在想事。

虞浅恩皱着眉去了健身房,继续今天的锻炼打卡。

结束之后发给谢骁舟的简单签到,都在前面止于我也不知道的通话记录中显得不一样了起来。

好像有点难为情,又莫名的有些忐忑和期待。

然而要她说清楚在忐忑和期待什么,她却又完全搞不懂。

这就是凡人面对救世主的心态吗?可明明最开始见到谢骁舟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新奇的感受啊。

虞浅恩怀着满腔心事睡着了,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去剧组上戏。

·小魔女用渔网捞到的那个人类已经醒来了。

和闭着眼时安安静静地美男子形象不同,睁开眼睛后,他变成了一个阴沉的哑巴美男子。

之所以觉得他是哑巴,是因为他睁开眼睛都三天了,却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而且还整天冷着脸,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似的神游天外,整个人都抽离般的没有精神,连仔细看一眼她这个救命恩人都没有过。

按理说这样的人就算长得再帅,也要被救命恩人扫地出门了,但小魔女很善良,而且颜控的程度足够深,即便救来的帅哥是个哑巴还跟棺材板似的整天板着脸,她还是任劳任怨地给他端茶倒水,喂饭治伤,偶尔还会跟他说两句话,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直到这一天,她给帅哥脸上的伤上完药后,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是个哑巴呢,比我还可怜。

谁知道这话一出,前几天对她理都不理的大帅哥终于第一次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屈尊降贵,还跟看傻子似的带着鄙夷,虽然很容易让人生气,却也让这个人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鲜活起来的帅哥第一次用那双弧线漂亮的嘴唇发出了声音:你说谁是哑巴呢?小丑八怪。

小魔女:……这场戏拍了五遍,基本都是来自虞浅恩自己的要求。

她不喜欢提前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因为会将情绪锁定在固定的表情上,但自由发挥偶尔又会让她感到不满意。

好在演对手戏的席听,虽然在戏外脾气不好是闻名剧组的,但在拍戏时却换了人似的好说话,有耐心。

虞浅恩每次看回放露出不满意的表情时,他都会很了然地喝水准备重录。

结束之后虞浅恩问他:你都不会觉得不耐烦吗?席听彼时正在被助理捏肩膀,闭着眼睛昏昏欲睡,闻言抬起眼皮惊讶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不耐烦?你本来早就可以下工了,却被我拖到现在。

演戏精益求精不是应该的吗?席听露出一个有些骄傲的小表情,你可不要小瞧我在演员道路的追求,我的目标可是打败谢骁舟,成为新的神。

……虞浅恩无法违心的说你可以,只好鼓励道:那你加油。

那是自然。

席听沉默一下,又突然笑起来,眉眼舒展,非常帅气,而且说实话,我真的很高兴是你来演雪川,看剧本的时候我就很喜欢这个人物,心里也一直在祈祷郑导能找来靠谱的演员。

知道是唐清的时候,我虽然没觉得失望,但也没多惊喜,因为我看过唐清演戏,标准的学院派,演法几乎都已经固定了,她或许能演出一个很不错很惹人心疼的雪川,但那一定不是我想看到的,仿佛真正活着的灵动的雪川,但你做到了,你的表演比我想象中的雪川更好,更值得喜欢。

而且!他的声音突然加重,表情也变得不屑起来,你知道我原本对这个剧组有多失望吗?除了导演和工作人员的付出之外,这些演员没有一个能达到我心目中的演员标准的。

和我对戏最多的程菲菲,一次都没有主动要求过重来,明明她自己也看得出来演得不好,但过得去她就觉得OK了,这样的合作对象大大打消了我对这个职业的积极性,所以你绝对想象不到,我俩第一次开始时,你主动要求重来的时候我到底有多惊喜!席听的声音太大,引来了路过工作人员的侧目,他的助理赶紧推他肩膀,苦着脸求道:祖宗我求求你闭嘴吧,你也知道这是你的处女作,你还是个新人呢!到时候传出去程菲菲的粉丝非得活撕了你不可。

我会怕他们吗?席听哼笑一声,正是因为有那么多粉丝闭眼吹捧,这些人才不知道自己演得有多垃圾,我以后绝对不会做这种演员的。

虞浅恩看着席听的样子,良久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我是想感谢你,同样作为新人,我都还没想过这么多呢。

那你是该好好想想了,做演员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说得对,我是该好好想想。

·和谢骁舟约好的时间就在今天。

虞浅恩和江潮舟分别后就径直去了攀岩馆,到的时候谢骁舟已经在了,他似乎刚完成了一次登顶,正被安全绳吊着从上方缓缓落下来。

连背影都很好看。

虞浅恩正在底下出神地看着,突然就被人拍了拍背。

她转头看去,是已经眼熟的林半月——她上次独自来这里也碰到她了,这位传说中很不接地气的林氏集团千金出乎意料的好亲近,还陪她攀了一段,给她讲解了一些攀岩中的常识——虽然态度的确有些暴躁,但总得来说,也是个不错的人。

这一块抱石墙我的最快记录是三分钟,但你知道这家伙的日常平均记录是多少吗?她眼神示意正在下落的谢骁舟。

虞浅恩自然浅了浅头。

林半月就狠狠地做了个咬牙的动作:一分半。

很厉害。

是很变态!就和我家那个老头子一样!林半月继续恶狠狠,话音还未落地,身后又一串脚步传来。

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一个似曾相识的嗓音徐徐响起。

虞浅恩看过去,见到了一个从未想过会再遇的人,而对方对上她的视线,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林氏父女没想到居然还能在鸦海见面,而且是在这种地方。

那个男人扯了扯自己的护腕,对虞浅恩笑起来,苏小姐,看来我们的缘分还挺深的。

一旁的林半月似乎和这人很熟,见状好奇道:你们居然认识?在哪认识的?虞浅恩只觉得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审视而排斥起来,之前的友好全部不见了:老爸,她不会也是你的风流债吧?……虞浅恩脸色微冷,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已经传来另一个声音。

林小姐这些年仗着家里背景,在外面说话是越来越不过脑子了。

林半月脸色一僵,抬头看去,谢骁舟正一边松安全扣一边走过来,他语气清淡,看来的眼神却很冷。

苏妩今年十九岁,长得比你漂亮演技比你好,还有我这个大帅哥在旁边陪着,凭什么看上老得能给她当爸的林总?真以为你爸在谁那儿都是香饽饽?他神情很冷淡,说话却是尖锐至极毫不留情。

莫名其妙被攻击的林方西一阵无言。

你们吵归吵,不要对无关人员进行人身攻击。

你是无关人员吗?谢骁舟走到面前,凉幽幽瞥了林方西一眼,丝毫没有面对长辈时的尊敬,淡淡道,自己的女儿自己不管好,再这么胡说八道下去,迟早会被别人收拾的。

你!林半月气得脸色通红。

林方西则微微一挑眉:哦?你在威胁我?不敢。

谢骁舟微微一笑,又看向林半月,我只是觉得,贵千金应该为自己的口无遮拦道歉而已。

完全没有插话余地的虞浅恩此时也不想说话了,谢骁舟就站在她身后,距离近得可以感受他身上运动后升高的体温,这温度让她很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底气,让她也能安静冷淡地盯着林半月,等待她的道歉。

林小姐大约从未面临过这种场面,以前的古灵精怪和肆意神采都消失不见,一张脸憋屈得要死。

要我道歉?先说说你和我爸到底怎么认识的?她看向谢骁舟,眼带埋怨,我告诉你,你还真说错了,我爸就是个香饽饽,这些年来我遇到的想巴结我的人不计其数,和我成为朋友的人也不计其数,可她们最后大半都是冲我爸来的,我还真没见过见过我爸后还对我爸没有半点想法的女人。

林方西:……更何况,你凭什么威胁我?真以为自己是个影帝就了不起了?一直以来我是因为你演技的确很好所以才……林半月。

林方西终于开口了,别说了。

他语气淡淡的,含什么情绪,却让林半月顿时住了嘴。

脸色还是愤愤地瞪着谢骁舟。

谢骁舟倒是毫不在意,只轻轻一笑,眼睛看着林方西:你女儿说得对,我只是个影帝而已,所以如果我想对付她,肯定也只会用影帝的法子。

你在说什么?林半月紧紧皱眉,却被她父亲再次打断。

林半月,对苏小姐道歉。

林方西按了按额角,我只是在澄水画画的时候遇到了正在那里工作的她而已。

顺带一提,那时候我也在澄水。

谢骁舟淡淡地扫了虞浅恩一眼,后者立刻心虚,她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情。

真的吗?林半月将信将疑。

虞浅恩却已经烦了:我看要等林小姐真心实意的道歉是不可能了,当然我也不稀罕,可我想说,就像谢神说的,我有他在旁边陪着,凭什么看不上他要看得上林先生呢?就为了钱吗?她哼笑了一下,语气和眼神都又冷又鄙夷,林小姐是因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误以为别人都觉得这玩意儿最重要吧?在澄水的时候有幸和林先生聊了两句,当时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氏集团的董事长,但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深刻感觉到了他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个丈夫到底有多不称职,多不爱自己的家人,这么说来,倒是我应该同情你。

虞浅恩淡淡地,扫过这对给她带来不快的父女,所以道歉就不必了,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我原谅你的口不择言。

…………在澄水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苏小姐会有这么牙尖嘴利。

林方西不知是真的性子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再被小辈当面挤兑的他,居然至今都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的样子。

虞浅恩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人不管是穿运动服还是穿衬衫的时候似乎都是一个样,对万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连一旁他的女儿都比他愤怒多了。

虞浅恩便也缓和了语气,淡淡道:如果不是你女儿先无端指责我的人品,林先生倒也不必看到我这一面。

正说着,她的余光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虞浅恩转头看去,整个人都怔住了。

林半月居然哭了。

她不声不响站在一旁,眼睛还狠狠瞪着虞浅恩,却已经没有半点气势,反而委屈得要命。

苏妩,你会为你今天说的话后悔的!林小姐甩下一句标志性狠话,抹着眼泪转头走了,背影看起来愤怒无比。

虞浅恩看着她的背影,看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林方西,越发惊奇道: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又不是小孩儿,有什么好看的?……虞浅恩喃喃的,我现在是真的有点可怜她了。

原来你之前说的是假话吗?林方西倒是一点不在意自己被人当做渣爹,他只笑了笑,又对谢骁舟道,好久没见,不知道咱俩谁更厉害了,不如先来比一比?行啊。

谢骁舟眉头一挑,把刚穿上的外套又脱了扔开,被虞浅恩一把抱住。

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很厉害的老板,就是他。

准备间隙,谢骁舟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对虞浅恩朝那边扬了扬下巴,林氏集团董事长,林方西,他涉猎很广,和我一样热爱极限运动,同时还是个很不错的画家。

如果屏除风流以及没有责任心这两点的话,他还算得上是个很不错的人。

虞浅恩跟着看过去,正见到那个男人把外套脱下来,往腰上系安全扣的样子。

和谢骁舟年轻又锋利的俊美不同,林方西成熟而散漫的气质,显然将他凛冽而过于漂亮的外貌中和了不少,但看起来依旧是个很惊艳的人。

如果身在娱乐圈,他应该会是大叔里的顶流吧?虞浅恩这么想着,随着谢骁舟走过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眼熟一号场地的比赛正在进行着,攀岩的人和旁观的人都很专心致志,唯独玻璃门外,有个擦干眼泪又跑回来的人,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你这是干嘛呢?蹲坑蹲麻了腿?一个磁性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林半月转头看了一眼,是越铭,她又把视线转回来,冷冷看着门内的三个人,始终一言不发。

越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哟,谢神和你爸终于又碰上了?我想看他们比赛很久了,让我去看看……他正要越过林半月往里面走,却被后者一把拉住了。

不准去!去了你就和我绝交了!越铭惊讶地看她:这是怎么了?又和你爸吵架了?林半月发出一声冷笑,却还是不说话。

越铭无语了,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还是留在外面继续陪她了。

高高的抱石墙上,两个男人的身影都在快速向上攀爬,颇有些不分上下的意思,也让人完全无法确定到底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越铭看着看着,视线便落到了下面站着的虞浅恩身上。

哟,苏美人也来了。

什么美人?不准叫她美人,你是没见过美女吗?一直不肯说话的林半月突然反应很大地瞪了他一眼,越铭莫名其妙。

她本来就很漂亮啊,你自己不也说过吗?我那是眼睛瞎了!你到底怎么了?越铭眉头皱起来,上下打量她一遍,我看你这不是和你爸吵架了,是和苏妩吵架了吧?我犯得着和她吵么?她一个没名没姓的娱乐圈小新人。

那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对她这么大敌意?林半月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突然深吸一口气,慎重看向越铭,盯着他的双眼问:我问你,苏妩她比我漂亮比我演技好吗?我又没看过她演戏我怎么知道?那长相呢?她真的比我漂亮吗?……越铭的眼神可疑的漂移了一下,在我眼里当然是你比较漂亮。

你心虚了!林半月大怒,你真的觉得她比我好看?……越铭尴尬了,挠了挠头发说,也没有好看特别多。

……林半月险些又要飙泪,只靠狠狠瞪大眼睛才憋住了。

倒是越铭,视线不经意往里一转,正好看见两个比赛的人同时从最高处落下来的场景,顿时懊悔道:没看到到底是谁赢了啊!可惜!松了安全扣的谢骁舟转身朝虞浅恩走去,越铭的目光便再顺势一转。

不知看见什么,他目光突然顿了顿,随后开始在虞浅恩和林方西身上来回打量,直到林半月转身欲走,他才回过神来,一边跟上一边压低了音量,神神秘秘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有啊,我发现谢骁舟还是和当年拍温柔的时候一样讨厌……不,是比以前更讨厌了!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以前不是也觉得苏妩看起来眼熟吗?其实我也一直那么觉得。

越铭小声说,直到今天我看到你爸来了,我才突然意识到这种眼熟来自于哪里。

林半月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她转头看向越铭,眼神突然变得很陌生:你什么意思?越铭没有注意她的眼神,只停下了脚步,目光朝后方一扬,示意她看过去:你自己看看,她和你爸是不是很像?林半月瞳孔微微一缩,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去,看向室内的人。

场馆内部灯光明亮,足以将人脸照得很清楚,从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两个人正好是站在同一条线上,同样都以侧脸对着她。

光线从他们的头顶落下,然后自额头开始,画出一道起伏优美的侧脸线条。

大概是她此时情绪太糟糕,大脑也恍惚起来了,这样一眼看去,竟真的有种看到了重影的感觉。

……哪里像了。

可她还是喃喃道,一点都不像。

哪里不像了?越铭对她的怀疑信以为真,立马更加仔细地看了起来,同时还点评道,应该很明显才对啊,不站在一起的时候想不起来,但是站在一起了,一眼看过去,简直像得不行了,尤其是眉眼。

其实鼻子不太像,但是眉眼和嘴唇,真的都很像啊。

越铭越看越惊奇,那真的不是你的亲姐妹吗?她比你还像你爸……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当哑巴!林半月突然抬高了声音,以至于引来了里面三人的注意,她却全然不顾,只狠狠瞪了越铭一眼,随后又冷冷看了苏妩一眼,甩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我没有姐妹,就算有,也早就死了。

林半月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虞浅恩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到了谢老师教学时间,她开始熟练地往手指上缠绷带了。

方才林方西和谢骁舟的比赛,最终居然没能分出胜负了,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登顶 ,同一时间拉响了顶部的铃铛。

而林方西很快就离开了,走之前他还和两人道了别。

谢神第一次带人来我这攀岩馆,为了表示欢迎,也为了替我女儿给你道个歉,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苏小姐可以尽管找我。

换了件蓝色衬衫的男人看起来俊雅斯文,运动后有几分凌乱的头发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散漫,气场很强。

他扫了谢骁舟一眼,笑道:有谢神在旁边,电话我就不给了,但有需要的话,你可以通过这里的店长找到我。

你觉得她会需要吗?谁都说不准啊谢神,人脉这种东西,自然是能多一条是一条,不是吗?……谢骁舟无言片刻,林方西便微笑着离开了。

虞浅恩看着他的背影,抓了一下头发,好一会儿过去她还没回过神来,谢骁舟便不悦地皱了下眉,却又很快放松,若无其事道:你一直盯着他干什么?觉得很帅?林先生的确长得不错。

虞浅恩有点迟疑,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我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

尤其是他转头的刹那,光线从上方淌过他的眉眼,那乌黑瞳孔里光芒一闪的样子……说不上到底在哪里看到过,但虞浅恩的确觉得很眼熟。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作为我的女主角这一天的练习,虞浅恩总算是颤颤巍巍地爬到了最顶端。

拉响那个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场馆的瞬间,虞浅恩这个反运动达人,居然觉得有些激动。

她一边不停拉着那个铃铛,一边转头去找谢骁舟。

谢骁舟就在她下面不远的地方,长腿蹬着抱石墙,一手拉着安全绳,正略微仰头的看着她,眼神里充满耐心,对上她激动的视线后,还冲她懒洋洋地笑了笑,似乎是赞许,又似乎是得意。

第一次看到谢骁舟这个表情的虞浅恩一下子愣住了,铃铛也忘了继续敲,在突然变大变重的心跳声里,她直接没拉住安全绳,脚下一滑便朝下掉去。

绳扣迅速拉长,她在半空慌乱得手舞足蹈,直到绳子被人一把抓住,一股大力自旁边袭来,她被人握住了手腕,双脚下意识往墙上一蹬,这才终于稳住了身体。

再定睛看去时,她已经滑下了不短的距离,和谢骁舟的位置也从俯视变成了平视。

她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手里。

就算掉下来也不用慌乱,只要记住在靠近墙壁的时候要用脚蹬墙就行,否则会很容易砸伤自己。

……知道了。

虞浅恩听着他的认真教学,有点口干舌燥,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手腕,谢骁舟这才松开了手。

你看我落地。

他给虞浅恩做了个示范,动作非常轻松,落地之后他抬起头来,道:还有一点,落地的时候要尽量弯曲膝盖,这样可以冲击,保护膝关节,你下来试试。

虞浅恩照做,虽然还是有些惊险,但动作好歹标准了。

等你熟练了,我或许可以带你去野攀。

结束之后,谢骁舟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随口说了一句。

虞浅恩闻言顿了一下,沉默许久后道:我们以后,还可以经常见面吗?谢骁舟暂停了动作,抬起头来看她:怎么了?你是打算以后就不见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她抬起头,直视谢骁舟的眼睛,第三只玫瑰都已经杀青了,我们以后或许……杀青了,可是还没有上映啊。

谢骁舟把绳子绕成一盘一盘,一边笑一边走近虞浅恩:你知道我有多红吗?你知道我的每一部电影会上映多久吗?你知道我每年会参加多少次路演,又会接到多少个由电影衍生的综艺吗?你知道我的电影会参加多少个电影节,多少次颁奖典礼吗?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虞浅恩面前。

那团绳子被他随手丢在一旁,而他低头看着虞浅恩,甚至稍稍弯下腰来,让人能看清他唇角翘起的小小的弧度:首映,路演,综艺,电影节……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场合,你是想让我这个男主角一个人上场,你自己摸鱼吗?苏妩是死了,但苏妩的扮演者,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你还想偷懒不成?……虞浅恩无话可说,也无法说话。

这张脸离她太近了,近到可以看到对方毫无瑕疵的皮肤以及深茶色的玻璃珠一般的瞳孔。

那瞳孔里清清楚楚地映着一个她自己。

小小的,目瞪口呆地,有些藏不住慌乱的她自己。

我知道了。

虞浅恩赶紧退后了两步,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偷懒的。

谢骁舟这才直起身体来,又缓缓道:不过,在那之前,或许的确没太多见面的机会了。

这个大转折让虞浅恩怔了一下,谢骁舟便漫不经心看她一眼,笑道:《我们是演员》不是马上就要开录了?我看你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会变得有多忙,别说来攀岩,只怕连上课都去不了了。

说不上来原因,但虞浅恩的确有点失落了。

但正如谢骁舟所说,她的确很快就忙得没时间去上课了。

这还是《我们是演员》还没有正式开录的情况下。

·《长生诀》下周就要播到雪川的出场了,她的戏份不多,但却很密集,所以必须得在一周之内全部拍完。

除了最开始两天为了让她适应剧组而有所放宽之外,两天后她的行程基本就完全泡在剧组了,空闲时间还要过综艺的流程和台本,别说去攀岩馆,她很快忙得连日常锻炼的时间都没有了。

大约知道她的情况,谢骁舟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监督她。

虞浅恩第一天鸽了锻炼的时候还有点紧张,见始终没有消息过来反而又变得失落,随后又才自然起来。

不知道是否急迫与忙碌的状态会对工作状态造成影响,但她在长生诀剧组的表现,的确有变得越来越好。

如果说最开始她还经常会在回放中看见一些让自己不满意的表现然后要求重来,那么现在,她已经成了货真价实的一条过达人了。

·一转眼,小魔女已经把那个漂亮男人捡回家快三天了。

在她的悉心照料之下,那人早就睁开了眼睛,他拥有一双很漂亮的深棕色瞳孔,明明应该是很温暖的颜色,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总叫她觉得冷,比门外的千里雪原还要冷。

但小魔女在雪原下长大,从小就是个不怕冷的人。

她依旧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日日拿草药为他治疗伤口,日日给他做饭,甚至还在注视下把他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给缝制好了。

她偶尔也会絮絮叨叨的和男人说些话,可她从来都得不到回应。

直到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边给男人疗伤,一边轻声说: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偏偏是个哑巴?可惜了。

她低着头,于是便也没看见男人瞬间看过来的古怪目光。

片刻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凉凉的声音响起来:你说谁是哑巴呢?小丑八怪。

……小魔女猛地抬头,目瞪口呆地看进了那双棕色的眼瞳里。

男人傲慢而冷漠地睨着她,淡淡道:我是想看你把我捡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说吧,小丑八怪,是谁派你来的?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觉得我都要爱上她了一声一个小丑八怪,但凡是个稍微爱点美的姑娘,肯定都要生气了,可小魔女从来就不知道生气是什么,听到这样攻击外貌的话,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傻傻地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就低下了头,呐呐地说:我是去收渔网的时候看见你的,可能是天上的神仙派我来救的你吧。

小魔女法力不深,除了天生怪力和寿命比较长的魔族基本特性之外,她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再加上一直都是独自生活,和其他魔族也没有往来,因此她一直活得跟个人类一样,只把神仙当做至高无上的存在。

倒是床上的男人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哼笑:天上的神仙?天上的神仙只会派你来杀我,而不是派你来救我。

到这里小魔女就听不懂了,她正想问为什么,男子却又转移了话题。

小丑八怪,这是哪里?是魔界。

我当然知道这是魔界。

男子不耐烦地皱起眉来,却连皱眉的样子都是好看的,魔界那么大,这是魔界的哪条河边哪座山下?是忘川河下游,雪原边上。

男子轻轻啧了一声,眼神有些嫌弃:鸟不拉屎的地方。

大约是觉得小魔女看起来太傻了,他并没有过多询问,翻了个身睡去了,小魔女见状便放轻了动作,又出门找吃的去了。

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三五天才出一次门,现在多了一个食量很大的大男人,她便不得不天天都出去打猎捕鱼了。

可好在这男子生得十分好看,小魔女再辛苦,回到家看到他的脸,也就开心起来了。

这就是颜狗的本色。

她小心翼翼地锁好门,踩着雪吱嘎吱嘎地走进林子里。

·画面定格在少女亮晶晶的眼睛上。

她并没有笑,却叫人无处不能见到她的欢乐与开心。

这个角色的台词不多,却有大量的表情特写和眼神特写。

看回放的时候,那些特写把席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怎么感觉我的演技也进步了?他的说法引来了郑导一阵大笑。

好的演员本来就是互相成就的,你们俩的状态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这是好事。

虞浅恩真的不简单啊。

席听摸了摸下巴,定定看着镜头里少女最后的眼神,和她演技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有点紧张,但又不会出戏……而且每次对上她的眼睛,我都老觉得自己要爱上她了。

这很正常的。

事实上在心里咯噔了一下郑导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的,他看似十分淡定地道,毕竟现在的娱乐圈里,这样演技好却又没有一点匠气的眼睛,一只手都数不出来,谁看着不会心动呢?我这个导演看着镜头也要心动了呀,哈哈哈哈……在面上哈哈大笑的郑导其实正在心里暴打席听:你一个男主给我老老实实爱女主去!还没播完就想去爱女配是想让我们剧组被剧粉冲死吗?好在席听根本听不到他心里的嚎啕,并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只点了点头,对不远处的虞浅恩露出了更加欣赏的眼神:的确,这么有灵气的新人演员,只要继续努力下去,以后肯定是能和我并肩的人了。

我要跟她打好关系才行。

席听这样说着,迈着长腿就朝虞浅恩走过去了,郑导在他身后僵硬了笑脸,露出了恨不得揍人的表情。

·虞浅恩。

虞浅恩循声回头,看到的就是席大帅哥用两根修长手指夹着拎过来的手机。

把你的手机号码输进去。

席大帅哥微微抬着下巴,姿态很傲慢,语气却很随意:我突然想到我们合作这么些天还没有留联系方式的,这不太好。

在剧组这么久,虞浅恩已经习惯了席听看似傲慢实则只是自信的所有表现了。

闻言她也只是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今晚要一起吃饭吗?席听拿回手机,一边打备注一边随口邀请,我们作为同时期的新人演员,又这么有缘演了同一个作品,还这么恰好的都很欣赏彼此,不去吃个饭怎么都说不过去吧?虞浅恩:……我已经知道你欣赏我了,可我还没有公开表示过对你的欣赏吧?就这么单方面确认了真的可以吗?——虽然虞浅恩的确挺欣赏他的。

但是——抱歉,我今晚约了朋友。

虞浅恩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最近都太忙了,等我杀青的时候一定请你吃饭。

好吧。

席大帅哥肉眼可见的失落,整个人都灰下去了,无精打采地说,你居然拒绝了我,那你想请我吃饭的时候可得约两次才行。

约五次都可以。

虞浅恩笑眯眯,看着席听颓丧离开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搓了搓额角。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他会是这种性格。

江潮舟在他身后突然出声。

虞浅恩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少年笑了笑。

虞浅恩沉默了一下,片刻后缓和了语气,道:你先回去吧,不用送我了,我和人约了要去攀岩馆。

知道了。

江潮舟并没有提出想跟着去。

他是一个在某些方面很固执很放肆,但却又在奇怪的方面很有分寸的人,比如他坚持想要在虞浅恩身边坐一个小小的助理,怎么说都不肯走,却又从不会做真正让虞浅恩不舒服的事情。

一直守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让人无法赶走,又不会感到不适,这么些天温水煮青蛙下来,虞浅恩竟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和江潮舟道别后,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往攀岩馆赶去了。

后天开始她就要去综艺片场准备开始录制综艺了,所以,这估计会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最后一次去攀岩馆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个人的秘密这次换了一块抱石墙,比之前那个要矮一点,但是手点更小,需要的力量更大,虞浅恩几乎是爬一阵歇一阵,好不容易才终于爬到了顶。

下来后有女教练给她做拉伸,痛得她嗷嗷叫。

你不是挺能忍的吗?谢老师坐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怎么现在越来越不行了?经他提醒才察觉到自身转变的虞浅恩愣了一下,有些呐呐地闭了嘴。

是啊,她明明很能忍的,以前拉伸的时候也从没这样嚎出声过,怎么现在竟这么肆无忌惮了?室内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谢骁舟却又反而道:怎么又不嚎了?还挺寂寞的。

虞浅恩:……那您还挺难伺候的。

她脸贴着地,艰难吐槽了一句。

谢骁舟就悠悠地笑起来,翘着二郎腿翻杂志,看起来好不自在。

即将结束的时候,虞浅恩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暂时没空,便让谢骁舟帮她接一下。

可能是靳叔找我叮嘱明天的综艺,你跟他说晚上给他回电话。

行。

谢骁舟从她的外套口袋里翻到手机,也没仔细看来电显示直接就滑开了接听键,凑到耳边,听筒里却意外的响起了一个女声。

浅浅啊,我听你叔叔说你在玩攀岩,那玩意儿练完以后肯定腰酸腿软的,妈妈打算过来接你,攀岩馆地址在哪啊?谢骁舟听得一怔,看了一眼虞浅恩,又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屏幕上虞女士三个字,也看不出来是妈妈。

他顿了好一会儿,直到听筒里开始着急了,他才缓缓道:我不是虞浅恩。

听出了这是谁声音的谢骁舟镇定自若:我是谢骁舟,虞前辈,攀岩馆的地址在西郊,地图上很容易就能搜到。

……手机里与手机外顿时都陷入寂静。

虞浅恩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震惊,又渐渐转变为复杂。

直到那边挂断了电话,女教练也出去了,虞浅恩才慢慢坐起来,有点哑地问:你听出来了?毕竟她的电影每一部我都重复观看过,也见过真人,听出声音并不难。

谢骁舟把手机放回她的外套,神情依旧淡淡的,似乎丝毫没有被这放出去能引起娱乐圈地震的消息给震到。

虞浅恩盘着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他: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这是你的家事,我为什么要问?虞浅恩于是又沉默,片刻后她慢慢站起来,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时低声说了一句:你说得对,我也不想跟人说这些……但如果是你问的话,我一定会说的。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谢骁舟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淹没在明亮的灯光里,情绪藏在其中,看不分明。

·虞浅恩脖子上搭着毛巾,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玩手机,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刚换好衣服的谢骁舟正迈着长腿走出来。

你先回去吧,我要等她。

虞浅恩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玩手机。

那脚步声逐渐靠近,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随后她的手机被人抽了出去。

你这也没看什么啊。

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页面上是一片空白的备忘录,看你那么专心,我以为在看八卦呢。

他把手机还给虞浅恩,走到一旁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无聊的话,我可以陪你一会儿。

我不无聊。

不无聊我就不能陪你了吗?你应该日理万机,能来当我的攀岩教练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是给你面子,是我自己想来。

谢骁舟翘起二郎腿,瞥她一眼道,你每次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会想起你是我粉丝吗?……我没有冷嘲热讽,只是不太会说话而已。

就连这句话也是冷嘲热讽。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还是谢骁舟先开口,他的语气低缓下来,让人几乎能感觉到温柔: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个好奇心不重的人,也没有太多倾听者的心情,但你是例外,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会竖着耳朵认真听的。

虞浅恩无声片刻,握着已经息屏的手机,低声道:其实我也没有很想说。

那就不必说。

你也不要告诉别人。

我也没有人可告诉。

谢骁舟笑了一下,你以为我在这个圈子里有朋友吗?怎么没有?虞浅恩意外地看向他,你人缘很好。

人缘好的人未必朋友多,点头之交,互相吹捧,也会让人看起来拥有好人缘。

这么说你的人缘都是假的?和你看似关系好的人都算不上你的朋友?至少不会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比如我的学生是虞金枝的女儿这种秘密,我没有任何人可告诉。

……虞浅恩无言片刻,嘟囔道,你只要说这么一句我就相信了。

是我还想多说一点,粉丝不都会想要更加了解偶像吗?……话是这么说,我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距离产生美不知道吗?所以我才会时常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粉丝。

谢骁舟喝了一口水,笑得懒洋洋,偶像上赶着拉近距离却被以‘距离产生美’为理由拒绝,你这样的粉丝,在娱乐圈里大概是头一份儿了。

……你来我往气氛微妙的聊天持续了大约十多分钟,深处的电梯门打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远远地就对虞浅恩招了招手。

浅浅。

谢骁舟先站了起来,戴着口罩的虞影后原本是直朝虞浅恩而去,瞥见他不得不停了一下,眼中的笑意明显消退了许多。

小谢。

她点了点头,礼貌却也很敷衍,眼底甚至还有些警惕的审视。

虞浅恩看不见,谢骁舟却直面了这眼神,他没有说话,只淡淡笑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狭路相逢你要去洗手间吗?虞浅恩浅了浅头:都收拾好了。

……显然另有打算的虞金枝沉默一阵,道,那你去喝点水?虞浅恩:……她瞬间明白了虞金枝想干什么,看了一眼正准备对她说话的谢骁舟,她抢先一步拉住了虞金枝的手:谢前辈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不用担心,也不需要对他嘱咐什么。

虞金枝:……很久没有被如此直白地戳破过意图,习惯了圆滑成年人世界的虞影后一时有些尴尬,倒是谢骁舟低头笑了一下,迅速开口解围。

浅恩说得对,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谢骁舟对虞金枝点了一下头,前辈大可以放心。

以谢骁舟的地位,能得到这句话已经是最大的保证了,虞金枝便也没有多说,只对他点了点头。

那就谢谢了。

应该的。

要一起吃个饭吗?吃饭就不必了,我今晚还有约。

那我就不多客气了。

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后,三人开始往外走。

虞金枝走在最前面,虞浅恩跟着她,偶尔会回头看一眼身后隔着一小段距离的谢骁舟。

这段走廊灯光不算亮也不算暗,是刚好看得清人脸的程度,通道也不宽不窄,他们走在其中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正走到一半的时候,前方的电梯门突然开了。

叮咚一声后,有新的脚步进入了这条通道,朝着他们迎面而来。

越过虞金枝的肩膀,虞浅恩看见了林方西,他大约是刚来,还穿着黑色西装,不过也没好好穿,扣子开着,里面的领带已经松散了,短发也微乱,看起来刚用手抓过,一边走他还一边懒洋洋地打着电话,好似在交代行程。

攀岩馆运动一下,董事会那帮蠢货今天……说话间他无意抬起头,却没有和虞浅恩对上视线。

他先看到了虞金枝。

而说话声也在那一瞬间停止了,随即停止的是脚步。

他整个人就像突然按了暂停键一样地定在那里,虞浅恩甚至可以想象听筒那边的人疑惑地抬高音量。

她正狐疑着他的反应,脚下惯性地朝前去,直到撞到了虞金枝,她才察觉到另一个问题——虞金枝也突然刹车了。

捂了捂被撞到的肩膀,虞浅恩茫然地转头看去:怎么了?这一转头她才发现,虞金枝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失去了口罩的遮挡,她这堪称惊惶的表情完全一览无余。

而正关注着虞金枝的虞浅恩并没有看见,对面林方西脸上渐渐转变的脸色。

像是某种慢镜头一般的,他的视线带着某种迟钝的怀疑,逐渐从虞金枝身上转移到了虞浅恩身上,在缓慢而仔细地扫描过她的眉眼轮廓之后,那迟钝的目光里终于渐渐增添了某种恍然与了悟,眼神于是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甚至是死死盯着虞浅恩,连牙关都微微咬紧了。

苏小姐。

手机已经被挂断,而林方西突然出声,嗓音已经和接电话时的懒散完全不同了,变得低而嘶哑。

被叫到假名的虞浅恩吓了一跳,赶紧看过去,正对上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视线,她又怔了一怔,还没说话便听他接着问——苏妩这个名字,是假的对吗?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虞浅恩愣住了。

我……你问这个做什么?!虞金枝用近乎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应,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一向镇定而散漫的林方西此时竟也呈现出极端而尖锐的状态,几乎在虞金枝话音未落他便爆发出了一声厉吼。

告诉我是不是?!和你没关系!!虞金枝的嗓音几乎要撕裂,她一把抓住了虞浅恩的手,以让人发痛的力度死死抓着,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我们走。

她的声线和手指都在剧烈颤抖,就连踏出的脚步,也叫人怀疑有些不稳,可她却走得很快,就像要从猛兽的口中逃生一般的快,透露着只有虞浅恩能察觉的惊惶与恐惧。

虞浅恩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即便脑中已乱成一锅粥,心脏也在不断向下跌去,她依旧没有挣扎也没有发问,只沉默随她向外走去。

通道只有这么宽,要想去乘电梯就势必要从林方西身旁经过。

两方的距离就这样越来越近,头顶灯光照亮这一幕场景,照亮林方西无声死盯着虞浅恩的眼神,照亮虞金枝脸色惨白的特意避开视线的侧脸,也照亮虞浅恩的面无表情。

直到即将擦肩而过时,她的手被抓住了。

是林方西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不得不停下来。

在前面虞金枝回头看来的惊惶目光里,她听见林方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你姓虞,你叫虞浅恩,是吗?虞浅恩看见虞金枝的眼神彻底暗淡下去了,就像一盏烛火被风吹灭了一般,她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灰暗的绝望之中。

虞浅恩于是没有答话,而林方西却很固执。

告诉我,你是不是虞浅恩?北斗七星那个浅恩?随着他的逼问,虞金枝逐渐颤抖起来,抓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眼看着就要失态,事态也将失控的时候,一直在不远处沉默的谢骁舟终于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林方西的胳膊,缓慢而强硬地迫使他松开了虞浅恩的手。

不管是不是,别抓着她。

林总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大可以换一个场合,换一种礼貌的方式询问。

谢骁舟收回手,挡在了虞浅恩面前,理了理袖口淡淡地道,你现在可毫无长辈和绅士风度。

林方西冰凉地看他一眼,这短暂的间隙里,虞金枝已经拉着虞浅恩又走向了电梯。

他侧头看了一眼,在电梯门打开之际开口了,语气平静而暗含压迫:明天之内,来我的办公室跟我解释清楚,我的耐心只够我等你一天,如果没有等到,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虞金枝。

最后三个字被他吐得冰冷毫无感情,虞金枝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拉着虞浅恩走进了电梯。

叮咚一声,电梯门关紧了。

一路死寂的,虞浅恩几乎是被拉拽着上了车,随后虞金枝还冷静地发动了车子,只是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停下来的时候,虞浅恩才恍然察觉,这并不是幸福里。

这是她曾来过一次的,虞家老宅。

她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刚刚下车的虞金枝,在窗外直接倒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要认我做爸吗?虞浅恩惊得一跳,立刻下车把人扶起来,并很快给靳风打了电话。

顾不得这里是她极为排斥的虞宅,她把人扶到了大呼小叫的园丁背上,跟着一起进去了。

刚走进大厅,她便迎面撞上了最不想看见的人——虞迟婳兄妹俩。

浅恩?虞迟婳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园丁背上的虞金枝,立即变了脸色,妈妈!她急急凑上前来,一边一路领着园丁往二楼走去,一边紧皱着眉问虞浅恩:妈妈这是怎么了?突然晕倒了吗?虞浅恩:……她根本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人说。

好在此时还有园丁多话:不知道啊,我正在外面修草坪来着,抬头就看见小姐倒下去了,可给我吓得……浅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对虞迟婳满脸担忧的追问,虞浅恩简直有些想吐,更不必提好好回答了。

就在她快要停下脚步的时候,一个颀长的身影自她身后一步跨前,挡在了她与虞迟婳之间。

先给宋珏打电话吧。

是一直沉默如隐形人的虞迟骄,他语调很淡,并没有看虞浅恩,只抬头对上了虞迟婳看来的视线。

那目光暗含审视而意味深长,虞迟骄却分毫未避,淡淡不含任何情绪地看回去了。

虞迟婳便应了一声,收回视线,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园丁将人放在了床上,看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虞迟婳,便朝虞迟骄问道:要不要给老爷子打个电话说一下?虞迟骄看了虞浅恩一眼,正要点头,打电话的虞迟婳却回过头来:先别跟外公说了,等宋珏过来看过妈妈的情况之后再说。

园丁似乎很习惯于听她的话,听完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这边虞迟婳已经挂了通话,她在床边看了眼虞金枝,叹了口气,熟门熟路地去柜子里翻出一个急救箱,把血压计和耳温枪都拿了出来,细心而耐心地给昏睡中的虞金枝量了血压测了温度,同时闲聊般对一旁的虞浅恩道:这些年里妈妈晕倒的次数其实不少,基本都是精神受到刺激的后果,而十次晕倒里,有一半的可能会发烧,虽然最近一年她已经很少再受到刺激了,但以后若还有这种情况,又只有你在身边的话,你一定要记得……闭嘴。

虞浅恩坐在沙发上,头都没抬,嘴唇仿佛没有张合,可这两个字却如此清晰而冷淡,透着一股极致的漠然,叫虞迟婳顿时合上了嘴巴。

她似乎怔了一下,才放下耳温枪转头看向虞浅恩,眼神透着股不可思议的疑惑:我只是因为担心妈妈……我让你闭嘴。

虞浅恩抬眼看她,一双漆黑瞳孔仿佛两颗浸没在冰水中无机质的黑色石头,这里既然没有别人,就不要跟我演戏了,你的演技算不上好。

……浅恩。

虞迟婳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垮掉的笑,你在说什……你哥哥应该也很清楚你的嘴脸,作为那么亲密的共犯,你总不至于在他面前还有包袱吧?虞浅恩笑了一下,没有声音,讥诮的意味却溢于言表。

……虞迟婳僵硬了许久,脸上的胶水般的笑终于一点一点收了起来。

浅恩……她坐在床边,没有表情,却似乎很严肃,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或许我当年的不懂事的确伤害了你,但现在我是真心实意在担心妈妈,尤其在妈妈还没有醒来、还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的时候,你真的要跟我算旧账吗?……虞浅恩这次笑出了声。

她手肘放在扶手上,抬手用食指碾了两下额角,视线扫向还在昏睡的虞金枝,这笑意顿时变得更大了。

然而在几秒后,所有表情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她脸上褪了下去。

现在我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虞金枝,你最好不要继续挑衅我了。

她抬头盯着虞迟婳的眼睛,面无表情、甚至是带着冲天戾气地,一字一句的说,再让我听见你叫她一声妈妈,我立马让你一无所有地从虞家滚蛋。

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疯子。

虞浅恩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不信邪的话,你大可以试试看。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虞金枝,她转身毫无留恋地出了房门。

在下楼的时候,管家领着人匆匆进来了。

看到她管家一愣:这位是?虞浅恩扫了一眼管家以及他带进来的人,漠然移开视线继续向下走,却在擦肩而过时被拦住了。

是宋珏。

不知是从哪里赶过来,他只穿着一件衬衫,领带也没系好,倒是难得没了爱豆一样的轻浮感,有点像个正经人了。

然而一开口还是让人讨厌的语调。

你往哪儿走?我还没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宋医生冷冷看着她,迟婳说阿姨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晕倒的。

的确如此。

虞浅恩抬头看他,冷漠道,她大约是精神上受了刺激,你既然是医生就快上去给她治疗吧。

说完她就要继续往下走,却被宋珏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现在就想走?怎么?不可以吗?宋珏冷笑一声:当然不可以。

他说完便拽着虞浅恩往上走去,虞浅恩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拽倒,一路竟跌跌撞撞被生拉硬拽回到了虞金枝的房间。

刚进房间宋珏便将她甩开了,在另外两个人或惊讶或难言的视线里沉着脸色道:既然是跟你在一起时晕倒的,那阿姨所说的刺激必然也和你有关,你不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甩手走人?虞浅恩被他一甩,险些撞到墙上。

她站稳了身体,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一言不发地上前两步,一巴掌狠狠甩在了宋珏脸上。

清脆的一声啪,让整个房间都寂静下来。

虞迟婳瞪大了眼睛,宋珏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缩紧了瞳孔猛地转头看向虞浅恩。

你居然敢打我?你都敢拽我了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知道我这辈子连我爸的打都没挨过吗?宋珏说着就忍不住激动地上前了两步,虞浅恩一动未动,倒是虞迟骄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

冷静一点。

他的语气平静到根本就不像是劝架的。

虞浅恩则是跟没看到虞迟骄一样,只盯着宋珏笑了一下,轻飘飘地说:你爸打没打过你我不知道,可我现在打你了,你要认我做爸吗?第一百六十九章 他叫林方西宋珏几乎被气懵了。

他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却意外的半点都没能动弹。

宋珏惊愕地转头,虞迟骄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神情淡淡的,若不是那只手的确铁钳一样地抓着他胳膊,他几乎要怀疑他什么都没做了。

你这是做什么?他震惊极了,难不成你怀疑我作为医生会打女人?你爱打不打,倒是你作为医生这一点的真实性比较值得人怀疑。

接话的依旧是虞浅恩,来看诊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观察病人的情况,而是冲着我莫名其妙的发火,如果不是靳叔确定你是医生,我还以为你是个流氓呢。

虞浅恩!宋珏狠狠瞪向她,你少给我嘴贫,不急着看她是因为我进来之后第一眼就明白,迟婳已经给她量过体温和血压了,我本可以立刻给她注射镇静剂加快她的苏醒,但为了避免情况重复,我才必须先找你了解她这次发病的诱因。

他伸手用力蹭了一下被打的那半边脸,原本就红的地方顿时变得更红了,他嘶了一声,恨恨地看着虞浅恩:同样是女儿,甚至迟婳还只是养女,你在一旁看着她照顾阿姨自己却要甩手揍人,你就不觉得羞愧吗?宋珏!这次没等虞浅恩出声,虞迟婳先急急喝止了他,别说了!虞浅恩瞥她一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宋珏见状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番两次害得你妈妈晕倒,好不容易才好过来的精神状态现在因为你又恶化了,你知道这几年为了让她好起来我们做了多少努力吗?早在你拒绝见她的时候我就跟靳先生说过了,你根本就不配做她女儿!宋珏!一声爆喝在门口炸开,带着惊怒之意直冲宋珏而来,你在说什么屁话?!一向自诩文明人的靳风站在门口气得几乎发抖,你给我立刻向浅恩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宋珏冷冷看着虞浅恩,我哪句话说错了?你哪句话都没说错。

虞浅恩淡淡一笑,唯有一点,你得先问我到底想不想做这个女儿,再来问我配不配才对。

好了!靳风额角几乎要爆出青筋来,这是什么地方?还由得你们吵架?!吵什么架?又一个苍老而严肃的声音插进来,虞迟婳一惊,立刻站起身来。

外公,您怎么回来了?你妈都晕倒了我还不回来。

虞浅恩转头看去,一个身材瘦削却背脊挺拔的老者正拄着手杖大步从外走进来,他从所有人身边走过,径直来到了虞金枝床边,低头看了片刻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沧桑疲惫之意尽显。

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虞迟婳,老人按了按额角,我是接了靳风的电话回来的。

解释了这么一句,他这才转头看向其他人,眉头微微皱起来:你们刚才在吵什么?视线落在虞浅恩身上,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位是?……虞浅恩动了动嗓子,不由自主紧了紧手指。

见无法再隐瞒下去,靳风闭了闭眼睛:老爷子,她是浅浅。

老人的神情顿时凝固起来,他一点一点睁大眼睛,疲惫的神情都被震惊和狂喜所取代,甚至没注意脚下险些摔倒,被靳风托了一把也没在意,径直冲到了虞浅恩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真的是浅浅吗?他的嘴唇轻微颤抖着,一双苍老的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

虞浅恩最无法应付的就是老人,尤其是这样满心满眼都装着感情的老人。

她不得不避开了视线,略显生硬地答:如果你是问名字,我的确叫虞浅恩。

她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下一秒却被紧紧抱住了。

好!是浅浅就好!老人嗓音几乎哽咽,是虞家对不起你,外公和你妈妈,都对不起你。

宋珏冷眼旁观了片刻,看了一眼神情愣怔似有失落的虞迟婳,便忍不住出声道:老爷子,我知道你现在很开心,但是阿姨还昏迷着,我们是不是先问清楚怎么回事再说。

激动的老人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放开虞浅恩擦了擦眼睛:小宋说得对,现在还是你妈妈更要紧,她到底是怎么晕倒的?还没弄清楚状况的老爷子下意识的以为虞金枝是在家里晕倒的,视线自然就转向了虞迟婳,宋珏却冷冷道:别看迟婳了,是跟虞浅恩在一起时晕倒的,您应该好好问问虞浅恩,到底是怎么刺激到了她妈妈。

小宋好好说话。

虞老爷子皱起眉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小心翼翼看向虞浅恩,拉着她的手问,浅浅,既然是这样,你愿意说说你跟妈妈在一起时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放心,外公和你妈妈都不会怪你。

虞浅恩垂着眼,视线里能看见那只长着些许老人斑的苍老的手背,还带着些微激动后不能抑制的颤抖。

这样一动不动看了片刻后,她抬起头,侧眼看向了多余的人。

虞老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很快了然:迟骄迟婳,你们先出去吧。

虞迟婳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她紧抿嘴唇地向外走去,虞迟骄则对老爷子点了点头才出去了。

宋珏看着虞迟婳的背影直至消失,忍不住皱着眉不喜地看向虞浅恩,却正对着后者冰凉的视线。

……宋珏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让我也走?我可是你妈妈的主治医生!好了好了。

虞老爷子赶紧开口,接着才看轻言细语对虞浅恩道,浅浅,小宋说得对,他是你妈妈的主治医生,让她听听你妈发病的原因,对你妈妈的治疗是有帮助的呀,你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呢?很简单,我并不认同由他担任……我妈妈的心理医生。

宋珏睁大了眼睛,虞浅恩却面无表情继续道:光是和虞迟婳交好这一点,就注定了他对我妈妈的治疗一定是有害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所以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燃罢了。

你说我就算了居然还诋毁迟婳?行了行了!虞老爷子不耐烦起来,既然她不想告诉你你就先出去,等我听听之后才看能不能告诉你。

老爷子!好了!出去吧!宋珏就这样憋屈地被赶出了房门。

直到这时,房间里才算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沉默许久的靳风,直到此时才缓缓出了一口气,看向了虞浅恩:浅浅,到底怎么回事?虞浅恩沉默片刻,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他们:说起来,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她听见自己心跳逐渐沉重,在即将坠入冰窟的预感中,她凝视着眼前人的脸,缓慢而无情绪地说:她来攀岩馆见我,偶然撞见了一个人。

他叫林方西,是林氏集团的董事长。

在两个人俱都脸色大变的反应下,虞浅恩听见了心脏重重坠落的声音。

世界突然掉入厚厚的灰烬之中,她凝望眼前两人的表情,突然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你比你妹妹还像个神经病虞浅恩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杂乱无比的思绪里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她记得,林方西有妻有女。

这个念头像是一盆冰水从她头顶浇下来,让她呼吸渐渐急促,无论如何都不想去相信那个最有可能的结果。

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她抬头望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定定的,可没有人知道她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忐忑,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拼命忍耐才没有向虞金枝开口询问的……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虞金枝抬头望见林方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时,她就已经坠入深渊里了。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而已,她企图寻找其他能解救她的可能。

他……林方西,和虞金枝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一看到虞金枝,就立刻猜到了我的真名?在那之前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可是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走之前他还说,要虞金枝明天之内去跟他解释清楚,否则或许会采取什么手段……他为什么这么说?虞金枝该向他解释什么?虞浅恩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那双总是沉静乌黑的瞳孔紧紧缩着,带着轻微的颤抖,像是渴望的眼神,却又含着沉默的歇斯底里。

靳风看得几乎要红了眼眶,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浅浅,你听我说……算了……虞浅恩突然退后了一步,收回视线,立在原地怔怔道,我不想知道了,什么都别告诉我。

随便你们想怎么做,都与我无关。

把宋珏叫进来给虞金枝治病吧。

她的称呼又换回了冷冰冰的虞金枝,甚至没有再往床上看一眼,她垂着眼冷冰冰地说:我先走了。

没有再多留一句话,她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浅浅!老爷子下意识地想追出去,却被靳风拦住了。

浅浅现在不会想见到我们的。

他看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语气压抑,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这时才终于发起脾气来,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她的?金枝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给我原原本本交代清楚!我会的。

靳风眉眼颓靡,在此之前,先让宋珏进来看看吧。

·你要走了?脚步声引来了宋珏的视线,他惊讶地站了起来:有老爷子在你居然还要走?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虞浅恩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低着头自楼梯上一路下来,再冷漠而机械地穿过那几个人,径直朝着门外去了。

这人怎么回事?宋珏的声音还未落地,便见一个身影从沙发边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哥哥!一直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的虞迟婳直到此时才终于微微变了脸色,见那人完全没有反应,忍不住抬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哥哥!!!虞迟骄脚步一顿,却只有半秒,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宋珏古怪地看着转角,又看向虞迟婳:在楼上就想问了,你哥哥怎么这么关心虞浅恩?你不要胡说八道。

虞迟婳第一次面无表情的说话,宋珏惊了一下,再看过去时却见她已经恢复常态,还勉强笑了一下,我哥哥只是性格太好了,对谁都是一样的。

是吗?宋珏将信将疑地嘟囔,我看他对我一直挺冷淡的。

虞迟婳根本没继续听他说话,她只死死盯着那两人相继离开的方向,手指死死地扣进了沙发布料里,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也没有松开。

·车锁被打开,虞浅恩拉了车门就想钻进驾驶座,却被从身后一把拉住了手腕,生生扯了出去。

她紧皱着眉抬头一看,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

根本没有要对话的欲望,她转头继续往车上钻,却在下一秒又被扯了回来。

你干什么?!她狠狠甩开手,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个状态不能开车。

关你屁事。

她又一次钻进车厢,然后又一次被生生拖了出来。

这一次虞迟骄没有松手,而是直接拽着她往后走,塞进了车厢里。

你脑子有病啊?虞浅恩拼命挣扎起来,却被轻而易举按住手腕死死束缚在了座位上。

虞迟骄站在门外,上半身探入车内,压低了身体看着她,那双眼睛依旧沉静无波澜:我来开车,你说去哪里我送你去,否则你就从这里走出去自己打车。

虞浅恩毫不留情地抬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腿上,黑色西裤留下一道明显的灰色鞋印。

男人微微皱眉,勉强向后退了一步。

虞浅恩用力推开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又一次去拉驾驶座的车门。

虞迟骄这次直接在她之前狠狠拍上了车门,金属门在虞浅恩面前砰地一声关上,虞浅恩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半点停顿地转身,一拳狠狠擂在了虞迟骄的肚子上。

这一拳半点没有留力,打得虞迟骄猛地弯下腰来,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死死按着驾驶座车门,不给她任何上车的机会。

神经病啊你!虞浅恩濒临崩溃地狠狠将人推倒了。

这次虞迟骄没有立刻上前来,可虞浅恩也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头发凌乱地喘着气,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虞迟骄,若是眼神能化为实体的话,虞迟骄此时只怕早已被她的视线千刀万剐了。

然而男人的瞳孔始终是平静的,即便被给了一脚又一拳,他也依旧如湖水一般深而静,没有给出半点痛觉反应,反而无声吞没了虞浅恩的所有情绪。

莫名其妙的对视持续了好一会儿,虞浅恩渐渐冷静下来。

我有没有说过,她冷漠地俯视着依旧坐在地上的虞迟骄,语气如裹着冰,你比你妹妹还像个神经病。

她把手里的车钥匙狠狠砸在了虞迟骄身上,越过他朝外走去了。

徒步走了许久才走出这个宽阔的别墅区,中途还迷了两次路,终于到了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并上车的时候,她透过窗户看见了那个远远跟着的修长身影。

车往反方向走,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不过只一瞬间虞浅恩便收回了。

她冷漠地看向前方,连同出租车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拐角。

别墅区门口,虞迟骄慢慢收回目光,却又莫名地在原地怔立了许久,才终于转身离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是雨颜色明亮的出租车停在了鸦海一中门口。

虞浅恩从车上下来,在馄饨店门前怔怔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出来收拾桌子的老人看见她,惊喜地走上前来。

浅恩?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又想吃馄饨了吗?老人加快了蹒跚的步伐,看起来有些一冲一冲的,远远看着甚至有几分滑稽。

可虞浅恩看着他长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却不知为何,竟嗓子堵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了?老人脸上的喜意突然消散,换做了大惊失色,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浅浅?直到那张枯皱的脸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虞浅恩才怔怔抬起手,在脸颊上沾到了一点湿意。

我没有哭。

她看着指尖上那点湿迹,迟钝地说,是外面下雨了。

好好好,是外面下雨了,那快进来躲躲吧!老人也顾不上高兴了,赶紧拉着她往店里走,虞浅恩机械地跟着他,却不知为何在这句话之后看见了更多从视线里掉落的水珠。

它们透明的、一颗颗的砸下来,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铺成脚下的路。

待到走进店里,老人停下脚步转头看来时,虞浅恩才慢慢抬起脸。

她的脸已经完全被眼泪浸湿了,可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那些眼泪都不是她的——但她也不再固执地说那些都是雨。

在完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老人紧皱着眉向她走来,嘴唇紧抿地拥抱了她。

没事了啊,浅浅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那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最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老人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絮絮叨叨地讲着从前,你还记得有一年下大雪,我们差点冻死在垃圾车上么?那次要不是你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一点吃的和一条破毯子,爷爷我今天可就不在这了。

还有一次,我们和村民家的大鹅抢吃的,被追了好长一截路,你还被大鹅啄了屁股呢,你还记得么?还有我们捡的抽奖瓶盖儿,我听我店里的学生们说,现在都流行复古,那种瓶盖还能卖钱呢,你说要是我们把那些瓶盖都攒起来,现在是不是也能卖钱了?……苍老而略带颤抖的声线一直在虞浅恩耳边说个不停,随着他的声音,那些漫长又琐碎的往事仿佛又呼啸而来了。

虞浅恩好长时间都一动没动。

刚从家里过来,手里还提着饭盒的江潮舟走到门口,被这场景惊了一下,下一秒便见到爷爷朝他做了个摆手的动作,一边摆手一边还在继续说话。

你更小的时候,好些事你自己肯定都记不得了,那会儿你还没有后来那么酷,还是个爱哭鬼,饿了冷了都要哭,那些坏蛋要你在小黑板上写字,说自己生了大病需要钱,你也哭哭啼啼地说撒谎不好,你还记得吗?我那会儿就觉得这女孩儿真乖真可爱……江潮舟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片刻后在爷爷絮叨的往事中缓缓退了出去。

可他没走,他靠在店外的墙边,拎着饭盒安静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

有客人想进来吃饭时他便上前拦住,小声告诉别人今天已经打烊了。

于是馄饨店里始终没有客人,虞浅恩便在老人温暖的怀抱与细碎的打趣中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直到她的眼泪停止。

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来电是靳风。

无声看了许久,老人见状便道:不想接就不接了。

可虞浅恩却浅了浅头,接起了电话。

浅浅。

靳风的声音很低沉,每一个字都很小心似的,你现在在哪里?能告诉我吗?我在馄饨店。

虞浅恩平静道,不需要担心。

好的,我知道了。

靳风笑了一下,我就是想问问你在哪,那就挂了吧。

等等……虞浅恩终究还是出声了,语气很淡,她怎么样了?没什么大问题。

靳风笑了笑,很快就能醒过来……而且宋珏要被换掉了,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和你外公商量过后,决定干脆换个医生来负责你妈妈,刚好宋珏的小舅舅……也就是你妈妈的第一个主治医生回来了,我们打算把你妈妈的主治医生换成他。

虞浅恩嗯了一声:那很好。

那个,还有一件事……靳风语气有些犹豫,你外公很想跟你吃个饭,聊聊天,你看可以吗?……等有时间吧。

行,都听你的。

嗯,那我先挂了。

通话被挂断。

虞浅恩握着手机站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老人,问道:我今天可以在店里睡吗?老人怔了一下,立刻摆手道:在店里怎么睡?都是些凳子桌子的。

有桌子凳子还不好?我们连积雪的地面都睡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老人强调道,而且就是因为以前环境太差了,才导致你一身的毛病,现在好不容易条件好起来了,怎么能让自己再受苦呢?睡屋檐底下算什么受苦?反正不行。

老人继续摆手,他顿了顿,看了虞浅恩一眼,问道:你不想回家睡?……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我家。

虞浅恩低着头,那只是个房子而已。

不想回就不回。

老人叹了一口气,但是睡店里是绝对不行的,你倒不如跟我回家去睡。

虞浅恩浅了浅头。

你浅什么头?要么跟我回家去睡,要么你找个酒店舒舒服服地住下。

不想住酒店,我就要睡店里。

老人难得显出强硬的一面,虞浅恩也难得如此任性了一回。

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争了起来,直到好一会儿过去,一串脚步声突然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赶了过来。

老人抬头一眼,立刻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怎么来了?虞浅恩跟着看过去,那是一个盘着头发,轮廓清丽,看起来风风火火的中年女子。

她曾见过她的,在老人的手术室门外。

哎呀是浅恩啊,咱们可有好久没见了!中年女子一路走过来,远远地便朝她伸出了手,听说你今天想住在店里?那可不行的!我们家就在附近,赶紧跟阿姨过去,阿姨给你做宵夜吃!第一百七十二章 江家呆愣中的虞浅恩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女子握住了手,随后就是好一阵天花乱坠的夸,什么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什么还记得我家爷爷,真是有心,什么看着就可人,让人想生女儿……让人晕晕乎乎的夸奖里,她看见不远处的门口,站出来了一个人。

是江潮舟。

他一手拿着饭盒,一手举着手机,正朝她笑了笑,还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虞浅恩顿时明白了,这人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显然,他妈妈就是被他打电话叫来的。

……虞浅恩狠狠瞪了他一眼,几次试图拒绝却都败退在漂亮阿姨的无视和热情之下,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了,还强调自己只借住一晚。

别说一晚上!你就算要住上几个月半年也没问题。

漂亮阿姨一边牵着她往外走,一边十分精神地道,要不有你在,我们家这老爷子哪能回得来?只怕墓上青草都长得有人高了,这样的救命之恩,我们家就是让你住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没那么夸张。

虞浅恩受不了了,爷爷也救过我。

那不就成了?你俩这就是忘年交,是没有血缘的祖孙关系,孙女住爷爷家里,更加天经地义了!江潮舟在后面关上了馄饨店的卷帘门,很快提着饭盒跟了上来,正好听见他妈还在侃侃而谈。

而且现在小舟不是在你那儿打工吗?这么算来你还是我儿子的老板,老板来家里,那叫什么?那叫莅临,我们是该扫榻相迎的!你说你给他那么高的薪水,他能做的事儿也不多,这不就是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吗?我们家要感谢你的地方可多着呢,要不是怕唐突,我都想直接认你做干女儿了,也算是全了这缘分。

妈!江潮舟也听不下去了,上前两步扶着他爷爷,冲前面的人说,再说下去人又要走了。

他妈妈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转而开始说一些零碎小事,让虞浅恩能接话,也不至于被过度的热情冲击到尴尬。

·江家就在鸦海一中附近,属于学区房。

小区是老小区,但却很干净,生活气息很浓,自行车晃荡着来去,铃声清脆,能传遍整条石板路。

爬楼梯到四楼,防盗门甚至都没有关,在通道里就能叫人闻见一阵浓郁鲜辣的菜香味。

让你叔叔做夜宵,闻着这味儿,肯定是香辣排骨。

江妈妈笃定地拉开门,先朝里面喊了一声:回来了!厨房里很快走出来一个挺拔瘦削的中年男子,他的气质看起来倒更适合在办公室里写东西,和腰上的围裙真是一点都不配。

虞小姐来啦。

和江妈妈的干练爽朗不同,江爸爸显然要有包袱得多,看起来还有几分文化人的斯文,欢迎欢迎,快请坐,我先继续炒菜了。

江家并不算很大,至少和虞浅恩住的地方比起来,起码要小上一半。

但这里太温馨了。

从玄关处的手工小摆件,电视墙旁摆放的各式各样全家福,再到餐桌上显然已经有些年份的桌布,以及通道一侧的墙面上,用铅笔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用来记录身高的横杠。

甚至连头顶某颗显然和其他格格不入的替换小灯泡,看起来都温馨极了。

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家的味道。

虞浅恩一扫而过,心里又细微地动了一下。

那是隐秘的羡慕……和淡淡的酸涩,原本从未体会过,也从不觉得自己会体会这种感觉的虞浅恩,最近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了。

可她不愿细想。

依旧是无视了这转瞬即逝的感觉后,她扫向那条走廊,左边两间房,右边两间房,除了一个主卧和两个次卧外,应当还有一个是书房——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客房。

她有点坐不住,江妈妈却很快注意到她的神情,立即道:既然带你回来了,就不可能让你没有住的地方。

今晚你睡潮舟房间,潮舟和他爷爷挤一晚就行了。

……虞浅恩有点呐呐,这不太好吧?没什么不好的。

江妈妈挥手说,我待会儿就去把他的臭床单和臭被子换掉,给你换新的。

你说归说,别污蔑我。

正在给虞浅恩倒水的少年叫屈道,我这么爱干净,怎么可能臭?男人都臭烘烘的。

别误伤到我!厨房里传来一声江爸爸的喊声。

空气里到处都是轻松愉悦的气息。

虞浅恩坐在半旧不新,却干净柔软的沙发上,嗅着鼻端排骨的香味,短暂的忘记了所有糟心事。

她几乎要睡着了。

·江潮舟的房间的确如他所说,很干净。

吃完夜宵后,虞浅恩带着些不自在的,随江妈妈一起走进了少年的卧室,然后发现他并未撒谎,这的确是个很让人舒服的房间。

床铺很整齐,书桌也很整齐,房间的主人显然有随手叠床单和整理桌子的好习惯。

在床的对面,靠墙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架,上面摆放着好些形状不同的小机器人,连书桌下的地毯上,也随意搁着一个电线乱支的半成品,椅子被推到了很远的地方。

光是看着这一幕,就足以叫人想象出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摆弄这些机器的样子了,而这些小机器人以及各种各样的零件,也是这房间里唯一显得乱的东西。

江潮舟从外面进来,见状快步走过去,把散落的零件统统撞进了一个木箱子里。

是我下午弄的,之后急着去给爷爷送吃的就忘收拾了。

少年咳嗽一声,平时我的房间总是最干净的。

虞浅恩那点小小的不自在在他更加不自在的解释里立刻烟消云散,她平静地看他一眼,道:我说什么了吗?床边的矮柜上放着许多书,柜子下面则是一个玻璃抽屉,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奖杯。

正在换床单的江妈妈见她走到这边来了,便笑着介绍起来:那都是他竞赛拿的奖,我本来说让他买个玻璃柜子好好摆着,他偏不肯,要乱放一通,这抽屉现在都要放不下了。

语气里带着埋怨,更多的却是不加掩饰的骄傲和自豪。

虞浅恩看着有些好奇:我能打开看看吗?当然。

说话的是江潮舟。

少年正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手撑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梦魇各式各样的奖杯和奖状。

大多都是数学竞赛,还有机器人设计大赛,以及一些虞浅恩根本看不懂的赛事奖杯,不过看起来就很上档次的样子。

只是这些奖杯奖状,看起来都不怎么被主人所稀罕,委委屈屈的挤在抽屉里,有些写着冠军的纸张甚至皱巴巴的,看起来凌乱极了。

可即便再怎么凌乱,光是看这些东西,就能够想象江潮舟在数学和机器人上到底投入了多少兴趣和精力。

虞浅恩只觉得越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娱乐圈感兴趣了,或者只是随便说说?三分钟热度?她狐疑的转头,正好江妈妈去另一个卧室拿枕套,她便直接开口问了: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进娱乐圈?不是你说,以我的资质可以进吗?只看脸当然可以。

虞浅恩拿起一个奖杯,轻轻敲了敲,可是你应该对这些更感兴趣吧?而且是坚持了很久的兴趣,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进娱乐圈也不影响我发展这个兴趣啊。

你不要太小看演员或者明星的职业了。

虞浅恩皱了皱眉,如果真的要进这一行,你不可能还能有那么多时间来研究这些东西。

那就不研究了。

江潮舟一点停顿都没有地说,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我在这上面也过了不少瘾,差不多够了。

虞浅恩有些怀疑地看他一眼,又扫了一眼房间里随处可见的机器零件以及各种专业书,这么浓厚的研究氛围,可一点都不像是差不多够了的样子啊。

不过少年的笑脸天衣无缝,让人实在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再加上她和江潮舟的关系委实算不上亲近,说到这里已经算逾矩了,再要多说就是没有分寸了。

正好江妈妈拿着枕头进来,虞浅恩便顺势闭了嘴,只偶尔回应几句江妈妈的询问,江潮舟也一直呆在一旁,直到一切都收拾妥当,母子俩和她道了晚安后便先后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一切都安静下来。

此时夜已深,虞浅恩拉过那把椅子,放到窗边桌旁,坐了下来。

她熄掉了头顶大灯,剩下书桌上一盏橘色的光亮着,由这里眺望出去,小区里灯火不绝,隐约可见那些老旧窗户中三三两两的人影。

不知哪个方向有说笑声不断传来,听起来亲昵又快乐,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模样。

还有近在咫尺的房门外,偶尔也会有脚步声轻巧走过,间或混杂着一些低声叮嘱。

赶紧睡……别忘了泡脚。

这是江妈妈的声音。

小舟,别玩手机了啊。

这是江爸爸。

知道了知道了。

……虞浅恩趴在桌上,睫毛被橘色的灯染得温柔昏暗,这些遥远或接近的,絮絮叨叨或欢声笑语的声音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她在其中沉浮着,聆听着,远望着,渐渐地入睡了。

·虞浅恩睡得并不舒服。

而对更多的人来说,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虞金枝在凌晨十二点半醒来,她几乎忘记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睁眼没有看见最近已经完全熟悉的场景,也没有看见最想见的人,她才一个激灵坐起来。

床边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睡着的人被这一响动惊醒,睁开眼看到她,却没有动。

墙角亮着一盏壁灯,让虞金枝能勉强看见那个人的面容。

她看着那人松了一口气,然而环视四周后,这一口气又紧跟着提了起来:浅浅呢?我怎么回虞家了?发生了什么事?靳风坐在沙发里,神情埋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他抱着胳膊,腿放在桌上,声音低哑沉闷:你不记得了吗?傍晚在攀岩馆,你见到了什么人。

……被大脑的自救机制自动模糊掉的记忆,在这一句提醒中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了那条狭窄却灯光明亮的走廊,想起了那个男人缓缓投来的不可置信的视线,想起了那一场咄咄逼人的追问以及威胁……想起了,回家路上,坐在副驾的虞浅恩平静得毫无波澜的面孔。

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坍塌。

虞金枝觉得自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鸣,可其实她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她只是把自己用力的蜷缩了起来,仿佛想要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靳风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这是迟早的事情,金枝,你应该清醒一点。

从浅浅选择了演员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会有这一天,事实上,这一天甚至比我预料的要晚一些。

靳风从沙发里站起来,缓步走到床边坐下,片刻后才轻声道,不要再逃避了,金枝,你已经逃避得够久了。

浅浅迟早会知道所有的真相的,而眼下,不过才第一步。

一滴水光流星般划过空气,砸在被子里不见了踪影。

靳风喉结动了动,刚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便听到一声极小极细的声音从虞金枝的胳膊里传出来,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几乎有些神经质的:我不想……我不想让她知道……我错了,浅浅我错了……妈妈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不该那样对你……妈妈错了…………靳风几乎是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他伸手将虞金枝拥进怀里,牙关咬得紧紧的,许久才在她不停的重复中开了口:没关系……我陪着你,不管她会有什么反应,我都陪着你。

可你不能逃避了,金枝,如果不克服这些,你将永远无法坦荡的面对浅浅。

她是你的女儿,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你的。

窗外有花朵在夜色里轻轻浅曳,园子里的昏暗路灯照亮房外的通道,勾勒出一道靠着墙壁端着咖啡的修长身影。

他听着里面的说话声,低头无声抿了一口原本是端给靳风的咖啡,起身离开了。

·同样的深夜,凌晨四点半。

林氏集团总部的高楼之中,有人已经枯坐了一夜直到天边开始泛白,才终于有敲门声打碎了寂静。

秘书踩着皮鞋有节奏地走进来,哒哒哒的声音停留在办公桌之外,随后一个黄皮纸文件袋被放在了桌上,秘书退开一步,低头道: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她是两年前才有了身份证,之前应该一直都是黑户,根本查不到行踪。

林方西缓缓低头,看着那个文件袋,久久没有说话。

秘书半晌没有得到命令,试探性的抬头:林总,需要我帮你打开吗?不用了。

过于沙哑的声音把秘书吓了一跳,正要关心两句,便见到林方西抬起手来,轻轻做了个手势。

那是让他出去的意思。

秘书便安安静静地退出去了。

大门被咔擦合上,天边的曙光透过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洒进来,将那个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勾勒得暗淡而沉默。

他像是一块亘古不变化石一般,直到天光渐亮,街上开始遥遥传来喇叭声时,才终于伸手,极其缓慢地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你很重要姓名,虞浅恩。

今年十九岁,生日在夏天。

十七岁才办了身份证,办完身份证后的第一个记录,就是在医院给一个患有胃癌的老人签了手术同意书,手术费用由虞金枝工作室的法人代表靳风先生承担。

此后她便住进了鸦海市幸福里小区的一处房产之中,房产证上的名字同样写着虞浅恩。

十八岁到十九岁,她有接近一整年的时间呆在国外,回国后便通过靳风的关系,进入了鸦海市戏剧学院做旁听生,四个月前她加入剧组拍摄了由余达执导,谢骁舟做男主的爱情电影《第三只玫瑰》,不久前刚杀青,回到鸦海后她连续接了两个资源,一部正在热播的《长生诀》中的女配,一个吴宪执导的演员综艺《我们是演员》,前者还在拍摄中,后者从今日开始录制。

……这是他的人所能查到的所有信息。

而关于十七岁之前的虞浅恩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却是半点都查不到了。

说到底,在十七岁之前始终都是个黑户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那叠资料中,真正有内容的只有一两张,剩下的,全都是从各个渠道得来的照片,其中甚至还有虞金枝派私人侦探跟踪靳风时拍到的那些远照。

林方西就着些微曙光,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越往后看,手指越发颤抖,几乎捏不住照片。

那分明是一张和他非常相似的脸,除了鼻子之外,其他五官都透着一股凛冽的漂亮,尤其是眼睛,眼尾的弧度,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完全的复制黏贴。

可他竟没有认出来?分明都已经见过许多次了,他却竟没有认出来!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林氏总裁颤抖着捏紧了手,片刻后睁开眼睛,从混乱的大脑中提炼出一丝清明,按键叫了秘书进来。

立刻去选三五个靠谱的人,从此以后贴身跟着虞浅恩,将她每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不分大小一一上报给我,还有,必须时刻跟紧她的行踪,她但凡出了一点差错,或者有半天不见人了,我都找你们麻烦。

秘书惊讶地抬起头来,触到他阴沉冰凉的表情又赶紧低下头去,只答道:知道了。

正欲离开,林方西却又开口了。

除此之外,再找一批靠谱的私家侦探,去查她十七岁以前的所有行踪,以及在国外的那一年她到底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我全都要知道。

是。

秘书转身向门外走去,没几步又听到身后的声音。

等等,还是再多派几个人跟着她,最好能轮换,不许懈怠……再有,去查虞金枝是什么时候和她接触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为冰冷,甚至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怒意。

秘书听得心头发颤,赶紧应声,终于出去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又接到内线,林总在电话里语气平静的问他:她不是要录制综艺节目吗?我看了一下,那节目是星灿出品的,你立马接触一下,投两千万进去,我要她在节目里有最好的待遇,还有,把节目的录制地点发给我,我要去看看,今天的会全都推了。

咔哒一声,通话挂断。

男秘书握着听筒呆滞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对另一个和他一起加班的女秘书喃喃道:我还从没见过老板这么失态,林家恐怕要变天了。

·虞浅恩在凌晨五点醒来。

此时窗外已经有叮叮当当的车铃声了,她在微光里直起身,骨头都咔擦响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稍微舒展了筋骨,随即她便想起来,今天是节目开录的时间……可她好像,一点想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只想把自己关在封闭的壳子里,不要探头,不要接触任何人,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到死,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静,她低头看到屏幕上靳叔两个字,却也不想接电话了。

虞金枝一定已经醒过了,他们商量出了什么结果呢?那个男人让她今天之内交代清楚,她会去吗?她会去交代些什么?如果不去,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虞浅恩无法控制脑海里这些乱糟糟的想法,她定定看着手机停止震动,又重新把脸埋进了胳膊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打开手机,点出了一个联系人,犹豫许久之后,终于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虞:如果我突然反悔,不去录制节目了,你会生气吗?】这时间按理来说还太早了,但那边却很快就有了回复。

【谢:我为什么要生气?】【虞:这是你给我的机会啊】【谢:不过就是说句话的事情,我也没费什么力……不过,无论在什么圈子,临时反悔终究都会给自己带来糟糕的评价的】【谢:所以,我能问一下,为什么突然不想去吗?】虞浅恩呆呆地看了会儿窗外,趴在桌上慢吞吞地打字: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谢:什么没意思?节目没意思,还是演员这个职业没意思?手指在屏幕上顿了很久,虞浅恩一字一字地打。

【是活着没意思。

】这一次谢骁舟那边沉默了很久,直到虞浅恩又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才又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文字,而是一条不短的语音。

虞浅恩犹豫了一下,把声音调小了一些,才点开语音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你真的是个很不合格的粉丝。

男人嗓音里还带着早起后的慵懒睡意,循着电流沙沙的传进她耳朵里,但凡是我的粉丝,都说只要我还在,这世界就绝不会没有意思,你怎么总是反其道而行之?都和我合作拍爱情片了,你还没有一点高兴吗?【不是,当然有!】虞浅恩赶紧打字。

那就是我的分量还不够重,不足以抵消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了?【也不是!你是最重要的】根本就没过脑子,虞浅恩条件反射般把内心想法噼里啪啦地打了过去,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发了什么。

她睁大眼睛呆了一下,谢骁舟也好一会儿没有回话,片刻后虞浅恩才又呐呐地补充了一句看起来没那么夸张的。

你很重要。

她按了语音键,声音很低,却也认真。

松开手指,这句话被传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后台大约两分钟后,谢骁舟才发来了新的消息。

既然如此,那就别再说什么活着没意思了。

他说,比起大部分粉丝,你简直是追星成功的典范,而且以后我们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合作机会……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他们一直念叨的新的紫微星,和我并肩而行呢,你就不期待吗?……虞浅恩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还真有些心动了。

她没有说话,谢骁舟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回答,打了个哈欠道:好了,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再睡一个小时,之后的录制不要迟到了。

直到挂断电话,虞浅恩才发现,自己想要消极怠工的问题就这样被翻篇了,谢骁舟甚至没有劝过一句你别这样,这样不好,也同样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觉得没意思。

他好像真的只是随便玩笑了两句,轻描淡写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大概这就是偶像的力量吧。

虞浅恩这么想着,转头看了一眼那整整齐齐她根本没有躺过的床,想了想还是设置了一个小时的闹钟,爬上去睡了。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保姆车来到了小区门口,接走了虞浅恩以及江潮舟。

又半个小时,车停在了山竹电视台的地下车库。

虞浅恩刚出来就见到了之前负责到家里采访的小姐姐,她言笑晏晏地迎上来:终于等到了虞小姐,还以为你在睡懒觉呢。

虞浅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靳风却笑起来:怎么?是我们来迟了?不是说好七点十分到场吗?我看着还差几分钟呢。

当然没来迟,我这是夸虞小姐来得准时呢。

听你那说法,倒更像是在责怪她来得太晚了。

靳风也同样笑眯眯的说话,一点攻击性没有,却让那小姐姐笑容僵硬了一下,片刻才缓和下来,转移了话题,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而在他们走进电梯的时候,另一辆已经在车库里停了好一会儿的车,也被打开了车门,有人从里面走下来,望着虞浅恩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片刻后迈步走了过去。

·你妈妈已经醒过一次了,但是因为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就没来。

靳风一边走一边小声说。

虞浅恩侧眼看了他一下,平淡道:我知道了。

浅浅……靳风语气犹豫而纠结,等到今天录制结束,我们再跟你好好解释好不好?无所谓。

虞浅恩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想好好录制节目。

好,那叔叔不打扰你。

虞浅恩走进化妆室,杨乐看了靳风一眼,对他抛了个询问的眼神,却得到一个浅头。

她狐疑地收回视线,进了房门。

随后又是江潮舟,少年没急着进去,而是打量了靳风两眼,开口问道:虞家是不是有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靳风心情不好,回应的态度也不算平和: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看她昨天来找我爷爷的时候状态很糟糕,我本来以为她今天会干脆不来了……既然来了,就说明这工作对她来说很重要,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提那些让她不高兴的事了。

……靳风一阵无语,你倒是还开始教我做事了?少年笑起来,摊了摊手,毕竟她是我全家的恩人,我关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不需要你说,我自己知道。

靳风摆了摆手,江潮舟便点头进去了。

直到走廊上空无一人,靳大经纪人还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化完妆后,虞浅恩还去见了一下导演。

吴导是个和靳风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子,不过显然没有靳风保养得好,看起来还有些邋遢,可这并不妨碍他在有几百人的录制现场发号施令,令行禁止,即便顶着乱糟糟的壳子也依旧显得很有魄力。

这就是浅恩吧?长得真好看,天生的电影脸。

吴宪一边放下啃了一半的油条,待会儿就要开始录制了,先让我们的副导带你到演员后台见一下接下来要一起工作的同事,至于那些大咖评委,他们得摆摆架子,等节目录制前三十分钟才到。

刚好听说你喜欢叶清?等开始录制就能见到了,要是能给她个好印象,给你签名合照,甚至吃饭都不是问题。

吴宪长辈模样地拍了拍虞浅恩的肩膀:要加油啊。

谢谢吴导。

虞浅恩鞠了一躬,跟着副导去后台了。

·第一期节目很重要,为了吸引流量,请的都是已经有了知名度的演员。

这些人当中,有一大半都是年纪较大的中年演员,我查过了,他们脾气都不错,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只要保持晚辈的礼貌就好……除此之外,需要注意的是几个年轻演员。

第一个,苏婧,二线女星,科班出身,常年演女二,剧本有好有坏,知名度不错,演技也还可以,但始终不温不火,曾经因为插足富豪家庭而爆红过一段时间,路人缘很差,但粉丝冲着她的演技,大部分都是死忠,战斗力也很强,属于黏上了就甩不掉的类型。

虞浅恩看着面前这个神情冷淡的女子,脑海里浮现之前靳风给她补的课,一时间还有些对不上号。

这是虞浅恩小虞,鸦戏出身,和一一一样,也是个完全的新人,大家多多关照一下。

副导带着她站在房间中央,话音刚落角落里便有人探头道:既然和我一样,那我来的时候怎么不见副导亲自领着我介绍给大家?我要闹脾气了!虞浅恩视线转过去,那是一个样貌可爱的少女,说要闹脾气,其实脸上全是笑,看起来只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第一期一共就两个全新人,一个你,还有一个叫郑一一,是京戏的科班生,据说在学校的年末大戏上拿过冠军,演技很不错,至于性格如何,要你去相处了才知道,如果觉得可以的话,不妨和她处好关系,也算是个同期的朋友,如果人不怎么样或者你不喜欢,那就不用搭理,各凭本事争热度好了。

靳风的话在脑海里落下尾音,虞浅恩若有所思,朝那边点了下头,笑不及眼底地弯了弯嘴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派系抱团针对郑一一的玩笑,副导自然地道:你那还需要介绍啊?刚进来就把人认识了个遍,再说了,不是还有好几个都是你的师兄师姐吗?你还需要我介绍?不过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对待,副导很快就接了个电话离开了,走前让虞浅恩自己去认人,虞浅恩自然是答应了。

待到副导离开,她扫视一圈,找了个空沙发坐下来,她并没有发现,她刚一落座,方才本来还没怎么关注她的好几个人,都特意扫了她一眼,角落里的郑一一更是挑了下眉,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接着却又一扫情绪,开朗地奔到了虞浅恩身边坐下。

诶,你毕业了吗?虞浅恩顿了顿,浅了下头。

那你大几?……大三。

那我是你师姐,我大四了。

郑一一很自来熟地冲她挤了挤眼睛,这一堆大佬前辈里,就咱们俩是新人,以后被虐的时候也能抱团取暖了。

一一说什么呢。

一个一直在沙发里跟别人聊天的女星转过头来,你那演技我去年回去校庆都看到了,还需要跟人报团取暖?可别埋汰我们了。

看到她的脸,虞浅恩立刻认了出来。

[傅玟,出道早,八岁开始演戏,起点也很高,一开始就是大导电影,还拿了个金梅的最佳新人,有一段时间被人称作是小虞金枝,借这个名头她顺顺当当红了几年,不过在流量崛起后,就渐渐没了资源,也开始拍电视剧,演的都是一些女二或者反派的角色,和苏婧的戏路有些重合,但因为她一开始是电影咖,观众都普遍认为她比苏婧高一级,对了,她也是京戏出来的,和郑一一算是师姐妹。

靳风的声音刚在脑海里消失,下一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可不是嘛?这次说话的是一位男性,看起来三十多岁,笑起来挺英俊,但说话语气却有些腻人,一一师妹的表演我也看过,毫不夸张的说,让师兄都觉得惭愧啊。

又是一个京戏的?虞浅恩这么想着,便又跟脑海里记的情报对上了号。

郭城,京戏出身,年轻时也算是奶油小生一枚,迈过三十后为了转型开始演电影,成绩平平,属于观众眼里有点演技但不到一流,暂且靠着颜值刷存在感的大叔。

虞浅恩看到郑一一皱了一下鼻子: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和师兄师姐的作品比起来,我那就是过家家而已。

谁不知道京戏的年末大戏是电影界一大盛事啊,居然被你说成过家家。

傅玟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在这么说,俞老师该生气了。

诶嘿嘿,老俞才不会生我的气。

仗着老师宠你。

……看来傅玟和郑一一不但是同校,还是师出同门。

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京戏展开了,虞浅恩自然没有插嘴,她只是又想起了靳风的嘱咐。

[这些戏剧学院啊,也是分派别的,京戏和鸦戏一直在争国内第一戏剧学院的名头,从两所学校出来的学生也自然而然地属于不同派别 ,节目上京戏出来的演员不少,你恐怕难免会遇上抱团行为,只要他们不过分排挤你就不用在意,如果过分了,你就随意发挥,反正有我和你妈兜着呢。

]想到那句你妈,虞浅恩难免又有点出神,她今天一直避免让自己想到虞金枝,然而一旦触及,还是有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按了按眼皮。

这个小动作引来了郑一一的注意,她似乎才发现她没有加入话题,赶紧道:浅恩……我能叫你浅恩吧?随意。

那我就这么叫你咯。

郑一一趴在沙发扶手上,笑着问她,鸦戏也有很多出名的老师,浅恩的老师是谁,说来听听,我不认识,我的师姐师兄肯定认识。

虞浅恩抬头看她一眼,笑了一下:谢骁舟。

………………室内一下安静下来。

还有其他正在聊天的或者玩手机的演员也都抬起了头。

郑一一笑容顿了一下,随即绽开更夸张的表情:你居然在谢老师的班上上课?天哪……她捂着嘴,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要知道我从来不觉得鸦戏比我们学校好,可唯独这一件事……我不得不感到嫉妒!居然是谢老师的学生。

从一开始就没跟虞浅恩搭过话的傅玟笑了一下,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她,说起来我也有幸跟他合作过一回……所以我也知道,他应该只是帮一个老师代课吧?而且是一周只有一节的那种……教你演技的,不该是其他老师吗?你怎么脱口而出就是才给你上课不到三个月的谢老师?房间里又一次陷入静默,这话里的内涵谁都听得懂,是在说虞浅恩为得到瞩目狐假虎威,反而不尊重真正教她知识的老师。

郑一一神情变得微妙起来,郭城也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从始至终都没加入的苏婧也往这边看了一眼,并不掩饰眼里的鄙夷。

角落里摄像机无声运转着。

虞浅恩抬头看了傅玟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前辈误会了,我只是个旁听生,算不上真正的鸦戏学子,要在这个学校选老师的话,的确只有谢老师真正指点过我演戏。

旁听生?傅玟挑了下眉,随后无声笑了笑,明白了,加油吧。

她随即转头和郭城聊起来。

倒是郑一一,反而在听说她是旁听生后放松了神经,笑容也变得真实起来。

你说谢老师指点过你演戏,能不能具体给我说说啊?她这句话问出来,正在聊天的傅玟和郭城都顿了顿,室内又静了一下,不少人都暗暗将目光移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她是我的粉丝按理说虞浅恩不可能没有察觉,但听到这句话她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玫瑰片场,他们在月下窗内跳舞的片段。

一步之遥的旋律仿佛又在耳边回荡了,她略感不自在,条件反射挠了一下颈侧,随后道:就是课堂上抽人演戏,演完之后点评……你也演过?演过。

他怎么点评的?……虞浅恩一阵无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郑一一却是没有察觉似的,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最初那种亲和感此时已经变成了居高临下和咄咄逼人,仿佛虞浅恩天生就该回答她的问题,不回答就不对劲似的。

角落里有戴着帽子的人稍稍抬头,似乎预备动作,却听见虞浅恩笑了笑,轻描淡写回了一句:忘了。

郑一一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连谢老师的指点都能忘?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拿笔记本记下来天天背的!因为他经常指点我,多得记不清了。

……郑一一彻底失声,怔怔看着她,房间里其他人也都惊讶地看了过来,傅玟更是荒谬地笑了出来,随后又假惺惺地叹息一声:你这就是特意来拉仇恨的吧?虞浅恩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角落里戴帽子的人抬手顶了顶帽檐,朝虞浅恩投来一瞥,又低下了头去。

·距离节目开始录制还有半个小时。

虞浅恩从候场室里出来,去了趟厕所。

已经在另一个房间等了很久的林方西林总看着那个身影从门前路过,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起身疾步出了房门,秘书惊了一下,赶紧跟上他问道:不是说节目结束再找她吗?我不想再等了。

他的语气晦暗而沙哑,似乎压抑着很多很重的情绪,助理只好闭嘴。

前方虞浅恩已经转过了拐角,林方西又加快了脚步追上去,谁知还没到那墙角,身后便有脚步声大步大步地响起,很快他就被人拉住了。

林方西回过头来,他眉头死死皱着,眼神冰凉甚至含着戾气,仿佛阻拦他的是什么不得了的仇人——倒也的确算是仇人。

昨天在攀岩馆拦了他一次的谢骁舟,又一次妨碍了他。

谢骁舟,林方西清晰而冰冷地吐出这三个字,你跟踪我?要跟也不是跟你。

谢骁舟带着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显然并不是来参加节目的,他墨镜里的眼睛朝虞浅恩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被林方西敏锐察觉,本就冰凉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沉冷,他甚至一把揪住了谢骁舟的领口:你跟着虞浅恩来的?你想干什么?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谢骁舟半点不慌,视线向下地睨着他,一边拂开他的手,一边凉凉道,这节目是我推给她的,而我今天又是以她老师的身份来看她表现的,我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倒是你,他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林大总裁,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又是以什么立场追着虞浅恩跑,你想跟她说什么?跟你无关。

林方西甩下一句便转身要走,谢骁舟却上前两步转身再次拦住了他。

本来是该跟我无关的。

他取下墨镜,一双茶色眼眸映着灯光,朦胧含冰,疏离冷淡,但你现在这样做显然会影响她的工作,我作为她的推荐人和老师,并不打算放任你影响她。

拐角那头有脚步声响起,应当是虞浅恩从洗手间出来了。

谢骁舟眼角朝那边瞥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不管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恩怨,但这个综艺对她来说很重要,如果你无法保证不会对她之后的表现造成不良影响,你就不该在这时候见她。

林方西在原地站了片刻,一双狭长深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谢骁舟,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无声咬紧了牙关,转身走进了方才呆的休息室里,谢骁舟紧随其后。

房门掩上的时刻,虞浅恩刚好从拐角走出来。

她经过那房门,走进了演员候场室。

·休息室里,林方西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已经恢复了大总裁和长辈的冷淡深沉,此时睁开眼睛,他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大咧咧坐在另一个沙发里的谢骁舟,极其突兀却又极其冷静地发问:你喜欢虞浅恩?正在摘口罩的谢骁舟怔了一下才继续把口罩摘下来,那张能让整个房间都变亮的脸上浮现一点漫不经心的笑容:如果我说是呢?你们不合适。

林方西冷冷道,虞浅恩需要稳定而牢固的家庭关系,你父母双亡,自己又有心理问题,给不了她需要的。

林总还真是查得仔细,连我有心理问题都知道。

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谢骁舟拿着墨镜一笑,我不能喜欢虞浅恩是重点?你可以喜欢她,但你不能让她喜欢你。

林总未免太强人所难,喜欢一个人自然也会希望得到同等的喜欢,这是一个人的本能啊。

谢骁舟抬眼看向林方西,唇边的弧度依旧没有消失,当年林总万花丛中过,见一朵采一朵,不知虞总是否也跟你说过同样的话?让你不要靠近他女儿,而你是否又听了呢?林方西抬眼看他:你果然知道了。

昨天目睹了那样的场景,我自然会想要查一查。

既然知道了我和虞金枝的关系,那你也应该知道……林方西盯着他淡淡道,我是虞浅恩的父亲。

她一天都没有承认过的父亲。

谢骁舟笑了笑,毫不在乎,甚至她应该很抗拒、一点都不想相认的父亲。

林方西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谢骁舟却恍若未见:林总,我不知道你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想知道你的风流债让虞浅恩受了多少苦,但是作为她的前辈和老师……啊,还有,她的偶像,我希望你能尽可能的为她考虑,不要做出任何会影响她事业以及让她不快的事情。

谢骁舟站了起来,重新戴上墨镜,居高临下看着林方西:虽然还不确定我到底喜不喜欢你女儿,但你女儿是我粉丝,而我这个人又一向护短。

林总若想凭着性子乱来的话,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谢嘉树十点半。

灯光大亮,坐满了人的观众席出现在镜头之中,随后巨大的舞台上幕布拉开,资深主持人陈畅从黑暗中走出来,拿着台本,对镜头以及几百个观众露出了微笑。

大家好,我是演员推介人陈畅,欢迎大家来到我们是演员。

掌声后,他冲对面最后那一片黑暗展开了手:接下来让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节目中最重要的三位导师。

聚光灯啪的一声打开,照亮了第一个座位。

田克。

提前录好的介绍词从广播之中响起,字正腔圆,十分慎重:第十五十六届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得主,代表作《无家无我》、《建筑师》、《龙城飞将》等,是九十年代最耀眼的演员之一,凭借俊美的外表以及精湛的演技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经典角色,成为大众眼中九十年代影视圈的标志之一。

第二束灯光亮起,在现场四处乱转,而黑暗中介绍词也再次情绪无比的响起来。

第十三届金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得主,第十五届龙象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得主……代表作《边缘迷踪》、《孔雀鱼》、《水妖》等,出道二十五年,国际电影节获奖一次,国内电影节获奖八次,她是一个电影时代的浓缩,她的影迷遍布世界各地,她的表演片段至今都被各大影视院校当做范本,她是华夏电影的骄傲。

她是叶清!最后一声重音响起,那四处乱转的灯光终于全部收拢,啪的一声照亮了第二个人。

那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几乎是素颜出镜,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她浑然天成的雍容气质。

她抬手朝镜头和观众们打了个招呼,顿时引起海啸般的欢呼和尖叫声,叫这演播厅顿时变成了疯狂的追星现场。

而广播里已经开始介绍最后一位导师。

他艺龄已有六十年,哪怕在一众老戏骨中他也算是绝对的前辈,从我们刚对影视有了记忆起,他便始终存在于荧幕之中,他的代表作有《红灯笼》、《一个炊事兵》、《家和万事兴》,他是我们的长辈,我们的朋友,是演员,是艺术家,他是曹高飞。

聚光灯落在最后一个位置上,照亮一个白发苍苍却眼神发亮的老人。

他朝大家挥手,立刻引起了无数掌声。

接下来给大家介绍专家评审团……·前台在走流程,幕布后已经开始搭建场景了。

演员们在候场室以抽签方式分好组后,便拿着自己抽到的剧本去了不同的练功房,他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对戏,随后再根据抽签顺序上台表演,以导师投票和评审团投票来作为最终结果,无论小组中有几人,都是得票最少的一名被淘汰。

这时间也太紧了,半个小时,记台词够吗?去练功房前,虞浅恩听见前面有人在抱怨,走在那人旁边的郑一一便笑了起来,语气轻松道:最多不过十分钟的戏,台词不会太多的,大不了我也帮你记一下,到时候你要是忘了,我可以帮你圆。

原来那是郑一一的组员。

你呢?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来,透着股爱答不理的劲儿,你记台词怎么样啊?不会也需要我帮忙吧?虞浅恩转头看去,是傅玟。

她们抽到同一组,剧本还颇为复杂,抽签结果刚出来的时候,傅玟的脸色就明显的轻松了很多,看得出来根本就没把虞浅恩当做对手。

虞浅恩收回视线,浅了浅头:不用,我自己能记住。

那最好。

傅玟挑了下眉,笑了一下。

前面的郑一一这时回身过来,抱着傅玟的胳膊埋怨:师姐,我本来以为能跟你一组呢,没想到这么没缘分。

傅玟脸上的笑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自然地重新扬起,她还伸手掐了掐郑一一的脸:迟早有机会的,到时候我们也能好好切磋一下。

郑一一笑眯眯地点头,随后又左右张望了一下:你们这组不是三个人吗?另一个在哪呢?另一个……随着她们的声音,虞浅恩也抬头搜寻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她们身后。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毫无所觉地走着,光看穿着,他潮得不像个演员,倒像个爱豆。

傅玟诶了一声要叫他,那人却正好从她们面前走过,视线都没有斜一下地拐进了练功房里。

……傅玟愣愣的,还挺嚣张?想必也是个新人。

郑一一道,敢在师姐你面前嚣张,待会儿用演技碾压他!虞浅恩没有多听两人的谈话,快走两步走进了练功房里,正好看见那人在镜子前转身。

灯光下他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遮掩了眼睛,却依旧无法掩盖那张十足邪气的脸。

是一张在课前补习中没见过的脸——说明靳风也不知道他的相关情报。

虞浅恩正看着那张脸思考自己到底在哪见过他,她身后的傅玟抬头看见那个人,下一秒便失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谢嘉树?!叮的一声仿佛灯泡亮起。

虞浅恩顿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出道才两年,却已经比于琅那种老油条还火上数倍的新生代,最初他是靠着一个极有魅力的反派角色一夜爆红的,随后又演了一些反派角色后,直到今年才靠着一个邪气的男主剧本翻身,摘掉了反派专业户的牌子,彻底坐稳了一线的位置。

你居然也来了?傅玟急走几步,从虞浅恩身边越过,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向谢嘉树走去,那我的第一名恐怕是保不住了。

那年轻男人摘下帽子,用那张天生邪气的脸露出礼貌的微笑:傅前辈谦虚了,我还是个新人呢。

新人?没点真材实料就能在两年内火成这样的新人?你这是埋汰谁呢?傅玟笑声很好听,十分不见外地拍了拍谢嘉树的肩膀,算了,能拿个第二名就不错了,只要不被淘汰就行,输给你我也认了。

直接被默认会被淘汰的虞浅恩:……她面无表情,无话可说。

视线对上谢嘉树突然看过来的眼睛,她无所谓地移开了,走到一旁开始看剧本。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她又接不住戏你来演叶桑吧。

肩膀被拍了拍,虞浅恩转头看向傅玟,眼神有些意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傅玟笑起来,毕竟你是新人,我作为前辈,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这场三人戏里,戏份最多的角色就是叶桑,而且还有层次变化,能体现较完整的人物性格,而且人设本身也很好,是剧本中的绝对女主角,虞浅恩原本以为傅玟肯定会争这一个角色的,没想到现实却正好相反。

但无论如何,既然人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有便宜不占才是傻子。

好。

她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却看见傅玟的笑容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她的肩膀又被拍了两下,带着过来人的口气,傅玟叹息着道:加油啊,这角色的原主可就在台下坐着呢,你可千万不要丢脸。

她说完便走开了。

虞浅恩看着她轻松的背影,有些明白过来——正是因为剧本里叶桑的戏份最多,层次最复杂,所以傅玟才要让给她演。

因为在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她就断定了,虞浅恩这种新人根本不可能演得了叶桑这种角色,甚至她自己都不能保证能把这个角色演好——尤其是在原演员就在台下的情况下。

与其她自己来演这个根本就没把握的角色,还不如让虞浅恩这个纯新人在台上出糗,反而更能保证她的晋级。

想通了这一点,虞浅恩便若有所思起来。

傅玟看起来真的很轻松,甚至还在一边记台词一边和谢嘉树说话。

这个练功房里看起来已经泾渭分明了,谢嘉树和傅玟两个确定要晋级的人坐在长沙发上,而虞浅恩这个注定要一轮游的新人则孤零零坐着单人沙发,看起来好不可怜。

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机,低头继续背台词了。

·导播室。

有工作人员忍不住说:傅玟这也太过分了吧,她不怕咱们把这片段放出去让她被骂吗?正是因为确定我们不会原原本本放出去她才敢这么做的。

依旧是那个负责采访虞浅恩的摄影组小姐姐,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镜头:你忘了她就是星灿本家的艺人吗?那工作人员啊了一声,看向镜头中的另一个人:那就可惜这个小虞了,我看她长得这么漂亮,以为能好好火一把呢,没想到第一轮就碰到铁板。

年轻人受点挫折是好事,把性格磨平一点,才好在这个圈子里混。

小姐姐笑着调转了目光,不再把这边的情况放在眼里,就算是谢神推荐的人,也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才行啊。

·排练开始了。

傅玟一点都不积极,甚至动作都懒得做,只念念台词就算完了。

虞浅恩倒也不生气,傅玟敷衍她就比傅玟更敷衍,对词的时候头都不抬一下,倒是一旁的谢嘉树看着她们的状态一直皱眉,最后实在忍不住道:你们能不能认真一点?傅玟诧异地看他一眼:台上认真不就行了?在这里认真了她也接不住戏啊,你看看她这演技。

接不住戏的虞浅恩:……她都懒得说话,跟傅玟对完词后就轮到和谢嘉树的对戏了。

没有服道化,也没有背景,她从剧本上抬起眼睛,抓住了谢嘉树的手。

这里没有台词,只有一个漫长无声的对视。

对上她的视线,谢嘉树愣住了。

·三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所有演员再次在候场室聚齐抽签。

虞浅恩他们抽到了4,而在他们前面,正是郑一一那一组。

·接下来由我介绍第一组上台表演的演员……第一阶段的pk正式开始了。

演员们都堆在候场室通过大屏幕看台上的表演,房间里的气氛是肉眼可见的紧张,第一组才刚开始表演的时候,第二组的几个演员便已经开始坐立不安走来走去了。

别走了行不行?于琅不耐开口,晃得我眼晕。

那几个咖位不如他大的演员只好又坐下来。

于琅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傅玟:师姐,准备得怎么样了?没什么问题。

傅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配枪,精神很好道:我还是第一次演警察呢,还挺兴奋的。

你很适合这种英姿飒爽的打扮。

于琅笑着夸奖,又道,再加上还有谢嘉树跟你一组,你们这组简直就是我最期待的表演了。

快别奶了,咱们组还有个小新人呢,别给她压力。

傅玟整理好衣服,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虞浅恩,看她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还以为她在紧张,便道,你别担心,只要有我在,我会尽量帮你的。

虞浅恩无言地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于琅看得翻了个白眼,倒是一旁的郑一一十分不满,师兄你不能偏心啊,只期待师姐那组是怎么回事?我这一组你就不期待吗?怎么会呢?……在他们你来我往的玩笑中,第一组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三位评委都各自投了票,随后进入点评环节。

坐在中间的叶清第一个拿起话筒,她沉默了片刻,开口便让人揪紧了心脏:说实话,三个人我都很不满意。

原本觉得第一组表现还不错,气氛也颇为轻松的候场室,因为这句话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人面面相觑,还有人微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叶清。

而叶影后旁若无人,以雍容清雅的气质,毫不留情地点评着台上的三个演员:我不知道你们在真正拍摄的过程中是怎么表现的,但以你们刚才呈现在镜头中的表情和动作来看,你们甚至连表演的门都没摸到。

xxx,你真的理解了这个人物的内心吗?你的表情和你的动作完全无法和台词连接起来融为一体,这样分裂的表演呈现在荧幕里,简直就是灾难。

xx,你有对着镜子练习过表情吗?为什么你的眉毛和鼻孔总是不受控制地乱扭?XX,我看不出你眼神里的情绪,再加上你总是慢半拍的动作,不听台词我简直要以为你演的是个盲人了。

……一番话将三个演员全都批得体无完肤。

候场室里彻底陷入了死寂,原本还很有自信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傅玟都轻松不起来了。

这……叶前辈这么严格的吗?她有些不安地和于琅对视了一眼。

倒是一旁的郑一一,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轻蔑地挑了挑嘴角。

第一百八十章 上台由于规则早已既定,即便叶清对那三个演员再怎么不满,也始终要留下两个,再加上另有田克一直与她针锋相对,给被批评的演员找回了一些面子,倒是让候场的演员们稍微轻松了一点。

要是三个导师都和叶清一样严格又毒舌的话,他们不少人只怕连上台的勇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在众人越来越全神贯注的关注下,郑一一那一组上台了。

《水妖》,和虞浅恩这一组拿到的《边缘迷踪》一样,都是叶清主演并获得了最佳女主的经典电影作品。

不过水妖是玄幻大戏,边缘迷踪则是警匪片。

郑一一的来头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她虽然还没有正式出道,但作为京戏这一届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她在网上早就小有名气了,不少观众都期待着她未来的发展。

眼下是她第一次在面向全国观众的舞台上正式表演,说是出道作也不为过,连一直维持着高冷形象的苏婧都凝神盯住了屏幕,更不要提其他人。

接下来要上台的,是这个舞台上出现的第一个纯新人,她至今还没有任何一部作品面世,然而网上已经有了不少关于她的传说,虽然还没有一部真正的影视作品,但就在不久之前,她在人才辈出的上京戏剧学院,拿到了年末大戏的冠军。

或许经过待会儿的表演之后,我们就将永远记住她的名字。

郑一一!……·主持人一语成谶。

这是一段足以吊打前面两组的完整表演。

在前三组将所有演员都批了一遍的叶影后也终于住了嘴。

终于能有看得入眼的表演了。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郑一一是吧?看得出来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但大概由于经验不足,某些细节依旧演得不够好,我们做演员的,一定要学会用微表情去表达一些隐秘的情绪……叶清说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段话,且再不是毒舌的批评,而是老师般的谆谆教诲,郑一一在台上始终以谦虚的态度听着,到最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至今还没有给任何一个演员按下选择键的叶清,将第一个名额给了郑一一,另外两位导师也自然都选择了她。

这是台上首次出现被三位导师同时选择的演员,随后轮到郑一一反选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叶清。

台下掌声雷鸣。

看完了这一段评价,虞浅恩他们便在幕后开始准备了。

原本轻松无比的傅玟情绪大变,满脸都写着不爽。

在快要上台的时候,虞浅恩还听见了她的一声嘟囔。

早知道就我演叶桑了。

虞浅恩:……原本只是想安全晋级的心态,在看到郑一一被大夸特夸了之后,自然而然变得想要更进一步了。

她现在的角色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而叶桑这个角色,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只要演出了闪光点,就必然也能得到很好的反馈。

你好好演啊,可别搞砸了。

傅玟对虞浅恩叮嘱道。

虞浅恩依旧一言不发。

她这一整天话都很少。

只最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听着工作人员的引导声,她抬脚走进了走廊。

接下来这一组,是三个人。

其中唯一一位男性,是刚出道两年的反派专业户……观众的声音顿时变得嘈杂起来,陈畅便道:看来大家都知道他是谁?那我们一起喊出他的名字好不好?……最后一位,和郑一一一样,同样是个新人演员,她来自鸦海戏剧学院,她叫虞浅恩。

这句话响起来的时候,虞浅恩正和下台的郑一一狭路相逢。

郑一一先对傅玟说了声加油,随后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弯起了嘴角,还晃了晃她的手:加油啊。

两人擦肩而过。

前方大门打开,舞台上的道具已经准备就绪,主持人陈畅的声音清晰可闻。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来欣赏第四组演员给我们带来的——《边缘迷踪》!·幕布拉开。

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一条医院的走廊。

那边病房门紧闭,这边电梯打开,一个穿着风衣英姿飒爽的女人跟着护士大步走来,她身后还随行着一个穿警服的小警员。

就是这里了。

那护士在检查室门前停下,她手术刚做完不久,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你们不要让她太耗神了。

知道了。

傅玟扮演的女警点了点头。

房门咔擦一响,门缝逐渐扩大,首先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张轮椅。

一只苍白瘦弱的手转着轮子,让轮椅缓慢滑了出来,护士赶紧上前帮忙,于是那人很快就完全暴露在了镜头之中。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均码的衣服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显得十分宽大,手腕从袖子里支出来,有些费力地推着椅轮,直至护士帮忙她才停下手,抬起头来——凌乱的长发向后扫落,她乌黑的眼瞳和苍白的脸颊清晰地映在放大的镜头里,观众席里有人嘶的吸了一口冷气。

你就是叶桑?女警俯视着这个少女,眉头微皱。

少女同样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如同结冰的湖泊,透着股冰冷的死寂。

然而只持续了几秒钟,她陡然一笑,这一笑间冰消雪融,湖面上有涟漪泛起,无声而灵动地扩散开去,晃得人眼花心跳。

又是警察啊?少女拖着长音,转着轮椅要往走廊里走,护士赶紧帮忙推。

我这几天见警察见得都要吐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啊?和方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不同,她整个人都变得灵动起来,即便始终坐在轮椅上,却也能叫人察觉到她身上的活气。

看着她的背影,傅玟的心跳停顿了一下,随后重重地向下落去。

仿佛要死到临头的危机感与极大的惊骇让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虞浅恩转过头来。

她坐在轮椅上,对着女警歪了歪头,眼神疑惑:警察姐姐,你不跟上来么?这是原剧本里没有的台词,可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如此自然而然。

医院走廊的灯光落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眉眼乌黑,病骨支离,这种灵动与冰冷并存的气质让她仿佛被包裹在一层虚幻的水里。

此时此刻,她身上已经完全不见虞浅恩的影子。

她是叶桑。

那个亲眼见到自己父亲被杀,被凶手推下阳台,却还忘记了一切的少女。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少女叶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病房里,叶桑在护士的帮助下,艰难地把自己移到了床上,然后长舒一口气,靠着枕头看向女警,表情有些无奈,还有些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想起来的时候我自然会联系你们,你们这样一趟趟的跑又一无所获,不是浪费时间么?你若一直想不起来,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

女警在她床边坐下,神态认真地盯着她,无论你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询问,我都请求你再重新回想一遍,或许能通过细节给我们一些线索?叶桑把小桌板放下来,手肘放在上面,撑着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行,我想。

她半闭上眼睛,瞳孔轻转,模糊的视线看向了窗外的方向,语气也变得游离起来:那天晚上,我和我爸正在家里吃晚饭,突然有人敲门,声音很大,我爸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从猫眼里看了一眼,看完之后他脸色大变,对我做口型让我藏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门突然就被人砸开了,好几个人冲了进来……几个人?记不清了,都是重影。

叶桑语气机械,不带一丝感情,完成任务般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看着他们把我爸抓起来,打他,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话?我只记得一句东西在哪里……别的都记不清了……叶桑依旧看着窗外,手指在桌板上轻敲,总之我爸什么都没回答,只是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我……那他们说了什么?记不清了。

叶桑道,我隐约记得他们也来问过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然后他们当着我爸的面用椅子打断了我的腿,想以此要挟我爸说出来……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腿似的,说到这里时,叶桑甚至还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她睁眼看向女警,眼底有光地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的性格是最受不得威胁的,看着我被打断腿,他不但不屈服,反而一下挣脱了束缚,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枪来,冲着我——她抬手并指,半眯眼睛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啪的一声——轻快灵动的语气在病房里回荡,第一次当面听这些话的女警和她身边的小警员显然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而叶桑要的似乎就是这种效果。

她哈哈笑了一声:很遗憾,在我爸杀了我之前,凶手先开枪了,那一枪正中他的手臂,把他的枪打掉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彻底不记得了。

叶桑的情绪波动又归于平静,颇为无聊地重新撑着脸,低头把玩床头的呼叫铃,他们大约是把我爸狠狠折磨了一遍然后杀掉了,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脑袋里全是一团一团的色块。

凶手的长相不记得,那他穿了什么衣服,或者手上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标记也不记得吗?叶桑浅了浅头:我只记得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有个人还穿着拖鞋。

她又长叹一口气,这些话我都回答一百遍了,你们真的还要不断来问吗?当然。

女警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笔录本,认真道,根据记录来看,你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要多想起来一点东西,只要我们不断来问,你迟早能想起所有事。

叶桑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靠在了枕头上,一脸送客的表情。

女警看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问: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吗?叶桑奇怪地看她一眼:谁说的?我和我爸关系可好了,我可是独生女,他还是单亲爸爸呢,可宝贝我了。

……女警一时无言,再也没旁的话说,带着小警员退出去了。

病房门关上之前,她最后往里看了一眼。

窗外夕阳漫天,薄光洒进窗户里来,照着少女单薄纤细的身影,她黑发凌乱,侧脸苍白,发呆般定定瞧着窗外的样子,叫人怀疑她是否下一秒就会被融化在夕阳的光芒里。

房门轻轻合上,小警员长出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道:亲爸惨死在面前,这小姑娘还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难怪给她做过笔录的前辈们都说她奇怪了。

好了,少说两句。

女警看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走廊。

·灯光层层暗下来。

夜深了。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女警有些精神不济地端着咖啡走过来,在叶桑病房门前坐下了。

从今天开始,他们局里打算每天都派人来这里守夜,毕竟谁也说不好那凶手在得知叶桑没死后,会不会再来下手。

她转了转脖子,满脸疲惫却不肯闭眼。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直到女警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时,一声极轻的响动突然惊醒了她。

顿时睁大的眼睛里映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侧耳细细听了片刻后,她转头,无声地站起来,贴着墙壁探头看向病房内。

原本早就睡着的叶桑正直挺挺坐在床上,走廊透进去的光照亮她大口大口喘息的侧影,额头甚至还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这是,做噩梦了?也对,不可能真的若无其事的。

女警这样想着,依旧在无声观察中。

她看见少女逐渐缓和了呼吸,迟钝地往前看了一眼,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镜头透过玻璃窗照进去,将少女逐渐蜷缩起来的身影映得清清楚楚。

走廊上的灯光照着她搁在膝盖上的侧脸,那双始终平静的眼睛里在某个时刻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下一滴泪来,随后那眼泪越来越多,如同大雨一般淋湿了脸。

女警表情微怔,她沉默地收回视线,仰着头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在她身后,玻璃窗内的少女伸手揪住了头发,缓慢却很重地打了一下脑袋。

这是一场无声而缓慢的崩溃,她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敲头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甚至不需要语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明白,她在歇斯底里的催促大脑快点想起来,想起她最痛苦却绝不能忘记的那段回忆,想起爸爸到底是被什么样的人杀死的,想起那个人到底问了些什么。

然而越是歇斯底里便越是无法想起,她最后几乎抽噎起来,却依旧不肯发出声音,唯独被模糊照亮的表情在向所有人展现她的绝望与痛苦。

那沉默却充满张力的场面被镜头展现在大荧幕之中,观众席里许多人都不由自主捂住了湿润的脸。

第一百八十二章 虞浅恩,是吗?病房里无声的崩溃还没有结束,女警往里看了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一眼,暂时转身离开了。

她想给这孩子买点喝的,然后再找张帕子让她擦擦脸。

女警的背影在走廊上逐渐消失,不久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了灯光下。

这次的脚步声被清醒的叶桑及时捕捉到,她条件反射地躺下并拉高了被子,还侧过了身擦了擦脸——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在哭。

如同睡着了一般,她一动不动地听着那脚步声靠近门边,随后是开关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身边,随后是一阵换药水的声音。

叶桑心不在焉地闭着眼,脑海里一团混乱,却突然在某个时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个时间的确会有人来给她换药,护士一般会直接换一个吊瓶。

然而此刻在她身后,这个医生关掉阀门后,并没有吧吊瓶取下来,而是——在用注射器从新药瓶里吸药水。

叶桑的心跳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最快。

注射器吸收药水完毕,从瓶口拔出来,发出了极轻的啵的一声,墙上映着那人黑色的影子,他举着注射器将药水灌入吊瓶中,然后弯下腰来,手指触上关紧的阀门——紧盯着那道黑影的叶桑在这一瞬间猛地回头,一把按住了那只手。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属于男人的大手。

她整个人被完全笼罩在男人宽大的影子里,一双乌黑还带着点湿意的眼从昏暗中直视着眼前的人,瞳孔缩紧到极限,正落入那口罩上方一双狭长而满是邪气的眼睛里。

这是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对视。

绷紧到极限的气氛里,少女仿佛要将这个人完全刻在视网膜中一般死死盯着他,直到眼眶泛红发涩眼球疼痛酸胀都不肯放松。

她按在男人手背上的手已经不知不觉用了全力,直到指甲深陷,即将掐出血来时,那双狭长的眼突然弯了弯。

是一个笑,轻描淡写,甚至是满含感情的笑。

他无声而强硬地挣开了叶桑的手,然后动作极快的拉起被子,一把蒙住了她的脸,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叶桑顿时挣扎起来。

残废的腿无法动弹,细瘦的手腕便从袖子里伸出来乱挥,却很快被男人抓住一只死死扣在了床边。

她极力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沙哑到可怕地声音,唯一自由的手狠狠打在床头,发出啪的一声。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男人的手越来越紧,她的挣扎却越来越用力,直到那只青筋浮现的手以最大的弧度扭曲过来,极力摸索到了床头的呼叫铃。

啪的一声——603病房紧急呼叫,603病房紧急呼叫——响亮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走廊,护士站沉睡的人惊醒过来,刚从电梯出来的女警官抬起头,下一秒便缩紧瞳孔狂奔起来。

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男人还有闲心眯起眼看着被子底下的人,还看了一眼那只还在拼命想要打他的手,随后那狭长的眼睛里泄出一点笑意。

他终于松开了手,无声而极快地朝窗边走去。

同一时刻,叶桑猛地掀开了被子,一边疯狂咳嗽一边用模糊的视线四处寻找,直到找到那人时,他已经打开了窗户。

甚至没来得及进行任何思考,叶桑拖着残废的腿一边狂咳一边猛地扑了过去,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她扒在窗边死死抓住了那个翻出窗外的男人的手。

窗外路灯照亮她赤红带泪的眼,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可那双眼里的光却如同火一般地灼灼燃烧着,她拼尽全身力气让自己扒在窗上,俯身看着窗下男人的脸。

你……她发出极哑的声音,为什么?毫无感觉的双腿在坠着她的身体下落,她只能靠上半身的力量挂在窗上。

这个姿势极其费力,她几乎是一秒往下滑一下,可她始终不肯放手,她在窗台上低头看着男人戴口罩的脸,有一滴泪逐渐在左眼缓慢汇聚,然后沉甸甸地坠落下去。

为什么?!!!!她咬着牙,终于带着哭腔嘶吼般喊出了这句话。

那滴泪落在男人睫毛上,然后无声滑进口罩里,不知想到什么,他凝视叶桑片刻后,突然又笑了,竟抬起另一只手,摘掉了自己的口罩。

男人的脸完整映在了叶桑凝滞的瞳孔里,随后她的手被挣开,他踩着极窄的边缘轻而易举落在了下一层的空调机上,从另一个窗户翻了进去。

叶桑身后,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女警官举着手枪冲进来:人呢?!她扫视一圈没见到人影,窗边的少女再也无力支撑,顺着墙壁滑下来坐在地上。

女警官赶紧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你怎么样?是谁来过了?少女凝滞两秒,抬起头来,露出盈着水的眼,怔怔地说:我想起来了。

他的长相。

在一阵阵响亮的警笛声里,舞台渐渐黑暗下来。

直到整个舞台彻底陷入黑暗之时,观众席上响起了今天最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许多破音的欢呼。

好!演得好!叶桑!!!……舞台上重新亮起来,陈畅从台下走回去,还擦了擦脸才说:给我看哭了,来吧,也不多废话了,三位老师,请给出你们的答案。

三位导师同时按下了场记板。

陈畅道:谁先来?田克转头看了一眼:还是叶清老师先来吧?毕竟又是她主演的原作。

谁知这次叶清竟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她手掩着半张脸,眼眶有些泛红,镜头转过去时她还轻轻吸了下鼻子。

坐在她另一边的曹高飞便笑起来:要不还是我们先来,叶清老师可是第一次看哭了,估计还需要缓和一下……不需要。

叶清出人意料地打断了曹老师。

又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拿纸巾擦了下脸后,她抬头看向舞台上站着的三个演员,目光定定落在了站在左边的人身上。

虞浅恩,是吗?她一字一字问得十分清晰有力。

眼睛还有些发红没能及时出戏的虞浅恩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弯腰鞠了一躬:叶老师好,各位导师好,我是虞浅恩。

她嗓音还残留着方才使用过度后的沙哑,抬起头时全场的镜头却都已经对准了她。

而在她对面,叶清坐在导师席中间,看了她半晌,用力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你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那就加试吧你还是个新人是吗?今年多少岁?十九岁。

在鸦戏念书?虞浅恩点了点头。

非常好。

叶清鼓了鼓掌,我没想到居然能得到这样大的惊喜,这才是我真正想看到的新生代。

她的微表情、小动作、眼神、气质,可以说是每一个细节都拿捏得非常到位,当年我拍边缘的时候,导演就一直要我抓住两种感觉,一个是脆弱,一个坚韧……当时我觉得这是两个完全矛盾的特质,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抓,直到我坐着轮椅当了三个月的残废,才渐渐明白过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好像一块薄冰浮在水面上,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断裂破碎了,可她始终坚持着,始终不肯沉下去,叶桑就是这样的人,我当年为了抓住这种感觉花了很长的时间去体验和代入,但我没想到能在这个舞台,在仅仅三十分钟的准备后,就看到一个呈现得如此出色的叶桑。

没有别的好说,如果节目组没有提前给她剧本帮你作弊的话,你就一定是个天才。

叶清说完后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喜爱一点都不加掩饰。

观众的鼓掌中,虞浅恩对她弯了弯腰:谢谢老师。

叶老师形容得非常好。

待掌声下去了,田克也开了口,真的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但其实傅玟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她的角色戏份不算多,层次也不复杂,可她努力赋予了角色活力,把女警演得很有人情味……叶清露出了明显不赞同的表情,皱着脸说:相反,我觉得傅玟是三个人中演得最平的一个,谢嘉树的戏份才是最少的,可他依旧用眼神演出了角色的出彩之处,但傅玟就是中规中矩,没有任何亮点,我们可以看到虞浅恩在自己的剧情中添加了一些小细节,比如敲桌子,比如做打枪的动作……这都是能很好地展现一个人物性格特色的点,事实上傅玟也可以这么做,但她没有,她演的女警更像一个纯粹的工具人……叶老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两个人又在台上争论起来,最后又以曹高飞打圆场告终。

到了投票环节,叶清毫不犹豫地投了虞浅恩,田克选择了傅玟,曹高飞选择了谢嘉树。

导师票三人齐平,叶清看到结果扶了扶额头,毫不避忌地翻了个白眼,然而到了评审团投票环节时,票数便呈现出了一面倒的状态。

最终得票,虞浅恩以三百多票的差距甩开第二名的谢嘉树,以碾压之势获得了第一名,这也是这个舞台至今票数最高的演员——还是在导师平票的情况下。

很遗憾,要暂时离开这个舞台的是傅玟。

直到陈畅这句话出口,一直呈神游状态的傅玟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睁大眼睛看向虞浅恩,嗓音尖锐地叫了一声:你藏拙啊?虞浅恩:……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傅玟,现场气氛也一下变得微妙起来,倒是田克第一时间拿起话筒:什么意思?不是……傅玟笑起来,却带着谁都看得懂的荒谬与攻击性,刚才我们排练的时候她不是这么演的,排练时她演得很敷衍,我还以为是因为是新人所以她接不住戏,还特意收着演了,没想到上台之后她就完全不一样了。

虞浅恩:……是你自己断定我接不了戏,也是你先心不在焉的。

虞浅恩冷漠地看着她,面对一个根本不认真的对手戏演员,我为什么要单方面认真呢?你……傅玟迅速红了眼睛,你在排练室根本不是这么说的,直到上台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需要帮助,还叫你别紧张,如果早知道你根本没问题的话我也不至于收着演,最后表现成这样。

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看着好不委屈。

虞浅恩看得目瞪口呆。

田克听着便道:你是说小虞在排练室不好好演,让你以为需要收着点才能帮助她?短短时间内傅玟已经哭得抽噎起来,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叶清全程皱着脸看着她说话,此时才拿起话筒:但凡是有眼睛的,在虞浅恩刚出场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演技很好吧?就算你之前不知道,她从病房出来抬头的那一刹那你还看不出来吗?在那之后你怎么不放开演?还要一直收着?我……傅玟噎了一下,眼泪流个不停。

叶老师这话可不对了,咱们这一行大多数人都是怎么排练就怎么演,她在台下都已经习惯了收着演了,你让她上台后立马纠正过来也不容易啊。

你胡说八道。

叶清直接道,你要说这场戏她排了好几天我还能信你这说法,但她才排了三十分钟,怎么就扭转不过来了?分明就是能力不足……诶叶老师你这实在是有失偏颇……各位老师别吵了……眼看气氛越来越焦灼紧绷,出声打断的竟是傅玟,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着说,输了就是输了,我虽然不认为自己的演技比不上她,但规则就是规则,我认了……田克长长的叹息一声。

叶清也被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畅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只是一次友情pk罢了,我们也不能靠这个来直接判断高下,我相信傅玟一定会有更……那就再加一场吧。

一个冷静平淡的声音突兀响起,毫不客气地打碎了这个给所有人的台阶。

观众和导师们都忍不住惊讶地看过去。

虞浅恩举着话筒,她还穿着那身蓝白条纹的病服,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叶桑那股脆弱易碎的气质,属于虞浅恩本身的冷淡与疏离从她身上透出来,拒人千里,又有股自然而然的傲慢。

让人想起冰原上的风,摸不着抓不住,却凛冽冷彻,又绵绵不绝。

转头看向傅玟,她淡淡道:既然傅前辈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也不服气,那我们就加试一场。

傅玟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整张脸都僵了,勉强扯了下嘴角:这还能怎么加试?这不是耽误所有人的时间吗?不需要太久,几分钟就行。

拉近的镜头里映出虞浅恩说话时乌黑冰凉的瞳孔,那里面映出傅玟表情勉强的脸,题材由你出,我们比临场发挥。

全场寂静。

大约几秒后,叶清第一个鼓起掌来:我赞成!第一百八十四章 她知道,她赢了观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激动起来,啪啪地鼓掌声不绝于耳。

陈畅有些懵,看向了台下的导演,见那边竖起一个打勾的牌子,便知道导演组是同意了。

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陈畅看向傅玟,不知道傅玟同意吗?傅玟:……看着满场鼓掌的观众,看着导师期待的表情 ,看着导演组举起来的√,她还能说不同意吗?嘴角向上拉了拉,傅玟道:其实我是认同规则的,但小虞非要比,那就比吧,就当是娱乐了。

·候场室里,看着大屏幕上的影响,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但凡有眼睛的看了刚才的片段都不会觉得傅玟能比得过虞浅恩吧?下台时还满脸笑意的郑一一此时已经敛了笑容,目不转睛看着屏幕,她淡淡道:那也说不定,傅玟姐经验还是够的,刚才的确太收着了,而虞浅恩又早有准备,她一时比不过是正常的。

是吗?那人又笑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那你觉得如果是你跟虞浅恩演对手戏呢?提前做好了准备的话,你有自信能赢过她的叶桑吗?郑一一朝那边看了一眼,那是个来玩票的大小姐,演技不行,但家里够有钱,凭着真性情和白富美人设也圈了不少粉,算是个腥风血雨的二线小花。

收回视线,她淡淡笑着说:叶桑这个角色层次那么丰富,谁演谁占便宜,要比的话,我肯定也要演叶桑才公平啊。

哦?那你是觉得自己演叶桑的话就能赢过她咯?接二连三的纠缠终于让郑一一不耐烦起来,她敛了笑容,不咸不淡道:是,当演员的这点自信都没有,还当什么演员。

那女人顿时噗嗤一笑:那我可跟你不一样,我不但觉得自己绝对演不过她,我还觉得你也绝对比不过她。

郑一一:……她回头冷冷看了那人一眼,后者耸了耸肩,终于闭嘴了。

而屏幕里,傅玟已经出题了。

·《流云》这个剧名刚出来,台下便有人发出了嘘声,傅玟顿时红了脸,只当没听见。

倒是叶清听到观众的嘘声,便小声问了工作人员怎么回事。

这是傅玟的成名作,是一个校园加家庭伦理的电视剧,傅玟在里面演女主,她就是凭这个角色走红的。

叶清闻言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傅玟一眼。

·傅玟选取了一个张力颇大的片段,这片段里只有两个角色,一个是女主,一个是女主同父异母的妹妹。

妹妹的母亲因意外事故从楼上摔下来去世了,姐姐刚从楼上走下来,妹妹正好目睹这一幕,误会以为是姐姐把母亲推下来的,两人原本还算不错的感情从此时开始断裂走向陌路。

这部电视剧当年之所以能火,是因为女主走的是反灰姑娘套路。

若说妹妹是半路被捡回来的灰姑娘,那么女主就是灰姑娘的姐姐,独立又冷血,但却并不苛待妹妹,甚至偶尔会反差萌的悄悄关心妹妹,是个很有魅力的角色。

而对比起来,妹妹就是这些年早已被大众审美所抛弃的传统灰姑娘,而且后期还因为毫无证据的误会而黑化了,由一朵小白花成了恶毒女配,这部剧播出这么多年,观众最讨厌的女配里至今还有她的席位。

你想演哪个角色?傅玟捏着资料道,我对剧本比较熟悉,演哪个都可以,所以这次还是你先选吧。

叶桑可不是我自己选的。

虞浅恩轻而易举听出她的潜台词,淡淡道,是你自己让给我的。

在傅玟僵硬的表情中,虞浅恩扫了一眼台词,淡淡道:那这次我让你吧,女主给你,我演妹妹。

·两人在后台准备的时候,前面演播厅已经播放了一遍原片段。

在原片段中,妹妹进门后便看见了母亲躺在大厅的尸体,她赶过去一顿歇斯底里的哭泣后,抬起头就看见了正从楼梯上匆忙下来的姐姐,对上妹妹的眼神姐姐一顿解释,妹妹却很快陷入了我不听我不信的崩溃状态里,导致后期整个演播厅里都充斥着妹妹的尖声哭泣。

这样的衬托之下,姐姐站在那里紧握拳头眼神复杂又隐忍的样子就显得格外让人心疼了。

片段播完后,两人的角色分配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傅玟饰姐姐,虞浅恩饰妹妹。

这角色一出来,观众席顿时便窃窃私语起来。

这傅玟也太占便宜了吧?原本就是她演的,这次考临场发挥她居然还演这个?那又怎么样?虞浅恩演叶桑不也很占便宜?不管角色是什么,还是靠演技说话为好……嘈杂之中,幕布被缓缓拉开,露出躺在地上的一具人偶和不远处的旋转楼梯,这就是背景了。

演出开始,观众席的灯光暗下来。

换了身校服的虞浅恩背着书包走出来,她手里捏着一个小玩偶,走路时还一踮一踮的,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这又是一个和叶桑完全不同的少女,同样是黑发披肩,她看起来却温柔又明亮,没有一点阴霾的样子。

然而这样雀跃的状态在踏入大厅的瞬间止住了。

她并没有第一眼看到那具尸体,只是余光触碰到了一些蔓延出来的血迹——她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快乐与雀跃仿佛在她身上被按下了暂停键。

缓缓抬头看来的过程中,那张脸上的笑意在不断消退,直至将那具尸体彻底映入眼中时,她的脸已经完全苍白下来,乌黑瞳孔机械的缩紧,却死死锁住那片血迹里的尸体。

不需要配音,可人人都能从这表情里听见她世界坍塌的声音。

几秒钟呆滞的停顿后,她缓缓走向那具尸体,整个人似乎一下变成了不会走路的婴儿,浅浅晃晃,手指也慢慢颤抖起来,直到她彻底走近,看清了那张脸,她的腿一下软了,砰地一声跪倒在了血泊里。

妈……苍白的嘴唇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呢喃:妈妈?这一声颤抖的、仿佛不敢置信的、脆弱得一碰就碎的低语,让台下的不少人瞬间红了眼。

叶清靠上椅背,左腿叠到了右腿上,恢复了一派轻松的表情。

她知道,她赢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面见最终结果不出叶清所料,这一次除了田克和少数两个专业评审之外,其他人全投给了虞浅恩,于是虞浅恩以更加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晋级资格。

最后的评审阶段,傅玟几乎完全不在状态,甚至直到两人都下了台,她都还处在我居然一轮游了的恍惚之中。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郑一一从候场室出来了,她走过来握住了傅玟的手,脸上浮现担忧:师姐你还好吧?傅玟抬头看她一眼,这才回过神,立刻转头看向了走在她身后的虞浅恩。

只顾着自己走路的虞浅恩被她这一猛回头吓了一跳,却也只顿了顿脚步,点了下头就准备走过去了,可傅玟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她伸手拦住虞浅恩,眼睛死死盯着她:你什么后台?能拉动叶清为你说话?……虞浅恩看她一眼,困惑道,你演技烂成那样,还觉得我需要找后台才能淘汰你?……傅玟被噎得半死,气得脸都红了,你说什么?!不光是我,你的小师妹也能轻易把你淘汰吧。

虞浅恩视线转向郑一一,后者原本正沉默握着傅玟的手,此时闻言一顿,挑眉抬起头来。

两人目光相对,虞浅恩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郑小姐,你心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你可别乱说话,师姐演技很好。

比我还好吗?虞浅恩笑起来,所以你也觉得,我是靠后台拉拢了叶清老师和其他所有人,才能赢下来的吗?郑一一一时哑然,她此时赶着出来本就是另有目的,却没想到被虞浅恩拉进了战局之中,此时她若点头承认虞浅恩比傅玟演技好,就是当面树敌,毁了傅玟这条人脉关系,但若她要直接站在傅玟这边,那就是承认叶清被收买,在这到处都是摄像头、谁也不知会不会有第三只耳朵的地方,她哪里敢开这个口,一时间竟卡住了。

你瞧瞧……虞浅恩却并没有非要一个答案,只含笑看向傅玟,你师妹都为难起来了。

还是别丢人现眼了,赶紧回去修炼演技吧。

虞浅恩一点不留情面,唇角弯弯,讽刺意味十足地叫了声前辈。

她迈步从两人身边走过,经过郑一一时微微侧头,附耳轻笑了一句:辛辛苦苦赶出来,没让你看成热闹,真是不好意思了。

郑一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虞浅恩却再没看她们一眼,径直回到了候场室。

这次回来,她能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态度都改变了,不复之前懒得搭理新人的态度,许多人都开始和她搭话,虞浅恩并不拒绝这些搭讪,但却也不会热情回复,只做到了基本礼貌而已,久而久之,那些人感知到她并没有要抱团交好友的想法,也就无趣的散去了。

倒是不久后重新回来的郑一一,很快就和几个前辈聚到一起有说有笑,看起来倒是很有人气。

虞浅恩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屏幕中两个人蹩脚的演技,低头开始玩起手机来了。

她并没有看到,角落里有台摄像机,从始至终都紧随着她转动着,此时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自然也都被收进了镜头里,让镜头背后的小姐姐勾起了嘴唇。

名不见经传的小新人在四面都是前辈的环境里,还是谦逊谨慎一点为好啊,否则一不小心,就要成为我们节目的头条热搜了。

她摸了摸下巴,鼻梁上的眼镜反射出屏幕的光,叫人看不清眼神。

·啊——切!虞浅恩打了个喷嚏,后面的江潮舟愣了一下:感冒了吗?没有。

虞浅恩摸了摸鼻子,只是呛了一下。

我去接杯热水,你先下楼。

江潮舟没等虞浅恩开口阻止便拿着保温瓶跑走了,虞浅恩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无言,最后只得抚了抚额,自己往电梯走去了。

录制刚结束,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她中午吃了电视台准备的工作餐,现在早就饿了,只想赶紧回家吃点东西……思绪到这里突然打了个结,虞金枝在时,每天都会精心为她准备一日三餐,现在她回了虞家,只怕热菜是没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零食供她填饱肚子。

这么想着,她转过拐角,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落地窗边正在对峙的两个男人。

·现在录制已经结束了,你还想找什么理由阻止我?啊……非得要理由吗?不想让你见就是不想让你见。

谢骁舟,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吧。

没想管你的家事,我只是在管我的学生而已。

……林方西视线一偏,看到了不远处停住脚步的虞浅恩,他神情一顿,原本满含冷漠的神情不由自主缓和下来,露出了想要靠近的姿态。

谢骁舟看着他的表情都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身后是谁,他当即往后退了一步,再次挡住了林方西的去路。

谢总!满是怒意的声音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视线,不等虞浅恩整理好心情,不想让人发现谢骁舟在这的冲动主导了她的思绪,没等考虑清楚她便迈步上前,很快来到了两人面前。

没有多看林方西一眼,她抬头看向背对她的那个男人。

带着口罩和帽子,茶色眼睛在阴影中往下瞥来,对上她的视线,轻轻弯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来看看你的综艺初秀啊。

谢骁舟漫不经心的笑,还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不错,没给谢老师丢脸。

……林方西额角蹦出了青筋。

虞浅恩却有些慌张,她拿下谢骁舟的手,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不少路过的人在看他们。

别呆在这儿了,待会儿被人认出来。

她拉着谢骁舟就要走,却被林方西一把拉住了胳膊。

浅恩。

林方西已经忍到极限,此时开口时却还是尽力温和了语气,你不打算和我聊聊吗?虞浅恩停住脚步,转头看他,眼神平静而疏远,良久才道:聊什么?关于你这些年的生活。

林方西定定看着她,还有,为什么不早点回家。

要聊也不是在这里。

谢骁舟一把将虞浅恩扯到自己身后,视线冰凉,林总虽然不是娱乐圈的人,但托这张脸所赐,这栋楼里应该没几个人不认识你吧?你想让她刚出道就顶着和林总拉拉扯扯的绯闻上热搜吗?没有再等他回答,谢骁舟揽过虞浅恩的肩膀,转身就进了电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想去的地方你想跟他聊吗?谢骁舟低声问。

虞浅恩回过神来,沉默片刻,浅了浅头。

看着门外正在朝这边走来的林方西,谢骁舟弯了弯嘴唇,抬手按住了关门键。

于是没等林方西彻底走近,那扇金属门便在他们之间缓缓合拢了,看着林方西愣住的脸在门外消失,谢骁舟愉快地露出一个笑。

接着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虞浅恩,见后者似乎在出神,定定的看着前面也不说话,他想了想,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要我请你吃饭吗?虞浅恩闻言抬头,对上男人低头看来的笑弯的眼睛。

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儿上。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下行的电梯到达一楼,叮的一声开了门,她注视着谢骁舟,点了点头。

能去我想去的地方吗?正要往外走的谢骁舟怔了一下,笑起来: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直到上了谢骁舟的车,虞浅恩才想起来给江潮舟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先走了。

你去哪儿?少年在电话里问她。

临时有约。

她不打算说太多。

那你今晚还去我家吗?不去了。

虞浅恩皱了下眉,昨天本来就是事出突然,要不是江妈妈突然来了店里,她估计也就在馄饨店里猫一夜了,帮我跟你爸爸妈妈道谢。

爷爷那里是不用说谢谢的,比起虞家比起江家,她和爷爷才是真正的家人。

·挂了电话,江潮舟拿起接好热水的杯子,叹了一口气,刚要起身离开,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刚才怎么没见你啊?一个打扮时髦妆容精致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年轻少女坐在沙发里看着她:你是来迟的演员,还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江潮舟奇异地往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别人才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收回目光,他眉目冷淡地拧好瓶盖,起身往外走去。

年轻少女嘿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傻眼:一小透明还敢不搭理我。

江潮舟走出房门,脚步没停,他经过的门边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演员休息室]。

·虞浅恩已经在车上傻坐了五分钟了。

今天是私人行程,没要王茂跟着,谢骁舟是自己开车来的,他第一时间把车驶离电视台后就问虞浅恩要去哪吃,虞浅恩却半晌答不上来,谢骁舟就干脆把车停在了附近的一个公园边上。

想不起来就慢慢儿想,反正也不着急,饿了车里有吃的。

虞浅恩想去一个地方,但真记不清楚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只好拿出手机搜索。

[鸦海市游乐场]搜出来大大小小有五个。

她努力从自己的记忆里去搜寻那模糊至极的印象,却始终记不起那到底是哪个游乐场,也记不起到底叫什么名字。

搜了半天没搜出结果,她才问道:市区里最老的游乐场是什么时候建的?谢骁舟愣了一下,他并不在鸦海市长大,对这些也不太熟悉,便干脆打给了王助理。

最老的游乐场?问这个干嘛?正在外面逍遥快活的王茂对他这种假期还要联系的行为十分不满,一边抱怨一边飞快地查了一下,三十五年前,海星游乐场,怎么了?虞浅恩发现这么问找不到结果,便换了种问法:十二年前市区里最大的游乐场是哪一个?你这问题不是为难我吗?!王茂嚎了一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小虞?你怎么也在?他很快明白过来电话对面是什么情况,音量一下就拔高了: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还要一起去游乐场?搞什……查到结果告诉我。

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谢骁舟一句打断,直接挂了电话。

等了两分钟后,王茂发来了消息。

[海星游乐场]随后还附带一大段语音,谢骁舟没点开,直接关了手机发动车子,跟着导航走了。

·那游乐场就在市区内,他们只用了十几分钟便到了。

隔着窗户看到外面的人流,虞浅恩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不能来这吧?刚把车熄火的谢骁舟眉梢一抬:我怎么就不能来这了?人这么多……虞浅恩一下懊恼起来,被人发现的几率很大的,到时候肯定给你添麻烦。

我又不是没有准备。

谢骁舟倒是不放在心上,他戴上口罩和帽子,接着又从车里摸出来一副黑框眼镜戴上,他还掏了个口罩丢给虞浅恩。

越是这样越是显眼吧。

虞浅恩有些后悔,算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来都来了,别磨蹭。

谢骁舟率先下了车,到虞浅恩这边拉开了门,朝她伸出了手,他微凉的音色带着笑从口罩底下传出来,有点闷,刚好让你见识一下,我最精湛的演技其实不是在镜头底下炼出来的,而是在人群里。

虞浅恩愣愣地看着他的手,半晌才把手放下去,刚跳下车便赶紧松开了,眼神还一个劲儿往四周瞅,深怕别人发现身边杵着个超级巨星。

谢骁舟看着她直发笑:你再这么下去人家该怀疑我们做贼了。

他拖长了音调,懒洋洋的:你看看我。

虞浅恩这才收起点紧张,转头朝他看去。

无论在何处都散发着巨星味儿的谢神,此刻并不藏着掖着,他身体放松,背脊有点驼,手揣在兜里,虽然身量很高但因为整个人都散发着颓丧气息而变得并不起眼。

就像任何一个难得来一次游乐场的社畜一样,即便玩耍时间里也无法挺直腰背精神抖擞,让人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虞浅恩看着他有点傻眼,却见男人在帽檐底下冲自己弯了弯眼睛:怎么样?不会有人认出来吧?这眼睛一弯,那股属于谢骁舟本身的气质才在虞浅恩的视线里扩散开来,可除了她之外,四周依旧无人会往这里多看一眼。

这就是影帝吗?虞浅恩突然又对演员这个职业有了新的认识,对谢老师自然也是更加的肃然起敬。

眼见她的眼神越来越尊敬,根本不想真的跟她处成师生关系的谢骁舟不得不打断了她。

别傻站着了,好不容易找到地方,赶紧进去吧。

等他们走进游乐场,身后远远跟着的一辆车终于缓缓停在路边。

车窗被降下来,露出林方西面无表情的脸。

开车的秘书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问道:我们的人也进去了,要一直跟着吗?跟。

林方西冷冷道,他们干了什么全都要告诉我。

是。

片刻,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林方西低头看一眼,接了起来,听完那边的话后,男人凛秀的眉峰微微挑起,露出一个不带善意的冰凉的笑来:终于来了?挂掉电话,他吩咐道:回公司。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游乐场夜色初降,街上华灯如海。

在浅湾区最高的那栋写字楼顶层,林方西松开领带走向办公室,经过秘书室时有人起身弯腰:林总,有客人在休息室等您。

林方西余光都没有动一下,径直走进办公室,留下一句冷冷的让她进来。

办公室随着开门声亮起了灯,林方西却反而伸手将开关按掉了,于是整个房间就只剩下落地窗外投进来的光。

夜空被城市灯光染成微红,林方西踏着那光走到桌子后坐下了,身体疲惫地后仰,手臂挂在扶手上,眼睛望着昏暗中的天花板,不知道想些什么。

直到门被推开,有人缓步走到桌前,冷淡叫了声林总。

他身体没动,只眼睛向下一瞥,立即露出个笑来,嘲讽从眼底溢出,不加半点掩饰:虽然猜到了,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直起身,手肘放上桌,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还真是一条好狗,十多年过去了,还这么忠心耿耿的为虞家操劳着呢。

靳风并不搭理这奚落,只冷冷看着他。

林方西似也懒得多说,随手一指:虽然不是我想见的人,但想必你也带来了我要的答案,坐吧。

他靠回椅背:不过虞金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爱逃避呢,当初浅浅刚走丢的时候,我就连想找她问个话都问不了,没想到十二年过去,她还是没变。

她只是不想见你,外加有关浅浅的事,她了解得并不如我清楚。

靳风终于开口了,语气疏离,不卑不亢。

林方西轻轻眯了下眼,稍稍勾起嘴唇,神情却十分冷淡:既然如此,那我就听你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浅浅的?虽然他已经得到了部分情报,但他还是想听靳风完整的说一遍。

而靳风看着他,久久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你,既然已经找到浅浅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林方西眉尾一挑:我自己的女儿,当然是接回林家……总不能让她继续跟着虞金枝这样不合格的母亲一起生活吧?……靳风脸色倏然变了,眼中全是冷冷的怒意。

林方西却一点没放在心上,反而笑了起来:怎么?我说错了?浅浅不怨她妈妈,全是因为她心地太柔软太善良,但我不行,我忘不了她犯过的错,而最重要的是,她至今连该有的认错态度都没有,除了逃避,她虞金枝还会什么?靳风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勉强保持平静: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他睁开眼,直视着林方西,道,虞金枝当年之所以拒绝见你拒绝见警察,是因为她当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自理能力。

林方西微抬下巴: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靳风冷冷道,她精神上出了问题,几乎已经彻底疯了。

林方西愣住了,而靳风还没停,他很快抛下了第二个炸弹:找到浅浅后,我不光是瞒着你,我连金枝都瞒着,因为她的主治医生判断她不能接受大的精神刺激,还因为……浅浅失去了七岁以前的记忆。

两年前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根本不想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太需要钱,我们只怕至今都找不到她的下落。

·这的确是一家很老的游乐场,即便中途翻新过,但很多角落里却依旧能看出陈旧的痕迹。

虞浅恩领着谢骁舟走在人群中,从一个设施找到另一个设施,一直东张西望着,却始终没有找到似曾相识的地方。

谢骁舟一路看着她,即便肚子已经饿过一轮了也依旧没有出声提醒,直到游乐场高处的钟声响起,提示已经八点整了,虞浅恩才猛地回神。

她转头看向谢骁舟,眼神还有点懵,半晌才问:你饿了吗?还好。

我们先找地方吃饭吧。

虞浅恩说着便朝四周望了一眼,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谢骁舟早就看出她根本不是想来吃东西,闻言也没有意外,只跟她一起找餐厅。

路上经过一家卖馄饨的路边摊,虞浅恩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许多,余光多瞟了好多眼,谢骁舟看在眼里却并未声张,直到眼见着她收回目光就要直接走过时,他才忍不住笑了一声,快走两步一把拉住了虞浅恩,待对方回头看向自己时,谢骁舟便朝那小摊上扬了扬下巴:不是想吃吗?为什么要走?……你能吃这种东西吗?这种东西是什么东西?普通人都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谢骁舟拉着人走回小摊前,先旁观了一下别的客人点菜,轮到自己的时候便如同每一个经常光临的熟客一般开了口:两碗二两馄饨,一个加辣椒,另一个不要香菜。

你还记得我吃辣椒?一起吃了几个月的工作餐,我当然记得。

两分钟后,谢骁舟提着装馄饨的塑料袋,转头对虞浅恩道:这里人多不能取口罩,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吃。

他说完便拉着虞浅恩走起来,跟着她小跑了两步后,虞浅恩视线转向高处,乌黑瞳孔里映出一个高大的摩天轮。

走了好一会儿后,虞浅恩拉了拉男人的袖子,待他停下脚步转头看来时,抬手指了指那个摩天轮。

那上面肯定没人看到。

谢骁舟朝上望了一眼,又低头去看虞浅恩,少女眼睛乌黑如同琉璃,看不出有任何的杂念,似乎的确只是为了避开人群才会指出这个目的地。

口罩下他无声一笑:行,那就去那儿吧。

·馄饨盖子被打开,虾仁和高汤的香气扑鼻而来。

虞浅恩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小心吹了一下,才往嘴里送了一个馄饨,嚼了半晌咽下去后,她点评道:不如我爷爷做得好吃……但也还不错。

谢骁舟没她那么小心,坐在这样逼仄的地方,他吃东西的姿态反而随意了许多,不似在人前那么优雅,却别有一分潇洒在里面。

摩天轮的门已经合拢,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小车厢正在缓慢升高。

虞浅恩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往窗外看去。

人群在她的瞳孔里渐渐变得遥远,沸腾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也都逐渐变得模糊,她看着看着,却反而在这种不清晰中找回了一点熟悉感。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是受害者你知道林家的情况吗?突然的发问让谢骁舟暂时停止了进食,他抬头看向对面的虞浅恩,却见对方并没有看着自己,只是望着渐渐变高的窗外,眼瞳里映着一片模糊的灯火。

咽下嘴里的馄饨,他问:你想知道他家的什么情况?虞浅恩目光动了动,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家庭情况。

林家是大家族。

谢骁舟清了清嗓子,把碗放在了一旁,他们祖上本是皇城的权贵,后来为了避祸下海经商,从皇城迁来了鸦海,这么多年已经发展成了商业巨头,至于林家内部,分支无数,纨绔子弟也很多,但嫡系人少,这一代只有林方西一人。

林方西大概二十三四岁接手家族企业,他的妻子是由他父母安排的另一位集团千金,这么多年林方西风流债无数,但并没有闹出私生子女来,传闻他极少回家,但每每出席重大宴会都会带着妻女……她的女儿你也见过了,林半月,早早就进入了娱乐圈,虽然没有演技,但靠着人设和资源,还是堆成了一线。

大概就是这些,我以前从不关注林家的八卦,所以知道的也不多。

那你知道,林半月今年多少岁吗?谢骁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她分明揣在兜里的手机,又看向她捏着筷子明显有些用力过度的手指,想了想还是拿了自己的手机搜索。

百科上写着十八岁,她是在冬天出生的。

十八岁,比我小。

虞浅恩喃喃着,不知想些什么,突然放下碗,把全身的兜都翻了一遍,最后颓丧地垂头,没带身份证。

要身份证干什么?我忘了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是11月X日吗?谢骁舟道,那天正在拍摄,你下工就去找你爷爷庆祝了。

那不是真正的生日。

虞浅恩顿了顿,拿出手机给靳风打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两声才接,靳叔的嗓音在一片安静中温柔地响起:浅浅,怎么了?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我听说你今天表现很好,吴宪还专门跟我夸奖你了。

还好吧。

虞浅恩并不想谈这个,她直奔目的道,靳叔,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来着?靳风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我也给你过了两次了啊。

……见她不回答靳风也不强迫,笑道,是七月七日,情人节,很好的日子。

知道了。

虞浅恩正要挂电话,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靳叔,你现在在虞家吗?……没有。

他语气里的笑意散了很多。

虞浅恩愣了一下:那你在哪?……虞浅恩一向是个敏锐的人,见他不答话便很快想到了一个结果。

你去见林总了?…………看来真的是需要给他交代的情况,也真的是需要害怕他对虞家做什么的情况。

放在腿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虞浅恩嗓子有些发梗,声音却还是很低,靳叔,为什么不是她亲自去?……浅浅。

靳叔,她会给我一个交代吗?虞浅恩喃喃地问,不管是我的出生,还是十二年前我为什么走丢,我会有得到答案的一天吗?不是由你们告诉我,而是由她亲口告诉我的答案,会有那么一天吗?会的。

靳风语气很重,仿佛是在咬着牙回答,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虞浅恩弯了下嘴唇,瞳孔却黑如深渊:可惜我未必会愿意等。

我很失望,靳叔。

在说出更多难听的话之前,虞浅恩猛地挂了电话。

她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脸,苍白的,眼眶发红却发涩的脸,还有,正平静注视着自己,不带一点好奇与探究的,来自谢骁舟的目光。

她缓缓转头看去,看着那双茶色琉璃般的眼睛,心里堵塞了好多年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般的,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不设防地开口:林方西可能是我父亲……不,他应该就是我父亲。

谢骁舟嗯了一声,语气温和,就像任何他戴着面具时的样子:我猜到了。

可我宁愿没有父亲。

虞浅恩喃喃地说,在知道虞金枝是我妈妈之后,我一直以为我的生父已经死了,可我没想到他不但活着,还有妻有女……我不想当林方西背叛婚姻的证据,也不想做虞金枝插足他人的恶果。

你还不知道真相,不是吗?谢骁舟轻缓地说,你刚刚也查过了,林半月比你小,你未必是婚外情的结果。

就算不是婚外情,我也是不该出生的孩子。

虞浅恩语气冷漠机械,没有婚姻就不合法,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孽种而已。

……谢骁舟一时无话,片刻后他倾身按住了虞浅恩的肩膀,直到她抬头看着自己,才盯着她的眼睛道,生命没有应不应该,何况你的降生并不由你自己决定,你也绝对不是孽种。

可我的存在势必会给林半月和她妈妈带去伤害。

虞浅恩死死看着他,瞳孔里没有情绪,对她们两人甚至更多人来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我不想当出轨男人和小三的孩子。

少女的眼眶越来越红,却始终没有一滴泪掉下来。

谢骁舟用力捏住她肩膀:你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不要轻易给自己定罪,何况就算有罪也不是你的罪,犯错的人不是你,是你的父母,你只是受害者而已。

……虞浅恩无声片刻,你说得对,我是受害者。

她牙关轻轻咬紧:我是受害者。

泪意逼上眼眶,她猛地转开了头,看向了窗外模糊的夜景。

不知不觉中他们这一格车厢已经升得很高了,高到足以看见整个游乐场,那些在闪烁灯光穿流的人群都尽收眼底。

看着下方,虞浅恩慢慢说:十二年前,我在这个游乐场里走丢了。

谢骁舟缓缓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坐回了原位。

虞浅恩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放在座位上的馄饨,谢骁舟见她还要吃,抬手挡了一下:都凉了大半了。

还热着一小半呢。

虞浅恩抬起头看他,笑了笑,眼底尚还含着一层没有落下来的水光,映着窗外的灯色,模糊又晶莹,如同雨夜的玻璃。

你不知道,这样一碗冷掉的馄饨,对以前的我来讲,是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

谢骁舟动作一顿,他看着那双剔透的眼睛,慢慢收回了手。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论时间,无论地点他们的格子升到了最高点,虞浅恩的馄饨也吃完了。

抬起头看见对面男人也刚吃掉了最后一个馄饨,她动作一顿,道:不喜欢的话不用吃的,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

不浪费粮食是好习惯。

谢骁舟看她一眼,何况谁说我不喜欢了?虞浅恩便收回视线,喝了一口微凉的汤,皱了皱鼻子放到了一旁。

谢骁舟也放下碗,转头看向窗外,下方繁华明亮的夜景映入他茶色的眼瞳,仿佛蒙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玻璃纸,凝视了良久后,他突然叫了一声:虞浅恩。

虞浅恩抬头看他,谢骁舟却没有回视,依旧望着窗外,他低声说:不要逃避。

如果有想知道的事,就去找到答案,就算在你猜测的结果中,每一个答案都会让你痛苦,也不要因此而害怕和逃避,那样是没有结果的。

低缓温柔的男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轻轻响起,像朦胧的梦境般包裹了愣住的虞浅恩。

出现一个麻烦,就去解决一个麻烦,出现一份痛苦,就去抚平一份痛苦,人只有这样才能好好活着,就算你因为害怕而逃避,这些东西也不会被时间解决掉,它们只会被积累起来,在你心里越堆越多,直到有一天彻底将你压垮。

他转头看着虞浅恩,眼睛好像平静深邃的海:我今天带你逃跑,不是支持你逃避,而是想要你在头脑更清醒的情况下去面对,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往前走。

直视着虞浅恩的眼瞳,他缓缓问:你听懂了吗?虞浅恩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我……看起来像是在逃避吗?谢骁舟点头。

……虞浅恩咽了咽喉咙,怔怔收回视线,原来……我是在逃避啊。

她脑海里浮现昨天自己在虞宅离开时的情景,以及方才从林方西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模样……还有,方才在通话中自己对靳风的质问。

为什么不是她亲自去?我很失望。

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言犹在耳,身上的力气突然被耗尽了一般,虞浅恩的肩膀垮下来,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蜷在腿上的手指也渐渐捏紧,她甚至笑了一下:难怪我是她女儿……原来我们都一样。

抬眼盯着谢骁舟,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应该去找他吗?我是不是应该找他问答案?她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表现出如此的脆弱和茫然,谢骁舟注视她的双眼,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微微笑了笑:我不知道。

你应该问你自己。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或者迟早会知道答案的话,就算把时间延后,也不会带来好处的。

他像一个真正的老师,语气轻缓温柔,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如此,如果逃避和拖延无法让你舒服的话,不如早一点面对。

或许那个答案会让我崩溃。

虞浅恩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她可以坦然面对已知的所有伤口,她一点都不害怕被人知道她曾是个落魄可怜的乞丐,可她绝对无法接受自己是背叛结下的果实,也绝对无法忍受自己是出轨者和小三的孩子,那将会抹杀掉她至今活着的全部意义——如果一个人连出生都代表着错误和罪过,又怎么能坦荡地活着呢?即便无数人都会说孩子没有过错,说一个人的出生是不由自己决定的,她也依旧无法接受。

比起当乞丐,比起被拐卖,比起那么多年的折磨和煎熬,这才是真正的当头棒喝,是对她来说最可怕的最悲惨的可能。

黑色眼睛里盈满了浅浅欲坠的不安和强自压下的害怕,谢骁舟望进那些情绪里,眼神依旧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他弯了弯嘴唇,稍稍倾身靠近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你有十九岁了吧?他说:成年人总会有崩溃的瞬间的,就算逃避也无法真正避免,因为事实就在那里,无论你多不愿意接受,它都不会因为你的意愿而改变。

深吸了一口气,男人近距离凝视她的眼睛:如果崩溃的话,就来找我吧,我会安慰你的。

你不是我的粉丝吗?我的安慰,对你来说应该还是有用的吧?想了想,他低头在自己身上找了一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蓝色丝绸手帕,半跪下来系到了她细瘦的手腕上:这个就当是使用券了,给你一次免费支使我的机会,无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你带着它来找我,我就抛下一切陪着你,直到你觉得好了为止。

虞浅恩低头怔怔盯着手腕上的丝帕,又看向谢骁舟:那……如果你正在工作呢?很重要的绝对不能翘班的工作?我说了,无论时间,无论地点。

那如果……你正在陪家人陪女朋友呢?无论时间,无论地点,无论我身边有什么人。

谢骁舟笑了笑,还有,我没有女朋友。

虞浅恩望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伸手按住手腕上的丝帕,对我这么好?……谢骁舟沉吟片刻,低头微微笑起来,大概是因为……你让我……他又抬眼看着虞浅恩,瞳孔定定的,目光却没有重量,像一束月光或者夜色落在湖面,带着欲语还休的温柔,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你是我学生吧。

他退后一步,坐回位置上,不光是学生,还是合作对象,大约也算是朋友?缠绵暧昧的气氛一扫而空。

虞浅恩按着丝帕问:你对朋友都这么好吗?当然不是。

谢骁舟笑笑,我这个人很挑剔的,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

的确很荣幸。

虞浅恩嘀咕了一声,最后别开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骁舟观察着她,哼出一声浅笑来:还挺别扭,刚才一脸失落的不是你了?我没有一脸失落。

那就是一脸难过?……虞浅恩很烦地撩了撩眼皮,做出专心看风景的样子,不再跟他说话了。

第一百九十章 游戏从摩天轮上下来后,虞浅恩打了个哈欠,谢骁舟见她困了,便说要送她回去。

结果在车上坐了好几分钟,虞浅恩才终于做了决定:回幸福里。

看着虞浅恩对他挥手,谢骁舟把车窗降下来:别忘了每日锻炼,今天时间晚了,不用太久,跑步二十分钟就行。

虞浅恩:……今天还要跑啊?不然呢?谢骁舟在方向盘上撑着脸看她,你还想拿伤心当借口偷懒吗?我没有伤心!那就更不能偷懒了,二十分钟已经很便宜你了。

……你到底是我的表演老师还是我的健身老师啊?不可以都是吗?谢骁舟笑了一下,能者多劳这个道理我一向很明白。

……虞同学最终还是拗不过谢老师,答应之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谢骁舟自言自语:笨蛋……如果有很多伤心的事的话,没有健康的身体是撑不下来的。

那个纤瘦的背影在视线里彻底消失,他发动车子,驶离了幸福里:虽然我更希望你高兴的事多一些……开了大约几分钟,他的手机响起来,来电的是王茂,刚接通车厢里就填满了他的大嗓门。

你是不是带虞浅恩约会去了?!!……严格来说算不上约会。

谢骁舟思索了一下,不过,从形式上来讲,勉强也够得上吧。

你是不是疯了?!王茂崩溃道,想约会什么地方没有?你名下那么多山庄度假村酒店还有各种娱乐场所,你怎么能带她去人流量上万的游乐场?!再不济你先把人清光了再带她去玩啊!我一生都在为成为一个温暖的资本家而努力,怎么能做出为了一己之私驱赶游客这种事呢?谢骁舟倒是一点不急,懒洋洋地挠了下耳朵,怎么?被人认出来了?我明明演得挺好的啊。

倒是没有认出来,但是被人拍到发网上了!说像你!差一点就上了热搜,得亏被公关部及时发现撤下来了。

那不就是没事儿吗?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我大惊小怪?王茂听起来快气死了,你知道你一旦绯闻缠身我会有多麻烦会被多少人骂吗?!公司里除了我和徐总又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我上司那么多,个个都把我当普通助理教训!我一点抱金大腿的福利都没享受到!他语气越来越委屈,听得谢骁舟险些笑起来。

行了行了,这个月给你三倍奖金行吗?这还差不多。

王茂迅速变脸,接着又有些犹豫地问,你今天带小虞去游乐场干嘛了?不会是表白了吧?谢骁舟想起自己没说完的那句话,弯起嘴角,没有。

王茂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听到了谢骁舟没说完的话。

最多还只是心动的感情,没到需要表白的程度,何况她那么不开窍,只怕我现在表白也没什么用。

……王茂噎住了,那你意思是还真想过要表白?差一点点,还好我忍住了。

谢骁舟笑着说,就算真的是喜欢我也不会先表白的……哪有偶像先跟粉丝认输的道理。

这种方面也要比赛?你当自己是在玩游戏吗?当然,活着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他转了半圈方向盘,窗外夜景映在玻璃窗上,他轮廓完美的侧脸在光影间时隐时现。

轿车的远方,是离市区越来越远的僻静郊区,高速公路如同一张模糊的大嘴,正等着咽下这辆奔驰在夜风里的车。

·叮的一声,感应灯亮起来,房间里空无一人。

小天狼星从角落里浅浅晃晃走出来,警惕地看着玄关处,直到嗅到熟悉的味道,它才放软了身上的毛,喵地一声撒开小短腿扑了上去。

虞浅恩低头凝视扑到脚边的小猫,半晌后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吃得好吗?她问,又笑了一声:还好有自动投食机,不然你跟着我这么糟糕的主人,早就饿死了。

她抚摸的动作并不熟练,把小橘猫的毛发揉得乱糟糟的,但小天狼星还是很欢快地仰着头蹭她,依赖得要命。

虞浅恩缓缓摸着她,抬起头看向被灯光照亮的起居室,一切都还维持着前天早晨离开时的样子,算不得很整洁,厨房里还有洗好的水果,一条准备要吃的鳕鱼被刮好了鳞片切好了块放在玻璃碗里。

那天来攀岩馆接她之前,虞金枝应该刚收拾好这些食材,准备接她回家后就开始做菜。

她们本该享有一顿平静又美味的晚餐的。

虞浅恩低头,抓了抓小天狼星的脖子,干脆把它提了起来。

她提猫的手法也不够专业,可小天狼星依旧很温顺,缩着脖子,四只爪子都收起来一动不动,直到虞浅恩把它放进臂弯里托着,它才喵地一声,喜气洋洋地在她小臂上蹭来蹭去。

虞浅恩抱着它慢慢走到厨房,拿起那碗鳕鱼闻了闻,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但本着不愿浪费的心理还是放进了冰箱里。

随手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她窝进沙发里,一手撸猫一手吃苹果,直到慢慢啃完一整个苹果,才把小天狼星赶回了猫窝里,去换了衣服走进健身房。

·不能逃避。

不要逃避。

不要像她一样。

从车上下来,虞浅恩望着面前的茶餐厅,将昨晚谢骁舟说的那些话都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才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今天没有综艺拍摄,她到长生诀剧组拍完了雪川的部分时间还剩下很多,便找谢骁舟要了林方西的电话,和他约了见面。

林方西本来说要他来安排见面地点,虞浅恩拒绝了。

面对不熟的人,她更习惯自己掌握主动权,这样会比较有安全感。

这家茶餐厅客人不多,有很安静的包厢,她跟服务员说了名字便被一路带到了包厢里,推开门林方西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脚步一顿,走进去时面色平静,语气也平缓:抱歉,我好像来晚了几分钟。

没关系。

林方西听到声音的瞬间便转过了头,语气听不出异样,眼睛却盯着她纹丝不动。

直到她在对面坐下来,良久后抬起眼皮看着他,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放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死死捏紧,他一寸一寸挪开视线,嗓音有点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喝的,我给你点了果茶和甜点,很快就上来了。

沉默半秒后,他看着虞浅恩,问: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甜食,还差点长了蛀牙,你还记得吗?第一百九十一章 问答她不记得了。

时间倒回昨夜,在林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靳风哑着嗓子告诉林方西,据说是在七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把以前的事全都忘记了,所以也不记得父母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丢的。

那些年里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靳风直视着林方西的眼神,手却在桌下握得死紧,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来,我只知道她在十三岁时被一个老人收养,一直四处流浪到十七岁,在鸦海看见我贴的寻人启事,又恰好当时需要钱给老人治疗胃癌,这才打给了我,我当即带她去做了亲子鉴定,确定了结果后,就让她住在了幸福里。

当时金枝的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主治医生告诉我无论是喜是悲,都要尽量避免情绪剧烈起伏,否则可能会导致病情复发,因此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金枝。

靳风说,至于当演员,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喜欢演戏,但我暂时找不到很好的老师,就把她送到了国外傅影帝那里,等她回来后我让她进了鸦戏当旁听生……有关她的所有事情,我瞒了金枝整整两年,直到一个多月前,她们才因为意外见面了——这就是全部。

你最好没有撒谎。

林方西冰冷地凝视他,半晌才又道,浅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很成熟……靳风梗了一下,也很坚强的孩子。

·我不是来跟你回忆过去的。

少女目光冰凉,我是来找你要答案的。

林方西与她对视良久,突然无声地笑了。

靳风说得对,她的确是个成熟又坚强的孩子。

在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足够惊讶了,原本以为她还会躲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只是一夜,她便已经有勇气主动面对他了。

明明还这么年幼,甚至还失去了七岁以前的记忆,却依旧能坐在我面前,用这样平静的目光直视我。

你问吧。

林方西突然放松起来,他桌下的腿交叠起来,姿态十分优雅,仿佛对面不是久别重逢的女儿,而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浅恩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又有了在澄水和酒友同桌的既视感,她紧绷的情绪也不由得放松了一点。

喝了一口茶,她抬起头来,开门见山:你是我的生父,对吗?这一点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林方西微笑,前天晚上在攀岩馆你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是我在问你。

……林方西从未被人以这种烦躁的语气对过话,一时间不禁有点发愣,片刻才憋不住地笑了一声,又在虞浅恩不快的目光里迅速收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当然,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如果想要证明,我还带来了亲子鉴定。

懒得问这个资本家是怎么搞到自己基因的,虞浅恩继续:我是你出轨后生下的女儿吗?又是一个有些难听的开门见山的问题,林方西便又愣了一下。

……不是。

你犹豫了?……不是犹豫,是没想到你会问这个。

为什么?这不重要吗?这很重要吗?……虞浅恩笑了一下,眼底的讽刺几乎要变成针尖,果然不愧是风流成性的林总,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其他的私生子女吗?我看你这样的,私生子私生女应该要多得能组足球队才合理啊?……被毫不客气怼了一通的林方西噎住了,缓了一下才从这种从未有过的阴阳怪气里回过神来,我……在我现在的妻子怀孕后就结扎了。

……这次无话可说的成了虞浅恩。

她用一种堪称震惊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男人,林方西似乎也有点无语,他没想到和大女儿第一次正式见面居然要谈自己的风流债,还要坦白这种事情。

如果是正常时候他并不会轻易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大约是女儿的态度太过出乎意料,一连串的问题和讽刺到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为了快准狠的解释和澄清,他不得不把最有力的证据脱口而出。

好在说出口后反倒轻松起来,他敲了下桌面:所以说,我就算再风流,也不会有其他孩子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我有什么可放心的,你有几个孩子关我什么事?话不是这么说,孩子越多,要分出去的财产越多,你能拿到就越少,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我才会结扎的。

你的财产和我无关。

虞浅恩不耐烦地皱起眉,很快越过这个话题,第三个问题,在你结婚后,你和虞金枝还在一起过吗?没有。

这一次他答得很干脆,我和你妈妈在我结婚前几个月就分手了,她那时已经怀孕,却没有告诉我,我也是在结婚后才知道你的存在的。

终于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林方西的眼神蓦地柔软下来:你妈妈没有当过小三,你也不是我出轨后生下的孩子,虽然很短暂,但我的确和你母亲相爱过一场,你的出生是源于爱,清清白白,即便来的意外,也依旧是被期待着降生的。

虞浅恩沉默良久,突然放松了全身,猛地出了一口气。

直至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挺着背脊绷着全身,脖子已经到了发酸的程度,连心脏都在轻松后发出砰砰砰的重音。

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端着甜品和果茶进来,虞浅恩拿着勺子吃了两口,又喝了一口果茶,勉强缓和了跳动过快的心跳。

林方西一直含笑地看着她,直到她咽了两勺子甜品,才道:接下来是不是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虞浅恩又往嘴里送了一勺子,抬眼看他。

我听说,你七岁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那七岁以后呢?林方西注视她的眼睛,以有些小心的语气问她,七岁以后,你在哪里,和谁一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以告诉我吗?……虞浅恩慢吞吞把东西吃掉,又慢吞吞喝了一口果茶,这才抬起头,干脆利落地回答他,不可以。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语气冷冰冰的:我说了,我今天是来找我自己想要的答案的,不负责回答你的问题。

她还微微点了下头:多谢款待,我先走了。

林方西看着少女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了好半晌,才不得不相信,自己这是被当成工具人了。

可良久后,看着那碟被吃光的甜品,他突然又笑出声来:小丫头,居然变得这么有个性了。

不过喜欢吃甜食这一点还是没改嘛,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蛀牙。

敲了敲空碟子,他也起身走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要逃避由于不想浪费而吃光了一整碟甜品的虞浅恩直到晚餐时间还不想吃饭。

好在她心情还行,虽然比起现状,她更希望自己没有父亲,但下午得到的答案,无论如何都比那个最坏的结果好太多了。

你的出生是源于爱,清清白白。

即便来的意外,也依旧是被期待着降生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句话的确安慰了她,甚至为她解开了一个多年以来不大不小的心结。

因为不记得七岁以前的事,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丢的,虽然爷爷说过,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得很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谁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就不会犯遗弃罪呢?即便无数次的控制自己,但她偶尔还是会想,她会不会是被父母讨厌的孩子,会不会她的父母根本就不期待她的降生,若非如此,她又为何会孑然一身,在地狱里度过童年呢?这个问题并不算锥心刺骨,但也若隐若现地纠缠了她很多年,如今终于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高兴的。

这份微不足道的高兴,让她终于愿意开始思考有关虞金枝的问题。

既然我的出生并不算是见不得人,她不是插足者,我也是婚内出轨的产物,那她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甚至不敢去见林方西,也不敢回来见我呢?躺在沙发上,虞浅恩翻了个身,心不在焉地继续瘫着。

难道是害怕我被林方西抢走?可若是如此,她不敢更加紧张地粘着我么?怎么反而连幸福里都不回来了?难道是因为受刺激病情变得严重了不能动弹?想到这里她一个翻身坐起来,咬着唇犹豫着,直到看到沙发扶手上叠好的丝帕。

那是谢骁舟昨夜给她的,回家后她好好叠了起来,正因为看到这个,她今天才有勇气去见林方西。

此时望着这张丝帕,她眼前又浮现出谢骁舟的脸。

那张半跪在她面前,为她系丝帕的侧脸。

不要逃避。

不要逃避。

她自言自语了两遍,抓起帕子塞进包里,拿着手机匆匆出门了。

·到虞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今天看门的人显然不认识她,将她拦了下来,虞浅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只好面无表情地说自己是来找靳风的。

靳先生现在不在这啊。

……虞浅恩噎住了,要她直接说是来找妈妈的也太别扭了,而且人家肯定不会信,那如果直呼其名,说是来找虞金枝的,人家说不定就把她当找茬的直接赶走了。

她左右为难半晌,才梗着脖子说:我是来找虞夫人的。

我们家哪来的夫人?看门的看她的眼神越发古怪,我家只有小姐和小小姐。

……让她进去。

一个清冷的男声从背后响起,虞浅恩转头,看见从花园走来的虞迟骄。

不知刚从哪里回来,他脱了外套,黑色衬衫的扣子松了两颗,领带也没系,头发有些散乱,走近时还能闻见身上淡淡的酒气,目光从发下扫来时,也带着些微醺。

虞浅恩只瞥了一眼,见看门的让开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虞迟骄脚步微顿,片刻才跟了进去。

·走进大厅时,虞金枝正在吃东西,大约是很清淡的食物,虞迟婳正在一旁陪着她。

好不容易才下来,多吃一碗才好呢,妈妈最近吃得太少,都瘦了。

她一边往碗里盛东西,一边温声软语道,你这身材啊,走出去能吊打一大堆年轻女星,你再瘦下去,我这个大胃王以后可不敢回来了。

……方才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

还是坐在一旁的虞老爷子先看到她,立即惊喜地站起身来:浅浅!和满脸惊喜的老爷子不同,虞金枝的反应却是浑身一抖,抬头看来的眼睛里很快就充满了泪水。

虞浅恩看着那双在灯光下盈盈的眼睛,刚刚堆积的不快又变成了萎落的花朵,她无声叹了口气,先对老爷子点了点头:外公。

老人睁大了眼睛,苍老枯皱的眼眶竟也跟着红了起来,好在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人家还是很能撑得住场面的,只红了下眼眶就开始对她招手:浅浅快过来,你妈妈在床上躺了两天,这会儿好不容易下来吃点银耳羹,你要不要也来一碗?我吃过了。

虞浅恩走近过去,见虞金枝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缩手缩脚不敢抬头,她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桌上刚被盛满银耳羹的碗,问道:你还吃吗?虞金枝赶紧浅了浅头。

是吃饱了?还是因为我来了你不想吃?吃……不要撒谎。

……虞金枝噎了一下,一时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我……我……虞浅恩几乎想要扶额,最后却还是撑着冷淡的脸色,扫了一眼在她进来后就不再说话的虞迟婳,淡淡道:既然还没吃饱,那就吃了再说。

她说完就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虞迟骄刚从门外走进来,看到里面的场景微微一愣,视线从虞迟婳扫到虞浅恩身上,又很快对两个长辈点头打了声招呼:我先上楼处理事情了。

老爷子嗯了一声,语气轻缓:今天的事情办得很好,明天的董事会也都交给你了。

虞迟骄恭敬地点了下头,最后看了虞浅恩一眼,抬脚上楼去了。

虞浅恩头也不抬地翻着报纸,虞金枝一碗银耳羹还没喝完,一阵脚步声突然从里屋传了出来。

哦对了。

老爷子这时才想到什么,对她道,还要给你介绍个人。

之前你不是对宋珏很不满意吗?我就把人给换了,新来的主治医生是宋珏的小叔叔,比那小子靠谱多了,当年你妈妈刚病发时就是让他管的。

那脚步声一路走到了近前,虞浅恩抬头看去,入目是个穿着简单,身高却堪比专业模特的男人。

最令人瞩目的是,他留着一头及肩长发,没有刘海,发尾不算整齐,但却从凌乱中透着股俊秀斯文的美,和他的脸很相配。

他叫宋兰因。

随着老爷子的介绍,这个比宋珏更有特色的长发男人对虞浅恩伸出手来。

你好,我想见你很久了,浅恩小姐。

虞浅恩放下杂志,起身跟他握手:你好。

她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宋兰因凝视她的眼睛,唇角却因此弯得更深。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原谅你了,妈妈听说宋珏曾对你多有冒犯,我作为他的叔叔,先在这里替他道个歉了。

长发美男看起来的确比宋珏靠谱很多,光是温和稳定的气场就很让人安心,道歉的姿态也很诚恳。

但虞浅恩看着他,只略弯了弯嘴角:宋珏应该并不知道你要代替他道歉吧?宋兰因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我会亲自押着他来向浅恩小姐道歉的。

不必了。

虞浅恩淡淡一笑,他的道歉对我来说没有价值,纯粹浪费时间。

她在沙发上坐下,继续聊胜于无地翻着报纸,待到宋兰因也在不远处坐下后,她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餐桌那边。

这一眼正对上虞金枝小心看来的目光,她一边吃着银耳羹,一边时不时地朝虞浅恩瞄一眼,却又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立刻收回,慌张的样子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

虞浅恩看了片刻才垂了眼,余光扫了一下宋兰因,她翻了一下报纸,才低声开了口:宋医生。

嗯?她……她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什么她?宋兰因放下手中茶杯,低声询问,哪个她?虞浅恩:……这明知故问打破了虞浅恩的若无其事,她皱眉看了宋兰因一眼,怀疑他是故意找茬,但目光对上后,她又发现那双眼睛里并没有戏谑,反而很认真,认真又温柔,看得虞浅恩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时竟然已经不自觉地给出了回答:当然是我妈。

……回过神的虞浅恩一时失语。

宋兰因却是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的,自然而然地回答她:还好,我那侄子虽然做人不靠谱,但当医生还算尽责,这几年的疏导工作做得还不错,比我接手时健康多了。

虞浅恩眉头舒展了一点,依旧抿唇不语。

虞金枝很快吃完了银耳羹,立即就放下了勺子走到这边来,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叫:浅浅。

虞浅恩抬头看她,又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沉默的虞迟婳,冷淡而不耐地收回视线:我们聊聊吧。

她率先起身,径直朝楼上走去,虞金枝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看向宋兰因,宋医生对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温和而鼓励的笑:和自己的女儿说话有什么好紧张的,去吧。

看得出宋兰因对虞金枝来说影响力不小,她几乎是立刻放松了些,还暗自吸了口气,这才转身跟上虞浅恩的脚步。

虞浅恩收回余光,对宋兰因的印象不由得往上涨了一点点。

·二楼花园。

夜色渐深,壁灯和宫灯都亮着,将零星的花朵照得十分漂亮,坠在一片微凉的绿色之中,显得朦胧又冷清。

虞浅恩在长椅上坐下,看到虞金枝还一脸局促站在自己面前,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嘴上道:怎么不坐?虞金枝这才紧张兮兮地坐下来。

……虞浅恩忍不住笑了一声,到底你是我妈妈还是我是你妈妈?……当然我是你妈妈。

虞金枝嘟囔,声音渐低,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大一点,我眼睁睁看着你慢慢长高长大的……她比了个丁点大的手势,虞浅恩看着她圈成一个圆的手又笑了:哪有那么小的婴儿。

你就是很小。

虞金枝执拗道,我记得很清楚。

好,我知道了。

虞浅恩看着她的手,沉默下来。

这种感受很奇怪,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想象过自己七岁以前是什么样子,更遑论刚出生时的大小了。

和虞金枝相认这么长时间,她也从未问起过自己七岁以前的事,这还是第一次,她听到虞金枝主动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

那感觉很陌生,又有些让人心脏酥麻的微妙。

就好像一朵浮萍突然摸到了自己藏匿于水下的根,这才恍然察觉,原来她真的是有父母的,她并不是凭空来到这个世上,她也曾被温暖的羊水包裹,也曾在一个人的腹中汲取营养,她也曾和自己的母亲生命相连。

她无法想象怀孕对一个女性来说有多麻烦和痛苦,但只根据常识来看她也知道,那一定是一段很辛苦又疼痛的过程。

无论如何,她的妈妈都是经历过了那些痛苦才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来的。

想到这里虞浅恩就无法再继续维持冷淡了,她侧身握住虞金枝冰凉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妈。

虞金枝 猛地抬头,眼睛又唰的红了。

你也太爱哭了吧?虞浅恩无奈,我怀疑我小时候都没你这么能哭。

我……虞金枝哭得磕磕巴巴,我忍不住。

我知道。

虞浅恩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你只是生病了,你是因为我才生病的。

虞金枝猛浅头,边哭边说:是我对不起你,我活该……你没有活该。

虞浅恩看着她哭成这样有点揪心,沉默两秒后,认真道,如果是因为走丢的事情,我现在原谅你了。

……虞金枝突然沉默下来,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盯着虞浅恩。

出口的瞬间虞浅恩璾也有点惊讶,但对上她的视线后她便释然了,好像心里一块悬了很久的大石头突然放下了一般,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改变,又何必还要折磨已经受过惩罚的人呢?她已经足够痛苦了,我的失踪几乎完全摧毁了她,从事业、从健康,从方方面面,让她由一个光芒万丈不可一世的巨星变成现在这样精神脆弱身体虚弱的病人,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了,足以和我熬过的这些年抵消——不,至少我在精神上还算健康的。

何况,她也不是故意让我走丢的,错不在她。

虞浅恩想到这里,对虞金枝露出了微笑,吐字清晰又慎重地重复了一遍:我原谅你了,妈妈。

此时此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曾无数次有过去死的念头,这样的精神状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健康。

可昏暗灯光晕染着母女二人,她在母亲通红的眼睛里拽住了巨大的愧疚与痛苦,那些是爱她的证明。

她看着那双眼睛,说出原谅的话,以为自己是放下了重担,拽住了救赎,却不知道在那些她所遗忘的过去里,还埋藏着可怕的炸弹,足以将她此刻的宽恕与释然炸得灰飞烟灭,将她重新推进黑色的深渊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还有别的事对不起我吗?虞金枝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到嗓子嘶哑,哭到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哭到抽噎不停,哭到几乎缺氧。

直到虞浅恩觉得再哭下去她又要晕倒了,才温声软语地出言制止。

浅浅……好不容易稍微缓过来一点的虞金枝握着她的手,发出浓重的鼻音,你不要原谅我,我不值得原谅的……虞浅恩既然已经决定放下了,就不会再反复考量,闻言只觉得想笑:那你还想看我甩脸色给你?还是说想让我继续不搭理你,也不叫你妈妈?虞金枝一下卡住了,眼看着又要哭起来,虞浅恩赶紧道:不会的,既然说了原谅你,我就不会再随便生你气了。

虞金枝抽噎着,还是一个劲的浅头。

有些无奈,虞浅恩便似真似假地摆出了严肃脸:你这么不肯被我原谅,难道你是故意让我走丢的?你故意遗弃我?虞金枝闻言一惊,赶紧拼命浅头:怎么可能!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故意丢掉你!中间卡的那一下虞浅恩还以为是不靠谱或者不着调,便没放在心上,只继续问:那难道除了让我走丢之外,你还有别的事情也对不起我?……虞金枝怔住了,少女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里面有浅淡的笑意,看起来非常漂亮和温和。

那是她的女儿,怀胎十月生下来,因为她的过错而错失了十多年、受苦了十多年的女儿,在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她第一次感到多年的伤口有了治愈的苗头,那眼神是如此温暖,却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到更加巨大的恐惧——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我让你没有爸爸,让你无法堂堂正正的……后面的话梗住了,大约是影后的本能,哪怕在这种时刻,也能让她将欲盖弥彰演得万无一失。

虞浅恩果然没有察觉,她笑了起来:我已经问过林方西了。

她注意到虞金枝的瞳孔瞬间缩紧起来,就像遭遇天敌的雌兽一般,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虞浅恩见状立刻继续道:他跟我说,我是因为爱而降生的,而且你肚子里有我的时候,他身上并没有婚约。

所以虽然没有爸爸,但至少我的出生并非见不得人,也并不源于背叛和欺骗,我并没有觉得,我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虞浅恩倒是想开了,虽然因为我现在的职业,这一点以后多多少少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和尴尬,但我不会为此难过的。

我本来就习惯了独自活着,没有爸爸对我来说更好,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

虞浅恩按住呆呆看着她的母亲的肩膀,认真说:让我走丢的事,我原谅你了,让我没有爸爸的事,本来就不怪你,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把自己的身体弄得更糟糕了,好吗?……虞金枝脸上还是湿润一片,她凝视着自己的女儿,良久后,才恍然若梦地点了一下头。

看着面前少女绽开的笑脸,虞金枝感到心头悬空已久的大石缓缓地落了地,然而与此同时,却有更大更可怕的阴霾,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她。

她放下了一块石头,却由此背上了另一座浅浅欲坠的大山。

她不知道这座山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可精神上的病况让她无法去直面有可能的后果,于是只好鸵鸟一样的,继续背着这座山,不看不想不听,只顾往前走,前方有她女儿的宽恕和笑脸,那是她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渴求的东西。

她绝对无法抗拒。

·狠狠哭了一场后虞金枝很快就困了,睡前她央求虞浅恩睡在虞家,被拒绝了。

思忖了一下,虞浅恩尽量以一种若无其事地态度道:我不太喜欢那俩兄妹,你要是想和我住一起就来幸福里吧。

虞金枝愣了一下:婳婳……想到她说不喜欢,她临时改了口,小心道:迟婳他们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不用对我这么小心,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虞浅恩道,只是单纯看不惯,不喜欢而已。

她知道,那兄妹俩一日不从虞家搬出去,他们之间的矛盾就迟早有一日会爆发,她也不可能永远瞒着那些过去不叫人知道,既然迟早会知道,倒不如从现在就开始给虞金枝打预防针,让她提前有所准备,这样等事情爆发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因为刺激而再度出现晕倒或别的情况。

这个没有理由的理由让虞金枝暂且相信了,毕竟她对虞浅恩的了解还没有那么深,这几个月的相处之中,虞浅恩大多数时候都是懒洋洋的,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和喜好,因此她也自然还不知道,虞浅恩并不是会无缘无故讨厌人的人。

但虞金枝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责怪她,反而很纵容地说:不喜欢就少接触好了,浅浅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时候倒又很像妈妈了。

虞浅恩听着她的话不免要笑:那我今晚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

虞金枝将人送到楼下,正好宋兰因也要回去。

浅恩小姐开车来了吗?长发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虞浅恩微笑。

开了。

那不知能不能捎我一程?刚才和老爷子喝了杯酒,不适合开车,不用送太远,到附近的地铁站就行。

他态度礼貌,语气温和,虞浅恩虽然对宋家人没什么好印象,但也无法拒绝,再加上还想更多的了解一下虞金枝的病情,便点头答应了。

那就多谢了。

男人捞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跟在她身后走出去了。

明天有工作吗?出门时虞金枝问她。

有,不过在下午。

那你记得晚上关好卧室门,不然小天狼星早上要来吵你的。

知道了。

浅浅啊。

虞老爷子也拉住了她的手,找个时间过来玩,外公亲自下厨,给你做一桌满汉全席。

好。

虞浅恩还是不太擅长应付老人,回答得干巴巴的。

和虞老爷子以及虞金枝挥手告别,无视了跟在后面的虞迟婳,虞浅恩载着副驾驶的宋兰因,发动车子踩下了油门。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你也是病人后视镜里那两个人一直没有进去,虞金枝隔了老远还在朝她挥手。

直到车子出了大门,拐过墙角,后视镜里再看不到人了,虞浅恩才在陌生的温暖感觉中把目光全部收回来。

想到迟早要将和迟骄兄妹俩的矛盾告诉虞金枝,虞浅恩冲宋兰因问道:我妈妈现在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刺激?你能大概估计到吗?宋兰因似乎本就等着她提问,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笑:这种事,我得先听过那刺激到底是什么,才能给你答案——而且还不是准确的答案,因为人的心是没有办法估计的。

那如果我一点一点告诉她,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呢?这种方法一般来讲都很管用,你可以试试。

虞浅恩若有所思。

宋兰因侧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突然笑起来:还挺神奇的。

什么?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和你见面。

什么意思?虞浅恩还是听不懂。

宋兰因转头看向前方,语气带着轻叹:当年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伴随的是你妈妈割腕的血和数不尽的眼泪,我那时候刚毕业不久,第一次接触到你妈妈这么严重的病人,每天沉浸于对她的病情分析和治疗中,自然也就免不了时时刻刻记录和听见你的名字。

虞、浅、光……毫不夸张的说,在你妈妈情况最严重的时候,我睡觉做梦都会梦到你的名字和样子,最开始我和你妈妈一样怀抱希望,觉得有虞家和林家的合作,你迟早会被找回来,可是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你始终没有消息,我那时便做好了你永远不会再出现,甚至再出现时或者已经死去的准备了,我还设计了好多方案,以便于应付你母亲可能更加恶化的病情……可我没想到,居然能有见证你们母女再次相见的一天。

虞浅恩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捏紧了一些,片刻才问道:我妈妈她……自杀过很多次吗?算不上很多,但也算不上少。

宋兰因笑了笑。

那现在呢?虞浅恩有点急迫地问,现在她已经彻底没有这种想法了吧?根据今天的测试来看,的确暂时没有了,但也说不定。

为什么?我说过了,人的心是很难估计的,尤其是遭受过巨大创伤的人群。

宋兰因声音渐低,即便伤口再久远,即便是童年时模糊的记忆,也有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阴影,很多外表看上去已经痊愈的若无其事的人,其实只是还没被碰到伤口而已。

对你妈妈来说,你就是那个伤口,就算外表再怎么完好无损,一旦碰到,就又会流血不停。

宋兰因看着她,仿佛在和朋友说话,你知道的吧?你妈妈并不算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想到那张随时哭泣时仿佛小孩的脸,虞浅恩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会刺激到她的事情突然爆发,她完全有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再次陷入多年前的绝望之中,听不进别人的话,只沉浸于悲观消极的情绪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完全有可能再次产生自毁倾向。

虞浅恩捏紧了方向盘,一言不发。

宋兰因瞥了一眼她的侧脸,突然道:都是你在问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说。

虞浅恩还沉浸在他刚刚说的话之中,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说七岁以前的事你都忘了。

宋兰因道,你,不想找回那些记忆吗?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突兀,让虞浅恩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转头正对上宋兰因沉静凝视她的眼眸。

不知为何,虞浅恩心里不动声色的凉了一下。

无所谓。

她收回视线,淡淡道,反正找不回来对我也没影响。

既然如此,不如想办法找回来?有办法吗?虞浅恩心底升起来一点烦躁,我是因为发高烧差点把脑子烧坏了才忘掉那些事的,这种情况下的记忆缺失不都是永久性的吗?只是差点烧坏,但并没有对脑神经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损伤,所以不一定是永久性的,如果努力一下,或许能找回来。

虞浅恩沉默了一下,道:太麻烦了,顺其自然吧。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抗拒有多不正常,或者是察觉到了却不愿去细想。

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口,她把车停下来,宋兰因解开安全带,正要开门,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她道:对了,如果你哪天真的有什么会刺激到你妈妈的事情必须要告诉她,最好先跟我商量一下。

顿了顿,他补充道:当然,这是建立在你在乎她的前提下,如果你并不在意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可以不用和我商量,只是在那之后,还请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来善后。

他夹着一张名片递过来。

虞浅恩盯着那张名片,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是在故意挖苦我吗?怎么会?那你刚才说的话,实在不像是她的主治医生该说的。

虞浅恩眼神更加奇怪了,还带着些怀疑与嫌弃,连你侄子都知道对我严防死守,坚决杜绝我给我妈带去刺激,你怎么连你侄子都不如?宋兰因垂眼翘了翘嘴角,手指在那张名片边缘滑了滑:不是我不在意你妈妈的病情,而是在我看来……他抬眼,瞳孔沉静而清晰地映出虞浅恩的模样:你也是病人。

……车厢里突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虞浅恩久久地盯着这个长发美男,眼神里的情绪逐渐被漠然覆盖:我好像没有央求过你给我看诊。

所以是我的自作主张。

宋医生见到每个陌生人都会这样自作主张吗?职业病,没办法。

见她不接,宋兰因便把名片放在了音箱上方,何况我从各个渠道知道你已经十多年了,你对我来讲,算不上陌生人。

可对我来说你就是陌生人。

虞浅恩冷冷道,下车。

宋兰因有些无奈,却还是礼貌地道了谢才开门下车去,等虞浅恩发动了车子,他突然撑住了打开的窗户,隔着副驾驶的距离对虞浅恩道:发烧只是契机而已,你之所以会失忆忘掉七岁以前的事,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不想记得,甚至至今你都在抗拒那段回忆,即便你自己并不知情。

他眼神沉静地看着虞浅恩,说:但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不光是你母亲需要做好准备,你也需要。

说完这些他才站起身,手插进裤兜里,道:有需要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任何时候都开着机,你不要……没等这句话说完,虞浅恩已经踩下油门轰轰地飞驰而去了。

被车尾气喷了一脸的宋医生一时无言,片刻才摸了摸脸,望着那道车影苦笑了一声:不要把我当成医生。

他对着空气说完了那句话: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妹妹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哥哥浴室里水汽腾腾。

虞浅恩关了淋浴,在突然而至的安静中披着宽大的浴巾走到镜子前。

伸手抹掉镜面的水雾,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脸。

以前没有想过,但如今再看着这张脸,便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跟林方西的相似度。

眼界眉梢的样子,乃至于瞳孔的颜色,以及整张脸凛冽秀丽的气质。

她出了一口气,起身时瞥到后颈处黑色纹身的一角,动作便又是一顿。

松掉浴巾,任由大半个肩膀和背脊都被映照在镜子里,她盯着那妖异的黑色纹身看了许久,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纹身之前烫伤的模样。

发烧只是契机而已,你之所以会失忆忘掉七岁以前的事,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不想记得,甚至至今你都在抗拒那段回忆,即便你自己并不知情。

——宋兰因最后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拉上浴巾挡住纹身,转身走出了浴室。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放下和原谅,她就不会出尔反尔。

无论七岁以前发生过什么,她都确定虞金枝一定是爱她的,只要是以此为前提,她全部都会原谅。

没有吹干头发,她套了件睡衣直接倒在床上,直到迷迷糊糊间听见手机在震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才猛地清醒过来。

谢老……睡意与突然惊醒的心虚让她打了个磕巴,前辈。

……那边响起一声笑,我有那么老吗?听起来好像都能当你爷爷了?这把音色低低地往她耳里钻,麻得她险些打了个哆嗦。

是我嘴瓢了。

虞浅恩有些窘迫。

也难怪你嘴瓢,一会儿老师一会儿前辈的,我都要混乱了。

谢骁舟语气慢悠悠地,不如重新定个称呼吧?这么换来换去实在有些麻烦。

换成什么?虞浅恩没想到这也算个事儿,为难了两秒,叫道:谢神?虽然这个称呼很能体现你作为我粉丝的特性,但你这么叫我实在有点奇怪。

谢骁舟笑起来,毕竟你从来不像个合格的粉丝。

……再次被正主吐槽不像个粉丝的虞浅恩一时无言,不让我叫前辈也不让我叫老师还不让我叫谢神,我还能叫你什么?总不能叫你……什么?谢骁舟来了兴趣,说说看。

虞浅恩卡了半晌,含糊而迅速地吐出几种叫法,小谢?谢哥?谢叔?骁叔?……再开口时,谢骁舟的声音里充满了过分灿烂的笑意,不如你叫我爹好了,和叔差别不大。

哪里差别不大了。

虞浅恩小声嘟囔,方才还有些沉郁的心情却不知不觉消散了,总不能叫你哥哥吧。

这随便的一句让对面突然陷入了沉默。

虞浅恩也是话出口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这个称呼无论如何都有些奇怪的暧昧,她有些窘迫,赶紧想含糊过去,却听到那边慢悠悠地发话了。

为什么不可以?谢骁舟懒洋洋地笑,我比你大五岁,没到要叫叔叔的程度吧?叫哥哥倒是正好。

虞浅恩梗了一下,那就骁哥?我们是拜把子了吗?谢骁舟继续笑,谢哥也不行,我又不给你发工资你也不是我下属。

他漫不经心,语气却有股不容拒绝不动声色的强硬:哥哥就挺合适的,你试试?……这一次连不脸红体质都无法拯救她了,虞浅恩眼睁睁感觉着自己从耳根一路热到整张脸的感觉。

她有些叫不出口。

可一个翻身,视线路过衣帽间,她想起那里面藏着的行李箱,想到行李箱里的围巾手套以及一叠钱,不由自主便陷入了某些错乱的回忆里。

说到底,这么多年以来,在知道谢骁舟的名字之前,她在心里一直也是这么叫他的。

给他围巾的小哥哥,作为她记忆起点的小哥哥,还有那个又高又帅的,给了她一叠钱,让她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救世主一般的小哥哥。

他们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人如今正在电话那头,让她这么叫他。

虞浅恩眼神有点游离,大脑尚还沉浸在那些回忆里,嘴巴却已经不自觉地张开了。

哥哥。

 她很低很低的叫了一声。

像是自梦境里喊出来的,带着让人听不懂的浓烈眷恋与依赖,含糊地经过唇齿发出来,再通过电流传递到了电话另一头的耳朵里。

这一声把虞浅恩自己喊呆了,把谢骁舟也喊愣了。

原本只是听出她情绪不高才随意调侃两句,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声……一声……谢骁舟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思绪混杂,无论如何也无法抓取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一声哥哥。

可他的心脏在缓缓加快,如同重鼓一下一下的擂在胸膛里,最后变成了砰砰直跳的巨大动静,甚至连指尖都有些发麻——这是那一声哥哥带来的余韵。

原本的玩笑在这一瞬间变了味儿,谢骁舟直直盯着天花板,在心里轻易拍板定下了这个称呼。

很好。

他说,以后就这么叫我。

虞浅恩:……她无声打了个滚把自己的脸整个埋进被子里,两条腿在床单上胡乱蹬了一番,再抬起头来时依旧感到一阵挥不去的窘意,挣扎着抗议:不太好吧?被人听见了会传绯闻的。

那就私下里叫好了,当众随便你怎么叫。

谢骁舟道,但私下一定要叫我哥哥。

……到底为什么啊?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这么兴奋?我又为什么必须听他的话?明明从来学不会听话的虞浅恩瞪着眼睛噎了半晌,最后却还是很没出息的:知道了。

就当认了个哥哥好了。

她在心里这么想了好多遍,终于说服了自己。

这个话题翻过,听筒里那人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你今天跑步了吗?死亡问题让虞浅恩直接陷入沉默,她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再看了一眼自己刚洗完澡的浑身泛着困顿的身体,咽了咽喉咙,有些颤抖地说:我困了。

她顿了顿,极小声地:哥哥。

谢骁舟:……被ko的谢影帝在床上抬起手臂挡住了脸,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教堂虞浅恩是带着难得的满腔快乐入睡的。

这对她来说是很好的一天,在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的鼓励下,她迈出了本以为会很艰难的一步。

她决定要放下一些她本以为永远都不可能放下的心结,原谅一段她本以为永不会原谅的过去,睡前还逃掉了她讨厌的运动。

还有那声哥哥……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但她叫完之后的确非常窘迫,没多两句就赶紧挂了电话,多少显得有些狼狈,可神奇的是,挂断电话后她的心情又莫名变得很好,情绪甚至有些亢奋,不得不下床溜达了一圈,喝了杯水才又重新躺下。

闭上眼时她唇角甚至是翘着的,虽然她自己并未察觉。

然而当意识完全沉入黑暗,她却坠入了很不合时宜的梦境里。

时隔许久,她又梦到了从前。

那是一个温度再低都不会下雪的城市,她缩在教堂的长凳底下,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混和着抱怨逐渐远去,唯独留下一个人,缓慢地朝她靠近过来。

直到那脚步声停止,小少女才慢慢抬起头。

天光透过漂亮的彩绘玻璃落下来,照亮了老神父温和悲悯的表情。

孩子。

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了看清他的脸,小少女更高的仰起头,她凌乱的长发向后落去,露出一张苍白而狼狈的脸,抱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满是颜料,看起来脏兮兮的。

没有回答老神父的问题,她反问: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把我抓走?她的语气里是纯粹的好奇。

她慢慢站起来,站到了长凳上,这样的高度并不足以让她俯视老神父,可她脸上依旧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冷漠:我画花了你的教堂,你应该让人把我抓走。

神会包容一切,我当然也会原谅你。

是吗?小少女缓缓移动目光,看向那面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墙壁,那如果我把颜料泼到神像上去呢?……你最好不要那么做。

老神父苦笑一声,这么冷的天气,好孩子应该回家去,而不是总逗留在教堂里。

教堂里没有风,比较暖和。

和家人在一起会更暖和的。

老神父微笑着,长满皱纹的脸都皱了起来,只要有人陪伴,再冷的冬天都可以克服。

小少女沉默了一会儿,问:家人是什么?家人就是……老神父愣了一下,可以和你一起相偎取暖的人。

那我没有。

她说,我是看书上说祈祷会让人变得温暖才来的,可我连续来了七天,一点用都没有。

她用黑色琉璃般的眸子直视着老神父,说:我被骗了。

神父在这样的目光里沉默了许久才温和开口:或许是你祈祷的方式不对。

那我应该怎么祈祷?神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你都在祈祷什么?当然是让自己变得暖和。

方式错了。

老神父温声道,你应该更具体一点,去回想那些曾经让你觉得温暖的东西,愿望太空泛的话,神也会不知道该如何替你实现它的。

老神父在她身旁坐下来,就像个慈祥的老爷爷,温声细语地给她举例:比如什么人曾经牵过你的手,让你觉得很暖和,什么人曾给你倒过一杯热水,你喝下去觉得肚子暖暖的,再比如你曾窝在厚厚的被子里睡觉……如果你闭着眼睛,想到这些很具体的东西,身体也会跟着热起来的。

小女孩视线跟着神父极缓慢的移动,她始终一言不发,直至神父终于说完了,她才缓缓地开口:你知道悲惨是什么意思吗?那是我最近学到的新词,我还从没用过。

听到你说的这些,我突然知道该怎么用了。

小少女站在凳子上,穿着空荡单薄的衣服,抬头看向彩绘玻璃上的天使:你说了那么多,我却一样都没有,所以你说得越多,我就越是悲惨。

祈祷果然是没有用的。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神根本就不会听我的愿望,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她朝大门外跑去,体面的老神父和画满天使的彩绘玻璃都离她越来越远,就在抵达门口的时候,那老神父突然站起来,朝她喊了一声:你还可以来这里!下次我给你带一条毛毯!小少女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神父一眼,那一眼在门外的天光映衬下模糊不清,老神父远远站着,语气有些不稳:如果神不听你的愿望,你就讲给人听,会有人愿意为你实现的。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浅了浅头:我不会再来了,我们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谢谢你没有让人抓走我,再见。

她跑出了大门,迎面而来一股寒冷到能刺入骨髓的风,她在风里打了个哆嗦,正要裹着衣服小步跑起来,便看见了不远处正在走来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很旧的黑色棉袄,衣服自带的帽子盖在脑袋上,看不清脸,却有一条疤若隐若现。

看见女孩的时候他脚步就停了下来,略扬起头,那道疤便更加明显,连同唇角勾起的弧度一同映入女孩的视线里,让她顿时电击般地停了下来,狠狠打了个寒颤。

最近是我太松懈了吗?你居然敢在工作时间乱跑?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甚至不敢动弹哪怕一下,即便恐惧已经填满了整个心脏乃至四肢百骸,她也依旧被定住一般,连呼吸都停止了。

直到男人走到近前,用那只大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是不是好久没打过你了,小星星?什么被人牵过的温暖的手……小女孩被男人牵着向前走,方才还清湛的黑眼睛变得机器人一般麻木看不出情绪。

那只还算温暖的大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向被暴力和寒冷填满的深渊里。

——都是骗人的。

她机械地回想起神父的话。

——就算有人牵过我的手,也一点都不温暖。

——好想吐。

——好痛苦。

——好害怕。

——好想逃走。

她在黑暗的角落里停下脚步,看见微笑着向自己靠近的男人,小小地叫了一声:爸爸。

生风的巴掌破开寒冷的空气,笼罩了她所有视线。

啪——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会实现我的愿望吗?虞浅恩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天光映照下暖色天花板,落地窗上有蓝天和白云,卧室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还有小小的猫叫。

她在凌乱的被窝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了好久,才终于张开嘴急促地呼吸起来。

待到呼吸平稳她才缓缓坐起,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水滴落在了手背上。

本该是几近无声的啪传入她敏感的耳朵里,却仿佛被无限放大了般,让她整个身体都猛地颤了一下。

恐惧的余韵还残留在身体中,下一秒便转化为阴郁和愤怒,让她紧紧捏住了拳头,直至指甲掐入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可那还远远不够,她想要更痛一点,最好比当年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更加剧烈,让她再也不必因为那些记忆而颤抖和恐惧,让她再也不必觉得自己弱小可欺。

掐在掌心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短短的指甲崩裂——喵!熟悉的猫叫从门缝里传进来,打断了虞浅恩一时的魔怔,她怔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松开了手,重新倒进了被窝里。

她好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了,有关那个男人更是梦得少之又少。

偶尔有这么一次,便足以毁掉她接下来大段时间的心情。

抬起手挡在脸上,她又躺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洗脸刷牙换衣服,打开卧室门便迎来了小天狼星热情的转圈圈。

如果是昨天的话她或许会蹲下去把它抱起来,可今天她好像又回到了许久以前,根本没有多余的心脏来盛放平和的情绪。

任由小橘猫在她脚下转来转去,虞浅恩面无表情地走到起居室,却被厨房里悄无声息的一个身影惊住了。

听到猫叫声虞金枝回过头来,对上虞浅恩的视线她也愣了一下,随后便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呢,是不是小天狼把你吵醒了?……没有。

虞浅恩还有些愣愣的,我本来也醒了。

醒了就准备吃饭吧。

她拿着镊子把吐司从烤盘上夹起来,来得比较晚,只来得及做烤面包吃了,不过妈妈带了很好吃的芒果酱,是我们自家果园里的,你一定会喜欢。

虞浅恩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她定定地看了虞金枝很久,做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绕过中岛,她走到正在处理吐司的虞金枝身后,伸手抱住了她。

虞金枝僵住了。

她比虞浅恩稍高一点,第一次这样被女儿抱着,她根本一动不敢动,直到好久以后,才用害怕惊醒她般的、小心翼翼的语气问:怎么啦浅浅?做噩梦了吗?虞浅恩没有回答,她在这个纤瘦却很温暖的背上靠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出声:妈妈,你是爱我的,对吗?当……当然。

虞金枝颤抖起来,伸手按住了她圈在腰上的胳膊,妈妈很爱你。

你会为我实现愿望吗?不管什么。

当然……虞金枝举着镊子哽咽起来,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妈妈都会为你实现的……妈妈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又一会儿后,虞金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虞浅恩才松开手退了一步。

虞金枝转过头来,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脸,确定她没哭后才道:浅浅怎么了?真的做噩梦了吗?没有。

虞浅恩对她笑了笑,眼底的阴郁已经尽数散去了。

那就是有什么愿望?虞金枝狐疑地看着她,浅浅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想换车了?还是要买包包?或者有什么想做的事,你有想拍的电影吗?没有。

虞浅恩笑起来,只是突然想这么问你而已。

少女脸上有难得舒展的笑容,眼瞳里盛着晨光,显得恬静美好极了。

虞金枝凝视她良久,确定她没有撒谎后,便也笑起来,还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就是想撒娇了。

虞浅恩愣了一下,她还从没被人说过撒娇——不,应该是她从来就不懂撒娇是什么。

然而这念头刚刚闪过,昨夜在通话里对着某个人叫哥哥的声音便自动跳进脑海,让她顿时惊住了。

撒娇……如果刚才对虞金枝这样的话就是撒娇,那昨晚她在电话里,是不是也算在对那个人撒娇了?虞浅恩:…………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若非不容易脸红,她此刻只怕早就露馅了。

见她杵在那儿半天不动,虞金枝奇怪道:浅浅,浅浅?虞浅恩猛地回神,对上虞金枝疑惑的视线。

怎么了?突然呆住了。

没事。

她赶紧出了厨房给自己倒水喝,灌了一大杯才让砰砰的心跳减弱下去。

小天狼星轻巧地跳上沙发,在晨光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夜色里的晦暗与阴郁都在天光下消散褪去,痛苦与眼泪都被留在昨夜,对于室内的母女来说,今天是全新的一天。

·你爸爸他……早餐时,虞金枝犹豫了很久才开头的话题被虞浅恩淡淡打断。

不是爸爸。

虞浅恩喝了一口牛奶,眼皮都没抬一下,血缘上他是我的生父,不代表我要叫他爸爸,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虞金枝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嗓音低落地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事吗?虞浅恩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她一会儿,还是问道:他说你怀孕的时候他并不知情,是真的吗?虞金枝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一个月了,我在体检中得知自己怀孕,却因为赌气谁都不愿说,直到不久后听见他订婚的消息。

那时候,你还爱他吗?虞浅恩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来。

虞金枝也许久都没有回答,然而这种沉默本身就代表着答案。

好一会儿后,虞金枝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释然般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爱。

她抬头直视虞浅恩的眼睛,眼底有无奈也有坦荡:即便分手这么多年,互相讨厌这么多年,我也依旧不得不承认,你的生父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认识他的时候,我已经是当时的一线明星了。

虞金枝笑了一下,自视甚高,目下无尘,圈里那么多人追求我,我却觉得没有一个配得上我,而你爸……你的生父林方西,分明只是个在泰晤士河边以画画为生的落魄画家,一个月挣到的钱甚至不如我一个小时多,连一个包都买不起,我却……无可自拔地,一见钟情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曾经的爱情说出来很多人可能都不相信,当年是我主动追的他。

虞金枝慢慢地往面包上涂果酱,语气很平和,虽然并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追求吧,但的确是我先主动的,那会儿不知矜持为何物,每天就去广场上找他,他没来我就等,来了我就让他给我画肖像画,我甚至都不乐意看他画别的姑娘……她笑了笑,语气并无异样,似乎全都已经放下了:其实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我当时刚拍完一部电影,入戏太深,是为了散心才出国的,没想到遇到了他……那段时间我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明星,在异国他乡,没有人认识我们的街道,我们就像任何一对陷入爱河的普通情侣一样,每一天都过得热烈又快活,我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比前一天更喜欢他了,正因为如此,我才尤其无法接受后来的冷淡期……她抬起眼看着虞浅恩,说:分手是我提的,我想要始终炽热的爱情,想要他看我的眼神始终明亮又深情,可他做不到,即便他依旧在我身边,我却总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开始找他吵架,因为一些没理由的事情找茬,而他从不和我争吵,只用冷静的眼神看着我,我受不了这个,越是如此我便越是焦躁,害怕自己变得更加糟糕和歇斯底里,再加上当时新的工作来了,我便顺势提了分手……他……她的嗓音卡了一下,他问我是不是想好了,我说是,他就答应了……我当时很痛苦,但的确急于从那种糟糕的精神状态里挣脱出去,很快就回国了,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怀孕了……她看着虞浅恩,眼神终于哀伤起来,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直到我回国一月,在一次工作中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那时我还在赌气中,根本不想让他知道,直到不久后我冷静下来,我想我还爱他,我还是无法放下这段对我来说太珍贵的感情,我想回去找他,可就在同时,我看到了报纸上的新闻……林家老爷子病重,他神隐多年的独子林方西回国进行权力交接,林氏集团正式易主,为此商界举办了为期一周的宴会,那一场盛宴在海上举行,远海的烟花大会盛放了整整一个礼拜,同时林家还公布了新的掌权人和方家小姐的婚约。

我在报纸上看见了林家的新主人,没有撞名的误会,那就是我刚分手不久的前任男朋友。

虞金枝显然彻底没了胃口,她放下吐司,苦笑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了,也没有什么阴差阳错,只是一段开始得浪漫结束得狼狈的普通爱情罢了,后来我也想过,如果当时我没有因为愤怒和心寒而继续阴霾,而是直接去找了他,或许现在会是完全不同的结局……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男人,虽然爱好是画画,但也是一个天生的资本家和上位者,林家在他手底下比在他爸手底下还要听话,虽然他并不是多专情的人,但那时候如果他知道我已经有了你,以他的性格是会取消婚约的,可我却因为可笑的自尊心不肯去找他,只 眼睁睁看着他订婚和结婚……说到这里终究有了些情绪起伏,虞金枝捏着手,有些紧张地看着虞浅恩:如果那时候我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你是堂堂正正的林家大小姐的话,你或许就不会走丢了,浅浅……你会怪妈妈吗?虞浅恩还有些发愣。

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爱情故事,说是没有阴差阳错,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场错过了……只是就算没有错过,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想到林方西的各种花边新闻,她对虞金枝浅了浅头:要这样说的话,我还该怪你不该把我生下来了……更何况,我说过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就是真的放下了,你不要一直浪费我的宽容。

她笑了一下,难得有些孩子气:我平时都是很小心眼儿的。

虞金枝看着她的笑,轻松了不少,也跟着笑起来:你想怎么小心眼儿都行,妈妈都由着你。

两人说笑了两句,轻易把林方西这事儿翻篇儿了。

虞浅恩看起来是真的对父亲不感兴趣,甚至是排斥的。

她吃完了面包,又慢慢地喝着牛奶,想了一会儿才有些慎重地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虞金枝愣了一下,随即轻描淡写地浅了浅头:从他结婚开始就已经不喜欢了,剩下的只是我的不甘和偏执,再加上后来你走丢的事儿,这么多年下来,有再多喜欢都被消磨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她把原本的话吞了回去,只又浅了浅头。

长长舒了口气,她继续说:现在想想,我当时就是见色起意,太过恋爱脑,都没有看清他是一个多危险的人便一头扎进去了……他对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但是他的每一段感情保质期都很短,所以他说你在爱里出生也是真的,我相信他是真的爱过我,可那样的爱太少太短了,远远不够给人安全感。

虞浅恩有些出神,她想到了第三只玫瑰里的沈倦。

这么想来,林方西和沈倦真的很像,都是危险又迷人的存在,可沈倦还能遇到一个让他付出真心无法收回的苏妩,。

林方西呢?这个在血缘上算是他生父的男人,还有可能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以一种极为冷漠且带些恶意的心态期待着,期待那个游刃有余的老男人有一天能栽在某个人身上,尝遍苦痛与折磨,再也不敢游戏人间,把爱情当消费品。

她喝掉最后一口牛奶,正要起身,却听到虞金枝突然问她:你呢?浅浅。

什么?她茫然抬头。

你也十九岁了,大学生的年纪。

虞金枝眉眼间都是笑意,肯定已经有过初恋了吧?中学时期早恋过吗?第两百章 凉薄底色与全新开始虞浅恩动作一顿,缓缓放下牛奶杯,她脑海里闪过昨晚宋兰因说的那些话。

无论如何,循序渐进的告知的确能降低知道真相时的心理冲击,既然如此……她舔了舔唇边的牛奶,头都没抬,神态极自然地道:我没有上过中学。

虞金枝第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缓缓僵硬了脸上的笑容,说话都不流畅了:为……为什么?她语气慌张起来,不是说有人收养你吗?他们没让你上学吗?太穷了,上不起学。

虞浅恩坦荡地抬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还笑了一下,能让我吃饱穿暖就很不错了,而且不上学挺好的,我本来也不喜欢念书。

虞金枝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她石头一样的僵硬着,直直盯着虞浅恩的眼睛很快就变得通红。

你小时候……她发出极干涩的嗓音,呆呆地看着虞浅恩,学习很好的。

将她的反应全部收进眼底,虞浅恩有些早有预料的无奈,可同时还有一层微妙的情绪冷淡地闪过心头——只这一点就让你这么受不了了,等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可该怎么办?没念过书可是我的过去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点了。

——终究还是有冷淡的底色藏在她的人格里。

她决定原谅和放下让她拥有了拥抱幸福的可能,但那些过去所刻下的凉薄是无法根除的。

虞浅恩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点情绪只是浅浅地掠过心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站起来绕过餐桌,在虞金枝身边半蹲下来,握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认真道:你不用这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念过书对我来说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何况如果有安稳读书的条件,我肯定就不会来到鸦海,也不会看到寻人启事了。

最重要的是,这十二年间的事对我来说都是过去了,我不想往回看,所以你也不要往回看了。

少女穿着简单的T恤,披散着长发,在晨光里对她母亲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一起往前看不行吗?你好好治病,好好爱我,我也会越来越快乐的。

她晃了晃虞金枝的手臂,像撒娇一样的,晃得虞金枝心都快碎了,即便眼泪还是没忍住,她却也露出了笑容。

好。

虞金枝朝她心痛地笑起来,你是妈妈的宝贝。

她弯下腰抵在少女的额头上,母女俩都在笑,虽然一个还在掉眼泪,却都彼此明白,这是释然的、决心要向未来迈进的,崭新的节点。

小天狼星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叫着,将这个早晨衬得更加热闹而生机蓬勃。

昨夜的梦魇已经尽数散去,对虞浅恩来说,今天依旧是很好的一天。

·虞影后其实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这么多年的抑郁症将她磨得懒惰而死气沉沉,可如今虞浅恩显然给了她新的生机,让她重新捡回了一点从前的影子。

因为虞浅恩下午要去剧组工作,她本想带女儿出去玩的心思便改了一下,从她常去的会所里叫了顶级专家上门给她做了个舒服的spa,中午叫了珍馐阁的饭菜到家,再细心装碟,同时在虞浅恩做spa的时候,她还亲自将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要知道虞影后可是连自己卧室都从不整理的人。

倒真是有为女儿改头换面的样子了。

虞浅恩趴在卧室的床上,任专家在她背上按摩——其实她很不习惯也不太喜欢这种伺候,但看虞金枝那么兴致勃勃便也随她去了。

好在来人足够专业,即便摸到她刺青底下凹凸不平的伤痕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更没有多嘴地提问,只是等按到腿上时,那只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情绪。

虞浅恩本就是很敏感的人,突然顿住的手让她略一挑眉,侧头往后看去,正好对上女人惊讶地一瞥。

她很快收敛了眼底神色,但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是想说什么。

虞浅恩见状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门外,虞金枝此时正在清理衣帽间,一边打扫还一边抱怨小天狼星掉毛。

她收回视线看向按摩师,抬起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断过的骨头很明显吧?可是别说也别问,我可不想再看见哭哭啼啼的虞影后了。

一天哭一次是我的极限,再多,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不耐烦了。

她趴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吃过午餐后,要不是虞浅恩坚决拒绝,虞金枝只怕还得跟着她去片场。

她一路跟到了车库,看到车窗里的靳风也不打招呼,只顾叮嘱虞浅恩:要是下工晚的话妈妈给你订饭,要是早的话就赶紧回家,我做给你吃,无论如何都要记得给我来消息啊。

知道了。

虞浅恩对她挥了挥手。

直到车子启动起来,虞金枝还在外面絮叨:古装戏大多有打戏,要是实在危险记得要用替身,千万别让自己受伤……声音渐渐远去。

虞浅恩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来,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靳风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起来:这样的妈妈是不是还挺难应付的?暂时还不太习惯。

虞浅恩笑了笑,她好像升级了,事儿越来越多。

忍忍吧。

靳风道,等这一阵儿过去了会好一些的,她也在适应期呢。

片刻的沉默,靳风没有再问那天晚上她的那句我很失望,她也没有问那一晚靳风去和林方西谈了些什么。

直到路程走到一半,靳风才又出声,嗓音有些沉地说:我没有告诉林方西真相——关于你这十二年怎么过的。

虞浅恩愣了一下,抬头发现靳风一直在后视镜里看着她,眼神沉沉的,似乎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轻笑了一声:那不是很正常吗?说到底,靳叔你也并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啊。

不知道具体,但大概却清楚——你过得很苦,是林家虞家都无法想象的苦,就连这个,我都没有告诉他。

靳风抬手按了按额角,眼底有些青黑,我对他和对你妈妈的说法是一样的,只说你被穷人家收养了,以前到底怎么过的,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他看起来很懊恼,按着额角的手用力到泛白,说话也仿佛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透着一股对自己的厌恨:我没办法直接告诉他,你不知道当年你走丢后发了多大的火,他把大部分责任归咎于金枝,根本没有顾念旧情,要不是虞老爷子拖着病体亲自去求,虞家只怕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他毁掉了。

我不能直接告诉他,就像不能直接告诉你母亲一样。

靳风的手已经捏成了坚硬的拳头,他若知道你这些年过成那个样子,只怕会直接动手将你带回林家,甚至可能会不准你妈妈再见你。

第两百零一章 传闻中的林方西虞浅恩有些发愣,半晌才笑了一下,语气很冷: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他没有资格这么做,但他有能力这么做。

靳风抬起眼看她,眼睛有些充血,当年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就对你妈妈说过,倘若你找回来了,他此生都不会让你们母女再见面,倘若找不回来,就让虞家去死。

靳风至今仍记得那个男人高高在上的眼神和憎恨而冰冷的表情。

他面前是痛哭到几乎昏厥过去的虞金枝,是他曾经的爱人,可他眼里却没有一分动浅和情意,甚至如同在看一个该死的仇人。

孩子走丢本该是父母两人共同的伤痛,可那两个人却没有任何要一起分担的想法,反而都把彼此看做罪魁祸首。

只是虞金枝只在心里恨,林方西却是连行动上都绝情无比,不留余地,只一月时间就将虞家逼进了死地。

时隔多年,再次回忆起那个画面依旧让靳风感到心冷。

他这些年外表上渐渐看不出来了。

靳风抹了一把脸,可前天晚上见面我就知道,他根本没变,我靠着你妈妈得了抑郁症的消息以及是我先找到你的功劳才将他糊弄过去,我根本不敢直接告诉他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你妈妈现在的状态你知道,若他非得来横插一脚把你带回林家,你妈妈会崩溃的。

虞浅恩很久没有说话。

她并不算天真无知的孩子,虽然厌恶林方西的做派,但却也清楚既然靳风这么说了,他就真的有可能那么做。

沉默一阵,另一个问题却渐渐浮上心头。

她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以前是觉得没价值,无所谓,懒得问,现在却是不想逃避了。

靳叔,你把那张名片给我一下。

什么名片?靳风四周看了看,见到那张夹在音响上的名片,拿起来递给她。

[你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不想记得][你迟早会想起来]——宋兰因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她拿着名片看了半晌,终究道:靳叔,我一直没问过,我当年,到底是怎么走丢的?靳风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沙哑地开了口:那是一个周末,你妈妈想带你去游乐场玩,林家派人把你送到了游乐场,你妈妈迟到了,林家保姆却提前走了一步,只那么短短的……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你就不见了……虞浅恩愣住了。

那些在梦里重复过无数次的片段一一闪过脑海,前些天才去过的游乐场在记忆里唱着儿歌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那是她记忆的起点,人流摩肩擦踵地从她身边经过,无数嘈杂的说话声笑闹声还有小孩的尖叫在四周环绕,到处都是陌生可怕的景象,而那些片段里,从未有过保姆的存在。

从她的记忆起始,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看来她的记忆是从保姆离开的时候开始的,可是,那段等待的、让她遇到了儿时谢骁舟的时间,真的只有几分钟那么短吗?她怎么感觉自己在那里等了好久好久?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后,虞浅恩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她抬起头看向靳风:为什么要林家送我去见妈妈?话出口后她想到一种可能:在那之前我是两家轮换着住吗?靳风愣了愣,看着虞浅恩明亮的眼睛,他眼神暗了暗,别开了视线:算是吧。

这是一个很含糊的回答,虞浅恩很敏感,立刻就猜到,自己或许在林家呆的时间更多一些。

看出她的想法,靳风立刻道:你妈妈当时正在事业上升期,再加上林方西坚持,你在林家呆的时间的确……要多一点,但你妈妈并不是不想带你,她其实很想……说到这里他突然梗住了,虞浅恩以为他是替虞金枝伤心,便没多在意。

她此时更多的,是对林方西的不满。

有正经的妻子和女儿在家里住着,还要我去当个外人。

想也知道她在林家过得怎么样——还不如让她呆在虞家,至少干净又清净,不用当个寄人篱下的存在。

靠在座椅上,虞浅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时隔十二年,她居然知道了自己当年走丢的真相,而且这真相比她自己的胡乱猜测实在是好太多了。

不是故意遗弃,也算不上粗心大意,按理说的确全是保姆的责任——毕竟谁能想到,这种家庭里的专业保姆,居然会敢在还没把孩子当面交给妈妈的情况下就一走了之的呢?那个保姆怎么样了?虞浅恩问。

靳风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复杂:跳楼了。

虞浅恩愣住了,就算猜到她不会有好结果,却也没想到是这个程度的恶果:是林方西吗?不知道。

靳风浅了浅头,林方西把人告上了法庭,我找人问过了,最后法院会判保姆违约,高达几千万的赔偿金对家境普通的人来说的确也足够将人逼死,可是判决结果还没下来,她就跳楼了,所以我至今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林方西做的。

虞浅恩沉默了很久。

她并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会对害自己走丢的罪魁祸首都抱有同情之心,但毕竟她现在还活着,而那个保姆在她看来罪大恶极,却罪不至死。

走丢后这十二年的人生让她变得厌世,有时甚至会产生懒得活下去的想法,可这并不代表她也这样看待别人的命。

正因为那么多次想死却都依旧活了下来,她才更知道生命可贵,这似乎很矛盾,但她也懒得深究。

只是那保姆若真是被林方西逼死的,她也不免感到有些齿冷。

毕竟当时事情才刚发生,谁都不确定是否明天就能找到她,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林方西依旧生生逼死了一条人命——若是她很快就被找到了呢?林方西会后悔逼死了人吗?虞浅恩不愿再继续深思。

面对陌生且讨厌的人,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的。

林方西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经降到了谷底,看着已经再没有爬起来的可能了。

眼前片场已到,保姆车停下来,虞浅恩很快挥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开车门下去了。

第两百零二章 最后一场戏长生诀,雪川的最后一场戏在和叶不归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后,平淡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魔女,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盛大的死亡。

为了保护在山洞里渡劫的叶不归,她独自引开了六百天兵,在另一处空荡的山洞外以血为媒介开启了魔族的本命阵法。

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战斗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再弱小不过的小魔女,甚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只能使出毫无杀伤力的本命阵法,罩着那个空荡荡的山洞,为叶不归拖时间,而在她对面的天兵天将们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她耗光一身血液死掉,就可以踏过她的尸体冲进山洞了,根本不需要浪费一兵一卒。

·这一场戏虞浅恩拍了整整两天,熬了两个大夜,现在是最后一遍了。

试镜时她试的便是这一段戏,那时候导演与编剧便已经被她震撼过一次,如今在服化道全都完整,且其他角色以及群众演员也都全部到位的情况下,这一场戏更是拍得许多人都红了眼眶。

·少女坐在白色的雪地里,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衣,带着满身狼狈的血迹,在哭。

她哭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其实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她是魔界中最下层最不起眼的小少女,因为脸上有胎记而被排挤嫌弃了一辈子,找不到朋友也找不到愿意娶她的魔界小伙子,好在她是一个非常知足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奢求更多,只要每天平平安安,能窝在她的小房子的暖暖的睡觉,对她来讲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可她遇见了生命中最好看的人,傻傻的把人带回家,给人疗伤做饭,端茶洗衣,那个人每天都怼她,叫她小丑八怪,指挥她当牛做马。

可她一点都不生气,她从来没有生气过。

永远都寂静无人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抹嬉笑怒骂都有颜色的活气,她无法抗拒地被迷住了。

即便她甚至连喜欢是什么都讲不清楚,可她的的确确付出了此生最热烈最纯粹的感情。

这种感情让她在生死存亡之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引开那群天兵,以生命为代价使了一个障眼法。

她燃烧血液维持九死一生阵法,只为了保护身后空空如也的山洞。

明知道叶不归并不在那里,明知道自己会死,她却还是这样做了,不敢有半分松懈地与那八百天兵对峙着,直到越来越无力的感受到死亡正在逼近,她才终于害怕地哭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恐惧与害怕,连对面始终冷着脸的男二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对她说:继续下去你也只是白白地送命而已,只要你愿意解除阵法,我可以承诺不杀你。

对死亡如此恐惧的少女听见了他的声音,一边哭一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纯粹而干净的一双黑眼睛里满是泪水,亮晶晶地盛着她的伤心,仿佛对面杀气腾腾的八百天兵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非将她逼得无路可退、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数伤口的仇人。

她来到这个世界,甚至还没有学会恨。

于是即便在这样的场景里,她也无法用仇恨的目光去瞪对面的人。

可没有仇恨,也并不妥协。

听清了那句话的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浅了浅头:不……带着狼狈的哭腔,她一抽一抽地说,我不会让开的,你们谁都……谁都不准伤害他。

男二愣住了,良久,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暗下去,半晌才又开了口:为什么?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程度?你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是……他是叶不归。

少女的哭声微弱了一点,他是我从冰河里捡起来的……我要保护他……阵法维持的光屏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化作了血一般的红色。

小魔女的声音也一点点变得恍惚起来,她像是沉入了回忆构筑的梦境里:他喜欢吃雪鱼……讨厌喝茶……喜欢去花街喝酒……他给我起了名字,雪川……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们是在雪川上相遇的……你们……不要杀他……不要杀……我的,叶不归……眼看着少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男二坐在阵法外,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那对沾着血液的睫毛即将完全合上的时候,那少女突然又努力挣扎着用力睁大了眼睛,放在尖锐石头上的手再次狠狠一磨,已经被血浸透的石头再次添上一层血,她在这点已经变得微弱的痛意中再次抓住一点清醒的尾巴。

疼痛与死亡的恐惧包裹中她重新哭泣起来。

眼泪让她的脸更加狼狈,而哭泣中,她的眼神有一瞬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带着无人能懂的期冀和一点一点渴求,还有很多很多的依赖与委屈,然而只是一刹她便收了回来。

这是只有一个人能看懂的眼神,写满了你怎么还不来啊的依赖,然而那个唯一能看懂的人并不在此处。

而她甚至不敢多往那个方向看上哪怕一息的时间,因为害怕会泄露出叶不归真正的藏身地点。

叶不归说过,渡劫的过程绝不能被打断,一旦被打断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她不想看叶不归死。

她要叶不归活着。

以此为愿望,她便只能在狼狈中死去。

最后的回光返照只维持了片刻的时间,当最后渡劫成功的雷鸣自远处轰隆响起时,那对柔软的睫毛终于轻轻搭了下来,最后一滴泪悬挂在上面,轻盈得好像一个梦。

石头从她无力松开的掌心骨碌碌滚出来。

八百天兵被那雷鸣惊起,唯有男二在瞬间想通了一切,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定定看着面前还维持着坐姿的少女,缓缓闭上了眼。

而在他身后,雷鸣之声破开空气,转瞬间便来到了身后。

是叶不归!叶不归根本就不在这里面!……后知后觉的天兵们如临大敌纷纷站起,而那个刚落地的人却谁也没看。

他透过杀气腾腾的人群,只盯着那坐在山洞前的血人。

那个总是爱干净到不行的小魔女、小丑八怪,第一次以如此狼狈不堪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在他怔怔的疑惑的视线里,她垂首而坐,一动不动。

第两百零三章 语出惊人的男主已经渡劫成功的叶不归身上还窜着雷电,他自人群中一步步走过,根本没人敢接近他。

直到来到小魔女面前,他低头看了她很久,轻轻喂了一声。

小丑八怪,你在干嘛?他扯起嘴角,讽刺地笑:早就跟你说过你太弱了需要好好修炼,你却老是不听,这次被揍惨了吧?——没有回应。

孤峰雪地上一片死寂,连那些天兵天将都不敢说话。

于是他便越发察觉到这叫人厌憎的可怕沉默。

沉默到他连她的呼吸都听不见。

他于是又出声了,这一次略提高了声音,他的嗓子仿佛成了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语气绷紧到了极致,隐隐透着丝歇斯底里:小丑八怪,再不起来今天我不跟你说话了!男二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慢慢站了起来:别喊了。

他说:她已经死了。

那个背影终于彻底僵住了,就像突然变成了雕塑一般,他一动不动地立了许久,终于缓缓抬起苍白的手,轻轻碰了碰少女的额头:小丑八怪……话刚落音,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她倒进了雪地里,血液自她的身体各处流淌出来,长发披散一地,露出了那张血痕斑驳的脸。

她闭着眼睛,那滴坠在睫毛的泪滑过脸颊,像是将最后一句依赖又委屈的小小抱怨说出了口。

——你怎么还不来啊?叶不归一动不动,他整个身体都停止了运作,呼吸也屏在了胸腔里,瞳孔直直映着那个仿佛沉睡在雪中的少女。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在身后天兵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时,他才终于缓缓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双猩红却貌似冷静的眼睛。

你们……他看着所有人,却又仿佛谁都没看,只是机械地说话,都得死。

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刚刚才渡劫成功晋升为了大魔头的叶不归,在雪山上大开杀戒,让八百天兵的血流遍了整个山头,唯一能在他面前抵挡一二的男二最后捂着胸口咳出血来。

你堕魔已深,又杀了这么多天兵,不可能再回到仙界了。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看着叶不归道,凌薇要失望了。

从我下来的第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回去。

叶不归那一身白衣此时也已经被染成了斑驳的红色,他对男二露出一个血腥的笑来,我不光要杀尽这些天兵,我还要杀了你,给她陪葬!……这句台词是临时加的吗?副导狐疑地拿起本子对了一下,惊讶道,他又加词儿了?郑导神情也有点一言难尽,席听经常临场发挥,这在剧组里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而且他的确有天赋,大多时候的临场发挥都很能呈现很棒的效果,看在这一点的面子上,郑导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这一句不同,这一句甚至是有可能改变后面剧情的。

但看着镜头中席听通红的眼眶和隐隐含着疯狂的眼神,他还是没有叫停,打算先把这一段拍完再说。

·雪地上最终仅剩下一个人站着。

满身血色的叶不归拿着剑,眼神恍惚地往四周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人站着了,他松开了手,长剑落入被染红的雪地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寻找片刻,浅浅晃晃地走向了雪川。

在小魔女面前总是风流不羁吊儿郎当的堕仙,脸上第一次浮现了空白的表情。

他在小魔女身边跪坐下来,过了许久,才缓缓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抱入了怀中。

小丑八怪……他看着怀里的人,片刻后突然笑了笑,你的脸好脏。

我带你回家洗脸,好不好?以前总是你给我打水洗脸,今天我也伺候你一次。

他起身的时候险些摔一跤,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又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满地被染红的雪走向那座小木屋。

那里还有小丑八怪早晨煮好的饭,还有她重新缝制的暖暖的被窝,以及他们昨夜刚捞回来的、还养在水桶中的雪鱼。

天色渐晚,该用饭了。

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女,渐渐消失在了小路与森林的尽头。

大风自深处席卷而来,呼啸着吹向了更远的地方。

·cut之后是久久的沉寂。

虞浅恩闭着眼睛缓了许久,终于睁开眼的时候,对上了一双比她还要红的眼睛。

是席听。

他还抱着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瞳孔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彻底黑化的疯狂情绪被那双眼睛透露得一干二净,刚给自己做好心理暗示要出戏的虞浅恩瞬间又被这双眼给带了回去,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这就是叶不归,叶不归即将杀上仙界把所有神仙都屠杀殆尽的错觉。

直到导演那边重重拍了几下掌:嘿!出戏了出戏了!结束了啊!虞浅恩猛地回过神来,用力推了一下席听的胸膛,挣扎着从他怀抱里跳了下来。

手里怀中都变得空空荡荡,席听才一下清醒过来。

他一时没有说话,伸手捂住了额头不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垂着脑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来。

郑导此时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背着手道:表演都可圈可点啊,这一场可以说是你们俩各自表现得最好的一场,但是!他转头看向席听,重点批评道:你发没发现自己的临场发挥有问题?席听放下手,神情还有点恍惚:什么问题?那句要杀了你给她陪葬啊。

郑导瞪大眼睛,这你都能忘。

的确没刻意记。

席听吸了吸鼻子,状态终于稳定下来,那是我当下条件反射做出的反应,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有问题,你的情绪太过于激烈了。

雪川都死在我面前了,我还不能激烈?但你的激烈需要更内敛一点!我已经够内敛了!席听渐渐回到了演员的身份,挑起眉毛跟导演据理力争,还有一点我正好要跟你说,我想跟编剧商量一下,修改后面的剧情。

郑导没想到批评不成反被将了一军,他满脸警惕道:你想改什么?我想把青玉杀了。

青玉就是男二,在原本的设定中,他在这一场战斗里被叶不归重伤,逃回天庭后便陷入昏迷,很久以后才被女主救醒。

因此席听的话在郑导听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些破音:你再说一遍?第两百零四章 改剧情就算不彻底杀死,我也得确定当时的青玉是没有呼吸的。

席听却一点自己正在修改剧情的自觉都没有,十分理所当然地说,你们之后可以安排什么神药把他救醒,但在这段剧情里,我必须要以为自己彻底杀死了他,不然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郑导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语气恼火到不行:怎么就没办法说服自己了?你想说服自己什么?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任务啊。

席听侃侃而谈,叶不归演到现在,这个人物的信念感我已经完全接收了,他的每一个行为每一句话在我这里都是有逻辑有情感可遵循的,而刚才这个情节,我如果不当场杀了青玉,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他眼神直直盯着导演,固执而又坚定:雪川在我面前死了,我却没有当场杀死害了她的人——这对我来说就是ooc,是人设崩塌了,叶不归这个人有了漏洞,有了漏洞的人物,我没办法演到一百分。

郑导:……他很想说我也没有想要你达到一百分,只要能有八九十分就不错了,我们这又不是帧帧必究的电影,我们只是在拍电视剧啊!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看着年轻人灼热固执的眼神,他不知为何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我先找编剧商量一下吧。

席听看着郑导走向编剧,又转头看向虞浅恩。

不想虞浅恩其实也正在看他。

除了谢骁舟,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一个堪称优秀又与她年龄相近的演员,她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好奇心。

视线相对片刻,席听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个举动把虞浅恩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席听却毫无意识,他略低头地看着虞浅恩,神情还带着点属于叶不归的颓丧:今晚和我吃个饭吧,也算是和雪川告别……咱俩也交个朋友。

早在虞浅恩入组第一天他便约过饭了,虞浅恩此时不好再拒绝,加上她对席听印象也挺好的,便点头答应了。

席听长出了一口气,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白衣,失力一般地倒进椅子里,瘫坐着不动了。

虞浅恩接过江潮舟递来的水喝了一口,还没抬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席听你什么意思?人未至声先到,待虞浅恩放下水杯,程菲菲已经站在了席听面前,蹙着眉紧紧盯着她:我听说你想改剧情?把青玉杀了?她这一声音量实在不低,附近的工作人员都纷纷朝这边看来。

席听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懒懒睁开眼看她: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有问题!程菲菲睁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搞错了一点,我才是女主,我这个女主还活得好好的,你却要为了一个女配杀死你曾经的好友?你把我的位置放在哪?虞浅恩动作一顿,瞥了他们一眼。

程菲菲这话显然不止针对席听,同时也在针对她这个女配,不过话虽如此,她眼神却是半点都没往虞浅恩这里放,显然并不把她看在眼里。

男女主的针锋相对显然也引起了导演的注意,郑导当即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席听却不等他人劝说,便先淡淡开了口:我把你放在心里啊。

这个轻描淡写却出人意料的回应让程菲菲一愣,男人依旧保持着懒散的姿态坐在椅子里,微仰着头看来的眼神冷淡而又压抑,让她心底轻轻一跳。

我爱你。

他接着说出了更加让人瞠目结舌的台词,可是这并不能影响雪川对我的重要性,她为了保护我死在我面前,我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若不杀青玉,我便不会是叶不归。

他仰着头,平静表面下深藏着起伏的暗涌,活脱脱就是剧本中那个纨绔不羁却又城府如海的凉薄堕仙,他看着程菲菲,就如同叶不归看着凌薇:我爱你,可雪川会永远活在我心中,我心里最干净最特别的那一块地,会永远刻着她的名字——所以青玉,不死不行。

程菲菲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揪痛了一下,她在这鲜明的痛觉里愣住了——现在分明是在剧本之外,可她竟被带入戏了?正发着愣,导演已经走过来了。

吵什么呢?像话吗你们?导演。

程菲菲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席听一眼,随即道,我觉得席听的想法很有问题,青玉是男二,戏份不比雪川这个女三都算不上的配角重要吗?若真让叶不归为雪川杀了青玉,他和凌薇就真的彻底回不去了,总不能为一个女n号把男女主的感情线都改了吧?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没往虞浅恩那里多瞅一眼,倒是郑导咳嗽两声,赶紧看了虞浅恩一眼,后者却是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还冲郑导笑了一下,吃瓜群众当得挺开心的样子。

郑导一阵无语,收回视线对程菲菲安抚道:这个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草率修改剧情的,凌薇和叶不归的感情线绝对不会改,青玉已经定好的戏份也不会删。

这话给了不远处一直竖着耳朵听的男二一针强心剂,他长松一口气,终于打算去卸妆了,程菲菲也放松了不少。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完,郑导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席听的说法也不能不听,我今晚再跟编剧好好聊聊吧,看看之后怎么处理。

程菲菲一口气卡在胸口,直到此时她才终于眼神莫测地看了虞浅恩一眼:郑导不会要把雪川救活吧?虞浅恩还没反应,听到这句话席听先猛地挺直了背:能救活吗?他眼神灼灼地盯着郑导,反应真的和叶不归一模一样,这神态看得郑导满心复杂,却还是只能浅了浅头。

这肯定不可能。

他说,雪川的死对叶不归来说是一个重要节点,他虽早已入魔,却一直都没做好真正当个大魔头的准备,雪川的死推了他一把,雪川死了,他在魔界没有了归处,这才重新决心要杀回天界,把自己该得的都夺回来。

虽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雪川的死是必须的,也是他灵魂变得更加深沉人格变得更加完整的原因。

席听重新倒回去,没有骨头一样地瘫坐着,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进了虞浅恩心里,属于演员那一部分的自我意识一点点沸腾起来。

——演好一个人物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对戏演员会为你所扮演的角色据理力争,或喜或悲,而这份触动同时也会反馈给你,让你感到心脏酸软,感到一点微末的骄傲与自豪。

这种感觉真好。

虞浅恩这么想着,却迎来了程菲菲狠狠地一瞪眼。

同样的,就像她为席听的那一声叹息而触动一般,程菲菲也同样为那一声叹息而委屈和愤怒,剧本中的凌薇就算感到不满也不会直接表现,可她不一样,她能自由表达自己的情绪。

狠狠瞪了虞浅恩一眼后她又狠狠瞪了席听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留下莫名其妙的虞浅恩,和还在为雪川不能复活而伤神的席听。

第两百零五章 交朋友真难下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虞浅恩卸了妆刚出门便撞上了席听,他似乎也刚打理好,蒙着口罩,头发还有点湿,抬头看来的时候眼睛很亮:晚饭是吃不上了,咱们吃夜宵去。

虞浅恩没有意见。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片场,门口还蹲着一些没走的粉丝。

远远看见那些亮着席听名字的灯牌,虞浅恩不免有点疑惑:这么晚了她们蹲在这干嘛?这都是前线粉丝。

本来想解释的靳风被江潮舟抢去了话头,明明从未追过星的少年竟非常专业地解释起来,每个流量不错的明星都会有前线粉,他们走在追星第一线,偶像演戏他们就蹲守片场,送偶像上班下班,偶像外出务工他们也会送机接机,有些疯狂一点的甚至还会跟偶像买同一个航班。

席听虽然也是新人,但是长生诀最近爆火,只根据流量来看,他如今已经跻身一线了。

江潮舟看向席听的背影,继续道,我们戏份不多,每次不是熬大夜就是提前下工,所以一直都没见过这景象……其实片场里还有好多粉丝应援物,大多都是席听粉丝和程菲菲粉丝送来的,有些配角也有,但比较少。

前方突然响起阵阵尖叫,原本蹲着各自聊天的粉丝们此刻看见席听便都站了起来,一边疯狂挥手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席听的名字。

席听站在车旁朝她们挥手,在更加激动的喊叫声里大声叮嘱了一句:你们早点回去!好!——粉丝发出音量更大的回应。

直到席听钻进车厢,车门砰地一声合拢,那些声音才渐渐低弱下去。

虞浅恩看着这一幕,不免有些神游。

靳风看她一眼,微微笑地调侃:怎么?羡慕啦?虞浅恩浅了浅头:很吵。

她一本正经地说:希望我以后不要有这么大嗓门的粉丝。

靳风:……那你的角度还真是清奇,另外这个愿望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虞浅恩钻进了自己的车子,两辆保姆车一前一后的离开了片场,将那些举着摄像机的粉丝抛在了身后。

待到两辆车都不见了踪影,蹲守的粉丝才纷纷散场。

有人举着摄像机看了几眼,有些奇怪地道:后面那辆车好像不是程菲菲的啊,人也不是程菲菲。

不是岂不更好?程菲菲最近老跟我们听听一起上下班,传他们假戏真做的绯闻都上了几轮热搜了,我都烦死了。

看后面那个没走上来跟我们打招呼我就知道不是程菲菲了,她哪次没有凑上来在我们面前跟听听装熟,跟女主人似的做派。

不是程菲菲那是谁?我看刚出来的时候听听还跟她说话呢。

摄像机的主人放大了镜头角落里的人,同时将亮度提高,好几个人围在她身边,此时都凑近了一起看。

戴着口罩看不清楚啊。

不过看眉眼还挺漂亮的。

大约是巧合,快门键按下时那人正抬起眼朝这边看来,路灯微弱地照亮她,披散的黑发随夜风微微扬起,口罩上方是一双星子一般寒凉又明亮的眼睛。

这人我前些天也拍到过。

另有一人道,她来得很迟,不像是正式演员。

不会是雪川吧?她们互相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猜测和惊讶。

不管了,传到超话让大家猜吧。

·虞浅恩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拍下来了。

她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人安排的情况下和同行一起吃饭——谢骁舟当然不算,谢骁舟对她来讲意义太复杂了,根本无法简单归类到同行一类中。

总之这是一次很愉快的用餐。

虽然她总是听得多说得少,但气氛很奇妙的一点都不尴尬,席听是个傲慢但直率的人,他对演戏总是怀抱着一腔谁都看得出来的热忱,只要聊到演戏便立刻滔滔不绝,双眼亮得惊人。

虞浅恩虽不至于那般外露,但也会时常在关键处回应几句。

两人边吃边聊,到分别的时候已经加上了所有联系方式。

希望下次还能和你合作。

分别时席听冲她笑,依旧是傲慢又嚣张的样子,能在第一部戏就遇到彼此是我们俩共同的荣幸。

虞浅恩最开始还听得点头,到最后一句突然微妙地卡了一下,有点复杂地瞅了席听一眼,慢吞吞地说:虽然很抱歉,但这不是我的第一部戏。

……席听懵住了,你不是纯新人吗?的确是,但我的处女作是一部电影,拍完了那个才来的长生诀。

席听瞪着眼睛看了她许久,半晌才道:你居然已经拍完一部电影了!带着我们说好做同级生你却偷偷跳级的愤怒,席听睨着她问:是哪位大导的作品啊?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全都不能说。

虞浅恩道,签了保密协议。

席听嘁了一声,嘟囔道:神秘兮兮的……那你是女主还是女配?女主。

席听轻哼了一声,憋了几秒,还是忍不住问她:跟你演对手戏的男主,和我,哪个演技更好?问这话时他站在餐厅门口,下巴微微抬起,姿态傲慢极了,唯有眼睛向下看着,牢牢盯着虞浅恩。

虞浅恩沉默了许久,最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好几秒的对视后,她终究还是诚恳地给出了答案:他比较好。

席听:……你会不会说话!在我面前不是应该夸我好吗?对不起,我不太会撒谎。

……对着虞浅恩诚恳的脸瞪了许久,席听终于甩袖而去,拜拜都不说地钻进了保姆车,把车门关得震天作响。

看着那飞驰而去的车子,虞浅恩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脾气真大,好难伺候。

话虽如此,她还是在微信上给席听发了一张表情包。

是一只小鸭子跪地说对不起的模样。

[我相信你会变得越来越厉害的]虞浅恩说了一句真心话。

很快那边回了一条——[你听爷:能比得上你上个男主角吗?][虞浅恩:……][你听爷:愤怒到失去理智.JPG]之后虞浅恩再给他发消息,他怎么都不回了。

回到家后虞浅恩倒在沙发上,对着过来关心她的虞金枝又发出了一声长叹:交朋友真难啊。

第两百零六章 网络讨论虞浅恩在家向妈妈吐苦水的时候,席听的前线粉上传的那张照片,已经在网上引起了一波小范围的讨论了。

那其实是一堆席听为主角的下班照片九宫格,虞浅恩只在最角落的照片里占据了最角落的位置,最开始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直到后来有人发出了第一声疑问。

[听听你心声:提高亮度后发现角落里那个戴口罩妹子居然不是程菲菲?]最近长生诀热播,戏内归零cp虐生虐死,戏外西城cp打得火热,程菲菲和席听每天待在一块,上班下班都能上个热搜。

这会儿难得看见席听下班照片里没有程菲菲,立刻就引起了席听粉丝的关注。

席听的粉丝叫可乐,由正主亲自定名,连起来就是一听可乐。

此时众多可乐都围在那条评论下回复起来。

[还真不是程菲菲诶,谢天谢地,鬼知道我这些天有多烦她。

][不是程菲菲也是另一个情敌啊,轻松啥呢你们?][只要不像程菲菲那样每天都跑来前线粉面前来宣誓主权就能获得我的好感,就这么简单][也是程菲菲太离谱了,我哥明显对她不感兴趣,也搞不懂她倒贴个什么劲儿][小心说话啊,小心被她粉丝爆破][不是程菲菲,又能跟听听一起下班的,不会是雪川吧?][不应当,雪川不是说由唐清演吗?我看这上半张脸不像是唐清啊][实话说,只看口罩上的眼睛的话,她比唐清好看][没说是唐清演吧?唐清粉丝不是说她最近在国外旅游散心吗?][我也的确听说过是唐清演雪川,至于照片里这个是不是雪川我就不知道了][想什么呢,如果是游戏设定里的雪川唐清可能还考虑一下,但现在这个被改得妈不认的雪川?她会演才怪][那也未必,长生诀现在爆火,唐清都多久没出过爆剧了?能来蹭一下不是挺好的吗?]……原本只是超话内粉丝之间的讨论,因为这几句回复顿时捅了马蜂窝,也不知唐清的粉丝是怎么摸进来的,这条微博很快被唐清大粉转发了出去,还直接转了那句蹭热度的回复,直言讽刺起来。

[堂堂唐家大小姐V:有些新人还真是屁股都没坐稳就想登月碰瓷了,你要算唐清多久没出过爆剧,怎么不先算算唐清出过几部爆剧?都有人说了唐清在国外旅游散心你们还要来蹭,到底谁倒贴谁?不带唐清无法直立行走吗?莫说是个毁容脸改得妈不认的女n号,就是女主的角色拿到唐清面前求她演她都未必会看一眼,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情实感的yue了 呕吐.JPG]这一转发顿时将可乐内部的讨论摆上了明面。

唐清的粉丝顿时炸翻了天,正好他们正主最近都没怎么出现,他们正闲的发慌,眼前席听的粉丝正好撞上来,那还不得赶紧冲上去好好发挥。

这条微博很快就被轮了上千转发,各个大粉齐齐上阵,从不同角度对席听以及那个毁容女n号进行了全方位嘲讽。

[唐清的糖罐子V:还有谁不知道雪川这个角色被编剧毁成啥样了吗?如果是原来那个雪川我唐可能还会因为导演的情分去救个场,但情分不是这么用的,一个被游戏粉骂了几千轮的改编得面目全非的毁容角色,还想让唐清这种地位的一线去演?当我们糖罐是吃素的呢?她工作室要真的敢接,经纪人只怕会连夜被暗鲨 :)][糖水铺子有点甜V:原博看得我发笑,什么叫坐井观天什么叫登月碰瓷?这就是了,上几次热搜出几篇通稿就真以为自己直接窜上一线了?还想让唐清给你哥哥做女n号?做梦都没这么夸张的,真是笑死,我话先放这儿了,不管这女n号是谁,在我这你直接和席听捆绑到死了,等周末见面骂你的人中必有我一份,溜我唐姐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然谁都能来踩一脚了][清心堂V:清心堂不清心了,作为长生诀老粉,在游戏里本来最爱雪川,结果被编剧改成丑女舔狗,我已经气死一轮了,现在居然看到毁容版雪川来蹭我正主热度,fine,周末见吧,我会从专业游戏粉的角度好好分析你的骂点的]……唐清终究是已经大火过的前辈,粉丝簇拥无数,席听虽是一夜爆火,粉丝也不少,但比起前辈还是缺了很多经验。

一时间可乐分为了三批,一批忙着在糖罐的微博底下道歉,表示是粉丝年纪小不懂事,一批则是脾气火爆,觉得不需要看他们脸色,跟糖罐吵得不可开交,还有一批则怂怂的不敢动,只在超话里吐苦水和大哭。

这是每个刚进入演艺圈的新人都会经历的粉丝群体的蜕变。

可乐才刚进入初级阶段,在这场骂战中自然是节节败退,而且由于唐清粉丝长期咸鱼,难得战斗一次便群情激奋,这场骂战竟生生地跑上了热搜尾巴,随后便有更多的路人涌进来,旁观的旁观,参与的参与,一时间小范围的讨论变成了差点出圈的混战,真是好不热闹。

而作为骂战中心的主要人物,虞浅恩对此还没有任何警觉,她收到谢骁舟的消息,又苦着脸流着汗锻炼了一番,这才倒进了床铺里,很快就闭上眼睡着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

次日没有工作,她却一大早就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好久没来攀岩了,想玩儿吗?迷糊中听见男人磁性低沉的嗓音,虞浅恩一下坐起来,好半晌才渐渐清醒。

握着手机,她有点为难地抿了抿唇:我……不太想去那个攀岩馆了。

谢骁舟低笑一声:不是那里,是野攀,野外攀岩。

他似乎伸手开了窗,咔哒一声后有微弱的风声响起,他的嗓音纠缠在风声里,显得迷人极了:我看今天天气很好,适合出来走走,怎么样?你要来吗?虞浅恩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长空如洗,流云似烟,而玻璃上的她坐在洁白的床上,长发凌乱,脸上还带着睡觉的红印子。

看了自己半晌,她才收回视线,肯定地说了一个字:来!第两百零七章 跟踪者出门的时候虞金枝险些要跟着她一起去,被虞浅恩好说歹说劝住了,才松了口气,开车直奔黄龙山。

那是位于鸦海市远郊的一座山,山上有很出名的白马寺,每到周末总会有很多人去那边上香祈福,据说十分灵验,虞浅恩也是因此才对那座山有所耳闻,可要说去,她是从没去过的,或者说整个鸦海市,她也就只在那几个熟悉的地点之间打转来去。

虽然早在两年前刚确定身份的时候,靳风就已经把她的户口办在了鸦海市,可事实上她对这座城市并没有归属感。

或者说她从未对哪里产生过归属感,也从不觉得自己属于某个地方,只是最近和虞金枝关系越来越好,才偶尔会生出一些安定的感觉,在虞金枝搬来之前,甚至连她现在住的地方,对她来说都更像是一个可以随时搬走的酒店。

这样的她,自然也不会有为了去某个地方玩而特意赶路的心情。

今天是第一次。

这种有些奇妙和新鲜的好心情却并没能一直持续下去。

在发现后面有辆车已经跟着自己跑过三条街的时候,她还犹豫会不会只是巧合,然而当她再拐过两个路口,隔着中间的一辆公交,她却依旧能看见那辆黑色大众。

很不起眼的车,很不起眼的牌子,很巧合的始终与她同路?作为从来没有拥有过安全感的人,虞浅恩从不相信巧合。

好心情就这样一点点凉下来,她往路边扫了一眼,最后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来。

下车进店,直接去货架找了一把水果刀,又在门口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她付完钱便将水果刀拆了藏进衣服里,随后拧开瓶盖,一边往外走一边仰头喝了一口水。

踏出玻璃门的时候余光在路边掠了一下,黑色大众果然也停了下来,与她的车隔了一小段距离,看起来很不显眼。

虞浅恩站在便利店门口,垂着头摆弄手机,关掉闪光灯和声音,以一个不会被察觉的偏斜角度拍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发给了靳风,同时还发了条定位过去。

[虞浅恩:有人跟踪我]不顾靳风紧跟而来的疯狂来电,她又拧开了水瓶,一边仰头喝一边轻描淡写地走向了路边——却并不是朝自己的车走。

眼看着距离黑色大众越来越近,她余光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动了,是一个要发动车辆的姿势,不再装模作样,虞浅恩一把丢了矿泉水一阵风样地狂奔上前,在轿车刚移动了一点距离的时候成功拦在了它面前。

刚发动的轿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距离她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外套的衣摆甚至能碰到车身。

虞浅恩站在车前抬眼,驾驶座和副驾驶上各坐了一个人,后排也坐着两个人,且看起来都是又高又壮的男人。

打消了要绕到窗边去的想法,她直接敲了敲车盖子,对着里面的人做了个勾手指的动作。

半晌,没有回应。

虞浅恩气笑了,她掏出手机开始隔着窗户对着里面的人拍照,还可以把镜头拉近,直到能清楚看见人的脸孔。

在如今这个互联网无比发达的年代,被陌生人拍到清晰的正脸照无疑是个很大的威胁,驾驶座的人终于坐不住了,主动降下车窗探出头来对虞浅恩挥了挥手,嗓音很粗:虞小姐,我们是对你没有恶意的,你不用这么生气。

正在拍照的手一顿,虞浅恩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本来就变得糟糕的心情顿时跌破谷底,她扬高了声音道:我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也不管你们到底来干嘛,我只有一个要求。

滚。

乌黑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她像看死肉一样的看着车里的人,待见到驾驶座的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便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不滚的话,你们的照片都会被传到网上,既然是被派来跟踪我的,你们也应该知道我还算有钱吧,虽然未必算得上我的钱,但狐假虎威我还是做得到的。

她嘴角扯起一个根本没有笑意的弧度,讽刺又嫌恶至极,想看到自己的脸和名字一夜之间被传遍全网吗?你们这种身份的人,应该也有不少仇人吧?……显然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手段威胁,驾驶座上的人脸都僵了。

倒是一直沉默的后排突然响起咔哒一声,有人推开车门走下来,还没双脚落地,先有一阵悠闲的掌声响起来,而伴随着这阵掌声,一个留着寸头穿着衬衫的男人走入了虞浅恩的视线。

他身量极高,手臂上挽着一件西装外套,白衬衫解了两颗扣子,肩背挺拔而宽厚,是一副一望便知强健而优美的练家子身材。

而这样的一副身板上,是一张痞气十足又不失英俊的脸,连额角到眼尾的一条疤都是在为他彰显魅力似的相衬。

最近听闻林方西找回了被拐卖的大女儿,我还想着在人贩子手底下过了十二年的小姑娘肯定是个小包子呢,没想到却这么出人意料,是个尖刀的性格。

虞浅恩冷眼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俯身来看她: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不知道世道危险,对着我们这种大男人也敢硬来,就不怕……他猝不及防地抽走了虞浅恩的手机,后者脸色一变,顿时就要去抢,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后仰了身体高举着手机,让她怎么也抢不着。

被她推搡着,男人顺势坐在了车盖上,后仰着身体眼睛却看着她,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阳光射入他的眼眸里,分明是温暖的颜色,却不知为何硬是溅出一点危险的光来。

不怕被人欺负吗?他慢悠悠说完了未尽的台词。

话音落的时候,虞浅恩险些半个身体撞到他身上。

动作一顿,虞浅恩咬紧了牙关,却慢慢站直了身体。

男人嘴边挂着不出意料的笑,这才慢悠悠在车盖上坐直了,大剌剌地拿着她的手机,在她一直停留的页面,删掉了她刚拍下的照片。

第两百零八章 另一面的虞浅恩手机被男人以双手捧着的姿势彬彬有礼的奉上,可他那双笑得吊儿郎当的眼睛分明就不是那么回事。

虞浅恩冷冷盯着他,也不去接手机,还是只说那一个字:滚。

男人却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也很想滚,可惜我的老板不允许,我的薪水也不允许。

他从下方略微仰视着虞浅恩,却一点仰视的姿态都没有,反而跟看个孩子似的,目光带着调侃和戏弄:毕竟我也只是个打工人啊,虞小姐。

虞浅恩不再跟他多说,抽走自己的手机,低头把林方西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直接拨了过去。

忙音响了三遍那边就接了起来,虞浅恩一句废话都没有:把你派来的人撤了。

林方西还带着笑意的一声浅浅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在喉咙里,此刻闻言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依旧是淡淡含笑的语气:我不是为了监视你,浅浅,他们只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

我不需要。

虞浅恩垂着眸,眼底没有焦距,声音却跟冻住的雪一样冰,你让他们滚。

不可以,浅浅。

林方西的声音还带着笑,却自然透出一股不能质疑的决断,那是久居上位者所惯用的语气,就算听起来再温和,骨子里的强硬也是不可更改的。

顿了顿,他又低下声音来:浅浅,我不能再让十二年前的事重演了,就算你会为此不高兴甚至生气,我都没办法妥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但之后我会要求他们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小阎是专业人士,他可以做到最大限度的在你面前隐形……虞浅恩看着眼前这个即便满脸笑容也依旧锋芒如刀的悍匪般的男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哪里隐形了。

听着林方西的话,她终于不耐烦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隐隐的嫌恶涌上来。

少在我面前装什么好爸爸。

她径直打断了林方西的话,每一个语调都透着极致的冷漠,我管你是保护还是监视,我讨厌有人跟着我,而且,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是一个一旦情绪上头就会失去控制的人,这群傻逼还要一直跟着我的话……视线下瞥,以最下方的余光刀刃一般地睨着面前坐着的男人,虞浅恩把每个字都吐得杀气毕露:我说不定哪天会先调转车头跟他们撞个你死我活。

那边似是被他震住了,连面前的男人都略微惊讶地抬高了眉,随后却又笑起来,狭长的眼睛里亮得不行,满是感兴趣的色彩,还伸出手鼓了鼓掌。

虞浅恩不露声色看着他,抬手就从衣服里拿出了那把刚买的水果刀,猝不及防擦着他的脸刺下去,同时握手机的手按着男人胸膛一把推倒在车盖上。

车里传来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而虞浅恩把男人死死按在车盖上,手上的水果刀正好擦着他耳朵插入了车盖中,并不是一捅就碎的物品,可见虞浅恩这一手用了多大的力。

直到此时男人的脸上才渐渐生出一道血痕来,一滴猩红的血珠汇聚成型,划过他侧脸,滴在了发热的车盖上。

可男人脸上没有分毫痛色和动浅之色,他甚至全身放松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只一双眼睛紧盯着虞浅恩俯下的脸,唇角的笑甚至更加灿烂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都是在说屁话啊?虞浅恩低头看着他,刀子往左动了一点,又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听筒里传出林方西的声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浅浅?虞浅恩充耳不闻,只盯着面前这个顶着两道血痕还在笑的男人,道:你主子不知道。

她声音很轻:我前几天才被医生诊断,说我精神有点问题,我建议你们不要瞎惹我,我更喜欢没有林方西的生活,他如果一直要来搞破坏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疯的。

你把这些话跟我说有什么用呢?男人躺在车盖上,话还没说完,有注意到这边情况的路人正在试探着走过来,也不敢靠近,只远远站着高声问了一声:需要帮忙吗?男人脸上笑意一收,就着这个被按倒的姿势侧头,也不管那刀刃又在脸上划了一道,只高声而冷戾地吐了一个字出来:滚。

好几个路人都被他这反应吓走加气走了。

随后男人才调回目光,就跟变脸似的再次对虞浅恩笑起来:这些话你应该跟你爸说,我说了,我只是个打工的。

虞浅恩看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古怪,就跟看个精神病似的。

片刻后她终于直起身来,拿着手机重新送到耳边:让他们滚。

她第三次这样说。

大约是被之前的发言吓到了,林方西沉默许久后道:我可以撤走他们,但是小阎必须留在你身边,就当是你自己雇佣的保镖。

虞浅恩还要说什么,林方西已经又开了口:这是底线了浅浅。

他语气有些冷淡,你不知道你走丢后这十二年我是怎么过的,我绝不可能一个人都不留在你身边。

虞浅恩微微一愣。

从两年前到现在,她的走丢给虞金枝带去的影响是明晃晃的,是暴露在外的流血的伤口,她即便有怨有恨也曾不想相认,但她从来都无法否认虞金枝因她而痛苦煎熬了十二年的事实。

但林方西,她的另一个直系血亲,她却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男人始终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强大模样,虞浅恩便也从未觉得这十二年曾给他带去过伤害。

但现在他居然说,他也在这十二年中付出了痛苦的代价?虞浅恩短暂地沉默了。

林方西却还在继续说话,他语气淡淡的,就像带着湿冷雾气的风穿透了手机,传到了虞浅恩耳里。

我跑了无数个城市,去过无数个警局,查过无数个偏远山村,甚至每一年都投入大量的钱在人口拐卖案件的侦破上……若非如此,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澄水那种穷乡僻壤见到我?林方西语气更淡了:时隔十二年,你连你妈妈都能好好相处,为什么却对我如此排斥?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第两百零九章 阎城黑色越野上了高速公路,虞浅恩一路风驰电掣,后视镜里不远不近缀着那辆大众,她从不往后瞥,脸上却没有分毫表情。

方才的谈判两人最后各退了一步,除了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之外,林方西答应把其他人全部撤走,虞浅恩则允许那个男人跟着自己——事实上并不是她主观允许,而是林方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松口了。

我叫我叫阎城,你可以叫我阎哥或者城哥……诶诶我话还没说完呢。

虞浅恩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即便此时心情已经糟糕透顶,她也还是想去见谢骁舟——或者说,正因为此时心情已经糟糕透顶,她才会更想要见到谢骁舟。

虽然她自己还并未准确的察觉到,但每次见到谢骁舟,的确会让她心情变好。

你连你妈妈都能好好相处,为什么却对我如此排斥?一路上,林方西那句话始终在虞浅恩耳边回响,这句话内里隐藏的含义有些模糊,但却让她下意识感到了些许不安。

什么叫连你妈妈都能好好相处?在林方西的眼里,我和虞金枝不该好好相处吗?难道我以前和她关系不好?可是根据靳风偶尔透露的口风,虞金枝应该对她很好才对。

就算因为工作原因会经常不在身边,但据说一旦有空了,她就总会带女儿去各种地方玩,星海游乐场也是她们常去的地方,原本虞金枝这样的身份是不该去人多的地方现身的,但只因为虞浅恩喜欢,她便每次都不嫌麻烦地全副武装、躲躲藏藏地陪她玩各种设施,好几次差点被人认出来,她也丝毫没有打消念头。

这样的妈妈,在林方西嘴里却怎么跟个罪人似的?难道他还把我走丢的事全部都怪在虞金枝头上吗?明明是他们家保姆的错。

前方岔路,向上便将进入黄龙山。

虞浅恩看了一眼导航,踩着油门上山了。

时间已经十点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吃午饭。

后面的大众由阎城一个人开着,也跟了上来。

·黄龙山在鸦海市远郊,除了爱来白马寺上香的游客之外就很少有人会来了,由于今天不是周末,车子越往上开人迹便越少,拐入内侧后更是连山下的高速路都看不到了。

道路两侧密林如海,树木越来越高大粗壮,人声也渐渐远去,唯独鸟鸣和风声此起彼伏。

虞浅恩原本还乱糟糟地想着事,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渐渐宁静下来,仿佛呼吸都放缓了一般。

她把窗户降下来,山风便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立刻灌满了车厢。

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望着前方蜿蜒无人的灰色道路,不知道还要开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但只要想到终点有谢骁舟等在那里,似乎开再久也没有关系了。

大概这就是偶像效应吧。

虞浅恩这么想着,呼的一声驶过了拐角。

在她后面,黑色大众的驾驶座上,阎城正开着蓝牙接受老板的批评。

你到底是怎么被她发现的?和跟女儿说话时的尽量温和不同,林方西此时的语气凉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刀刃架在人的脖子上,带着轻描淡写却可怕的威胁,别跟我扯什么粗心大意的借口,你在我手底下办事这么多年,要是个粗心的人也不会活到现在。

阎城倒是一点没被吓到,还是吊儿郎当的笑模样:老板别对我要求这么高嘛,谁说我就没有粗心的时候呢?而且浅恩小姐的敏锐也实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你跟踪过哪些人执行过哪些任务要我提醒你吗?连警厅厅长都敢跟踪的家伙你跟我说因为一时粗心被我不到二十岁的女儿发现了?林方西笑了一下,笑意非常冷。

阎城却依旧不接招:这个……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你总不能……行了。

林方西懒得听他胡扯,语气也冷淡下来,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故意让她发现你,既然已经谈好了,以后你就在她身边当一个普通保镖,当年带走她的到底是哪个人贩子我还一点都不知道,这个也要交给你去查。

十二年前你父亲没能保护好她,如今她若再在你手上出了什么差错。

林方西不带一点情绪地说,我要你死。

阎城挂了电话,抬头看着前面的越野车尾巴,脸上一直挂着的笑终于一点一点消退下去,剩下一层平静冷淡的底色,这样的神情和他那张痞气带疤的脸似乎更加契合,不需要说话就有种冷锐的压迫感。

十二年前啊……他望着前方车影,嘴里喃喃出声。

几秒后刚挂断的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接起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再度切换了表情,笑嘻嘻地道:是,老板。

刚才忘了问。

依旧是林方西,浅浅在哪儿?我也不清楚目的地,但现在在黄龙山……可能是想去白马寺上香?·越野车分毫未停地从白马寺门前驶过了,向山脉更深处钻去。

虞浅恩车技还行,又稳又快,最后还是赶在十二点之前抵达了终点,这时候导航已经不太好用了,手机拿出来信号也时隐时现,黄龙山最高处的白马寺早已不见了踪影,她翻过了那座山头,来到了更深处的密林之中。

坐在车上左右望了一眼,虞浅恩看着手机上的信号有点发愁,正试图打电话的时候,啪嗒一声轻响突然传来,她抬头一看,路旁的密林之中,有个人影突然从树叶里跳下来了。

他站在林荫里,阳光自叶缝中洒下,在男人的黑发和面孔上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冲虞浅恩招了招手,他微笑起来:来这边。

虞浅恩怔了一下,随后发动车子,随着他的脚步,缓缓驶进了那条隐没于草叶中的窄小岔路。

阎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心里直犯嘀咕。

这么偏僻的地方,大小姐不会是被人骗来的吧?第两百一十章 深林里的农家岔路深处有拐角,通过拐角后视角便豁然开朗。

铺满小石子的平地上停着谢骁舟的卡宴,虞浅恩把车停在旁边,下车时见谢骁舟正在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她慢慢走过去,正好听见男人温和的嗓音:王叔叔有事要忙,所以没来,不过这次有另一个姐姐来了。

他声音里带一点鸦海市方言的味道,听起来格外温柔,虞浅恩有些惊讶:你还会说方言?谢骁舟抬眼看她,唇角带着点笑:我小时候在鸦海市待过好几年。

虞浅恩点点头,看向那个才到她腰高的小女孩:她是?原本猜测这会不会是谢骁舟的小侄女,可近看才发现,女孩的衣衫非常陈旧,甚至还打着补丁,她皮肤微黑,显然是常晒太阳却没有好好护理,背上还背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装了几根干枯的树枝。

显然,她并不是谢骁舟的亲戚,而是这深山里穷人家的孩子。

没等谢骁舟回答她这个问题,那小女孩先睁大一双乌黑的眼睛看向了她,小声地问:姐姐是谢哥哥的媳妇吗?虞浅恩:……连谢骁舟都愣了一下,两秒后才咳嗽一声否认了:不是,她是我的学生。

顿了顿,谢骁舟又有些好笑地问她:你这么小,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吗?我妈妈是我爸爸的媳妇。

小女孩用方言道,上次王叔叔说要给你找媳妇,我还以为这个姐姐就是。

听你王叔叔瞎说。

谢骁舟牵着她的手站起来,转头对虞浅恩道,她叫小鱼,是这山里的孩子,我一年前找到这里来,险些在山里迷路,是她救了我一命把我带回了家,我们中午就在她家吃饭。

走吧。

虞浅恩迈步跟上他们俩,后面那辆大众也正驶进来停稳了。

谢骁舟脚步微顿,回头望了一眼,本以为这么巧也有人来这山里玩,没想到下来那人竟直直跟着他们来了。

他略挑眉毛,瞅了虞浅恩一眼:那是?虞浅恩难得不加掩饰地露出了一脸烦躁:林方西派来的,说是保镖。

嘴唇微勾,谢骁舟没有再说什么,只当那人不存在地一手牵着小鱼,一边和虞浅恩聊着天往前走。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虞浅恩问。

鸦海市太无聊了。

谢骁舟闲闲道,刚好那段时间又没工作,我就在到处找适合野攀的地方,找来找去找到了这里,这一年大约来过三四次。

之前都是王茂陪你来吗?谢骁舟点点头:不过他也就能开开车,给我端茶递水,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啊。

虞浅恩嘀咕着,我连室内攀岩都还没熟练,野外就更不行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

谢骁舟侧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有淡淡的笑,就当是来散心的好了。

虞浅恩愣住了。

她看着谢骁舟的眼睛,茶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潭水一样的深澈清冷,而只这样一个半秒的对视,他已经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了。

虞浅恩片刻后才抬起脚步跟上去。

远远坠在后面的阎城看着前面两个背影,有些似笑非笑地弯起了嘴角。

·没有走太久,他们来到了一栋小木屋。

木屋周围有一圈菜地,简陋的栅栏旁放着几个竹编的菜筐,放开小鱼的手任由她奔向木屋,谢骁舟对虞浅恩道:小鱼的父母靠卖蔬菜为生,每天天不亮就会下山去,到深夜才能回家,日子过得很清苦。

卖菜能值几个钱?背后突然响起吊儿郎当的声音,是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们的阎城,他抱着脑袋看着这菜园子,懒洋洋的说,这些菜全卖了,能值五十块钱吗?虞浅恩反应很大地跟他拉开距离,回头时眉头皱得死紧,语气冷淡却仿佛咬牙切齿:滚远一点。

从没听过她这么说话的谢骁舟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虞浅恩却顾不上这些了,她实在是极其厌恶阎城的存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态度。

林方西让你当我的保镖,普通保镖能随便插嘴老板的谈话吗?她冷冷看着阎城,既然死活要跟着我,那就做好你的隐形人和哑巴,最好半点声音都不要发出来。

阎城也没想到她对他的排斥居然大到这个程度,眨了眨眼睛,吊儿郎当的笑容猝然冷了一瞬,却又很快重新扬起来,他往后倒退一步,手放在胸前,躬身行了个四不像的礼,怪腔怪调地说,小的遵命,虞大小姐。

虞浅恩尚还不能平复暴躁的心情,收回视线时触及谢骁舟平静的目光微微一顿,垂下了眼,大步朝木屋走了过去。

谢骁舟没有急着走,转头看了一眼退出好几步的阎城,那男人对上他的视线立马笑起来,是一个标准而刻意的奉承笑容,却莫名一点都不谄媚,反而有种叫人警惕的野性。

可谢骁舟没有警惕,他就像扫过一条狗一样轻描淡写地瞥过他,跟着虞浅恩进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阎城动了动脖子,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凶狠起来:不愧是谢家的主人,气场就是不一般。

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他轻哼了一声,转身在菜园子里蹲下来了。

反正那位大小姐那么不待见他,只怕他跟上去也只会被骂,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妈的,真的跟条狗似的。

阎城捡起一颗石头在菜地里狠狠一砸,在心里把给自己派任务的大老板骂了个爽。

·小鱼的父母都是很朴实的农民农妇,谢骁舟这一年间来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显然也已经和他们熟识了。

只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很拘谨,呆在他们自己家里倒像是做客似的,被晒黑的脸上始终挂着有些局促的笑。

不过和这样朴实腼腆的态度相反,他们做的一桌菜倒是十分华丽,普通的红烧肉被做得香气扑鼻,放进嘴里仿佛能融化味蕾,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了,还有别的菜也都各有味道,让虞浅恩吃得非常满足。

她在饭桌上很少说话,只是听谢骁舟和那一家人聊天。

这其实是很神奇的一幕,除了在电影里,虞浅恩从没见过谢骁舟和穷人相处的模样。

然而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面前时,却一点都不叫人觉得违和。

谢骁舟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当你看着他在穷奢极欲的名利场里举杯,在繁华耀眼的红毯上对无数镜头微笑时,你会觉得他就是个天生的贵族,生来就合该被世人仰望着前行。

可当你看着他在这样简陋的木屋里,在掉漆的斑驳旧桌上和老实淳朴的农家说话时,又觉得他似乎本来就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所以才有天生的亲和力与共情力,待谁都如水一般温和而润物细无声。

明明是很矛盾的特性,可放在他身上,似乎总是迷人的。

嗯?被人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就算是个木头都该有感觉了,当做不知的谢骁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某人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这才有些无奈又有些高深莫测地回视过去,眼底还带着些浅淡的笑意。

对上视线的刹那,原本端着碗扒着饭呆呆看着他的虞浅恩,瞬间就如同受惊的猫一样飞快移开了视线。

谢骁舟也不多言,只笑了一声。

这笑如轻烟般散去,却叫虞浅恩险些红了耳朵。

第两百十一章 安徒生童话吃过饭后,虞浅恩本想帮小鱼的妈妈收拾饭桌,却硬是被推出了门。

小虞吃饱了散散步吹吹风吧,这么金贵的手可不能碰到油。

虞浅恩站在门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点想笑。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的手金贵呢……都不知道捡过多少垃圾,被踩在泥里多少次的。

衣角突然被人轻轻拉了拉,虞浅恩低头看去,小鱼正站在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姐姐要来听我讲故事吗?小姑娘眼睛大大的,期待地看着她。

虞浅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蹲下来看着她:好啊,你要讲什么故事。

小鱼立刻来劲儿了,把人拉到门前的小凳子上坐着,自己端端正正地站在面前,开始给她讲丑小鸭。

虞浅恩最开始听得很认真,只是渐渐的,看着小女孩一本正经的样子,她有些出神了。

事实上在她缺少了七年的回忆里,也曾有人给她讲过安徒生童话,她甚至记得很清楚,她听到的第一个故事是快乐王子。

讲故事的人当时并不像小鱼这么认真严肃,反而是以随意悠闲的态度和轻缓的调子讲出来的,她甚至还能清楚记得那天的天气,秋日里高远的天空,风吹动树叶时发出哗哗的响声,少年穿着简单陈旧的衣衫坐在废品处理站的空地上,声音像是低低的风琴……当那个画面不打招呼就浮现在脑海时,虞浅恩的眼神暗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小鱼身上,直到听她讲完了这个故事。

你们知道,这个故事的意义着什么吗?小鱼很小大人模样地严肃提问。

虞浅恩并不擅长和普通小朋友交流,便努力给出了回答。

告诉人们要坚持自我?迟早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不对!小鱼重重浅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上的所有生物都会讨厌和排斥跟自己不一样的存在,所以我们就算和别人不一样,也一定不能表现出来,要藏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否则会被人欺负的。

虞浅恩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小鱼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分明应当是一个给人以正面教育意义的、梦幻城堡一般闪闪发光的美丽故事,眼下小鱼的话却仿佛一柄锐利的刀,闪着寒光将城堡表面华丽漂亮的玻璃全部打碎了,露出腐烂的黑色墙壁来。

小鱼……她直直盯着小女孩,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这是你自己想的吗?不是。

小鱼嘻嘻笑起来,是谢哥哥告诉我的,我都记住了。

虞浅恩:……她下意识去找谢骁舟,却没有找到,只有面前的小鱼笑眯眯地看着她,大大的眼睛明亮极了,笑得也很甜,可虞浅恩凝视着她,却突然感到一阵轻雪覆叶般的凉意。

这凉意并非来自小鱼本身,而是来自谢骁舟。

谢骁舟从未说过毒鸡汤,他在大众面前的形象永远都是温和而温暖的,除了剧本需要,他在镜头前的发言永远都正面积极,虽然从不刻意塑造人设,但的确始终给人以充满希望的感觉。

他还是一个很宽容的人,以前曾被小报记者将话筒怼到脸上都未曾有过怨言,面对任何诽谤和流言都会大度放过,在如今这个但凡是个明星就都对网友发过律师函的娱乐圈里,他是唯一一个从未动用过法律的一线演员。

所有人——无论是粉丝还是对家,甚至包括无数的媒体,都认定他是个温润而宽容的君子——虞浅恩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还牢牢记着初次见面时那个满脸笑容将围巾送给她的男孩——若非在爱和希望里长大,他不会有那样灿烂的笑容,即便第二次见面时他脸上没有表情,她也只以为他那天是不高兴而已。

然而此刻小鱼的话让她的以为变得浅浅欲坠。

虞浅恩定定看着小鱼,追随心底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和莫名激烈的心跳,她以冷静的语气追问道:小鱼,你还听谢哥哥讲过其他故事吗?谢哥哥没给我讲故事。

小鱼浅了浅头。

那他是怎么告诉你这些话的?他给我买了很多故事书,是我看了再讲给他听的。

小女孩晃来晃去,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我讲完之后会问谢哥哥问题,谢哥哥有时候会回答我,有时候不回答。

他都回答过你什么?虞浅恩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答案,但她的心脏好久没有跳得这么快了。

她看着小姑娘嘟了嘟嘴,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始艰难地掰手指:小人鱼的故事,我问谢哥哥小人鱼为什么会死,他说是因为小人鱼太笨了,付出了什么就应该得到什么,若你不求回报,别人只会得寸进尺理所当然,根本不会感激你。

不过谢哥哥还说了,像小人鱼这么笨的人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有那那个人一定是假装的,所有不求回报的付出都是在贪图更多的糖果。

虞浅恩一言不发地听着,瞳孔像受惊的小动物那样凝滞着。

而小鱼还在掰手指: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谢哥哥说这个故事是在警告所有小孩子不要玩火,他还说小女孩都是因为做梦才会死去的,如果她早一点醒来,找到一个躲风的地方,说不定就不会死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做梦为好,因为梦都是假的,只会麻痹自己,现实才是真的……哥哥还说做噩梦一点都不可怕,越是噩梦醒来才越会幸福,越是美梦醒来就越会伤心……小鱼说了一大通,最后挠着脑袋说:其实我不是很懂哥哥的意思,但是哥哥说等我长大一点就会懂了。

还有啊,母亲的故事,谢哥哥说这个故事里的妈妈在世上可遇不可求……你们在聊什么?一个低而含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虞浅恩一动不动,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鱼却一笑笑起来:我在给姐姐讲故事。

哦?谢骁舟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空出手来摸了摸虞浅恩的头:什么故事,把你汗水都听出来了?第两百十二章 不一样的谢神安徒生童话。

虞浅恩很快就自然起来,她摸了摸耳边一小束汗湿的发,可能吃饭吃热了。

她含糊过去,随即看向地上的东西,转移话题道:你去哪了?到车上拿东西。

他重新把地上的牛奶箱子提起来,虞浅恩转头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只巨大的布袋子,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书和一些小孩爱吃的健康零食。

谢哥哥又给我带吃的啦!小鱼扑了上去,高兴得眼睛都变成了弯弯的月牙。

我给你拿到房间里去。

哎哟谢先生你怎么又带东西来了。

正在菜园子里劳动的小鱼爸爸听到动静赶紧赶过来,一脸羞愧手足无措地道,这些都不知道要多少钱哦。

要不了多少钱。

谢骁舟笑着说,也不是新买的,都是朋友家里不要的书,牛奶饼干也都是别人送的,就当我每次来打扰你们的饭菜钱了。

饭菜要得了几个钱嘛。

……小鱼追着谢骁舟一脸兴奋地进了木屋里,小鱼爸爸搓着手红着脸跟在后面,虞浅恩望着谢骁舟的背影,片刻后也下意识跟了进去。

这房子空间不大,自然也没有小孩单独的卧室,只一大一小两个床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不过那张小床旁边有个很不符合屋子风格的简易书架,架子上已经堆满了书,基本都是儿童文学,还有一些小学课本。

谢骁舟并没有再多逗留,把袋子和牛奶放下就出来了。

应付完了小鱼父母的千恩万谢,虞浅恩看到他无声出了口气,眉眼间溢出了一点极微弱的不耐来,虽然很快就消散了,虞浅恩却看得一动不动,直到谢骁舟对上她的视线,抬了抬眉——那是一个怎么了的神情。

——他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一刹那的情绪吗?虞浅恩无法反应,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以为的那个谢骁舟,似乎正在变得虚幻起来。

这种突兀的预感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有别的事情阻断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

那个,谢先生啊,我还不知道你有位朋友也来了,他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让小鱼妈妈再给他做几样菜?小鱼爸爸又从屋后的菜园子里过来了,一脸的不好意思。

朋友?谢骁舟诧异了一秒,随即便明白了他说的是谁,他看向虞浅恩道,应该是说跟着你来的那个人,你看着办吧。

虞浅恩一下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来,对着小鱼爸爸勉强笑了笑:不用管他,他已经吃过了。

那……他还说要帮我除草种菜,您看这……也不用管他。

虞浅恩认真地说,我这个朋友,就是喜欢除草种菜,亲近大自然,你就当他是来专程体验农活的,可以随意使唤他。

坚定地这样告知了小鱼爸爸后,两人终于要开始今天的主要活动了。

不——准确来说,是谢骁舟即将进入今天的主题活动,虞浅恩顶多是个旁观者或者端茶递水的手下。

等到他们要进山的时候,一直待在房里扒书看的小鱼哒哒哒地跑了出来,拉着虞浅恩的手要跟他们一起去。

小鱼倒是挺喜欢你的。

谢骁舟看着小女孩粘着她的样子,笑得有些揶揄,看不出来我们虞同学还有这种天分。

虞浅恩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我有这种天分。

以前没和小孩相处过吗?谢骁舟背着登山包随意聊着天,你这样受孩子喜欢的,小时候多半都是孩子王。

被所有小伙伴当做头号敌人的那种算是孩子王吗?如果算的话那我的确挺有天赋的。

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谢骁舟问为什么:是你小时候成绩太好了?所以才成了公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虞浅恩细想了一下,如果拿成年人来打比喻,我大概就是每个月都业绩第一的王牌销售员,我们主管老是拿我当例子去骂别的同事,所以他们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虽然不出所料,但你的比喻有些新奇。

谢骁舟笑,哪有拿销售员比小孩子的?你不知道现在有句话叫‘别人家的孩子’吗?一句话总结。

我知道,但我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虞浅恩只笑不语。

小鱼被她牵着蹦蹦跳跳,前方的小路渐渐到了尽头,有越来越多的阳光铺在了脚下。

她和谢骁舟闲聊着走在深林中,陡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用如此平静平和的语气说起从前了。

也不知是因为自己成熟了,还是仅仅是因为……这个人在身边。

那些每每提到就总会让她心情郁郁的往事,此时从嘴边溜出来,竟也有了云淡风轻的洒脱感。

说不上来更具体的心情,但至少此刻她感觉良好。

山上空气清新,风很凉爽,鸟鸣啾啾,手里牵着的小孩天真可爱,身旁走着的男人高大俊美,是她的小哥哥和救世主,而她似乎刚刚触碰到一点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一切都很好,让她感到轻松和愉悦。

小路尽头,再无树叶遮挡,豁然开朗的峡谷袒露在她眼前,顺着幽深清澈的潭水往前看,不远处有瀑布飞流直下。

白浪激荡,四溅的巨大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光泽,那道悬挂的河流如一条咆哮的白龙映在虞浅恩的眼瞳里,让她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我爸爸喜欢在这里抓鱼。

小鱼拉了拉她的衣服,姐姐你看,水里有好多鱼。

虞浅恩怔怔往水里看去,隔着涟漪不断却清澈无比的水波,的确有好多窜动的游鱼清晰可见。

可她此时要关注的绝不是这个。

发了会儿呆后她猛地转头看向谢骁舟:你要在这攀岩?迎上她不可置信的眼神,谢骁舟露出了第一个完全舒展的笑容。

像是一瞬间变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似的,这个总是成熟而温润的男人,以极有锋芒且桀骜的姿态对她笑起来:怎么了?不行吗?登山包从他背上滑到手中,他提着包大步走向那面悬挂着瀑布的,只留有小部分裸露的崎岖山壁,那上面甚至还斜斜地长着一棵树。

虞浅恩缩着瞳孔忘记了反应,看着那面她需要仰头才能看尽的陡峭山壁,她想要出声阻止,然而那个穿着运动服的背影是如此耀眼而充满活力,让她无论如何也张不了口。

今天似乎注定会是一趟让她惊讶乃至震惊的旅程。

仿佛她曾经所见的谢骁舟都只是一具完美而天衣无缝的雕像,直至今日,这雕像才终于被打破了一点壳,她从那细小的缝隙里,猝不及防得见了一点壳下真实的模样。

小鱼。

她怔怔看着那个背影,在小女孩好奇望来的眼神里,无意识般地喃喃:你看到的谢哥哥,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吗?第两百十三章 比手长小鱼听不懂她的问题,只用一双懵懂清亮的眼睛望着她,眼底全是疑惑。

虞浅恩却也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她的目光早就只知道粘着谢骁舟了,看着那人离瀑布越来越近,到了某处却又突然停下来,转头对她勾了勾手:过来。

虞浅恩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却已经下意识抬脚走过去了。

这里也太危险了。

虞浅恩牵着小鱼走近,只觉得瀑布的水花溅到脸上都是痛的,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甚至需要用喊的才能听清彼此说话,可见这瀑布冲击力有多大。

谢骁舟却没有说话,他往四边望了一下,干脆拉住虞浅恩的手,将她带到旁边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上,按着她坐下来,他自己则半蹲在她身前,从登山包里掏出一瓶水,一包看起来就很高端的零食,还有一个游戏机。

王茂每次来都会带这些,因为会无聊。

谢骁舟略抬高了声音,把那堆东西全都放在了虞浅恩身边,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就随便带了点儿。

他也在一旁坐下来,继续从包里拿东西,开始往手指上缠绷带。

刚缠了几圈,手突然顿住了,谢骁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虞浅恩,突然把手伸了过来:你来缠。

虞浅恩:……她还有些浑浑噩噩的,那片山壁对她来说冲击太大了,即便在和谢骁舟一起去过攀岩馆后她也了解了一些攀岩相关的东西,可这样一看便知危险的场地还不在她的接受范围内,一时间什么坠崖落水的惨烈新闻都接二连三地,浮现在她脑海,让她条件反射就接过了谢骁舟手里的绷带。

她的业务当然没有谢骁舟那么熟练,但这么多次训练下来也还算能用了。

长长的白色绷带在她手里一圈一圈地绕,她的目光便不自觉被这双手吸引了。

谢骁舟的手是很好看的,用粉丝的话来说,那是艺术家的手。

手指很长,从指根到指尖的线条是呈收束状的,于是视角效果便越发的漂亮优雅,这样的手一般会显得有些女气,但由于他指节清晰,有恰到好处的凸起,便在那优雅中增添了内敛的力量感,让整只手顿时变得完美起来,且越看越性感。

此刻这完美的艺术家的手指正在被虞浅恩用绷带一根一根的缠起来,那性感的男人味不知为何也越来越浓烈和暧昧了。

虞浅恩越缠越心跳,仿佛自己缠的不是谢骁舟的手指,而是自己的心脏似的。

她只盯着谢骁舟的手指,便没察觉谢骁舟始终盯着她。

直到十根手指全部缠好了,她还没放开谢骁舟的手,谢骁舟也一言不发任由她继续捧着自己的手,只是眼神高深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浅恩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拍戏的时候她都牵过这只手百八十次了,可此时她却竟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那是区别于苏妩对沈倦的、只属于虞浅恩自己对谢骁舟的情绪——她想知道这只手有多大,手指有多长。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伸直了贴上去,从手腕,一寸一寸地贴近他的掌心,直到五根手指都合拢在一起,只要交叉就是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谢骁舟神情一顿,瞳孔紧缩了一下,却生生稳住了手掌没有动弹。

虞浅恩则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无论是手掌还是手指,她都比谢骁舟要小很多,指尖才堪堪抵达他的第二个指关节。

虽然早知道谢骁舟手很大手指很长,虞浅恩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毕竟她的手指在女生当中也算是纤长的。

谢骁舟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端详了会儿,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比好了么?不知为何有些低哑的嗓音瞬间打破了虞浅恩的神游,她瞬间清醒过来,看着两人相贴的手掌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就立马收回了手,说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我我……她破天荒的红了耳根。

谢骁舟却只嗯了一声,并不在意的样子。

缠好绷带的手轻轻合拢又张开,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兼具了力度与美感,虞浅恩的视线不由自主就跟了上去,直到他起身脱掉外套,只着一件简单的白t,手腕上挂着的健康手表露出来,那下面三颗小痣若隐若现,虞浅恩正着魔般盯着,却被迎头而来的衣服蒙住了头,好不容易扯下来,谢骁舟又把手机递给她。

记得要一直看着我啊,虞同学他嗓子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可是来之不易的课外实践,下次再出来,你就不能只当个抱衣服的了。

他转身要走,虞浅恩还怔怔的,直到眼睛里映出那条湍急浩大的瀑布,才猛地一把抓住了谢骁舟的衣袖:你真的要爬这个吗?是不是太危险了点?那么高那么陡还说不定有水,要是掉下来了怎么办?!会受伤的!她语气发紧,越说声音越大。

谢骁舟则是有些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虞浅恩冲自己吼,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总是冷淡的脸上露出这样着急的表情。

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眉,谢骁舟无声笑了一下,握住了她揪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指。

隔着绷带也依旧鲜明的温热触觉从手指开始包裹了整只手,虞浅恩愣了一下,抬头去看他,却见男人只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笑。

不要小看我啊虞同学。

包裹在手上的温度只持续了很短暂的几秒,随后她的手就被拿开了。

不是为了跟你显摆显摆,我又何必专程来这里呢。

我说了,你只要负责帮我拿东西就好了。

虞浅恩抱着他的衣服握着他的手机,愣愣地看着他走向那片又高又陡还毗邻着瀑布的山壁。

谢哥哥很厉害的。

小鱼坐在她身边,已经吃起零食来了,这山里的悬崖都被他爬遍了。

她不知道什么是攀岩,只能用小孩的语言来形容谢哥哥的厉害之处:就跟猴子似的,再高再危险的地方他都能爬上去。

虞浅恩:……不知道特意想显摆的谢先生听到这个比喻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她看着那高大修长的背影,后知后觉的想到他说的想跟你显摆显摆,不知为何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为什么想跟我显摆?是老师的自尊心吗?还是偶像在粉丝面前的自得与骄傲?容不得她思考更多,那边的背影已经开始向上攀爬了。

第两百十四章 不由自主这个季节的阳光并不刺眼,但瀑布浩荡,汹涌的白浪将温和的阳光反射得碎钻般耀眼,而那个肩宽腿长的背影就在这样的耀眼光芒里不停向上攀登了起来。

虞浅恩根本就没办法移开目光。

她始终牢牢地盯着那个身影,从他在风里晃荡的短发,到他毫不犹豫扣住石壁的手,再到宽阔的肩膀和背脊,以及偶尔被风吹起衣角而露出的劲瘦的腰。

他没有带安全绳,只凭借着自己本身的力量在石壁上移动着,虞浅恩看得心惊胆战,深怕他哪一步没踩稳或者哪一下抓错了点就要掉下来,即便男人始终没有犯过这样错,可虞浅恩依旧无法放下心来。

然而伴随着这样的提心吊胆,还有另一种感觉渐渐袭上心头。

——在地心引力作用下,那条巨大的瀑布正倾泻而下,而就在瀑布旁边,那个身影却在不断向上爬。

没有任何保护,没有任何犹豫,他每一步都动得快而利落,大长腿在石壁上随便一跨便是一个稳定的点,看起来游刃有余极了。

于是害怕与紧张之中还混入了越来越多的激动,虞浅恩目光跟随着那个背影,手指不知不觉揪紧了他的外套,头也渐渐仰了起来。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才惊醒过来,下意识地皱起眉,低头一看,响的却是谢骁舟的手机。

来电显示上写着王茂,她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你跑哪儿去了?我带着合同过来找你怎么管家说你没在家呢?这大休息日的也不知道待在家多睡会儿觉……是我,虞浅恩。

虞浅恩打断他的絮叨,王茂一下就卡住了。

啊,虞,虞、小虞啊!他干笑了两声,怎么是你啊?你和谢神你们……在哪?王助理的语气逐渐变得小心翼翼,虞浅恩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视线始终跟着山壁上的谢骁舟,简单道:我们在黄龙山,谢老师带我来玩野攀。

带你!野攀!王茂突然反应极大的喊出声来,嗓子里几乎要破音,还是去黄龙山?!怎么了?虞浅恩被他吼得皱起眉,下意识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我不能来吗?那倒不是。

王茂喃喃,就是……他可从没带人去过那里。

不是带你来过吗?我哪能一样啊,我可是他的助理。

虞浅恩不知为何有点不爽,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唇,是吗?那你是挺特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在阴阳怪气,但王茂一时也顾不得这些,犹豫片刻后问她,那你见过小鱼了吗?虞浅恩不知他为何要提起此事,眼神勉强从谢骁舟身上收了一秒,在小鱼身上快速扫了一下又立刻看回去,嘴上道:见了,她就在我身边,怎么了?……王茂无声半晌,才嗫嚅了一声没什么。

既然你们在玩儿我就先挂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等等!虞浅恩赶紧拦了一下,仰头看着那个还在不断上移的背影,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提心吊胆,你以前陪谢……老师野攀的时候,发生过意外吗?王茂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怎么了?小虞这是紧张了?……虞浅恩不想说话。

好在王茂也无意逗她,很快便收了笑意,认真里还夹着点骄傲:你这是第一次看,紧张也是正常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以前我是不知道,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就从没失误过,也从没在攀岩时受过伤。

那小子要是乐意去参加比赛,国内外的攀岩奖项早就拿了个遍了,他就爱这些玩儿心跳的运动,越是危险他越来劲儿,你要是乐意的话,以后多陪他玩几次,自然就不紧张了。

虞浅恩听见他语气沉淀下来,带着一点慨叹的道:我以前也为他操心,觉得他这么玩儿迟早要把自己玩儿死,可后来我就发现,对他这种人啊,操心也是白操心,人家根本就强得不像人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王茂很快挂了电话。

虞浅恩手搭凉棚,仰望着那个离地面越来越远的男人。

她试图去理解王茂的话,也试图用那些话让自己放下心来,可几分钟后她发现那些都是空谈,她再怎么告诉自己不会有危险,再怎么告诉自己谢骁舟很厉害,也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飞速跳动的心脏,她根本就没办法不提心吊胆,而且这种害怕他会掉下来的提心吊胆正在随着他的升高而不断累积,到最后王茂说的话已经完全被她抛在脑后了。

她甚至有些腿软。

直到小鱼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姐姐,你哭了!虞浅恩愣住了,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竟真的在眼下摸到一滴泪。

姐姐为什么哭!小鱼看起来很惊讶,她猛地站起来,站在虞浅恩面前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她,是打电话的人欺负你吗?不……虞浅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可她眼睛还放不下谢骁舟,只是语气变得慌乱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怕他会掉下来……谢骁舟越爬越高,他爬得那么快那么稳,可他的的确确没有准备任何安全措施,这也就代表了他爬得越高就越危险,那么高的位置,一旦失误掉下来,就会……姐姐不要哭!小鱼有些着急,谢哥哥不会掉下来的,他很厉害,我都看他爬了好多次了……我知道。

虞浅恩眨了下眼,又有一滴泪毫无预兆地地掉下来,她茫然极了,但我……我只是……小鱼见她眼泪不止,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片刻后终于抬起头来,冲上面的谢骁舟发出一声大吼:谢哥哥!姐姐哭啦!清亮的童声在山谷里回荡盘旋,连哗啦啦的瀑布声都无法掩盖。

虞浅恩呆住了,她仰头去看那个突然停住的背影。

男人已经爬了一大半的高度。

隔着远远的距离和汹涌的瀑布,他抓着山壁,转头俯瞰下来。

第两百十五章 你为什么哭?那个姿势看起来很危险,虞浅恩看得更害怕,赶紧大声道:我没有!小鱼胡说的!你别乱动!我没有胡说!姐姐就是在哭!虞浅恩急得一把捧住了小鱼的脸,盯着她道:我们不要影响哥哥,他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行!可是姐姐就是哭了。

小鱼被她捧着脸,固执地继续嘟囔。

我知道,但是……一句话没有说完,余光里那个身影的动作先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赶紧抬头望去,爬了大半高度的谢骁舟竟然放弃了继续往上,而是攀着石壁原路向下了。

在这样陡峭的山壁上,往下可比往上危险多了,一是视角问题不好看落点,而是直接俯瞰下方高度会对心理上造成极大的压力。

可谢骁舟依旧移动得很快,有些动作看起来甚至像是在跳跃,虞浅恩看得越发紧张,人都站起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分毫都不敢移开,喊话也结结巴巴,紧张得显而易见:你你你……你下来干什么?爬上去了还有别的路下来吧?这么下也太危险了!你抓稳一点啊……这么大的瀑布声里,她的声音也逐渐听不见了。

而下来似乎比上去快很多,虞浅恩感觉没花多少时间,谢骁舟就已经落地了。

他落地的姿势很轻巧,看起来潇洒极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本该是听不见鞋底落地的声音里,可虞浅恩总感觉自己听到了,随着咚的一声,她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地,还在紧张的余韵里平复着心跳的时候,谢骁舟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刚要不紧张了的心跳又重新加快了速度,直到谢骁舟站在她面前。

那双茶色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她,伴随着小鱼一声谢哥哥,姐姐真的哭了,虞浅恩终于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她相信自己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眼睛里的水光显然还没干,连睫毛都还是湿的,于是只好快速扯了一个借口,是瀑布的水溅上来了……小鱼听她撒谎,正要不满地再度开口,却被谢哥哥打断了。

谢哥哥一眨不眨地看着虞浅恩,语气平静地问她:为什么哭?我没有……虞浅恩徒劳地张了张嘴,她陷入谢骁舟湖一样深而静的眼眸里,听见他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哭?……就像被蛊惑了,又像是自暴自弃般的,她垂下了眼,我害怕。

她嗓音干涩地吐露心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看着你越来越高,很害怕。

害怕什么?他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相反,透着股低沉的温柔,可这个问题的确是在得寸进尺。

若是清醒时虞浅恩或许根本不会回答或者会随便扯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不知是刚才的眼泪把她自己也惊到了,还是后怕的感觉还未从心底散去,她竟老老实实地开了口:害怕你会掉下来。

她说着还打了个寒颤,眼神有些散,语气也游离起来:我知道你很厉害,王茂和小鱼都这么说……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知道你爬过很多次这样危险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事的,可我……我就是害怕,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我也害怕……谢骁舟沉默了。

若虞浅恩能抬起头来看一看他就会发现,他此时的表情是很陌生的。

就像看着一个初次相见的人,那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震动,还有震动后全新的探究、新奇,以及莫名的距离感。

我喜欢极限运动。

谢骁舟突然开口了,语气平静得不像刚运动过的人,他在石头上坐下来,支着大长腿,给自己拧开水喝了一口:除了攀岩,我还喜欢滑翔、降落伞、赛车以及冲浪……当然最喜欢的是攀岩。

虞浅恩转头看他,不知为何她没有坐到他旁边去,大概是因为这样低头的角度,能更完整的看见谢骁舟的表情吧。

他其实没太多表情,那张如艺术品般精致完美的脸上淡淡的,没有笑也没有不快,似乎只是突然起了聊兴,要把这些不为人知的自己告诉给虞浅恩听。

十八岁的时候,我曾经随科研队在南极冰洞探险,有一次遇上了冰冻坍塌,险些没能活下来,在那之前,我的游轮穿越了世上最危险的海域,那里雷电交加,海浪翻天,同船的游客都说我们活下来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我用最后的卫星信号给我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可是没有打通。

虞浅恩手指一动,下意识去确认他的情绪。

可在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上,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表情,他继续道:我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担心的,用我父亲的话说,我这些兴趣都是为了找死,可是在这么多找死的过程里,没有任何人因为害怕我会死而掉过眼泪,你是第一个。

我再问一遍。

他抬头看着虞浅恩,眼眸深邃得好像冬天的夜空:虞浅恩,你为什么哭?他第三次这么问,分明是一样的问题,却似乎蕴含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连我的父母都不曾因为担心我而掉眼泪,你为什么要哭?再深一点。

你到底对我怀有怎样的感情?才会明知道我不会有事的情况下依旧提心吊胆,害怕得不由自主哭了出来?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虞浅恩无法察觉他的问题和眼神里莫名的引导,她只在那双眼睛里看见愣怔的自己。

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上一次哭是在得知林方西是她生父的时候,那是愤怒的眼泪,憎恨的眼泪,而且都是憋到爷爷面前时才哭出来的——爷爷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全部过去,与她相依为命了很多年的特殊存在。

可今天呢?仅仅因为害怕谢骁舟会掉下来,仅仅因为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她就不知不觉掉了眼泪,甚至是在小孩子面前,在谢骁舟面前?怔怔看着谢骁舟,她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对着那双平静深邃的眼,她视线左右漂浮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说:大概是因为……你,你是我偶像……谢骁舟:……这年头的粉丝……虞浅恩还在说,都很爱哭的。

谢骁舟:……谢神看起来不是很想要这样的粉丝,他抓了一下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浓烈而复杂的情绪转眼就散了。

第两百十六章 郊游谢骁舟终究还是没完成这次的野攀,但好在他这趟出来的目的本来也不是野攀,相反还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之后的时间就干脆成了郊游了。

虞浅恩最开始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大惊小怪,影响了谢骁舟,便咬着零食犹豫地提了一句:要不……你再攀一次?这回我不打扰你了。

她语气平静,但语速很慢,隐约听得出不情愿来。

谢骁舟听着便要笑,瞥了她一眼,道:真的?不会又哭吧?虞浅恩:……她憋着气低头吃东西,谢骁舟见状也不逗她了,只道:算了,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等以后你也熟练了我们再来。

我也熟练了?虞浅恩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你难道还想半途而废?谢骁舟看着她,那个攀岩馆去不了了就不玩儿了?……虞浅恩还真不太想玩儿了,她对运动是真的没兴趣,可偏偏又有些舍不得和谢骁舟相处的时间。

她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谢骁舟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要说谢神到底有多想把虞浅恩培养成一个攀岩高手那绝对是扯淡,当初提出这事儿本来就是临时冲动,想让虞浅恩心情好点儿罢了,只是没想到发展到现在,攀岩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还是让虞浅恩心情变好。

——虽然今天好像把人弄哭了,但那眼泪毕竟是为他而流的,他便也没什么愧疚之心,反而还暗暗有些高兴。

对虞浅恩不乐意的表情视而不见,他淡淡转移了话题:下次录节目是什么时候?周六。

虞浅恩含糊道。

在节目里有交到朋友吗?虞浅恩想了想,浅头。

谢骁舟皱了皱眉:你是打算当独行侠?我只是懒得经营关系。

虞浅恩瞅着他,你不是也说自己没朋友吗?我是我你是你。

谢骁舟淡淡道,现在演艺圈环境和我刚出道那会儿不同了,我那时候能当独行侠,你现在可不行。

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会儿演艺圈是最萧条的时候,你妈妈他们那一代刚刚退休,下一代又没有能扛大旗的,整个圈子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加上那会儿网络又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我这才只凭实力就一飞冲天了,可如今的演艺圈刚刚重新兴盛起来,正活跃的青年演员们虽然算不上演技顶尖,但特别差的也不多,炒作之道越来越兴盛,半吊子的实力加上舆论和粉丝的吹捧,让如今这个圈子越来越热闹繁华,这种情况下如果你非要走独行侠的路子,很容易就会被贴上标签一黑到底。

虞浅恩咽下嘴里的零食,用乌黑湛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平静而奇怪地道:那如果我的实力能完全碾压他们呢?……谢骁舟怔了一下,似笑非笑起来,你觉得你可以吗?只要努力就可以。

虞浅恩很认真地盯着他,我想走和你一样的路。

那眼神实在是太专注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他坍缩成一个人般的专注。

谢骁舟在这种眼神下暗了暗眼眸,却笑起来,又浅了浅头,:你不用走和我一样的路。

开口后不知为何他又一顿,说了声算了:随你吧。

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角,谢神道: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多交几个真正的朋友,在这个圈子里也不算无聊。

虞浅恩好奇地看着他:那你自己怎么不交几个真朋友呢?我啊?谢骁舟坐在石头上,长腿随意支在下面的沙地上,膝盖却依旧能轻轻松松搁着手肘,他就着这个姿势撑住了脸,懒懒地笑:我不适合交朋友。

虞浅恩再问为什么,他却不回答了。

我也不适合交朋友。

虞浅恩嘟囔了一句,也不想被问更多,便干脆扯开了话题,找小鱼说起话来。

小鱼今年几年级了?正在吃东西的小鱼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回答:我没有念书。

虞浅恩愣了一下,却听小鱼继续道:不过谢哥哥给我买了好多书,妈妈偶尔会教我一些。

山里没有学校吗?这话却是问的谢骁舟。

有,离得太远了,我问过小鱼爸爸,说是上下学需要走三个小时。

谢骁舟淡淡道。

那住在这附近的小孩都不读书吗?差不多吧,这一带只有十几家住户,小孩也不多,就没有办学校。

小鱼一直咔擦咔擦地吃着东西,到这时突然开口:但我妈妈说我们很快就有学校了。

她抹了抹嘴边的残渣,说:之前还有人到这边来看地呢,妈妈说有好心人要在这里建希望小学,我明年就能有书读了。

谢骁舟笑了笑,摸了一下小鱼的头:那小鱼高兴吗?还好吧。

小家伙一脸的故作成熟,毕竟我也不知道上学好不好玩。

说着她就转头来问虞浅恩:姐姐,上学好玩吗?虞浅恩愣了一下:应该好玩吧?她回忆起以前经过的那些校园和看到过的青春靓丽的学生们,看着是挺好玩的。

姐姐你也不知道啊?……以前从没觉得有什么可羞愧的虞浅恩,不知为何突然有点难堪,可她不愿在谢骁舟面前撒谎,便垂着眼眸含糊地答了一声嗯。

谢骁舟瞥她一眼,心里也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

两大一小就着瀑布和远山把一堆吃的全消灭了,之后还手拉着手在山里转了一圈儿,这一会儿时间让虞浅恩又涨了见识。

她发现谢骁舟是真的很博学,山里每一棵她觉得特别的树他都能叫出名字,那些生长在木桩上的菌菇他也能分辨出种类,甚至连落在枝头地面的各种鸟儿是什么品种他都知道。

原本对她来说是最不耐烦的运动过程被谢骁舟懒散的声音变得充实而新奇起来,到后面她甚至都不觉得累了,每看见一株新的植物就出考题似的指着找谢骁舟要解释,而谢骁舟也当真如百科全书般的给她细细讲解。

那嗓音云淡风轻,含着点闲散的笑意和不动声色的耐心,钻进虞浅恩耳朵里,让她渐渐如同踩在云端,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起来。

第两百十七章 唯一一个把小鱼送回家已经快到傍晚。

在小鱼父母的挽留下他们又吃了顿晚餐,这才下山去了。

回程的路上看着后视镜里一直跟着的黑色大众,虞浅恩的心情又渐渐沉淀下来。

她撑着脸,盯着后视镜里的黑车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在问谢骁舟,喃喃道:当父母的都会这么自以为是吗?谢骁舟看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后视镜,笑容很淡:差不多吧……大概也不止父母,而是所有人都很容易自以为是。

虞浅恩想了想,突然转头看他:你的父母呢?我好像从没在采访里看到你提起过。

本来就淡的笑容更淡了,谢骁舟握着方向盘,语气平静:因为没什么好谈的。

突然一顿,他瞥了一眼虞浅恩:听你这么说,我的采访你都看过了?……是啊。

虞浅恩倒也不掩饰,我说过你是我偶像嘛。

这么说我的电影你肯定也都看过了?当然。

你最喜欢哪一部?每一部都很喜欢。

如果非得挑一部呢?那就温柔。

虞浅恩说,像是回忆起什么,她眼神有些游离,我第一次看到那部电影其实不是在电影院,而是在大街上,十字路口。

她比了个手势:绿灯亮的时候,我跟着行人一起过斑马线,突然听到商场的大屏幕上有很好听的音乐,我抬起头一看,就看见了《温柔》的宣传片,你穿着一件白衬衫,头发还带着卷,趴在一栋老房子的二楼往下看,电影里是夏天,太阳很烈,可是你看起来很凉爽,眼睛比树叶还漂亮……她像是完全陷入了回忆里,并没有发现谢骁舟逐渐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和不由自主勾起来的唇角。

我当时都忘了走路,在斑马线上直接站住了,还好这个宣传片很短,只有几十秒,我回神的时候红灯刚亮,还来得及跑过去,虽然差点摔了一跤。

她笑了一下。

那之后呢?谢骁舟还算平静地问,你什么时候看完这部片子的?隔了很久。

虞浅恩眼神黯淡下来,那会儿我根本没钱买电影票,甚至都不知道电影票怎么买……她笑了一下,等我攒到钱,又终于弄明白该怎么买电影票的时候,电影都下线好久了,不过我运气还算不错,最后是在一个露天广场看完整部电影的。

谢骁舟沉默很久,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还真是我的影迷。

我说了很多次了,当然是真的。

不过我的大多影迷好像都更喜欢我后来拍的那些。

谢骁舟说。

那些我也喜欢,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温柔》。

为什么?谢骁舟问,他们分明都说我在后来的作品里要更加成熟和迷人,尤其是第五根手指,虽然没有拿奖,但是票房很高,我的很多粉丝也都是从这里开始喜欢我的。

那些都只是肤浅的喜欢着你的肉体和美色。

虞浅恩语出惊人,还带着点小粉丝的不忿。

谢骁舟差点要笑出来,好歹憋住了:那你呢?你就不喜欢吗?虞浅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什么,她顿时就有点窘,还没想好该答什么却又听谢骁舟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倒也是。

带着浅浅笑意,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对我是只能远观不可亵玩,所以才那么稀罕我的肉体和美色,可你都跟我拍过第三只玫瑰了,我出道以来最大尺度的戏都是和你拍的,你肯定就不稀罕了。

……热度轰的一下点燃了她的血液,就算是不脸红体质她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想辩解却我了半天我不出个后续来,脑海里反倒随着男人的话想起了许多拍戏时的细节。

按理说她出戏还算快的,但此刻回忆起来才发现她对拍摄过程的记忆非常深。

偏偏坐在驾驶座这人这会儿又不肯说话了,任由难言的氛围在车厢里慢慢蒸腾,在这种气氛里,他由谢老师和偶像的身份逐渐变成了拍过吻戏和床戏的男人的身份。

作为男人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让虞浅恩越来越坐立难安。

直到眼看着她耳朵尖都要红了,谢骁舟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开一下窗户吧,吹吹风。

其实他那边就能开窗,虞浅恩却没想起这个,赶紧救命稻草一样地把车窗降下来,冷风一下灌进车厢里,让她的血液和大脑都渐渐冷静下来。

她好不容易松口气,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谢骁舟也不继续逗她。

他开着车,前路黑夜渐渐弥漫,远处华灯初上的城市也越来越近了。

在呼啸的风声里,他平静感受着身旁人的存在,也在平静的内视自己的感情。

电影已经杀青了不短的时间。

他偶尔依旧会在虞浅恩身上看到苏妩的影子,可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每天发微信督促她锻炼的时候,他都能很清楚的认清这人不是苏妩,苏妩是个很热爱生命的人,即便她身患绝症,却依旧在剩下的时间里尽情的燃烧着自己,把自己绽放成一朵血做的玫瑰。

可虞浅恩完全不同,如果说苏妩是团热烈的火,那么虞浅恩就是一根随风飘浅的微弱的蜡烛,她讨厌运动,讨厌社交,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也很少表现出激烈的感情。

她大约有着很复杂的身世和过往,那些过往将她变成一个容易熄灭的人。

偶尔看着微信对话框,他总会联想起对面的人窝在沙发里耷拉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的外表分明漂亮到凛冽,可内里却裹着一团燃烧后的灰烬。

她似乎不想接近任何人,却也不抗拒任何人的接近,偶尔眼神里会有浓重的戾气,更多的时候却又是没有情绪的玻璃人,仿佛和世界隔了一层。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会在看见他的时候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会窘迫,会出神,会莫名其妙的哭,也会真正的微笑。

谢骁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拿她怎么样,但他明白自己很喜欢被她注视的感觉。

他对她有很多的好奇,还有现在还不多、但却已经足够特别的喜欢。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足以让他发展出一段有趣又安全的关系。

毕竟从十七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了。

虽然从没想起过,但他的确需要一段新鲜而美好的恋情,用来代替那唯一的一段、可以说是失败至极难堪至极的傻逼初恋。

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这些年来从没对任何人动过心,虞浅恩是唯一一个,他并不打算放过。

第两百十八章 太阳和蚂蚁到家时夜已经深了。

虞金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声音赶紧起身迎来:回来了?怎么这么晚?要吃点夜宵吗?离得比较远。

虞浅恩一一回答,不用了,不饿。

怎么还没睡?她脱掉外套,接过虞金枝递来的水,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

虞金枝在她身边坐下,语气理所当然,顿了顿又问,你和小谢关系挺好啊?谢前辈对我很照顾。

虞浅恩说得漫不经心,她更多的情绪还停留在前面那一句上面,那种来自母亲与生俱来般的担忧与牵挂让她有些陌生,又有点隐秘的激动,就像小孩子捧着从未吃过的糖果一样,想强作镇定,却还是觉得甜滋滋的。

虞金枝并未察觉女儿此刻的思绪,琢磨片刻还是满怀忐忑地继续问了下去:小谢这个人,出名的时候我已经息影了,所以对他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演技好,在圈内地位极高,还有就是,粉丝很疯……她迂回半晌,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听说他这些年一点绯闻都没有传过,就是因为粉丝太疯了,但凡有点苗头都要冲上去把女方黑得翻天覆地,你……她有些担忧地看着虞浅恩,你对小谢,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吧?……虞浅恩做梦也没想到一回家会遭遇这样的问话,她一时间有点梗住了,脑子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特别的感情指的是什么。

反应过来后她正要吞下去的水立刻一口喷了出来,咳嗽了好半晌才缓和过来,虞金枝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拍背擦嘴。

怎么了?着什么急呢妈就随便问问。

我没事。

虞浅恩接过手帕把嘴擦了擦,然后才垂着眼快速道,怎么可能,你想到哪去了,我对谢前辈只是尊敬和……向往而已。

顿了顿,她补充:他是我偶像,我以后想成为像他那样的演员。

这明明是一句实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虞浅恩说出口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哪块地方有点虚,好像自己在说谎似的。

可这分明是实话啊。

心虚和纳闷同时在心底交错,让她一时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倒是虞金枝听完她的答案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小谢的确是个好演员。

犹豫了一下,她又问:那,小谢对你呢?虞浅恩这会儿嘴里还有水的话肯定又喷出来了。

这问话慌得她一下就摆起手来:怎么可能?对他来说我就是粉丝和学生而已,顶多再加个合作对象,他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对我……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虞浅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对我什么?对我有意思?对我动心?怎么可能。

那可是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而我顶多是只被施舍了一点阳光的蚂蚁罢了。

连想象一下这种可能都是一种奢望。

妈妈,你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

她有些窘迫,还有些无地自容的狼狈。

虞金枝听了却不乐意,眉头都皱起来了:你妄自菲薄做什么?我们浅浅这么漂亮这么讨喜,谁会不喜欢你?我会这么问都是因为妈妈不想你现在就谈恋爱!要说配不上的话我还看不上他呢,除了演技好别的哪点配得上你了?还比你大那么多……快别说了妈妈。

虞浅恩窘得不行,赶紧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虞金枝见状只好闭嘴,最后还抓着她说了一句。

你给我记住了浅浅,这世上只有别人配不上你,没有你配不上别人的。

虞浅恩生无可恋看着母亲认真的眼神,心想原来这就是亲妈滤镜。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浅浅,你是天下第一好。

一顿让人脸红的夸奖后,虞浅恩一阵不自然地起身去洗浴了。

——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这种陌生的、有点害羞又有点高兴的情绪,她其实并不讨厌。

走进衣帽间,正要打算去取浴袍的脚步突然一顿。

——她的衣帽间很大,但从来没有被填满过,因为虞浅恩在这方面并没有很高的要求。

对她来说衣服只要够穿就行了,她自己甚至从未去大牌店买过衣服,大多都是在网上买的平价货,可她不买靳风总会给她买,各种大牌店的当季新款,每一季都会往这里送一批,足以填满半个衣帽间。

可是今天,这衣帽间被完全填满了,而且目之所见,全都是崭新的,一看就知道昂贵至极的服饰。

从裙子到上衣裤子到外套,从鞋子到各种配饰甚至丝巾手帕,最重要的是,摆满了大半面墙的包。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回家了,她还以为自己在逛哪个奢侈品店。

哪怕只凭她半吊子的眼光来看,那半面墙的包都该值几百万的价格了。

有些迟钝地取了浴衣,虞浅恩出了衣帽间,往外走了几步,在走廊里探出头去,问沙发上的虞金枝:妈妈,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衣服了?虞金枝一顿,抬头时露出了微笑:女人的购物欲有时候来的就是那么莫名其妙啊,何况妈妈给女儿买东西,哪里需要什么理由?……虞浅恩低声肚腩,我就从来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购物欲。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购物欲这种东西。

钱对她来说只是用来维持基本生存条件的东西,即便已经在这大房子里住了两年了,她也依旧无法改变原本的生活习惯。

提着浴衣进了浴室,她拧开了花洒,并不知道起居室里的虞金枝已经垮下了脸,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浑身都散发着焦躁的气息。

第两百十九章 即将开播浅浅,我就是演员第一期要播了。

靳风打来电话的时候虞浅恩正在吃葡萄。

视频里帅大叔的脸看起来有点疲惫,四周背景嘈杂,大约是在工作室,一直有人在来来往往。

虞金枝坐在虞浅恩身旁,一边给她剥葡萄一边偶尔看过去一眼:昨晚没睡?靳风捏了捏眉心,电视台效率很快,昨晚一直在和对方的公关团队聊合作。

合作什么?虞浅恩在看明天的录制流程,她虽然已经开始习惯演员的身份,但显然对明星的业务还并不十分了解。

·节目要火,我们也要火,但我们怎么火完全得看对方怎么剪辑,为了把主动权更多的掌握在自己手里,肯定要多谈判几次。

靳风工作时很有业内精英的气质,即便疲倦也依旧很有魅力。

虞浅恩看着他挠了挠头,问:长生诀是不是也要播了?是。

靳风干脆利落,今晚播我们是演员,明晚就播长生诀,雪川初次登场,能有差不多半集的戏份。

这个时机很好。

虞金枝突然插嘴,她眼神发光地盯着虞浅恩,比自己出道时还激动,浅浅肯定会一炮而红的!别给我立flag。

虞浅恩往嘴里塞了个葡萄,倒是很佛系,红不红无所谓,有戏拍就行。

你这样不行啊。

虞金枝着急起来,晃了晃虞浅恩的肩膀,你不是想成为谢骁舟那样的演员吗?谢骁舟可是刚出道就红遍世界影坛了!……那我肯定不行啊。

虞浅恩愣愣道,我就是演员也没开发国外转播项目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打起精神来!虞金枝又晃她几下。

我挺有精神的。

虞浅恩被她晃得头晕,不得不扒开她的手,有些郁闷道,我只是长得不显精神罢了。

这倒是,虞浅恩天生就不是阳光积极的长相,不做表情时倒是更偏冷淡颓废系。

虞金枝不知想到什么,一时哑然,悻悻松开了她。

好了,说正事。

靳风把两人的注意力重新拉过去,接下来一个月时间浅浅都不会有别的工作,期间除了录制我就是演员之外,我会多找一些剧本来给你看,同时你还得注册一个微博用来营业,对了……他问,浅浅现在有微博吗?有倒是有。

但里面全都是谢骁舟的动态,肯定不能拿来用的。

看她的表情靳风就明白了:没事儿,工作室这边给你注册一个,等明天长生诀播出之后你再正式开始营业。

顿了顿,他提醒道,你正在用的那个就当小号,千万不能被人扒出来。

虞浅恩点点头。

这个通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接着虞浅恩上网搜了一下综艺相关的动态,发现网上已经发了一小段预告了。

·《我就是演员》已经立项很久了,因为导演是吴宪,这个项目早在一年前刚立项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关注,这一年来节目组一条微博都没发,也已经不知不觉攒了几百万的粉丝,如今把导师的名字一公布,更是一夜之间就涨了千万粉。

虞浅恩点进微博的时候#叶清 我就是演员#还挂在热搜榜前几名。

节目至今只发了两条正式微博。

一条全部用来艾特导师,那下面已经有了好几千条回复,前排全都是尖叫和感叹。

-感动,叶老师终于出来营业了!-只看导师就追定了!超级大手笔啊这是!-师奶杀手田克!叔草田克!一生演员田克!-居然还请了曹老师,老戏骨里的顶梁柱,超喜欢他!-有叶清在就注定了这节目不会平静,还记得之前合作小年轻被她骂得泪洒片场的事吗?-一个毒舌影后一个实力中生一个老戏骨,这波导师请到我心坎上了,就是不知道演员都如何-叶清上综艺了,何时能等到虞金枝?我的金枝玉叶cp何时能再续前缘?-虞金枝那个女儿会来吗?-婳婳在隔壁演戏呢,没档期谢谢……随便翻了翻,虞浅恩点进了节目组的第二条微博。

依旧简单粗暴,这一条艾特了参与第一期录制的全部演员。

按照咖位大小,苏婧,谢嘉树,傅玟等,都在前面的位置,越往后面越透明,虞浅恩排在最后一个,甚至没有艾特成功,因为她还没有开通微博。

和上一条只有观众留言转发的微博不同,这一条得到了许多演员的转发,于是下面的评论也就显得凌乱得多。

上万条的评论里,前面大多都是名气较大的演员粉丝的控评,虞浅恩往下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纯观众的评论。

-谢嘉树居然也来了?这么火了还来演员综艺,很有勇气啊-谢嘉树、苏婧、傅玟、于琅他们,哪个不是红过半边天的?能在这种时候还来参加这种综艺,都很有勇气!就冲这个我也要支持!-苏小三也来了?笑死,那要热闹了,让我看看这次又是谁家老公要被她勾搭走-老油条于琅来这需要什么勇气?他再不挣扎就彻底糊透了好吧?无语,就那辣眼睛的演技,与其演戏的确不如来综艺里蹦跶一下人设-郑一一我知道!帝影年末大戏冠军!我在网上看过她的话剧表演,绝了!能跟虞家千金争一争紫微星的人!-方悦这花瓶怎么也去了?仗着家里有钱又来毁节目,方家赶紧倒闭吧!受够了在电视上看到她了!-我已经可以想象某些人被叶清骂得涕泪横流的样子了!哈哈哈哈……翻了十几分钟,虞浅恩才终于看到几条和自己相关的评论。

-那个虞浅恩是谁?怎么没艾特成功?-这名字是不是有点眼熟?老觉得在哪看过-新人吧这是?再往下翻就没有了。

在上万条评论里,这几条真可谓是寒酸可怜。

再点进转发,排第一的自然是如今最火的谢嘉树,和节目里见过的真人一样,他的转发也干脆利落,只有期待相见四个字,但粉丝却全部都在拼命尖叫。

往下则是苏婧的转发,有些高冷却又很礼貌,粉丝也不少。

其他的转发大多都维持谦逊又喜悦的态度,虞浅恩视线一路扫下来,在傅玟的名字上停了一下。

在一堆字多字少却都还算礼貌的转发里,唯独她一个人一言未发,只给了个快转。

第两百二十章 谢神的旁白这明晃晃的不合群让不少人都察觉到了异常,点进这条微博,她的粉丝果然都在询问情况。

-姐姐怎么了?是手快忘了打字吗?-这么久了都没改,肯定是故意的,姐姐是不是在节目受委屈了?-突然心慌,这是怎么了?玟玟姐平常话都很多的啊-节目组是不是不做人了?-有点不敢看了QAQ本来好期待的-必须看!我倒要看看谁敢给玟玟姐委屈受!如果是正常录制就算了,如果真的有内幕我立马冲了节目组……虞浅恩挑了下眉,从她的微博里退了出来。

虽然还不懂娱乐圈规则,但虞浅恩已经隐隐感知到,今晚节目播出后,网上只怕不会平静。

·夜。

即将结束,网上已经是一片沸腾。

从我就是演员立项开始,业内业外就有无数人在观望着这个耗巨资打造的演员综艺。

国内娱乐圈自虞金枝那一代的辉煌落幕后,已经萧条了许久,直到谢骁舟的横空出世,才让影视圈渐渐有了昔日的繁荣模样。

可在综艺方面,国内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国民度高口碑也好的精品节目了,这次吴宪作为国内综艺导演第一人,又邀请了这么多知名度高又流量大的演员参与进来,可想而知会获得多大的关注度。

新闻还没播完,#我就是演员#词条就已经冲上了热搜第一。

直到熟悉的音乐响起,几分钟的广告时间里,#叶清 我就是演员#、#谢嘉树 我就是演员#、#苏婧 我就是演员# 也都纷纷爬上了热搜榜,点进广场更是一百人里有八十个人都在期待节目的播出。

-我有预感!我就是演员绝对会成为近年来最爆款的综艺!-早就想看一档演员展示专业演技的综艺节目了!是公开处刑还是公开封神!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别的先放一边,就想看叶清骂垃圾演员!-谢嘉树啊啊啊啊!……山竹台,广告终于结束,一声电影胶卷运转的声音响起来,虞金枝捧着果盘和零食放到了桌上,急匆匆坐到了虞浅恩身旁。

浅浅快别看手机了!节目开始了!她显然比女儿更紧张,两只眼睛亮亮的,给水果扒皮的时候视线都没有片刻离开电视屏幕。

小天狼星从地面跳到沙发上,蹭到了虞浅恩怀里。

她扒拉了两下猫脑袋,这才从手机里抬起头来,看向电视屏幕。

一连串代表着世界电影发展的视频此时刚刚结束,昏暗的放映厅里,聚光灯下坐着一个人。

那是影后叶清。

演员,是艺术家的职业。

低沉磁性的旁白之中,她坐下的轮椅渐渐清晰起来——那是边缘迷踪里少女叶桑的代步工具。

她推着轮椅在昏暗中行了几步,背影拒人千里,却又有别样的坚韧在其中。

从踏入这个行业开始,我就发誓要奉献我的灵魂。

叶清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她的背脊寸寸挺直,脸上露出了灿烂天真的笑容,属于叶桑的东西在她身上一点点碎裂,她在镜头前,活生生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孔雀鱼的女主,一个活泼天真却最终在绝望中死去的少女。

旁白还在继续——我要做到的不是一人千面,而是千人千面。

角色属于故事,创造属于演员。

热爱与技术的打磨是演员的必需品,带着这些必需品,演员才能成为电影的基石。

我们的名字未必能被人记住,我们只需要让人记住角色的名字。

奉献激情、奉献时间、奉献人生、奉献自我,这才是真正的演员。

我就是演员。

我!就是演员!屏幕中叶清从孔雀鱼到水妖,从水妖到无心之城……她让自己饰演过的所有角色都在镜头下活过来又离开。

直到最后这一声我就是演员,她才抬起头来,正面对着镜头,露出了属于叶清的笑容,同时,她的背后出现了田克与曹高飞,三人一起对镜头吐出了那句坚定而满含自信与热爱的台词。

——我就是演员。

屏幕大亮,宽阔华丽的舞台顿时呈现在所有观众面前。

节目,正式开始了。

·网上已经尖叫一片。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光这几分钟就值了!叶清不愧是叶清啊啊啊啊!!!-宝刀未老叶影后!十年不上台又怎样?出马依旧吊打所有人!-啊啊啊啊这个旁白这个声音!不是谢骁舟吗!!!!-早就听出来了!已经在家叫成尖叫鸡了!显然是谢神!-谢神居然来贡献旁白了?玫瑰刚杀青,没想到这么快又能看到他的动态-旁白有了,我能梦一个谢神去节目组当导师吗?哪怕只有一期也行呜呜呜-做梦呢,谢神什么时候上过综艺,他除了进组和路演以及采访还有广告拍摄,他就基本没别的活动了,有时候甚至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明星-纯演员和明星是不同哒,人家上综艺大多是为了积累人气,谢神这个地位上综艺完全就是掉价-这话说得,叶清上综艺也是掉价咯?-叶影后显然是为了兴趣,以及她不是一直都对下一代演员们很有责任心吗?但谢神显然对别人不感兴趣,别做梦了-呜呜呜能听到声音就不错了!谢神的台词配上叶影后的表演,也算是跨代合作了,我圆满了呜呜呜-不愧是谢神,这么简单的台词生生给我听得热血沸腾了-看完这几分钟突然觉得演员是个很神圣的职业……#谢骁舟 我就是演员#已经登上了热搜第一。

网络上炸翻了天,虞浅恩却暂时没去看,她很想倒回去再听一遍那些台词,但节目还没播完,显然不能给她提供回放功能。

屏幕上主持人陈畅开始说开场白已经介绍三位导师和众位专业评审,她便趁这时间打开微信,给谢骁舟发了条消息。

虞:你去录了旁白啊没等多久,谢骁舟很快回了消息。

谢:你是自己听出来的还是上网看到的?虞:当然是自己听出来的手机那头的谢神发出了一声哼笑,没有回。

虞浅恩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过去。

-你正在看节目吗?谢:你说呢?我说?虞浅恩沉默一阵,老老实实发了不知道三个字。

谢骁舟在手机那头啧了一声,干脆举起手机,对着自家的电视屏幕拍了一张照片发过来。

节目开门见山,开场白结束之后就直接开始了演员间的pk,第一组虞浅恩就印象深刻,那是几个不温不火的三十岁左右的演员,上台就被叶清批得体无完肤。

谢骁舟发来的照片里,正是这几个人在台上开演的画面。

第两百二十一章 开播你真的理解了这个人物的内心吗?……这样分裂的表演呈现在节目里,简直就是灾难。

叶清毫不客气的点评在屏幕里响了起来。

……为什么你的眉毛和鼻子总是不受控制的乱扭?……不听台词我简直要以为你演的是个盲人了。

……虽然一直有田克的针锋相对和曹高飞的和稀泥,但接连两组的毒舌批评还是让整个节目呈现出了一股严峻且紧张的气氛。

前两组的表演结束后,播放了一点下节预告就进入了广告。

不得不说山竹台的剪辑与后期都做得十分精良,几乎没有一点水的部分,每一个细节都很到位且紧扣人心,即便虞浅恩是亲历者,也依旧不免看得起劲。

而她也终于在下节预告里看见了自己。

接下来该轮到郑一一的组和她的组的表演,且巧合的是她们俩要演的都是叶清的作品。

预告中郑一一在练习室里和队友对戏,记台词的同时也加上了肢体动作,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清冷眼神有力,分明就是已经入戏了的样子,十分的抓人眼球。

而第四组他们的部分,镜头则全在傅玟和谢嘉树身上。

到她的部分时只有一个背影,那时傅玟正在跟她说话。

你来演叶桑吧。

傅玟笑着说,毕竟你是新人。

她正脸面对着镜头,笑容灿烂友好。

而虞浅恩背对镜头,只冷淡地吐了一个字好。

——预告结束。

·虞金枝睁大了眼睛。

节目组搞什么?她立即生气了,抬手就开始给靳风打视频,这预告对你也太不友好了!靳风的手机没能打通,虞浅恩的铃声却响起来了。

她接通电话按了免提,正是靳风。

浅浅,你要做好准备了,看这预告节目的剪辑和我们想象的估计会有些出入。

没等虞浅恩说话,虞金枝先发脾气了:什么意思?这是要拿我们浅浅做负面人物吗?倒也不至于,但当时我们都不被允许跟进去,也不是很清楚情况……靳风犹豫了一下,问虞浅恩道,浅浅,你觉得自己表现怎么样?虞浅恩想了想,无辜道,应该挺好的吧?有什么可能会成为话题的事儿吗?她又想了一下,回答:在看别人表演的时候睡着了算吗?靳风:…………这一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听得出来靳大经纪人十分地头大,虞金枝却不觉得有什么,立马给女儿助威道:那么低级的表演我女儿看得睡着了不是很正常吗?这有什么好黑的?靳风拒绝跟女儿控交流,继续问虞浅恩: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吗?没了。

虞浅恩确定别的都是正常交流,应该没什么可制造话题的。

靳风松了一口气:行吧,那我有数了。

也不知道是安抚自己还是安抚虞浅恩,他又道:也不用这么在意这些,毕竟实力为尊,咱们用实力碾压就行了。

虞金枝深以为然,狠狠点头,一副谁都比不上我女儿的样子。

电话挂了,几分钟的广告时间里,虞浅恩打开了再次登录微博。

我就是演员的实时广场里,观众们总体分为两派。

第一派还在讨论前两组的表演,他们一边争论这两组演员的表演到底有没有可取之处,一边在为导师们的点评大声叫好或者大肆批评,有人觉得叶清批评得好,田克太装模作样,有人却觉得叶清过于毒舌和不留情面,田克才是真正的导师。

第二派则在期待后面两组的表演,谢嘉树和傅玟都是有粉丝基础的人,他们的粉丝自然都在尖叫期待他们的表演,而郑一一虽然还未正式出道,但作为京戏年末大戏的冠军,她也算是被众人期待的小有名气的新人了,因此有关她的帖子也基本都是正面的,唯独虞浅恩这个对观众来说都很陌生的名字,附带的评论都是问号和质疑。

-这谁啊?有傅玟在的情况下演叶桑?-傅玟也太好了吧,居然就这样把主角让出去了?虽然前辈礼让新人是很好,但新人真的hold得住这个角色吗?-笑死,说得跟傅玟这个半吊子能演好叶桑一样,粉丝这么没b数的吗?-再半吊子也比不知哪来的没礼貌的新人好OK?傅玟上个综艺不知道又戳了哪家的肺管子哦-虞浅恩谁啊?叶桑是我最爱的电影女主,垃圾演技别来碰好吗?我都不敢看了-傅玟之前转发节目组微博一个字都没说,不会就是因为被新人抢角色吧?-只看预告明明是她自己把角色给出去了啊?何来抢字一说?-拜托,作为前辈的风度罢了,没想到这新人居然真的这么没b数,会不会是新人毁了表演所以她不高兴啊?-有可能,听这个虞浅恩的语气也知道不是个善茬,无语,作品还半个没有,笔倒是先装起来了,最讨厌这种煞笔了-别的我都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她长啥样,叶桑可是个矛盾系美少女,求别毁……还在翻微博,电视里节目已经重新开始了。

先上台的是郑一一的水妖。

虞浅恩认真看了一遍他们在后台的练习,发现同为新人,郑一一和她的练习方式似乎不太一样。

她习惯先把台词全部背下来,然后再直接根据直觉练习表演,郑一一却是一边记台词一边表演,过程中会不断重复不断纠正和补充细节,看起来倒是比她专业多了。

而且这一组的后台练习十分和谐,气氛称得上欢快,虽然郑一一才是新人,但她在这个三人组中显然占据着主导地位,还会以不冒犯的态度给两位前辈提建议。

之后的正式表演三人也都发挥得很好,也终于得到了叶清在节目中的第一次肯定。

间隙虞浅恩看了一眼网上。

郑一一正在快速涨粉,#郑一一 水妖#也悄悄爬上了热搜的尾巴。

第两百二十二章 这就是娱乐圈?微博广场上更是一片的尖叫与夸奖。

-天哪叶清这个毒舌女人终于说了一句还可以了!我宣布郑一一就是今晚的最佳!-郑一一是哪来的宝藏女孩?演技太好了吧!看后台也是个超级可爱性格超级好的女孩子,先入股了!-话放这儿了,郑一一必火-不愧是京戏第一,牛笔-天知道我有多期待女演员届的牛笔新人,虞迟婳还没正式出道,郑一一这里我先入股了!已经预感到未来的风云四起!-先在新生小花里给一一妹妹占个名额!这演技完全不输一线!……京戏某个宿舍里,几个女生一边刷手机一边调侃某个正在看电脑的人。

苟富贵,勿相忘啊姐妹!你已经涨了一百万粉了!就十分钟的时间!我分析过了,其他人大多都已经有了些名气,新人的横空出世才是最耀眼的,到最后你肯定是节目里吸粉最多的人。

而那个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脑的人却迟迟没有说话,倒是她的手机一直在滴滴的响,基本都是别人发来的好友申请。

瞧瞧,已经火了吧?明天出门肯定都要戴口罩了。

室友调侃道。

郑一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断暴涨的好友申请也笑了笑,然而这笑很快就收敛下去了。

电脑屏幕里节目还在继续,她这一组下场,节目进入了下一组的练习室片段。

镜头从门口推入,首先出现的就是第一个到达练功房的谢嘉树。

他戴着鸭舌帽,面对着镜子抬起头来,一张英俊到邪气的脸暴露在镜头里,而那双眼睛看进镜子之中时,傅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一声惊讶的谢嘉树!她从门口走入练功房,朝谢嘉树大步走去,谢嘉树的视线却显然越过了她,在看镜子里的另一个人。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傅玟抵达谢嘉树面前时才走进去。

那张脸在镜子里逐渐清晰,直到靠近时,镜头才突然一转,将她的脸完整纳入了屏幕之中。

——看着那张脸,郑一一的脸色一点一点冷淡下来。

片刻后,她突然回应了她室友之前的话。

未必。

什么?我未必会是吸粉最多的。

那还有谁?她的几个室友都惊讶地坐起来,你可是京戏第一!论横空出世,除了虞影后那个众星捧月的养女还有谁能跟你比?郑一一凝视着屏幕里那张漂亮到让人惊艳的脸,没有说话,心里却压上了一层沉沉的阴云。

·-???新人,好美,我没别的话说-只看脸的话,我被俘获了,本节目最美的脸-虞浅恩是吗?我记住这个名字了-这鼻子是真实的吗?这眼睛是真实的吗?这下颌线是真实的吗?在哪整的容给我个号码求求了-专业医生告诉你,整容都整不出来这样的脸,又美又极有个人特色,哪家医院能有这手法早就闻名世界了-气质啊气质!主要是气质啊你们这些庸俗的人类!那拒人千里的自带厌倦的气质才是天菜!妹妹踩我!妹妹骂我!-只求别是花瓶……在网上掀起一场有关颜值的热烈讨论后,剧情来到了预告片中的片段。

虞浅恩原本以为预告只是为了吸引眼球故意进行了恶意剪辑,好引起话题,然而看了正片她才明白,靳风要她做好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

录制节目的过程中,在傅玟将叶桑这个角色让给她之前,她分明还说了不少目中无人的话,全程只跟谢嘉树对话,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直接默认了虞浅恩会被淘汰,大剌剌地没把虞浅恩放在眼里……诸如此类的片段,正片里全部没有,正片里只留下了和预告相同的部分。

傅玟让角色,端的是一副好前辈的样子,而虞浅恩毫不犹豫说了好,表情还冷冷淡淡没有任何感激之意,立刻就被惨烈对比成了没礼貌没b数的大牌新人。

练习室里接下来的发展更是延续了这糟糕的第一印象。

傅玟和谢嘉树聚在一起对台词,虞浅恩一个人呆在另一边单独记,到了正式练习的时候,也只有虞浅恩一个人把敷衍写在了脸上,尤其在和傅玟对戏的时候,她几乎连台词都省略了不少,视线都没跟她对一个。

这样的态度让谢嘉树皱起了眉,说了一句你能不能认真一点?电视外的虞浅恩:……如果没记错的话,谢嘉树说的分明是你们能不能认真一点,而且她敷衍是因为傅玟敷衍,面对这样一个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演员,她难道还要认认真真对着她演独角戏吗?可节目里剪出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傅玟那仅仅几分钟做戏般的认真被剪到正片里,和她敷衍的态度拼凑了起来,一下将她踩进了泥里,短短几分钟就让她成了个没教养没态度的垃圾新人。

虞金枝已经气得在拍桌骂人了。

虞浅恩却还没什么反应,她并没有太生气,只是有点惊讶和大开眼界。

——原来这就是娱乐圈。

她这样想到,带着一点嫌恶和排斥,又有点新奇和探究的。

谢骁舟有遇到过这种事吗?她一边想,一边低头看向了手机。

不出所料,方才还感叹着虞浅恩美颜盛世的微博广场已经被破口大骂所占据。

其中傅玟的粉丝占主力,谢嘉树的粉丝从旁辅助,还有无数观众也在做基石。

什么不敬前辈没有b数让人恶心都算好的了,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一时间把虞浅恩骂上了热搜尾巴。

甚至傅玟的大粉微博也纷纷以阴阳怪气的发言表了态。

傅玟加油站V:呵呵玟玟姐姐的宝贝V:无语,我姐是倒什么霉了和这种煞笔一组小蚊子V:演就演呗,叶桑是个层次丰富的角色,也不是谁都能演的,我姐人好愿意把主角让出去,新人能不能吞的下这么大的饼就不一定了,反正演艺圈嘛,谁菜谁尴尬(睁眼笑.JPG)……抬头看向屏幕。

虞浅恩和傅玟的对戏结束了,她抓住了谢嘉树的手腕,抬起了头。

镜头没有录入虞浅恩的表情,却出现了谢嘉树突然怔住的脸。

练习室片段到此结束,镜头切入舞台。

第两百二十三章 阴阳剪辑画面全黑,边缘迷踪几个字缓缓出现,下方演员写着谢嘉树、傅玟、虞浅恩。

随后在一阵静默中,镜头亮起来,映入医院空荡荡的走廊,和一扇紧闭的病房门。

电梯叮的一声打破了死寂,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不断接近,穿着便衣的英姿飒爽的女警官领着小弟走向了镜头。

跟随护士的脚步,他们停在了病房门前。

就是这里了。

那个护士说,她刚做完手术不久,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你们不要让她太耗神了。

女警点头答好。

随后咔擦一声,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被缓缓打开,首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一只手。

苍白,瘦弱,扶着轮椅。

然后随着门缝的扩大,那个人蓝白条纹的病服,单薄的肩膀,修长的脖子,再到缓缓抬起来的脸,逐一映入了镜头之中。

和练习室里那个脸色冷淡的没礼貌新人不同,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抬头扫来时,身体里仿佛已经完全被另一个灵魂填充。

她病骨支离,姿态倦怠,漆黑眼眸仿佛一泓极深极静的水,看入镜头时让人错觉她正扫过自己,就像一阵从冰川上吹来的风拂过了脸,又或者是观众自己低头看进了无底却清澈的寒潭之中。

不能说冷,却仿佛冬季第一捧雪落在了心上,凉意瞬间浸透血液,让人再也无法忘记这双眼睛,这个眼神。

即便她其实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连半秒的停留都没有。

——虞金枝愤怒的批判在这时完全静止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里虞浅恩的表演,全神贯注,看到少女独自在病房里无声流泪的时候,她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和电视里的人一同落下泪来。

不过十分钟的片段,结束时虞影后已经哭得鼻子都红了。

虞浅恩:……你比叶清演得好。

虞影后毫无原则,一边哭一边给自己女儿抬咖,叶清在你面前都是垫脚石!你的表演完全把她踩进了泥里!虞浅恩:……可闭嘴吧妈妈,你已经完全被滤镜搞瞎了眼,开始胡言乱语了。

无视了亲妈的瞎话,她打开微博试图寻找客观的评价。

·这一个片段结束在乌拉乌拉的鸣笛声里,少女跌坐在墙边,乌黑眼瞳映着暗淡光线,侧脸苍白,神情怔怔,眼底还盈着未尽的泪。

谁都不知道那滴眼泪是会掉下来还是会蒸发掉。

屏幕黑了下来。

镜头里亮起来,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在演播厅里响起来。

导师之中,叶清擦了擦眼睛,盯着台上的人自问自答:虞浅恩是吗?我记住了你了。

·-我也记住你了!虞浅恩!-十分钟内爷哭完了一包纸!-叶桑!叶桑!新的叶桑另一个叶桑!和叶清的有相似性但并不相同的叶桑!太灵了!太美了!我死了!浅恩妹妹我爱你!-毫不夸张的说,她坐在轮椅上第一次抬头的时候我就给跪了,心里一颤那种感觉,上次还是谢神给我的。

-岂止心里一颤,我直接心脏地震了,死寂但又灵动的眼神不是谁都能演出来的,叶桑这样的角色一不小心就会被演成面瘫和苦大仇深,这段表演在我这直接封神!-难怪这么叼,的确有几把刷子-刷子再多也没资格这么叼好吗?无语-没别的了,傅玟被碾压了,同框演出我完全看不到她,谢嘉树还算可圈可点,但这一场的MVP绝对是虞浅恩-今年新人这么猛吗?直接把前浪拍死?郑一一那组也是-郑一一显然比不上虞浅恩的表演,听叶清的评价就知道了,一个是终于能看,一个是我记住你了,高下立分-别拉踩好吗?新人这是第一期就疯狂下水军了?-意思是叶清也是水军?-笑死,田克睁着眼说瞎话呢?傅玟可圈可点?哪里可圈可点了?-我靠别骂了!快看节目!——节目正好播放到出结果的地方。

主持人刚宣布完傅玟被淘汰,一声尖锐的喊叫就撕破了空气。

你藏拙啊!是傅玟,面对田克的询问,她带着勉强而荒谬的笑意说:刚才我们排练的时候她不是这么演的,排练时她演得很敷衍,我还以为是因为是新人所以她接不住戏,还特意收着演了,没想到上台之后她就完全不一样了。

网上顿时恍然大悟,傅玟的粉丝更是瞬间炸翻了天。

-难怪被碾压成这样!-好心机的新人,演技再好也不敢粉了-讨厌心机婊-虞浅恩去死·虞浅恩等待着之后的发展。

在她和傅玟进行了一番争论后,就该轮到她提议再比一场的片段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节目直接进入了下一组部分。

而这一组的表演,就结束在了傅玟委屈的眼泪和虞浅恩坦荡的表情上,主持人陈畅遗憾表示了傅玟需要离开舞台,虞浅恩选择了导师和下一期表演项目,也和谢嘉树前后离开了舞台,然后就结束了。

电视机外的虞浅恩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了一句:这也行?·虞金枝要被气疯了,这一次她给靳风打电话却没能打通,那边显示正在通话中,她气得狂按手机,完全没有一点影后该有的高贵样子。

虞浅恩本来还被节目组的骚操作无语到了,这会儿倒是看着虞金枝笑了起来。

你还笑?虞影后气得不行,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女儿,他们这是在故意抹黑你!拿你当话题人物!我知道。

虞浅恩反而冷静下来,撸了撸腿上的小天狼星,她漫不经心道,只要实力不能被抹黑就行了,我才不怕他们黑我。

你那是不知道网民骂起人来有多狠!虞金枝一想到网上会有多少人骂虞浅恩就要气爆了,手指泄愤似的狂按着手机屏幕,半天才终于打通了靳风的电话。

刚才在和节目组通话。

靳风显然也被气到了,说话气压极低,他们拿合同说事,说如何剪辑全权由他们负责,我们没资格管。

你跟吴宪沟通了吗?!接了,但最终剪辑是由纸片人和台里老大过目的,他也没办法干涉,他只说这不是他决定的成片。

那现在怎么办?我不能看着他们黑浅浅。

虞金枝咬牙切齿,我要发微博了!第两百二十四章 你是不是疯了等等,别冲动!靳风及时喝止,你想以什么身份发微博?浅浅的妈妈?还是普通观众?前者你是在给浅浅惹麻烦,后者你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黑幕,到时候反而会引来观众的质疑。

……虞金枝憋着气,半晌才道,那该怎么办?!不着急。

靳风倒不是很担心,最生气的那一阵过去了,他语气反而从容起来,明天晚上长生诀播出,浅浅饰演的雪川初次登场,我看过成片,肯定能引起大范围讨论,到时候买两个热搜,再把今天的事一并清算。

怎么清算?你能拿到原片吗?我当然拿不到原片,但真正看到那个现场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靳风笑了起来,语气却隐隐发冷,节目组敢拿浅浅开刀,我就让他们自己把原片吐出来,亲自给浅浅道歉,这也算是贡献热度了。

浅浅说得对。

他语气温柔下来,她只需要凭实力向前走就够了,至于别的阻碍,我自会帮她扫开的。

电话挂了,虞金枝转头看了一眼女儿。

虞浅恩看着电视,眼眸乌黑清澈,望来时带着点疑惑,天真冲淡了这份容貌带来的冷感,漂亮到了极点。

虞金枝不由得摸了摸她的头,方才的愤怒已经熄了下去,她脸上挂了淡淡的笑,道:你叔叔说得对,你只需要展现实力就够了。

虞浅恩也听到了靳风的话,此时忍不住道:靳叔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他当然厉害。

虞金枝扬眉,有几分与有荣焉地说,当年他可是业内的金牌经纪人,连叶清都来挖过墙角,我退下来的时候多少人想花高价把他请过去,在影视圈混了这么些年,我可以说是一点负面绯闻都没有,这全是他的功劳。

虞浅恩似懂非懂点点头。

虞金枝眼神柔软下来,摸着她的脑袋道:妈妈当年混娱乐圈仗着有这样一个能干的经纪人,以及虞家的背景,一点委屈都没受过,你是妈妈的女儿,你可以比妈妈更放肆。

逐渐坚定的眼神紧紧看着虞浅恩,带着鼓励与肆意的自信,仿佛要化作耀眼的光环佩戴到虞浅恩的脑袋上:虽然妈妈其实并不希望你在娱乐圈发展,但既然你喜欢,那便全都依你,你在这个圈子大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触犯法律,一切后果,自有我和你靳叔为你承担,你只要开心就好。

从未听过这样放肆的宠爱,虞浅恩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只要开心就好……是的,只要开心就好。

虞金枝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肯定道,你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不需要向任何人卑躬屈膝,更不需要左右逢源,去应付你不想应付的人和饭局……你妈妈我在这个圈子叱咤风云二十年,拿了十座奖杯,就是用来给你当底气的。

相认这么久,虞浅恩从未比此刻更深刻的认识到,她的母亲是虞金枝,那个叱咤影坛二十多年的传奇影后。

她当真有如所有旧时新闻所说的那般,挑眉抬眼都是嚣张之气的自信。

属于影后独有的耀眼气焰让虞浅恩一时间有些心跳加速,继谢骁舟后,这大约是第二个她最想要成为的样子。

十座奖杯啊。

好想要。

要拿更多。

少女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乌黑眼底有沉默却锐利的野心乍现。

虞金枝在娱乐圈混了多年,一眼便看透了这个眼神,她忍不住翘起嘴角,露出一点兴奋的笑意来。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似乎比当年亲自在影坛奋斗时来得更加兴奋。

或许这就是养孩子的乐趣。

培育一个优秀而力争顶峰的孩子,一点都不比自己亲自攀登来得容易,而两者给人所带来的成就感,约莫也是不分上下的。

有让人安心的金牌经纪人在,黑幕风波便在母女俩这里翻篇了,她们开始继续看节目。

不出靳风所料,值得虞浅恩注意的对手并不多,苏婧算是一个,其他演技优秀的大多都比她大十岁以上,算不上她的竞争对手,唯独有个方悦,据靳风所说,她长相漂亮,资源一等,但演技十分一般,只是背景强大,性格放肆,不太好惹。

虞浅恩之后特别注意了一下,发现靳叔还算是委婉了,这名叫方悦的选手,演技岂止一般,简直就是盲人演戏,瞎演。

母女俩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中冲对手戏演员干嚎的女演员,同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黑幕风波在虞家母女这里翻篇了,网上却是才刚刚掀起波澜。

节目还在继续播,而#虞浅恩 心机#的热搜却已经登上了热搜榜前十,同时#傅玟哭了#也登上了前五,再加上叶清和谢骁舟相关的词条,谢嘉树和郑一一的词条,整个热搜榜一时被这个节目霸占了一半,热度可谓是盛况空前。

山竹台内,《我就是演员》节目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死盯着那条代表收视率的绿色曲线,眼看着那条线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到在傅玟喊出那句你藏拙时终于突破了1时,所有人都欢呼尖叫起来。

网上讨论度也很高,相关话题的浏览量已经超过十亿,营销号相关视频点击率汇总已经超过三千万,这个数值还在不断飙升,其中数据最高的是虞浅恩组的表演,以及虞浅恩和傅玟争吵的片段。

随时监控着网上舆论的工作人员从电脑前抬头报告,办公室里一时被大获全胜的笑声充满。

节目总负责人拍了拍某女性工作人员的肩膀:小李干得好,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更了解大众心理,还好这次听了你的话,不然按照原本剪辑方式估计得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小李笑了笑,看起来十分谦逊低调:我只是随口提了点建议而已,算不上什么。

那你之后可要多多提建议。

负责人大笑起来,咱们台都多少年没有破1的节目了,今晚下班大家一起聚个餐!一阵欢呼生里,有刺耳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负责人心不在焉地接起来,一声带笑的喂还没出口,先被一阵压抑怒气的低吼震了个清醒:你是不是疯了!林方西点名要我们关照的人你居然把她黑上了热搜!!!第两百二十五章 叶清发声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呼中,负责人整个傻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还喃喃地问了一遍:什么?林方西?哪个林方西?还有哪个林方西?!台长暴怒出声,林氏集团那个林方西!说要给我们加投两千万资金的林方西!……负责人整个懵了,我不知道啊。

你当然不知道!但就算不知道也不是你们这样抹黑嘉宾的理由!要不是吴宪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闯了这样的祸!以后的成片由吴宪做决定,你就不要插手了,还有,通知公关部,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天之内,给我把舆论问题解决掉!电话挂了。

负责人惨白着脸色,抬头看向还在雀跃的众人,对上那个小李带笑的询问的目光,他表情立刻阴沉下来。

小李微微一愣:怎么了老大?谁的电话?台长的电话。

负责人面无表情。

其他人并未看到他脸色,都纷纷笑起来。

是不是要发奖金了啊?成绩这么好的确需要表扬。

老大肯定挨夸了吧?……唯独看到了他脸色的小李一点点敛了笑,有些小心地道:怎么了?台长说什么了?负责人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小李是负责摄影的,以后还是只负责自己的专业就好,别老来插手剪辑的事了。

还有,隔壁‘周末厨房’正缺摄影师,你暂时就调到那边去吧。

……小李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位摄影师兼采访人名叫李涵,因为长期上网而熟知观众心理,虽然专业是摄影但却总是和剪辑组混在一起,入职几年来为各节目的剪辑出了不少好主意,几乎要成了半个剪辑师了,所有人都以为她迟早会上位成为部门主管,尤其《我们是演员》是近两年来最受重视的项目,她若在这个项目里也立功的话,升职已经是极稳当的事情了。

却没想到负责人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她从这个大项目里直接摘了出去,《周末厨房》?那是什么?那是山竹台众所周知的烂项目,收视率可以忽略不计,她分明发展前景正好,眼看就要走上高层,却在只差临门一脚时突然被踹进了泥里,这叫她怎么能甘心?李涵几乎是立刻睁大了眼睛:老大,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做错了吗?负责人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我们做节目讲究的是真实和公平,你出馊主意不止一两次,次次都以抹黑艺人的办法来博眼球,这样下去还有哪个艺人敢上我们台的节目?李涵:……所有人:……这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

同样的事情,上一秒还得到了表扬与赞许,这一秒就成了贬低和开除的借口,谁都看得出其中有猫腻。

李涵一瞬间脸都红了,却是敢怒不敢言。

她很快想明白,负责人的态度改变必然跟台长的电话有关,可是以前她出这种主意的时候,台长可从没过问过,怎么偏偏这次大发雷霆了呢?想通这一点后,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必然是和虞浅恩有关。

李涵眼神阴暗,慢慢咬紧了牙关。

倘若虞浅恩此刻在场,必然能认出,这人就是节目开始之前,负责采访她的女记者。

她在山竹台工作好些年,因为掌握着不小话语权,来往的艺人无一不对她友好亲近,长期以来自然就滋长了傲慢之心,然而最近却在一个从未露脸的新人身上屡屡碰壁,还被摆了脸色,她当然心有不爽,顺势下点绊子同时还能给自己创造功绩,对她来说不过是随手为之,却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李涵脸色极为难看,负责人却已经懒得搭理他,径直打电话联系了公关组。

马上成立小组,把虞浅恩的负面舆论压下去!听着他犹带怒火的吩咐,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噤了声,方才的欢乐氛围一扫而空。

李涵还在原地发愣,手机突然震动一下,她低头一看,是在场的一个同事发来的消息。

[想必是和虞浅恩有关,能被谢骁舟推荐进来,还住在那样的地方,背景肯定不会差,你不该随便招惹她的]李涵看了却冷笑一声,很快回了一句。

[顶多是个有金主的贱货,有什么不能招惹?]发完这句她便转身出了办公室,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以后一定要紧盯虞浅恩,迟早会挖出她的背景,到时候才好叫她知道有金主也没用,越是有金主,才越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对!·虞浅恩对一个无名人士对自己的厌恶毫无所觉,连喷嚏都没打一个。

这一晚她在娱乐圈正式有了名字,虽然是黑红加身,热度却是无人能比。

无数人在网上搜索她的相关消息,却连微博都没搜到一个。

爱她的人一遍又一遍的回看她的表演视频,将那段十分钟的表演夸上了天,称她是近年来最有天赋的新人演员,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恨她的人则一遍又一遍的跟人科普她的桀骜不驯,心机深沉,对前辈无礼,尤其是傅玟的粉丝,一句句骂得极为难听。

这个本该由郑一一引领流量的夜晚,转眼就被虞浅恩三个字席卷。

直到深夜十点半,节目已经结束许久,虞浅恩本人都快要入睡,网上的讨论也渐渐要弱下去的时候,影后叶清突然发了一条微博。

[叶清V:@山竹卫视官方微博 ???当我是瞎子或者聋子或者是疯子能一瞬失忆吗?后面还有那么长一段表演被你们吃了?要搞这种阴阳剪辑就提前跟我说不要请我来!]这条微博一发,底下评论转发分分钟便过了万,转眼就上了热搜,将原本疲弱下去的热度一下又推上高潮,无数人在这条微博下回复问号与质疑。

[???一发就是三个问号,看得出来很生气了,我猜到了][阴阳剪辑?是我想的那样吗?虞浅恩这是被节目组坑了?][先别打包票好吧?说不定是傅玟被坑了呢][楼上搞笑呢?看看傅玟演那么拉胯网上还一片同情她的而虞浅恩却正好相反就知道被坑的到底是谁了][哈哈哈哈山竹台搞阴阳剪辑不止一两次了,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这是不知道叶清是谁吗?居然在铁娘子底下搞这种勾当][我更好奇叶老师说的后面的表演是什么,虞浅恩后面还演了啥吗?好想看][正面硬刚山竹台!不愧是我女神!有好戏看了!][瓜子板凳已备好,等大戏开场]第两百二十六章 虞浅恩个人公关小组虞浅恩没再关注舆论,倒是虞金枝钻在被窝里刷个不停。

她创了个小号,名叫[浅浅是星星],这一晚节目结束后她就一直拿着这小号在各大论坛以及微博上冲锋陷阵,许多傅玟粉丝的微博底下都能看见她,她不会主动骂人,却很能用敌人的话术反击敌人。

傅玟粉丝:虞浅恩是谁?哪来的糊逼也敢碰玟玟?浅浅是星星:虞浅恩今晚才出道就上了几个热搜话题浏览量上亿,这都算糊比那傅玟岂不是糊比都不如?毕竟出道多年还一个上亿浏览的词条都没有,简直就是废物本物了!傅玟粉丝:虞浅恩有个屁演技!浅浅是星星:虞浅恩这也叫屁演技的话傅玟就是连屁演技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在演艺圈混到今天的,明眼人都知道虞浅恩演技吊打傅玟,喜欢她的简直就是眼瞎。

傅玟粉丝:玟玟好心把女主让给她她居然不识好歹反手设计,简直就是心机婊黑莲花!去死!浅浅是星星:傅玟明明就是演不了叶桑才故意把角色让出去,好让虞浅恩出丑,谁知虞浅恩演技那么好,眼看自己要被淘汰了她立马倒打一耙陷害虞浅恩,傅玟才是心机婊黑莲花!浅浅才不会去死!骂她的人才会死!……类似这样的回击数不胜数,许多傅玟粉丝都在这一夜认识了这个账号并咬牙切齿地加入了黑名单。

直到此时叶清发博,虞金枝自然也看见了。

她第一反应是高兴和得意,让傅玟那些粉丝得意,这下总算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了,然而下一秒这高兴又换做一股酸楚,她也想如叶清这般光明正大地护着浅浅,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会比叶清做得更嚣张更明目张胆,直接大骂山竹台台长也不是问题,可偏偏她什么都不能做,而此刻做了这件事的却又是她当年的竞争对手。

这种感觉别提有多憋屈了。

虞影后蒙在被窝里默默憋气,瞪着手机良久后还是给这条微博点了个赞,还转发了一条。

[浅浅是星星:难得见你说句人话/转发 叶清V:……]这条微博很快就消失在不断飙升的讨论之中,没有人知道这不起眼的小号背后是另一位重量级影后。

·网上热度持续高涨,无数人加入讨论之中,论坛上的帖子也越开越多,所有人都在猜测真相到底是什么,虞浅恩这个名字一时间出现在各大新闻的通稿里。

许多网友也都自发聚拢到了山竹台微博底下,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遍地都是。

眼看着热度越来越高,另一位当事人自然也是急得不行。

星灿文化的高层办公室里,公关组正在紧急加班,傅玟本人则是在家中和这边连线,语气里不掩焦急。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联系一下叶老师的经纪人?你不是认识华天的人吗?她的经纪人在公司,一边监控舆情一边猛翻白眼:你脑子真的清醒吗?叶清什么地位我什么地位?我要是能找人说动叶清也不至于手下只有你这样的二线艺人了!傅玟:……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线。

经纪人显然并不知道她的想法,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会冷笑一声。

今天的事在叶清发声之前本来都好好的,形式完全是在朝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可叶清这微博一发,舆论立马就倒戈了大半,让公关组不得不连夜加班,经纪人也要深夜赶到办公室亲自监管。

不过还好,在他们眼里,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一步。

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经纪人道,虽然叶清的确把水搅混了,但事情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山竹台绝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脸的。

可叶清都这么直接了,他们要是不想跟叶清彻底闹翻的话,肯定会给她个交代的吧?傅玟依旧很焦虑,她这些年虽然不温不火,但在大众眼中的形象始终都是好的,因此她格外在意这一点。

那倒是。

她的经纪人却依旧不着急,所以我估计这事儿到最后也就是道个歉了事,山竹台方面肯定会有人出来向叶清和虞浅恩道歉的。

那岂不就是在说我做错了吗?!傅玟嗓音立马尖锐起来。

他们道歉也不代表是你的错啊!经纪人对她的愚蠢恨铁不成钢,只要他们不把原片放出来,这事儿就始终是模糊不清的,我们怎么都能辩上一番……再说了,叶清厉害,咱们星灿也不是吃素的,山竹台已经得罪了叶清,不可能还上赶着来得罪我们。

听到这里,傅玟才略略放了点心,却还是忧愁道:可这样一来,我的形象就要大打折扣了。

这年头黑红才是真的红啊。

经纪人语重心长道,你看看如今的娱乐圈,除了谢神还有谁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负面新闻的?那倒是。

傅玟还是心疼自己辛苦塑造的良好形象,可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能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

行了,这件事情最多也就这样了,等过上一两个月,你的粉丝肯定都给你洗得干干净净的。

经纪人道,只是这个资源实在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项目,我们公司还投资了不少钱,没想到你居然是一轮游。

经纪人语气里的无语毫不掩饰,傅玟也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那个虞浅恩,我绝不可能一轮游!两人又讨论了一下之后的工作安排,很快便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经纪人抬起头来,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还在工作的公关组同仁们道了声辛苦。

给你们定了咖啡,我去接一下。

他说着就要转身出门,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一个方才正在接内线电话的公关组工作人员挂了电话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你也听一下比较好。

甩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那人对着整个公关组道:方才总裁秘书室来了电话,吩咐我们停下手里的一切策划,接下来的工作将围绕虞浅恩来进行。

经纪人懵了:什么意思?意思就是。

那个人看向他,十分遗憾地耸了耸肩,傅玟完蛋了。

老板要成立虞浅恩个人公关小组,将由林氏集团总公司派来的人全权接管。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如同天方夜谭,将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砸懵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星灿陈总星灿文化属于林氏集团,却只是林氏集团里并不起眼的一个分公司,这个公司为林氏大小姐林半月创立,可就算是林半月,也没有什么林半月个人公关小组这种东西,更不要说总公司派专人来负责。

办公室里许多人都在对视,他们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让公司高层决定成立虞浅恩个人公关小组,这个虞浅恩甚至还不是他们星灿的人?傅玟的经纪人更是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去拿咖啡了,几步冲回来向那人问道:什么意思?哪个老板吩咐的?你听错了吧?傅玟才是我们公司的啊!那人却只耸了耸肩:我们人在星灿,老板当然是星灿的老板,不过既然能从林氏总部派人过来,那肯定有总部那边的人发话,所以你这些问题问我也没用。

他重新坐了下来,经纪人白着一张脸,很快便拿出手机一边拨电话一边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室内其他原本还忙着给傅玟做公关的工作人员也不得不停下工作,问那个接电话的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人啊。

那人道,总部派来的人现在已经在赶过来了。

这么急?惊讶的声音顿时四起。

这虞浅恩是什么人?总部那边这么重视她?莫不是哪个高层的金丝雀吧?林大小姐都没这种待遇,哪个高层敢把自己的金丝雀捧得比大小姐还矜贵?谁知道呢?总有些不怕死的吧……·与公关组的工作人员一样,傅玟的经纪人也是这般想法。

他一个电话打给了星灿的总裁,那边耽搁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星灿的总裁名叫陈绍,是林夫人的表侄,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 ,几年前从国外金融学院毕业回来,立刻就通过表姨的关系接手了星灿,这几年星灿能发展得这么好,他算得上是第一功臣。

这个陈绍能力不错,长相也不错,治下又宽容,按理说在公司内部应该有很好的评价才对,但可惜他有个大毛病,那就是好色。

星灿发展至今,但凡长得漂亮的女明星,几乎大半都爬过他的床,不过好在他并不喜欢强迫别人,一般都是以利诱之,若猎物死活不肯,他也不会强逼,事后更不会故意刁难,至于得手的猎物,他也基本都阔绰相对,好聚好散,因此还算是个有底线的色鬼。

好巧不巧,傅玟正是曾拒绝过他的女人。

换句话说,陈绍曾多多少少对傅玟有过点心思。

正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傅玟的经纪人才敢把电话直接打到陈绍手机上。

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终于有了人声,一声懒洋洋的喂,让傅玟经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愿意接电话!他赶紧扬起笑脸:陈总,我是小何……那边哦了一声,顿了顿:哪个小何?何经纪噎了一下,赶紧重新堆起笑脸:就是负责傅玟的小何,上个季度总结会上我发过言的。

又是一声哦,陈绍笑起来,漫不经心的:是傅玟的经纪人啊,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我是想问问有关傅玟的安排。

何经纪咽了一下喉咙,小心翼翼道,我现在正在公司呢,刚听说总部那边的安排,想问一下,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绍沉默两秒,突然笑了起来:我亲口吩咐秘书办的,你以为有什么误会?何经纪心下一个咯噔,笑容立马苦涩起来:这……陈总,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傅玟这个资源是我跑了很久才跑下来的,虽然一轮游是很可惜,但今晚的热度却很高,您那一声吩咐下去,相当于直接把热度送给傅玟的竞争对手了,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是傅玟得罪了什么人,还是那位虞小姐……在总部那边有关系吗?不等陈绍说话,他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这位虞小姐是不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如果是的话,我也好多叮嘱一下傅玟,好让她别惹出祸来。

陈绍笑了一下,声音拉得长长的:嗯。

何经纪愣住了,这一声嗯是什么意思?是傅玟得罪了人?还是虞浅恩背景强大我们惹不起?似乎猜出他的想法,陈绍言简意赅道:惹不起。

这命令是从总部总秘办公室发下来的。

只这一句话,何经纪顿时就僵住了,原本还抱有的侥幸心理一下被冷水浇了个一干二净。

总秘办公室,那就是林氏集团主人林方西的喉舌。

这背景岂止惹不起?简直就是要绕路百米的存在。

何经纪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那陈总,您再给我透个气,傅玟……我还能继续带下去吗?带,倒是可以带。

陈绍想了想,道,不过估计就是个十八线的地位了。

……现在的傅玟可是二线女星!何经纪在星灿并不算一流经纪人,他手底下流量最高的也就一个傅玟而已,原本还指着她能争气闯入一线,也好让他升职加薪成为一流经纪人,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

何经纪苦笑一声,嗓音沙哑:陈总,那个虞浅恩,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有所猜测:林总不是对娱乐圈的女人不感兴趣吗?林方西的风流整个商界无人不知,他手底下的公司员工自然也都有所耳闻,但同时他们也知道另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林方西风流多年,情人从画家到音乐家到设计师到名媛,几乎是无所不包,那些漂亮的、有才的、骄傲的温柔的野性的女人他都喜欢,但如此风流的他,唯独有两不沾,一不沾学校,二不沾娱乐圈。

也正因为如此,星灿的美人们才都便宜了陈绍,否则如此好的天然资源,早就该成为林方西的后宫了。

其实这也是很多人的疑问,不沾学校也就是不沾大学生,这一点倒还可以解释为林总有底线,但娱乐圈就不同了,各色美人环肥燕瘦,且都带着野心而来,简直是天然的猎艳场所,他却一个都没有碰过,甚至连送上门的都不要,这简直要成为娱乐圈以及商界的不解之谜了。

何经纪也是因为知道这个才会有此一问,可惜陈绍并不能给他答案。

第两百二十八章 新的礼物与温暖几句话应付完何经纪之后,陈绍挂了电话。

他能当星灿的总裁,都是多亏了林方西的提拔和看重,但说到底,他的前程还是牵系在林夫人,也就是他的表姨身上。

方才何经纪人的问话也正是他的疑问,天知道接到文秘书那个电话时他心里有多惊讶,都是多亏了多年来训练出来的忍耐力他才没当场问出同样的问题。

表姨夫难道终于懂得欣赏娱乐圈的美人了?他这么想着,在椅子上转了两圈,最后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给表姨通风报信的想法。

林方西在外风流多年,和林夫人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林夫人看似从来不管,但事实上只有自家人才知道,林方西每换一个情人,那个人的资料便都会被送到林夫人的手上。

倒不是林夫人在监视林方西——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干这种事,只是林方西自己从未有意隐瞒,再加上方家也是个大家族,总会有人乐意做这种事,好叫林夫人亲自分辨,林方西的新情人对她到底有没有威胁。

陈绍倒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自从负责了星灿之后,他更加没机会做这种事——因为林方西对娱乐圈根本没有兴趣。

没想到眼下他却突然有了通风报信的机会了。

可终究方悦是他的表姨,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他总觉得有些不好开口。

想了许久,他最后把电话打给了表妹林半月。

·虞浅恩对自己引起的风波分毫不知。

第二天要赶去山竹电视台录综艺,吃过早餐正欲离开,虞金枝却突然把她叫住了。

有个礼物送你。

虞影后穿着柔软的居家服,把一个东西扔向她。

虞浅恩接住一看,是一把车钥匙,上面有兰博基尼的标志。

愣了一下,她道: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跑车?想送就送了。

虞金枝微笑道,别人的孩子都有的东西,你当然也该有。

虞浅恩抬头看她,后者却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蹲下身去抱起小天狼星,一边撸猫一边头也不抬地笑道:赶紧出门吧,别迟到了。

我去电视台肯定不能开这种车。

你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

虞金枝抓起小天狼星的猫爪子,对她挥了挥:拜拜,晚上见。

虞浅恩看着她始终没有正视自己的脸,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时间快到九点,她没时间再耽搁下去了,只好拿着钥匙匆匆下了楼。

黑色保姆车停在车库里,靳风降下车窗指着旁边的跑车问她:这是哪来的车?我妈送的。

虞浅恩绕着那辆橙色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兰博基尼转了一圈,她昨天没有进车库,自然没有看到这辆车。

这可是最新的新概念限量版,全世界就二十辆,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靳风趴在车窗冲她笑,你妈肯定费了不少力才抢到。

虞浅恩考驾照才一年,本以为自己对车没什么兴趣,然而此时看着这辆极有设计感的漂亮跑车,却突然觉得有点兴奋。

只是可惜今天开不了。

她遗憾了片刻,拍了拍车前盖,把钥匙放进包里,抬脚跨上了保姆车,江潮舟在后座打瞌睡,听见声音才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浅恩。

建议你叫我一声姐姐。

虞浅恩今天心情不错,看着少年懒洋洋的模样,忍不住又旧事重提了。

你一个高三学生,就算不需要去学校也总有更有意义的事情等着你做吧?她想起江家那些数不完的奖状和奖杯,你不是喜欢机器人吗?给你当助理也不影响我喜欢机器人。

少年冲她眨了眨眼,做出委屈的表情来,浅恩你怎么老嫌弃我想撵我走?再这样下去我要去告诉爷爷了。

虞浅恩一阵无语。

告诉就告诉。

嘴上这么嘟囔,但虞浅恩还蛮不想他去告状的。

爷爷对她来说始终都是特别的存在,如果可以,她希望爷爷永远都不要有不如意的事情。

·在车上,靳风果然聊起了昨天的事情。

节目组给我们打电话了。

他表情有些冷,说已经处理过负责人和剪辑师了,希望我们可以和平解决。

虞浅恩并不上心,只唔了一声。

靳风没注意她的态度,继续道:他们倒是想得很美,没事儿的时候拿你当话题人物往死里的黑,有事儿了就立马要和平解决,不许我们站出来说话。

靳风凉凉地笑了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靳叔说得对。

虞浅恩也想起了网络上那些难听至极的脏话,她稍微提起精神问,那靳叔你打算怎么办?舆论现在怎么样了?已经完全倒向我们了。

靳风表情舒缓下来,有了叶清那顿发言,百分之七十的观众都相信了是节目组有意作怪在黑你,随后山竹台连夜道了歉,站我们的观众就达到百分之百了。

早早就睡了的虞浅恩倒是不知道这些后续。

她眼睛有些发亮:叶前辈为我说话了?是啊。

靳风好笑的看她一眼,你妈昨晚就知道了。

那她今早也没告诉我。

虞浅恩一边说一边开始翻手机,果然看到了叶清昨晚发的微博,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肯定是吃味了。

靳风看着她的表情继续笑,你妈想做的肯定比这夸张多了,结果她偏偏半点不能动,还要看着昔日竞争对手站出来保护你。

虞浅恩:……越是了解她越是发现,传闻中高贵冷艳的虞影后,似乎根本就和大众印象完全相反,简直和小孩没什么分别,这种事也要拿去吃醋。

一边无语,她一边也不可遏制地感到一阵陌生的暖意。

仿佛冰川深处突然冒起的一汪热泉,那泉水汩汩蔓延,自她被冰封的心脏里流淌出来,一点一点温暖到四肢百骸。

兜里的车钥匙还有些硌人,她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慢慢压住了这种陌生得让人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第两百二十九章 得知同一时间,林半月刚坐上开往林氏总部大楼的车。

她前段时间在国外旅游,早上飞机刚落地就接到了陈绍的电话,没来得及回家一趟就直接赶往公司了。

车上她的神情也始终阴晴不定。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讨厌娱乐圈,当初她表明想当明星的时候,林方西险些要跟她断绝关系,之后虽然不了了之,但父女俩的感情也直接降至冰点,她都快要记不清林方西上一次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事实上她以前和林方西关系很好,那是在那个人走丢后,对亲情总是很淡薄的林方西仿佛被打通了经脉似的,开始经常回家,开始关心女儿,还定下了每个月都要父女相聚吃顿饭的规矩,要知道这对林大总裁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时常出差,一走就是几个月大半年,再加上还始终不死心的寻找着那个大女儿,时间根本不够用,一年能回家一次就不错了。

林半月懂事晚,之前还很是为此受宠若惊,后来却渐渐明白,这都是多亏了她走丢的姐姐。

这长达十年的父女亲情,是建立在她姐姐的灾难上的。

于是原本的受宠若惊和理所当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敢庆幸,却又的确有些不可说的阴暗心思,她从来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每天都过得糊里糊涂,表面上光鲜亮丽,可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怕那个人再重新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古怪,直到脑子一热决定进娱乐圈,却被林方西第一次以冰冷绝情的态度断然拒绝的时候,她终于爆发了。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忙碌的林总特意抽了一天空回家,陪她吃饭,送她礼物,语气平和地询问她最近的学习,甚至还关心她心情好不好,气氛明明那么棒,她妈妈在旁边看着听着都快要落泪了,可她却只用一句话就毁掉了这一切。

就像打碎一个虚假的幻象。

和谐亲昵的气氛一点点凝结,破碎,然后烟消云散,与这一起碎裂的,还有她父母脸上的笑容。

她母亲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神惶恐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疯了吗。

而她的父亲,近十年从未对她严厉过的父亲,则是变得面无表情。

那双没能继承给她的漂亮至极的的眼睛,第一次在她面前显得凛冽漠然,她见过那个样子的林方西,那是在公司里,是他面对不听话的下属时的模样。

可他如今用这模样面对着他的女儿,眼底让人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感情,就仿佛前些年的父爱都是假的,就连上一秒的微笑也是面具 。

这太可怕了。

可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的恐惧越大,她越是怒火焚身,最后甚至不管不顾地和他大吵了一架。

当然,大嚷大叫的只有她一个,林大总裁始终以漠然的神情看着她,就像看着不听话的下属。

从那以后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说过话,若不是她妈妈老来哭,再加上方家的亲戚齐齐出动,在父女俩之间各种游说,他们只怕至今都还是陌路父女。

最开始她不懂林方西为什么这么排斥她进娱乐圈,可冷静下来后她就想明白了,是因为那个女人。

他最讨厌的那个女人是娱乐圈的巨星,他于是恨屋及乌,连带整个娱乐圈都看不惯。

她妈妈方悦老跟她说会恨正是因为还爱着,可她却不这么想。

林方西恨虞金枝,是真的恨,就像他也恨他自己一样。

虞浅恩走丢不是虞金枝一个人的错,是所有人的错,在当年,除了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的她之外,他真心实意地恨着每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还能相敬如宾的林氏夫妻两人,这么些年下来,已经彻底的相敬如冰了。

前些年方悦在家里时常哭,说虞浅恩走丢又不是她的错,她这些年为了找人也费了不少力气,她爸爸却还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林半月最开始还和妈妈同仇敌忾,后来却渐渐的麻木了,当年的事到底是谁的错她并不清楚,可她知道虞浅恩什么都没做错,比起虞浅恩可能遭受的一切,她妈妈这点被丈夫冷待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她很庆幸自己小时候身边有很多老师,林方西还经常把她丢到祖宅给林老太太带,她的教育并不是由方悦一人经手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自己判断对错,而不是看到妈妈掉泪就立刻被洗脑到抛弃是非与原则。

有这样一个以夫为天,却又对着丈夫不敢哭,只会冲她哭泣的母亲,林半月时常会觉得很无奈。

可这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来欺负她母亲,甚至试图取代她母亲的位置。

林方西的作风她讨厌至极,可在豪门长大、身边朋友也都是豪门的情况下,她也很清楚,在这个圈子里,林方西已经算洁身自好的了,虞浅恩是她婚前女友瞒着他生下的孩子,之后这么多年,他再也没给她添过半个私生姊妹,而她的那些朋友,哪个不是私生姐妹一大堆。

她习惯了林方西有情人这件事,就像任何一个豪门子女一样,可她绝不允许他那些情人到她妈妈面前耀武扬威。

大约五年前,林方西曾有个很得宠的情人,是个大提琴手,据说刚交往几天就被送了价值千万的房子,大约是写着她名字的房产证给了她底气,她居然摸到了林家宅子里来,敲开了林家的门,要不是那天方悦正好不在家,林家就真的要上演一出情人到正宫面前耀武扬威的笑话了。

听到这件事后,林半月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找人打断了那大提琴手的胳膊,还叫来了挖掘机,把那价值千万的别墅当着大提琴手的面直接铲了,随后扬长而去。

这件事当时成了鸦海上流圈子里的笑谈,之后再发生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关心。

她是林家大小姐,是林方西唯一的继承人,是林氏集团未来的主人,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和她父亲作对,这世上就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之后这事也果然不了了之了,那个大提琴手从此再也没出现在他父亲身边,林方西甚至都没跟她提过一句,就仿佛这个人不存在,这件事也根本不存在一样。

从那以后,林总的情人便都学乖了,林家有个这样的大小姐,谁还敢跑到方悦面前嚣张?林半月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而且她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她年纪越大,离继承林家的时机越近,林方西的那些情人就会越怕她,越不敢冒头。

可今天陈绍这个电话,却完全打破了她的以为。

第两百三十章 化妆室风波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林方西对娱乐圈的厌恶,也因此,没有人会比她更震惊于陈绍的这个电话。

方家也是个大家族,虽远远比不上林家来的富有,却也分支颇多,而她作为林家大小姐,自然只和几个嫡系的亲近,陈绍作为她妈妈的表侄,原本是够不到她的,但因为这人能力颇强,又接手了星灿,她这才渐渐跟他熟悉起来。

陈绍很会做人,那个电话里他并没有直白地告知,只是语焉不详的将事实讲给她听。

总秘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给人开了个个人公关小组,由总部连夜派人过来管理……我把人照片发给你了,你看看认不认识……这么厉害的家伙,不会是你的朋友吧……到最后他甚至连林方西和那个女人的名字都没有提,然而坐在车上,林半月一看那张照片,就立刻把人认出来了。

苏妩。

攀岩馆那个当场下自己面子的人。

死盯着照片,林半月嘴角慢慢挂起一个嘲弄至极的笑来。

她还记得彼时连谢骁舟都在帮她说话,还说什么不是人人都稀罕林方西,真是太好笑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东西,装出来的清高模样还挺能唬人,背地里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才哄得林方西这么掏心掏肺的。

既然这么爱演,她今天就再去见识一下她的演技好了。

一边这么想着,林小姐一边拨出了一个电话。

陈秘书,我是林半月……·虞浅恩并不知道有人正想找自己的麻烦。

她今天心情不错,就算在电视台大楼看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也没有摆脸色,反而对每个人都笑了笑,包括那个郑一一。

今天她穿着虞金枝给她准备的衣服,很有设计感的衬衫外套一件浅青薄毛衣,露出来的衬衫领口有不规则如水纹的褶皱,领尖上还坠着一枚别针,上面嵌着一颗十字星模样的青铜蓝石。

杨乐给她化了淡妆,长发被扎起一半,以灰色木圆环扣着松松地缀在脑后,颊边落下一些凌乱却柔软的发丝。

这样的妆造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温暖起来,中和了眉眼和气质的凛冽,让人看来贵气而不失亲切。

后台等待时好些人过来找她说话,虞浅恩每一个都好好应付了,比起上次冷漠而事不关己的态度简直一个地一个天。

这些人你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也无所谓。

没有摄像头的死角,靳风这样对她说,别看他们现在都对你和善,那是因为昨晚的热度全在你身上,连叶清都站出来帮你说话,不知道多少人想探听你的背景,而且你的大火是避免不了的,能跟你处好关系,他们就多一分蹭热度的机会。

他以为虞浅恩是迫于无奈才要和这些人说笑的,虞浅恩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无所谓,我只是凭心情而已。

靳风闻言便罢了。

很快开始正式录制,这一期就要开始和导师组成师生关系,到第三期将会有合作表演,选导师环节虞浅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叶清,而她做出同样选择并成功被选的则有谢嘉树和苏婧。

节目给出了三个表演片段供他们选择,水龙吟、孔雀鱼、以及孤城落烟,三个人各选了一个,怎么都说不拢,最后只好采用猜拳的办法,结果选到了孤城落烟。

虞浅恩本想要水龙吟,那是谢骁舟主演的电影,可惜她猜拳一向没什么运气,最后只好罢休。

孤城落烟是十年前的电影,主角是一位御驾亲征的女帝,男主是大将军,女二是一位女扮男装的谋士。

练习室里三个人围在一起选角,苏婧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语气淡淡:我想要女主的角色。

她说得很直接,而这话显然是冲虞浅恩来的,毕竟男角色只有一个,非谢嘉树莫属,女角色却有两个,两人若都想要女主的话,便少不得要争一争。

虞浅恩一时没有说话,她凝视着剧本,翻页翻得飞快。

苏婧瞥她一眼,语气依旧很淡:我可不会让角色,你如果也想要女主我们可以pk一下,让谢嘉树来选。

短短的时间里虞浅恩已经看完了剧本,听着这明显有内涵的话,她浅了浅头:不用了,我选南笙。

南笙是女二的名字。

和潇洒痞气又尊贵飒爽的女帝不同,她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却偏有举世无双的智慧与野心,十五岁她以自己双生哥哥的名字去参加科举,一路高中,直到金榜题名,成了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被封五品官中书舍人,之后更是一年一升,直到十九岁,她已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了女帝的左膀右臂。

之后战乱起,女帝御驾亲征,她也陪同左右,在大漠边城邂逅了冷峻无双的大将军,开始了战争与爱情交织的纷乱时光。

·两个小时的练习时间,吃了午饭后不久就要开始化妆,化妆后便是彩排和正式表演。

期间三个人交流并不多,谢嘉树似乎不是话多的人,苏婧则始终冷冷淡淡,虞浅恩也懒得应付,只闷头琢磨角色。

时间在冷淡的气氛中很快过去,到了化妆的时候却出了点小小的风波。

一个化妆室只有两个化妆师,虞浅恩作为新人自然不能跟前辈争抢,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而给苏婧化妆的化妆师始终慢吞吞的,描个眉毛都花了快半个小时,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能快一点吗?时间不多了。

谢嘉树作为将军,脸上需要不少伤口和风霜痕迹,化妆师化得慢倒也说得过去,但苏婧所扮演的女帝在这个场景里并不狼狈,按理说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才对。

谁知没等那个化妆师说话,苏婧先淡淡瞥来一眼,语气凉凉的:新人还是耐心一点比较好,刚进这个圈子,干什么事都那么浮躁的话,会吃亏的。

虞浅恩:……这是除了台词之外,她听到的苏婧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劝诫。

嘴角毫无笑意地勾了一下,她都懒得回话,直接拿手机打给杨乐。

乐姐,这边化妆师没法抽空,你来给我化妆吧。

第两百三十一章 我打算当碾压女主的女配我不是没空啊。

化妆师终于开口了,她一边继续给苏婧描眉,一边慢悠悠地说:只是给女主化妆就是比较费时间嘛,你再等等就好了。

一阵沉默后,苏婧又慢慢道:节目组有自己的化妆团队,不允许外人来插手的。

虞浅恩依旧不说话,她握着手机转来转去,片刻后干脆又拨了个号码出去:靳叔,你知道孤城落烟里南笙的妆造是什么样子吗?不等那边询问,她便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说:我记得她男扮女装时是穿的黑色袍子,你给我找一身比电影里还好看的衣服来,我可不要灰扑扑的那种。

且不谈靳风和杨乐那边开始忙活,她这边的化妆室里在这一通电话后是彻底陷入了安静。

谢嘉树和谢嘉树的化妆师始终沉默着仿佛不存在。

苏婧却从镜子里牢牢看着她,脸上神情清冷如仙,眼底却有种看垃圾般云淡风轻的蔑视。

她不开口,却自有人替她开口。

是那个动作越来越慢的化妆师,她嘴里含着轻微的笑意,像是要努力憋住般的道:小虞,你刚入行可能不懂,像这样的综艺节目节目组是会自带服化道团队的,为了追求统一性,不可能让你用自己的服化道,就算你昨晚上了再多热搜也不行。

是吗?虞浅恩平平静静的,谢谢你告诉我了。

她懒得搭腔,随后继续沉默,却听见谢嘉树一声催促。

你化快一点。

他催自己的化妆师,不用那么完美也行。

他的化妆师点头应了一声。

这一下让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虽然没有直说,但他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让自己的化妆师赶紧完事然后去帮虞浅恩。

苏婧身后的女人一下子尴尬起来,干笑了一下,终于道:还是我快一点吧,男主的化妆比女主更麻烦的。

她这么说着,稍稍加快了速度。

虞浅恩却根本懒得听她说了什么,只略带好奇地看了谢嘉树一眼,却正好对上镜子里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

两人奇妙而沉默地互相看了几秒,然后同时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另一面镜子里,苏婧也在看谢嘉树,便将这个对视完整收入眼中,她无声笑了一下,淡淡收回了目光。

五分钟后,化妆师终于给苏婧描完了眉,一边直起腰来一边道:差不多了。

她转身朝虞浅恩的方向笑了笑:小虞,我马上就来给你……没说完的话被敲门声打断,虞浅恩淡淡说了声进来。

下一秒门被推开,杨乐提着工具走进来,视线在门内一扫,如刀般刮过每一个人:什么叫抽不出空来?做本职工作都抽不出空,那山竹台的安排也是有够垃圾的。

那化妆师一怔,表情顿时僵住了,给谢嘉树化妆的那个倒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乐姐?甚至顾不上给谢嘉树化妆,她赶紧站起身道:乐姐你还记得我吗?金枝姐还在的时候我在你手底下学过两个月的。

杨乐看她一眼,一边放下工具箱一边思索了一会儿:不是很记得,但既然能在我手底下呆到两个月,说明你技术很不错脾气也很不错。

那化妆师立马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眼看着杨乐就要动手开始化妆,另一个化妆师终于忍不住了:你在干什么?节目组不允许外人来插手……外人?杨乐眼睛一挑,抬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工作牌拍在桌上,你说谁是外人?工作牌上明晃晃贴着杨乐的照片,下面写着我就是演员服化道组。

化妆师僵住了,杨乐却不肯放过:就是为了防着这情况我才找节目要了个工作牌,果然就用上了,你不认识我只是因为你没资格而已,还在浅浅面前摆什么谱。

一边说她一边开始麻溜地摆开工具给虞浅恩化妆,后者则早就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睡眠状态般事不关己。

和她状态相同的还有苏婧,从杨乐进来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她就闭上了眼睛,任由身后的化妆师尴尬窘迫,再也没出半点声音。

大约又十几分钟后,那个化妆师终于给苏婧化完了,她半步不停地灰溜溜出了房间,杨乐瞥了一眼苏婧的脸,发出一声嗤笑:就这么一个妆居然花了两个小时,什么垃圾。

苏婧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虞浅恩。

她的脸正在杨乐手底下变得苍白,但这种苍白并不难看,反而有种雪一般孤清的光辉,这让她本就美丽到凛冽的脸显得更加拒人千里,仿佛天上的月亮。

苏婧眼神一动,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目光收了回来。

化完妆后三个人要各自去换衣服,而直到苏婧和谢嘉树全都搞定的时候,虞浅恩还没有要动的意思。

工作人员不免得有点着急,苏婧看了淡淡一笑:虞小姐有自己的服道化,不用节目组操心,你们省省力气吧。

她语气清冷,似乎并无嘲讽的意思。

虞浅恩却瞅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是啊,毕竟看看女主的衣服就知道了,你们的服装肯定不怎么样,不如让我穿自己的。

工作人员呆住了。

苏婧的脸色更冷了一层:不满意衣服说到底是因为本身不好看,才需要更好的衣服来增添色彩,我看虞小姐从头到尾都这么自信,还以为你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忧呢。

不满意衣服的确是因为本身不好看,比如我看你不好看,自然就觉得你的衣服不好看,进而对节目组的服装组产生质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和我自不自信无关。

虞浅恩淡淡说,更重要的是,我不打算当配角。

房门被敲响,江潮舟提着几个巨大的袋子进来了。

虞浅恩同时站起身,居高临下瞥向苏婧,道:更重要的是,我打算当那种能碾压女主的女配。

从各个方面都能碾压的那种。

她走了出去,苏婧坐在椅子上,第一次失去了清冷的气质,脸色变得铁青。

第两百三十二章 华衣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更衣室里,杨乐一边帮虞浅恩穿衣服一边问她。

虞浅恩闻言有些诧异:没有啊,相反,我今天心情不错。

雪白的里衣换好了,又来一层白色中衣,杨乐一边给她穿一边愈加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是心情不好才发脾气的。

我没有发脾气。

虞浅恩神情淡淡,只是想什么说什么而已。

杨乐抬了抬眉,却露出笑容来:那就好。

她把那件中衣给虞浅恩裹好,比起里衣的雪白,这件中衣更多了一层润泽之感,宽大的袖袍和垂坠的衣摆之上都以金线绣着大朵盛开的莲花,那金莲并不张扬,只在光线照耀之时才会隐约闪烁出华贵又清雅的姿态来。

这是手工造的,比当年电影里那身原件更加难得。

杨乐拿起腰带给她系上,比起一看就不是凡品的衣服,这腰带倒是要低调许多,似是普通的素带,只在结扣处雕着一颗莲花状玉珠。

衣服上的刺绣是国内最好的绣工大师绣出来的,腰带上的玉珠也是大师雕刻,只单单这一套下来,起码就得花上数十万。

整理好后,杨乐将最后那件素黑丝袍披到她身上:你可想好了,这身衣服穿出去,碾压女主是一定的,但肯定也会有观众看你不爽,对你产生各种不好的猜忌。

虞浅恩把外袍穿好,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方才做妆造时,她的头发并没有太多改动,依旧是长发半束缀在脑后,几缕乌发自颊边散下来,凌乱却自有美感。

先前这个模样时,她看来是个漂亮又温暖的美少女,然而此刻上妆以及换衣之后,她就变成了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古代美公子了。

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眼角,她笑了一下:妈妈和靳叔都告诉我,让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我不顺从他们,岂不是辜负了一番好意?说到底,更多的还是为了让人安心。

虞金枝虽然对她越来越好,也听进她说过的原谅她的话,但长时间的愧疚之心是不可能一朝散去的,在家相处时虞浅恩依旧能时常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既然如此,她倒不如顺了她的意,过得嚣张跋扈一点,最好是能给虞金枝找点麻烦,次数多了以后,那些愧疚自然会变成头疼。

一个普通母亲对自己的问题女儿的头疼。

这样的关系才是虞浅恩更想要的。

她从不是矫情的人,话既然说出了口,她就不会再往回看,比起一个老对自己小心翼翼仿佛供着祖宗的母亲,她更想要普通一点的母女关系。

既然想要,就得自己去拿。

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接过杨乐递过来的扇子,她转身出门,前往等候室。

进门的时候苏婧和谢嘉树都已经换好衣服在那里了,听见脚步声他们抬起头来,谢嘉树愣了一下,眼底浮现一点惊讶之色,而苏婧原本就难看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此刻向他们走来的人无疑就是剧本中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宰相,轻袍缓带,白衣垂地,黑袍随着走动翻飞,露出其下半隐半现的浅金莲纹,她负着手缓步而来,散在颊边的乌发微微飘动,端的是温凉如玉,惊艳卓绝。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没有人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一瞬间的惊艳后,演员们的目光都各有变化。

艳羡的,惊讶的,不安的,疑惑的,嫉妒的,猜测的……直到虞浅恩在自己的小组里坐下来,那些人才渐渐把目光收了回去。

然而这并不算完,很快就有人上前来了。

浅恩。

是个自来熟的年轻女演员,你这衣服也是节目组给安排的吗?这也太好了吧?感觉跟我们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啊。

虞浅恩看她一眼,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但却知道她是和郑一一一个组的。

没有立刻回答,她朝郑一一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那人正在和别人聊天,看起来完全没有关注这边。

是你自己想来问吗?虞浅恩完全不加掩饰。

那人愣了一下,片刻才道:是啊,我看大家都挺想问的。

这个回答一出口虞浅恩就明白了,她根本就是被人撺掇着过来的,估计她自己还不觉得自己被撺掇了。

有什么好问的。

她还没回答这个问题,苏婧先冷淡地开了口,人家可是要碾压女主的人,有件和你们不一样的衣服不是很正常吗?啊?那女演员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苏婧又看了看虞浅恩,是浅恩你自己说的吗?难道还能是我说的?苏婧唇角竟溢出一点笑意。

这对话立刻给虞浅恩招来了一些不满的眼神。

等候室里演女主的可不止一两个,谁都不乐意听到这种话。

虞浅恩却根本懒得解释,倒是一旁的谢嘉树瞅了苏婧一眼,突然开了口:要不是化妆师和服装组耽搁了太多时间,虞小姐倒也不必用上自己的团队。

他一开口苏婧就闭上了嘴,唇角的笑意也没了,恢复了清冷女神的模样。

包括那个提问的女演员也悻悻地说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都是在娱乐圈混的,谁会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呢,新人刚入圈会遭受排挤和欺负是大家默认的规则,可有时候太过嚣张踢到背景大的铁板也不是没有可能。

显然,苏婧就是运气不好踢到了铁板新人的倒霉前辈。

众人渐渐把注意力移开了,虞浅恩也把惊讶的视线从谢嘉树身上移开,想了想,拿起剧本敲了敲他放在沙发上的胳膊:我们再对一遍台词吧。

将军模样的谢嘉树抬头看了她一眼。

室内灯光明亮,落在她乌黑的眼眸里,仿佛浸在水中的温润宝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谢嘉树沉默一秒,点了点头,虞浅恩便拿着剧本凑近了一点,不久后苏婧也加入了进来。

无论如何,台上的机会都是宝贵无比的,就算再看不惯虞浅恩,她也不会放弃让自己表现得更优秀的机会。

时间在众演员细碎的声音中流逝,很快就到了要上台的时候。

虞浅恩他们组抽到了最后一号,在导师以及观众都疲惫的时候,主持人的呼唤声才终于响起来。

苏婧、谢嘉树、虞浅恩小组,将为我们带来,孤城落烟。

第两百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终于结束了。

虞浅恩发现舞台上的表演和片场的表演是有很大差别的。

比起封闭式的片场,舞台会更加放大表演者的肢体语言,也更加考验演员的心理状态,在片场的镜头前,演员还能有失误和不断重来的机会,可舞台上却是半点容不得错的,一旦心神不定或者紧张了,都会对表演造成极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会被灯光无限放大在所有观众面前,可以说是稍有不慎就满盘皆毁。

这一次的表演她依旧是组内第一名,由此也获得了和叶清合作的机会。

就结果来说她是满意的,但台上那个叫田克的导师让她很不爽。

那个导师显然在针对她,即便她的票数远远超过了苏婧,他也依旧在不胜其烦的表扬苏婧,旁敲侧击的贬低她。

可她不爽的并不是这一点,既然进了这个圈子,她就做好了会被人无缘无故的讨厌的准备,但那位田克老师却显然很有不同,他一边讨厌着她打压着她,一边却不断向她投来隐晦而恶心的打量。

就像看着一块肉或者一个尽在掌握的猎物一般。

虞浅恩看得想吐,险些在台上保不住笑脸。

节目结束时已经是傍晚,她往更衣室走时把步子踏得哒哒作响,脸色也冷冰冰的,靳风见了微微一愣:怎么了?没什么。

她虽然打算好了要给虞金枝找麻烦,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田克不是苏婧这种半黑半红的流量演员,他是真正有作品有口碑有国民度的资深演员,包括在娱乐圈的人脉也远不是现在的她能比的,她虽然想好要任性一点,但也没任性到还没出名就去碰个大的。

和苏婧这种口碑不好的人撕起来也就算了,现在的她要是敢和田克撕,只怕还没成名口碑就直接碎掉了。

江潮舟倒似乎知道了什么,一言不发地把水瓶递给她,虞浅恩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推开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

门内有个不速之客。

演技很烂但据说背景很大的白富美方悦。

她姿态懒散地靠在沙发里,看着走进去的虞浅恩,挑眉道:哟,聊聊?虞浅恩莫名其妙:聊什么?我想借一下你身上的衣服。

虞浅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更加莫名其妙了:我为什么要借你?你又为什么要来借衣服?我买不到啊。

方悦露出发愁的表情,苏大师现在一年才绣一件衣服,我排了好些年的队,一件都还没抢到过,今天一看你这一身就知道是他做的,馋得慌。

你馋你的,关我什么事。

虞浅恩还是莫名其妙,她走向更衣室,只听方悦还在问。

诶,你爸妈是谁啊?姓虞的,不会又和虞金枝有关吧?砰地一声,换衣间的门被关上了,方悦却还没停。

你跟我说说呢?或者你不是本地的?我可以带你见见鸦海的少爷小姐们,想去什么宴会就去什么宴会,我保证不出一周你就能彻底打入鸦海内部,费用全部由我负责——而我只要借你那身衣服穿两天就行了。

虞浅恩在里面一声不吭地换衣服,换好衣服出来时方悦还在喋喋不休,直到她拎着袋子走出门去,方悦甚至还锲而不舍的跟了上来。

猛地停住脚步,虞浅恩转头看着她,眼神凉凉的: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就是撕了烧了剪了,也不给任何人。

方悦闭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江潮舟从不远处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拎走她手里的袋子。

方悦目光一转,看到他的脸,眼神立刻亮了亮:是你啊。

你们认识?虞浅恩有些奇怪地看了江潮舟一眼,少年这才发现那人是在对自己的说话,看了方悦一眼,他隐约想起来,上次录节目的时候他回头帮虞浅恩接水时,曾在休息室里见过这个人。

江潮舟笑了起来:见过一次。

先回答了虞浅恩,他才对方悦点了点头,很礼貌:你好。

我还以为你也是演员呢。

方悦显然对美少年兴趣很大,白富美的气质在闪闪发光:长得这么好看,居然只是虞浅恩的?她眼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带着明显的好奇,虞浅恩懒得搭理,自然由江潮舟来回答。

我是她的助理。

方悦更惊讶了:居然只是助理,我以为会是男朋友。

虞浅恩:……一句话都不想说,她径直走开了,江潮舟朝方悦笑了一下,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方悦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儿,居然又跟了上去。

虞小姐,我说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一本万利的事儿啊。

虞浅恩的脚步更快了。

·地下车库。

靳风早就在车上等着了,可没等到上车,虞浅恩在路上被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堵住了。

林半月从她的豪车里下来,正正挡在虞浅恩面前,阻住了她往前的脚步。

抬头看到她的脸,虞浅恩怔了一下,跟在后面的方悦也看到了林半月,惊讶地叫了一声半月。

你怎么来这了?跟你没关系。

林半月平时和方悦关系不错,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对谁都不客气,这是林家大小姐的资本,方悦也不生气,耸了耸肩站在一旁。

林大小姐没有被任何人转移注意力,她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死死盯着虞浅恩,半晌才挑起一个冷冷的笑。

苏小姐,当初在攀岩馆你对我说的话,现在还敢再说一遍吗?原本以为她是知道了自己身份才来找自己麻烦的虞浅恩愣住了,林半月见她半晌不说话也毫不意外,只瞅了一眼不远处远处的黑色保姆车,和她手中的袋子,以及她浑身上下的大牌定制。

再想到从林氏秘书室那里偷偷打听到的消息,那些由秘书室亲手置办出去的跑车,房子,奢侈品,甚至游艇以及娱乐圈中的资源,她几乎要气得发抖。

第两百三十四章 再一次的我是虞浅恩冷眼旁观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林方西对任何人如此慷慨到宠溺的地步,他对他的情人们从不吝啬,却也并不会因为自己有钱而给予情人们远超出本身价值的东西,这么多年下来,真正让林方西一夕之间便一掷千金的人,只有面前这个苏妩。

她并不觉得自己妈妈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可她隐约觉得这人不早点解决的话,她妈妈迟早会受到伤害的。

往前走了几步,她脸色越来越冷,看虞浅恩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恶心的臭虫:兰博基尼未来概念版跑车灰蛇,全球只有二十辆,我都没有的东西,你开得爽不爽?这一身威特超季定制款春衣,你是全球首穿,穿着爽不爽?林氏总部第一次往星灿派人,也是第一次成立个人公关团队,你用着爽不爽?一边勾搭着谢骁舟,一边勾搭着我爸,让他为你一掷千金,做出从来没有过的荒唐事,你,爽不爽?最后一个字结束的时候,她人也已经走到了虞浅恩面前。

两人身高相近,此时在车库的昏暗灯光下互相对视着,都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一个人眼神冰冷又鄙夷,一个人眼神从惊讶到平淡再到嫌恶。

最终还是针锋相对。

而一旁的方悦早就听得完全呆住,她扯了扯江潮舟的衣服,愕然地问:你老板和林总在一起?没有。

江潮舟只简单回答,并没有多解释也并没有上前解围的打算,他知道这种情况只能由虞浅恩自己来解决。

虞浅恩当然会自己解决。

她以嫌恶回应着林半月鄙夷,片刻后才慢慢道:如果早知道这些东西是林方西准备的,我一件都不会要。

林半月一声冷笑:冠冕堂皇,有本事就立刻把衣服脱下来。

你耍流氓吗?你要是乐意把你的衣服脱给我穿,我倒也可以照你说的做。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早就知道你是假清高,但本事这么大也的确让我很意外。

林半月又逼近一步,你不是说有谢骁舟在旁边你根本就看不上我爸吗?怎么?反悔了?虞浅恩的眼神愈发古怪:你这样去对付过你爸的多少情人?你猜猜看呢?林半月冷冷道,你再猜猜看,那些试图仗着我爸挑衅我和我妈的人,最后又都是什么下场?她们什么下场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虞浅恩的语气倒是半点听不出来她的可怜,有这样一个父亲,你很可怜,有这样一个丈夫,你妈妈也很可怜。

轮得到你来可怜我?林半月气极反笑,和我年纪相同的人,都能叫我爸一声爸了,居然还要给他当情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可真是够廉价的。

谁跟你说我和你爸是情人?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再多说一句我会打你的。

你打我?我打你还差不多!林半月说完就高高扬起了手。

虞浅恩及时握住她的手腕,死死将她的手架在了半空。

以这样僵持的姿势,她眼神古怪地盯着林半月,缓缓道:你还以为我叫苏妩吗?什么意思?林半月眼神警惕。

苏妩这个名字是假的,那是我当时参演电影的角色名字。

那又怎么样?林半月皱眉,和你的名字无关,我要打的是你这个人。

是吗?虞浅恩淡淡道:我叫虞浅恩。

——————一阵仿佛世界静止的沉默。

虞浅恩定定看着林半月视线从鄙夷到僵滞,从僵滞到震惊,从震惊到不可置信,最后她眼睛里的神采全部涣散开来,化作一片茫然的颤抖。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虞浅恩,脸颊也一层一层变白了,血色褪去,连嘴唇都在颤抖。

这样的反应,除了震惊到空白,似乎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原本的气势汹汹完全垮掉了,就像一堵嵌满坚硬倒刺和武器的城墙突然变成了一张脆弱的白纸,不需要伸手,风一吹就破掉了。

她在虞浅恩面前完全地矮了下去。

见不再需要架着她,虞浅恩便放开了她的手。

林半月顺势倒退两步,却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盯着虞浅恩,眼神竟有些惶惶。

看着她的反应,虞浅恩心神一动,无声踏前一步。

你的反应很奇怪。

不等话音落下,林半月已经受到惊吓般地急急退了两步,虞浅恩脚步一顿,却越发觉得奇怪了。

虽然她并不是林方西背叛家庭而生的孩子,但相对于正大光明的林半月来说,她的确是个私生女。

而如此堂堂正正的林大小姐,又为何会在她这个私生女面前露出这样矮一截的姿态呢?她看起来甚至有些怕她。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正常说话了。

虞浅恩停住了脚步,道,你先回去冷静一下吧。

她走向保姆车的方向,没几步却突然听见林半月颤抖慌张的声音。

你真的是……真的是虞浅恩吗?你可以回去找你爸要亲子鉴定。

虞浅恩头都没回,江潮舟跟上她,原地只留下惶然的林半月和吃瓜吃得张大了嘴巴的方悦。

什么意思啊?方悦走上前扯了扯林半月的衣服,她的妈妈和林半月的妈妈是亲姐妹,两人便是表姐妹。

你刚才不是说她是姑父的情人吗?她怎么又让你找姑父要亲子鉴定?不是情人!林半月反应很大,尖锐地叫了一声,她看着虞浅恩离开的方向,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晌才失了魂般喃喃地说,她是我姐姐。

看着那辆车亮着灯驶出车库,她发出干涩又仿佛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是我爸爸的女儿。

方悦本来就没合上的嘴巴顿时张到了最大。

同样看向那辆车的背影,她惊叹道:这是什么惊天动地大新闻!难怪几十万的衣服她说穿就穿!节目组的规则管都不管,原来那个走丢十几年的林大小姐是她!看向林半月,她半是古怪半是可怜地说:那现在开始,你就是林二小姐了?林半月浑身一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两百三十五章 即将播出虞浅恩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靳风一边看手里的pad一边随口问她:刚才怎么耽搁这么久?遇见什么人了?眼神动了动,她看了靳风一眼,不知想了什么,竟没有说实话。

没什么。

她说,视线顺带从江潮舟脸上扫过,对上那少年略带惊讶的视线,没有任何波动。

不过也只是一瞬,江潮舟很快便无声朝她露了个笑,还眨了下眼睛,似乎是在说我和你一伙。

虞浅恩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听她说没什么靳风便也就没放在心上,换了话题道:今晚长生诀就要播了,昨天节目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退,趁机还能更上一层楼,把舆论完全扭转过来。

顿了顿,他问:你还没注册微博吧?虞浅恩浅浅头。

那就弄一个,最好能在剧集播完之前弄好,再把密码发给我。

为什么要把密码发给你?虞浅恩抓住重点,有些奇怪。

帮你运营啊。

靳风回答,而且现在不听指挥的明星那么多,不知道给各个经纪人们惹了多少麻烦,我可不想看你也变成那种小麻烦。

他语气里有明显的调侃笑意,虞浅恩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不。

她淡淡道:我的微博我自己玩。

靳风被噎了一下:这可不是用来玩的?社交账号不用来玩还用来干什么?虞浅恩皱眉,你们不是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靳风无言以对,半晌叹了一口气,扶额道,可以预见你将会是比你妈还难对付的大麻烦了。

虞浅恩眨了眨眼,神情很是无辜。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两人正随意聊着天,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虞浅恩刚接起就听见虞金枝迫不及待地充满喜悦的声音。

浅浅浅浅!你回家了吗?到哪儿了?还有半个小时长生诀就要播了,你能赶得及吗?网上不是也有同步的吗?就算赶不及也没关系吧。

那怎么能一样?妈妈想跟你一起看啊!……虽然只是个小配角,按理说妈妈是很看不上的,但是浅浅你演的角色,肯定个个都很好!而且这是你第一部正式上线的作品,妈妈当然想和你一起看。

演了无数电影大女主的虞影后听起来十分兴奋,不光要看,我还要把你的片段全部剪下来保存好,以后你演一个角色我给你剪一个个人合辑,等将来你拿影后了,我就把它们编成虞浅恩角色群像全记录!……她语气那么激动,似乎比自己拿影后还高兴和期待,让虞浅恩也忍不住弯了弯眼。

然而想起车库里林半月面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她说的那些话,家里的跑车和全新的衣帽间,那点笑意又从她脸上褪下了。

抬眼看向靳风,她问:大概还有多久到幸福里?十几分钟。

我还有十几分钟就回来了。

虞浅恩对手机那头的人道,来得及的。

那就好!我饭也做好了,等你回来我们边吃边看!虞金枝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靳风从前面侧头看来,笑道:瞧瞧,她倒是比你还激动。

虞浅恩笑了笑,不言不语,低头玩手机。

也不急着注册新的微博,她看了一眼热搜榜,昨晚占了半边榜单的词条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了,还剩下一个谢骁舟和叶清相关的热搜挂在榜单尾巴上,点进去看一眼,还能感觉到风波的余韵。

新的词条爬上了热搜。

虞浅恩在上面一扫,一眼就看见了挂在第二的长生诀,她想了想,抬指点了进去。

前排都是营销号,发的是上周长生诀的精彩部分,点进评论里,观众大多在为男女主的绝美爱情嘤嘤嘤,还有一些唯粉在分别为男主女主心疼和不值,女主粉认为男主背叛了女主,男主粉则相反,认为女主在男主最艰难痛苦的时候不但没跟他站在一起,反而还拔剑相向,根本就不值得爱。

如此一来,就有人想到即将出场的新角色了。

[期待雪川快快出现!我受不了了!叶不归凭什么受这个苦!][我不挑了,就算把雪川改得面目全非我都不介意了,只要她还一心一意爱着叶不归,她就是我的好雪川!][不归太惨了,以前以为凌薇是她的归处,现在看来只要凌薇还和天界站在一起,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归处!雪川快来捡人!他需要你的治愈!]大概是上周的剧情太虐了,这样的说法居然还有不少。

可有期待的,自然也有唱反调的。

[笑死,雪川都被改成啥样了还期待呢?不说人设改了,连长相都从美貌小魔女变成有胎记的丑八怪了,这还想治愈叶不归?][游戏粉没那么不挑,别代表游戏粉,最爱雪川的我现在只想这个角色直接在电视剧里消失][凌薇再不济也不至于和改得面目全非的雪川比,叶不归对天界再失望也不代表他对凌薇失望,拆官配的都去死,雪川连女三都轮不上,要你们给她加戏?][爱之深恨之切,叶不归越是心里发狠决定和凌微恩断义绝,越是证明他对凌薇爱得很深,谁都无法取代凌薇在他心中的地位,更不用说是人设改得妈不认还是个丑八怪的雪川,我估计编剧顶多给她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炮灰的身份,雪川粉也是很惨了][现在还在叫嚣期待雪川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原著粉,顶多是个男主毒唯以及拆官配党,可惜你们再怎么着急叶不归也只爱凌薇一人哦,嘻嘻嘻]……你来我往的纷争过于火热,到虞浅恩抵达幸福里的时候,#长生诀 雪川#的词条居然已经爬上了热搜榜。

虞浅恩一边进电梯一边慢悠悠地注册了新的微博。

将虞浅恩三个字打上,又把微信头像上的星星照片填过来,账号创建成功,她把链接发给了靳风,随后便熄了手机,走出了电梯。

到家时小天狼星一如既往地从玄关后扑了过来,小短腿迈得不稳但却很快,直到晃晃悠悠地扒住她的鞋面。

浅浅回来了!虞金枝把最后一道菜摆在几上,起身对她露出炫目的笑容。

虞浅恩把小天狼星拎起来,也对她笑了笑。

第两百三十六章 雪川的初次出场[我真的心情复杂,天知道我有多喜欢雪川,在游戏里我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魔界剧情,就是为了能多看雪川几眼,她多漂亮多可爱啊,比起小魔女她明明更像是小仙女,电视剧刚立项我就特别紧张的等着我的雪川,但编剧的设定刚透露出来,我的心就凉透了,凉了这么久,雪川真的要出场了,我真的又紧张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呵呵,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汇成一句话,编!剧!死!了!那么好的功底和能力却非要把高人气角色改成那个样子,完全就是跟雪川有仇][这也是我匪夷所思的一个点,编剧那么厉害为什么要浪费雪川原本的人设,非要改得妈不认?反正我是从一开始就心碎到了现在,追了这么久,今晚不打算看了,以后就看男女主的cut吧][我还是要看的,不为雪川也为不归,他一路走来太痛苦了,魔界这段剧情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我会尽量忘记雪川的原本人设的,就当她本来就是个丑八怪好了(流泪.JPG)][那怎么能一样啊,玩过游戏的都不会忘记雪川的好,游戏里的雪川是所有粉丝心里的白月光,这一下白月光变成馊饭粒了,谁他妈受得了][我被你们说得……剧还没开始就先心梗了]……随着播放时间越来越接近,网上有关长生诀的讨论也是越来越热烈。

新注册的名叫虞浅恩的微博账号这时候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靳风收到她的微博密码,很快给她完成了大V认证,演员的标签被贴在了她的名字后面。

而这时候,这个账号尚还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微不足道的僵尸粉,可没有人能预料到,不过一个小时后,这个账号便会成为今晚的主角,被彻底卷入舆论的漩涡。

·虞浅恩吃着饭,电视里新闻联播已经结束了,几分钟的广告之后,屏幕上出现了长生诀的片头。

来了来了!虞金枝紧张道。

抬眼瞥了一下,虞浅恩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倒是手机在这时候震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靳风建立的工作室小组,和虞金枝的反应一样,他也在小组里发了一句来了,还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正在播放长生诀。

[@全体成员 别忘了看长生诀]这个群里人不多,有江潮舟有杨乐有司机谭叔,还有两个保镖,大家很快都回复了收到,发出来的照片整整齐齐,全都是长生诀。

放下手机的时候,电视里的片头曲刚好播放到末尾,长生诀三个字浓墨重彩地铺陈在屏幕上,随后亮出集数,画面再一转,就开始正式播放了。

·剧情播放到叶不归叛出天界,不知所踪。

凌薇作为帝君长女,司掌天界安危以及南海天兵,自然也要负责将叶不归抓回头。

这一集便从凌薇在天界的举措开始播起。

人前,她冷若冰霜,有条不紊地下达追杀叶不归的命令,看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和伤心之态,仿佛叛出天界的那个不是和她相爱相杀铭心刻骨的恋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而只有青玉看见了,在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她独自立在叶不归曾带她高坐过的树下,抬头怔怔望着被风吹动的树梢,眼底终究有泪无声淌下来,可她没有渗出半声哭腔,只喃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风过树影浅,没有人能给她回答。

青玉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后咬牙离开,带兵下界,誓要将叶不归活捉回来。

·镜头一转,是乌沉沉的天空,和漫野刮的风雪。

亘古荒芜的雪川之下,冰河之上,密林边缘,搭了一栋小小的木屋。

木屋附近的水沟旁有一阵拳打脚踢的闷响持续响起,混合着许多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该死的丑八怪居然敢抢我们的猎物!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想进山里打猎要先给你爷爷交供奉你不知道吗?看到你这张脸就恶心!下次再在山里看到你就给我等死!……他们打了许久,泄气之后才终于拎着一些猎物扬长而去。

靠近水沟旁的枯草堆,镜头里出现一个趴伏在地的瘦弱身影,脸还没露出来,她先弱弱地出了一口气。

那是一声又长又缓的叹气声,叹得人心都忍不住跟着揪紧起来。

今天又白忙活了。

她嘟嘟囔囔地说,语气无奈又包子,还有点不敢说的委屈。

说什么林子是他们的,也不问问魔尊答不答应。

她终于从地上爬起来,被踹得到处都是脚印的黑衣服变得脏兮兮的,她弯腰拍灰,乌发随着动作如墨般垂散下来,接着她又拍了拍手,这才抬起头来。

天边一轮巨大的银月,皎洁光芒洒上这张雪白的脸。

如同透明的水淌过连绵柔软的山脉,从额头到鼻尖到嘴唇都是优美温柔的起伏。

一抬眼间睫毛如蝶飞去,大而乌黑的瞳孔映满月光,仿佛两颗透澈的水银珠。

这是一张足以让人惊艳至失魂的脸,轮廓优美柔和,眉眼却如霜雪轻覆,有种凛冽沁凉的美感。

可这一切都被那块红色的胎记毁掉了。

胎记落在她的右脸,从额角开始,一路不规则的蔓延到脸颊上。

如果说别人的胎记是白玉有暇,她这块就是白玉全碎了。

她很丑。

凡是看到这块胎记的人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可是当看到那双眼睛,又没有人能忽视她的美。

就像一个真正的魔女,但凡与她相对,即便明知那块胎记的存在,也依旧叫人为她魂牵梦萦,移不开视线。

她慢吞吞地走进小木屋,换了身衣服,又对着水缸好好洗了把脸,本就白皙的肌肤于是变得更加玉质般剔透。

今天又要吃银鱼了。

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背着空空的鱼篓出了门,慢慢朝冰河边去了。

方才经历的打骂凌辱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负面影响,她的背影看起来单薄瘦弱,却透着股轻松悠闲的味道。

直到来到河边,抵达她之前做好记号的地方,她提起自己布下的渔网,在月下看见了一个仙人般好看的男人。

他就像银鱼一样被困在她的网中,叫她瞬间睁大了那双乌黑鲜活的眸子,发出呀的一声。

是神仙!第两百三十七章 飞速涨粉那实在是一个让人无法升起厌恶之心的少女。

即便她脸上有胎记,即便她看起来笨拙极了,即便她根本没有法力,和整个故事发展至今所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女子完全不同,若说凌薇以及其他女角色之流都是天之骄女,是容貌与法力样样不缺的高贵仙子或魔族公主,那么她就是所有女角色当中最卑微最不起眼的一粒灰尘,简直堪称格格不入,给其他女角色当侍女都不够资格。

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有人能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电视屏幕上的少女穿着不起眼的黑衣,皮肤冰雪一样的白,眼睛乌墨一般的黑,她一路哼哧哼哧地把捡到的人拖回了自己的小木屋,再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给他疗伤。

期间很少说话,可镜头里却有大量面部和眼神的特写。

那偶尔不受控制般微翘起来的软红唇角,亮晶晶的仿佛能说话的眼睛,还有围着叶不归团团转的身影,无一不在表达着她的欢快与喜悦。

就像一个捡到了毛茸茸小动物的小女孩,喜爱之情从她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小动作里流淌出来,安静的快乐填满了这栋小木屋。

期间叶不归醒来了,却一直没有说话,两人的相处便始终没有进度,中间也穿插了天界的剧情,而以前总喜欢看主线剧情的某些观众,居然第一次开始盼望着跳过主线,镜头赶紧回到魔界那边去。

最后,这一集在两人的第一次对话里结束。

任劳任怨照顾了叶不归好几天的小魔女,对着那张漂亮的神仙的脸蛋,第一次有些遗憾地喃喃: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偏偏是个哑巴?可惜了。

躺在床上任人照顾了好几天却一声不吭的叶不归终于动了动,第一次将目光转移到了小魔女身上,以鄙夷的眼神和大爷般的口气道:说谁是哑巴呢?小丑八怪。

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小魔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清晰而完整地映着叶不归的脸。

镜头就结束在这双玻璃珠一般透澈而美丽的眼睛里。

进入广告。

·谁是小丑八怪?虞金枝坐在沙发上,气哼哼地骂,叶不归真是瞎了眼了,我女儿就算有胎记也美得惊人!虞浅恩哭笑不得:那块胎记是真的很丑。

一点都不丑!虞金枝很认真地辩驳,美人在骨不在皮,你这样的骨相,就算满脸都是胎记也还是美的!对皮囊一向不太敏感的虞浅恩不以为意,却不知道,此时的网络上已经冒出无数相同的言论了。

等广告过去的几分钟里,靳风很快给她发了消息,让她上微博转一下剧方的动态。

虞浅恩登录那个刚注册的新账号,还没来得及照靳叔说的做,就先被接二连三响起来的消息提醒给卡得点不动屏幕了。

定睛一看,一个小时前还只有几个僵尸粉的微博,现在已经收到了上万条新粉提醒,狐疑地等了片刻,直到手机流畅了,她才点进了自己的主页。

这个新账号之前只有一条开通微博的动态,如今这条毫无异议的动态下面,已经汇聚了五千多条评论,就在她点进去的时候,这数据还在不断飙升中。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我错了我滑轨说什么雪川被改得妈不认我不看!自己掌嘴!没有原来的人设我也爱你!我更爱你!我好心痛!][叶不归这个老东西!说什么小丑八怪!眼睛瞎了!雪川这么美谁敢说她丑!][你就是雪川小可爱吗?姐姐呼呼,你一点都不丑,都是因为你太美了,神明放你下凡时忍不住吻了吻你才会留下那个胎记(比心.JPG][立马把没胎记的照片发给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如果你不发的话我立马给你跪下][雪川宝宝啊啊啊啊你好美好可爱好软我好爱你!我一见钟情了!不要叶不归那个臭男人,来姐姐怀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弯了,雪宝宝姐姐愿为你变成铁t]……雪宝宝这个称呼窜入眼底,虞浅恩突德打了个寒颤,赶紧退出来,找到官方微博的最新动态进行了转发。

[虞浅恩V:忘川河边小魔女,捞起一条神仙鱼(害羞.jpg)//转发:长生诀电视剧官方微博:千呼万唤始出来,小魔女终于带着她的渔网和大家见面啦@虞浅恩V:(剧照九宫格)]面无表情打出害羞JPG,她点击了发送,消息提醒便又立马叮叮叮地响起来,只好开启了免打扰。

看了一眼粉丝数,372560.虽然根据叮叮叮的消息提醒她已经猜到数据涨得很快,却也没想到会快到这个地步。

电视剧官微是半个小时前发的动态艾特她,而就这半个小时之内,粉丝数居然生生涨了三十万。

虞浅恩不免有点怀疑,问靳风道:你们给我买粉了吗?没有!靳风大呼冤枉,你第一天正式出道我们正想采集数据看看热度呢,当然不可能作假。

虞浅恩勉强相信了。

靳风便又道:已经有人提出见过你了,刚好把昨天的舆论一起解决掉。

·[我怎么觉得这个雪川看起来很眼熟][虞浅恩啊!昨天我就是演员里那个上热搜的新人啊!她演的叶桑真的一绝!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作品了!][想起来了!昨晚pk掉傅玟的那个新人!][什么?她还有别的作品?求一个链接][不算作品,是演员综艺,但她演技非常好,而且现代装也绝美(链接)]·在长生诀热度的加成下,#虞浅恩 雪川#以及#虞浅恩 我就是演员#的词条迅速窜上了热搜。

许许多多刚入坑雪川的观众顺藤摸瓜找到了节目剪辑,顿时又被舞台上穿着病服颓丧阴郁的少女俘获,愈发热情高涨地讨论起来,于是好不容易才隐隐平息下去的舆论热度再一次卷土重来。

开始有人以路人粉的形式对傅玟的粉丝发起了冲击。

[说什么虞浅恩不尊敬长辈?我倒是不知道我国演艺圈什么时候也学起某国那一套来了?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奉行实力为王吗?][之前没关注这个综艺,今天一看发现虞浅恩真的是宝藏新人,人美演技绝性格有趣,再看看傅玟粉丝昨天放的大话,还说什么角色加成才让虞浅恩获胜,真是笑掉大牙,敢让傅玟来演一遍叶桑或者雪川吗?怕不是十八条街都不够被吊打的]第两百三十八章 横空出世虞浅恩[叶清都那么明显的站队了,节目组也不出来给个正式说法,不就是欺负虞浅恩是新人吗?][谁不知道傅玟是星灿的,谁不知道节目有星灿投资,懂的都懂][有意思吗?策划了几年的专业节目,我还以为终于能看到我国演员的武林大会了,没想到还是搞潜规则这一套,本来还想观望两期再看,现在还是算了吧,以后只看虞浅恩cut][看叶清那个说法,虞浅恩绝对是被恶剪了,节目组不把原片放出来吗?@我就是演员官方微博][放原片@我就是演员官方微博][放原片!@我就是演员官方微博]……无数嘲讽的愤怒的质问和逼问在我就是演员官方微博下层层堆叠,最后终于被各大营销号转发,引来大波热度,将#我就是演员 恶剪#词条成功推上了热搜。

另一边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节目负责人再次接到了上头的点头,又一次被骂得狗血淋头后,不得不做出了决定。

长达十分钟的被剪辑的片段放出来,从傅玟在练习室里对虞浅恩的爱答不理以及故意嘲讽,到舞台上傅玟质问后虞浅恩主动提出再比一次的要求,再到傅玟选择了她曾饰演过的角色和虞浅恩进行pk,以及最终依旧被淘汰的结果,统统都没有保留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这条微博顿时流量飙升,长达十多分钟的视频播放量不断上涨,下方的评论和转发也越来越多,最终#傅玟 双面人#被送上了热搜。

·[我服了,恶剪到这个程度也是牛逼,要不是叶清看不惯站出来说话虞浅恩就要一直顶着恶名了,傅玟怎么有脸在台上搞事的?先找事又没本事被别人pk掉了,她居然还有勇气演戏往虞浅恩身上泼脏水?][可见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以前还真没看出来是这种人][吐了,居然选自己演过的角色][虞浅恩这演技绝了,今天一天看了她的三个角色,从天真懵懂仙侠小魔女,到悬疑片残废阴郁病秧子,再到总裁剧外表阳光内心狠毒病娇反派,这戏路也太宽了,第一天出道就甩王炸啊][出场太炫目了,有被闪到][啊啊啊啊啊你们怎么还能这么冷静的讨论!我已经在家尖叫了一个小时了!这种带着惊艳面孔和惊艳演技横空出世的感觉!上一次还是谢骁舟带给我的!][那倒也不必那么比,这还只是个电视剧而且是个八番配角呢][作品不能比,但那感觉的确很像][的确,有横空出世那味儿了][额……我突然想到,这个名字给我眼熟的感觉是因为,当初第三只玫瑰宣布女主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但他们很快删掉了?]这个突然的评论引起了一堆省略号,有人在楼中楼里发出质疑和嘲笑,更多的人则表示[既然删了说明肯定就不是了,可能是曾经决定过,但后来因为不合适又另选了]这些讨论很快被淹没,各处微博讨论更多的还是雪川和综艺里的两个角色。

随着长生诀下一集的播出,各个词条的热度不减反升,林林总总,与虞浅恩相关的热搜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占掉了整个榜单的半壁江山。

#虞浅恩 雪川##长生诀 雪川捞鱼##我就是演员 虞浅恩被恶剪##傅玟 虞浅恩##虞浅恩 叶桑##虞浅恩演反派#……一路看下来竟有些触目惊心之感。

尤其最后#横空出世 虞浅恩#的词条异军突起,短短时间之内爬上了热搜第一,看着竟让人有些热血沸腾。

虞浅恩的微博粉丝更是很快涨到了六十万,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只怕今晚过去就能到两百万了。

这些年出道的新人不少,但真正能凭借真本事一夜爆红的一个都没有,靳风坐在工作室里,看着后台上一路上升的数据线,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虞金枝拿影后的时候,也是这样真实而可怕的热度,也是这样灼人又盛大的热情。

要不要趁热打铁?联系余导那边把第三只玫瑰女主是浅浅的消息正式发表出来?工作室里有人问他,一旦放出来今晚的热度肯定能更上一层,浅浅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靳风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浅了浅头:不需要,现在已经算是一夜爆红了,我们可是一个热搜都没有买。

可再上一层楼不是更好吗?虽然的确能让热度更高,但也会招来很多质疑和谩骂,现在还在吹捧的观众如果知道了玫瑰的女主是浅浅,下一刻就会怀疑她是靠潜规则才拿到角色的。

靳风意味深长道,而且玫瑰这个资源分量太重了,和谢骁舟合作,和余达合作,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让人眼红,何况两样加在一起?浅浅才刚出道,可以高调耀眼,但一上来就树敌无数也不是好事情。

原来如此。

那人恍然大悟,那就算了,我们还是听片方安排吧,听说电影已经剪得差不多了,估计也不用等太久,我们就能看到预告了。

那时候长生诀和我就是演员也已经播到了中后期,人气也稳固了,咱们也不用害怕别人眼红。

那人彻底信服,闷不吭声去观察舆论去了。

靳风看着电脑上的数据,眼神却慢慢沉淀下来。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他不想太早的让虞浅恩的身世暴露人前。

就算那一天迟早会来,可至少也应该等到她地位稳固,粉丝无数的时候才合适,那样,等到冲击到来时,才能有更多的人站在她那边,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浅旗呐喊。

这样想着,他低头在微信群里发了一个大红包,红包上写着大大的横空出世四个字。

群里的人迅速抢光了这个红包,几分钟后,虞浅恩也发了一个,写着谢谢大家。

靳风笑了笑,抢到了三十块钱。

而另一边,虞浅恩退出群聊,余光扫到谢骁舟的账号,她的手指顿了顿,点了进去,聊天还停留在上一次的健身监督与苦逼健身人的对话上。

她慢吞吞地盯着空白的聊天框许久,慢慢打出一串字[长生诀,你看了吗?]手指在发送键上悬空了许久,又移到删除键,把字一个个消除了,接着她又继续打字。

[雪川,我演的怎么样?]——再次删除。

[老师,我有什么演得不好的地方吗?]——依旧删除。

若无其事的[吃饭了吗?工作忙不忙?]——删除。

翻来覆去打了又删删了再打了许多遍,她吐出一口气,仰面倒在了沙发里。

刚倒下片刻,手机突然一震,吓得她赶紧起身来看。

是谢骁舟发来的。

第两百三十九章 林宅[什么话要输入十分钟?]虞浅恩:……尴尬又窘迫地呆了许久,手机又震了震。

依旧是谢骁舟发来的。

[看了,我很喜欢][雪川]他分了两次发完整句话,中间两三秒的停顿里,虞浅恩的心跳受惊般鼓动起来,直到看到雪川两字,才又虚惊一场地缓下去,可同时又有更多的复杂难言的滋味涌上来。

说不上哪里不爽,但的确有点不爽。

她喃喃念着那句话,半晌后才发过去一条。

[雪川说,谢谢你的喜欢]再加一个中规中矩的感谢表情包。

虞浅恩把手机丢到一旁,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虞金枝也刚从舆论战场上脱身不久,正在厨房忙碌的收拾残渣,虞浅恩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稍微偏头,视线一撇。

‘影后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浓密的长发随意扎了扎,随着走动在背上轻扫,厨房的灯光落在她身上,笼成一个曼妙温暖的剪影,这是谁都没有见过的虞金枝,她在人前永远都精致华丽光芒万丈,哪怕在人后在虞家,她也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即便已经年逾四十,即便已有久病在身,她也依旧从未改变娇纵任性的公主脾气,可唯有在这个房子里,在自己面前,她会露出这样柔软温暖的一面,就像任何一个普通母亲一样,为女儿洗手作羹汤,为女儿欢喜和忧愁还有生气。

视线扫过那把有兰博基尼标志的跑车钥匙,虞浅恩闭上了眼睛。

算了,既然她不想说,那就不问了吧。

困了吗?虞金枝在中岛回头看她,神情关切,我先去给你放水,你泡会儿澡赶紧睡觉怎么样?虞浅恩抬了抬眼皮,语气懒懒的:好啊。

虞金枝便暂时放下手里的事,往浴室里走去了。

小天狼星窜上沙发,在虞浅恩脸前蹲坐下来,伸出肉垫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虞浅恩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得到一声撒娇的喵~·这一边和谐轻松。

另一边,林半月却始终魂不守舍。

她坐车回到林宅,没有直接进车库,而是在别墅门外就下了车。

玫瑰岛,是林氏集团旗下林氏地产修建的别墅群,坐落在鸦海市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闹中取静,开辟出一片极大的区域,专门用来卖给顶级阶层,据说当年开盘时极其轰动,无数暴发户捧着钱去排队都排不上号,普通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开售时间,路过的人只能从出入的豪车标志上看出这里是个了不得的富贵之地,里面到底住了哪些人除了业主没人知道。

当然,林家清楚玫瑰岛的每一家的住户背景。

不光因为这地皮是他们的,还因为他们自家的宅子也在这里。

是整个小区的楼王,占地面积最大,位置最好,是如同宫殿般的小型别墅群。

林宅一共三栋大房子,一栋主人居住的主宅位于正中,一栋佣人们住的双层别墅位于左后方,还有一栋专用来开宴会以及玩耍娱乐的会馆位于右边。

三栋白色大房子外有草坪花房以及小桥流水亭台风景,更远处便有高高密密的竹林将整个宅子围起来,从外面隐约可见里边闪烁的灯光,但却看不清晰,既有了美感,也不影响私密性。

林半月从门口走进去,一路上草坪上点缀的宫灯将她的影子裹得昏暗浅晃,夜风轻送,她在小径竹林中曲曲折折地走了十多分钟,突然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她恍惚地抬头,看见主宅里明亮温暖的灯光,巨大的落地窗内可见飘浅的纱幔,以及纱幔后金碧辉煌的摆设,而那些金碧辉煌之中,有一群衣香鬓影的女人正在举杯欢笑。

那是她妈妈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召开的姐妹party,虽然没有放到一旁的会馆里去开,却也不比正式宴会差什么,从佣人送来的酒,到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盛宴,再到每一位非富即贵的女人的穿戴,甚至还有布置在房里的花和气球,还有被贵人们随手取下丢在一旁的价值千金的首饰和奢侈品。

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而她的母亲就在那群女人的中间,处于最中心的位置,她和她的姐妹们碰杯说笑,推来倒去,好不快活,就像一个亲切毫无架子的好王后。

林半月早已经习惯看见她这个样子。

方悦从少女时代就是个很亲切的人,她身上没有一般千金小姐会有的骄纵和傲慢,似乎对谁都能友好相待,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虞金枝抱着女儿来到林家时,她才能一点都不闹腾的接受了。

天知道这到底有多难,连一向不敢惹林方西的她的外祖父都上门发过好几次脾气,她却没有对林方西摆过半分脸色,反而还为他开脱,说既然是婚前的事,那便不是任何人的错。

从那以后,她当真把虞浅恩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照顾,直到自己的女儿出生也依旧没有改变,儿时的虞浅恩曾对她产生过依赖,甚至还叫过她几次妈妈,由此可见她的真心。

小时候林半月没少和虞浅恩争风吃醋,虽然年代久远,可她如今依旧能想起一些清晰的场景。

她妈妈坐在沙发上,轻抚怀里小浅恩的头发,唇角是温柔的笑,而和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趴在她怀里,转头看来时眼睛乌黑明亮,带着一点胆怯,以及更多的欢喜和期盼。

而小小的林半月看着那场景,脑袋一下就炸了,啊啊的尖叫着冲过去,也一头扎进了妈妈的怀里,硬生生把另一个女孩挤开了,她的妈妈便笑哈哈地将两个孩子都拢进怀里……她是那么好的人,是那么温柔完美的母亲,就连对待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女儿也能毫无怨言视同己出,林半月一度觉得她是世上最好,最值得骄傲的妈妈。

——如果不是无意间听到了那个秘密,她至今都会那般以为。

那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站在方家的书房外面,听着妈妈和外公的谈话,她流着泪,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她不敢松手,她怕自己一旦松手,嘴里就会淌出可怕的尖叫和痛苦的血。

在她长大的过程里,父爱并不浓重,她的世界是由母亲撑起来的,可在那个夜晚,在那扇书房门前,她的世界崩塌了。

第两百四十章 方如兰里面正在玩乐的人突然注意到她。

就像真正的母女连心似的,分明上一秒还在和姐妹推来搡去的哈哈大笑,下一秒视线便穿透了灯光和玻璃,准确地落到了外面的她身上。

女人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惊喜,她立刻站了起来,自欢声笑语中脱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迈到落地窗前,隔着玻璃冲她露出笑容,做出口型:怎么突然回来啦?林半月有些发证,一时没做出反应。

女人却从她的神情中迅速察觉到什么,笑容立刻收起来,换成了淡淡的担忧,她朝林半月挥了挥手:进来呀。

说完也不等回应,她转身对自己的姐妹们说了两句话,便放下手里的酒杯往房门走去了,林半月暂且收起思绪,走向了别墅房门。

母女俩在大厅见面。

这里很安静,只偶有佣人端着酒水走过,目不斜视。

方如兰拉着林半月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不是说要玩一个月吗?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发生什么事儿啦?几个问题连在一起本该给人咄咄逼人之感,可她语气温柔款款,只叫人觉得亲切无比,林半月看着被握在她手里的手,依旧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这个母亲,已经四十岁了,说话还是少女一般的口气,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仿佛飘在云端上的仙女似的。

据说当年就是凭借这股气质,她才在一众名门千金中获得了林方西的青睐,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知道林方西喜欢这个,之后岁月流逝年纪渐长,她的气质却始终如一,所有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不赞林方西的好眼光——在一众或耀眼或妖娆的千金里,一选就选到一个没脾气的真仙女,外面彩旗飘飘正宫半点不闹,这不是好眼光是什么?当然,以林家的财富权势,林夫人就是想闹也没用,但闹起来总归有些伤面子,而且多少会带来麻烦,让人头疼,因此,方如兰这样的老婆简直就是每一个风流总裁梦寐以求的,偏偏鸦海市这么大,总裁那么多,也就只有林方西一个人拥有了方如兰。

林半月曾经为此和母亲闹过,哭过,怒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过,最后都归结为了我妈脾气太好是个真仙女的无可奈何,可后来她才发现,这世上没有仙女,只有选择性做出行动的女人。

对外面的彩旗飘飘置若罔闻是因为她真的不在乎。

而她唯一在乎的那个……宝贝?她的手被浅了浅,林半月回过神来,对上她疑惑而担忧的目光: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林半月打了个激灵,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回来这一趟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下意识地过来了,按理说虞浅恩回来了这件事情是应该告诉方如兰的,可是事到临头,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说。

或者说,是不敢说。

即便明知这是迟早的事,但能推迟一刻是一刻。

于是林半月抬起头来,对方如兰笑了笑:没什么,突然想来看看你。

方如兰似乎没有任何怀疑,她立刻笑了起来,欣慰又喜悦:原来是想妈妈了,那今晚就和妈妈一起睡吧,我去把阿姨们都赶走,不让她们打扰咱俩的二人世界~不用了。

林半月阻止她,我上楼洗个澡休息一会儿,你和她们玩儿吧。

她起身往楼上走去,方如兰打内线点了几个林半月爱吃的菜,这才抬头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查查半月什么时候回国的,回国后去过哪儿,见了哪些人。

电话刚挂,有身着长裙的女子从热闹的房间里探出头来,醉醺醺地笑着招她:干嘛呢?还不进来?轮到你了。

方如兰起身走去,脸上依旧是欢快的笑容。

·长生诀自雪川出场后演到了第四集。

这一周的周播又结束了,网络上无数人又在为漫长的等待时间哀嚎不止。

虞浅恩的微博粉丝数已经涨到了五百万,坐火箭一样的速度,各大视频网站也已经开始源源不绝的出现了以她为素材的剪辑视频,播放量日益增长。

傅玟依旧在被网民们鞭尸唾骂,我就是演员官方微博底下每天都有在冷嘲热讽,虞浅恩的超话建起来了,里面大多都是雪川粉和综艺粉,雪川粉会把电视剧里她的每一个表演片段截出来,一帧一帧的分析演技,大加赞赏,综艺粉同样如此,另外还要加练习室片段以及台上和人说话片段,以此来分析虞浅恩本人的性格,而最终这些粉丝都得到一个结论。

虞浅恩是个年轻但是骨头很硬的家伙,练习室里面,前辈刻意忽视她,她安之若素,以同样爱答不理的态度报答回去。

等候室里有人上前攀谈,她会正常回话但并不热络,没有人上前她便独自一人闷不吭声,甚至还会打瞌睡,有点我行我素的劲儿。

舞台上那么多前辈和大佬在场,傅玟仗着资历当众诬陷她,她脸上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直接一句再来比过翻身,甚至没有跟傅玟多辩解一句就解决了困局。

[低调,但嚣张,十九岁的少年时代,就该有这股劲儿,爷爱了][等候室居然敢光明正大睡觉,多少人在骂她不尊重人,但我觉得吧,台上那些人演的没她好,她还真没必要看][人不轻狂枉少年嘛,规规矩矩立谦逊人设的明星我们看了多少了?那些人又有几个是没翻车的?难得来一个正大光明看不起人的,我倒觉得挺好][立跋扈人设的也不少啊,比如那谁谁谁,看雪川有胎记就反悔拒了那个,那么多人说她是靠着实力随心所欲,哈哈哈,实际上她实力到底怎么样有眼睛的都懂,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戏骨了,虞浅恩这样的才是真真符合人设的,凭实力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新人粉可悠着点儿吧,牛皮吹大了可不好收回来,还见佛杀佛呢,不就一个女八号一个综艺节目,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嚣张,真是笑死了][有本事写唐清大名!上面的内涵个什么劲儿呢?捧新人就捧新人还踩唐清?哪来的脸?刚出道夹着尾巴做人不行吗?我唐不要的角色捡了个漏得意个啥呢?][虞浅恩,我梦一般的紫微星,我all in了,赌她绝对爆红并且会一路高歌猛进成为和谢神一样的萌神啊不虞神][?楼上哪来的底气?][叶桑那个角色,但凡有人细细看了她的眼睛她的肢体语言她的微表情,都会明白她的演技到底有多灵,再加上戏外的性格,紫微星都是这样别具一格的][同样all in,冲着这张脸我就冲了]第两百四十一章 你能理解妈妈吗?[横空出世虞浅恩,粉丝一夜暴涨五百万,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叶清落泪盛赞,一夜连上十个热搜,她的演技到底有多好?][真正的紫微星出世?虞浅恩演技大盘点]……一夜之间,许多夸张的标题挂满了网络,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部电视剧的预告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江山如画》,由武侠大导陈晓龙执导,虞金枝的养女虞迟婳主演的古装巨制即将开播,和长生诀一样,江山如画也是周播剧,也就是说从下周起,长生诀和江山如画便将要开始正式打擂台了。

直到接到虞迟婳的来电,虞金枝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养女也刚出道。

妈妈,我没有打扰你吧?虞迟婳笑盈盈地问,语气里带点小心翼翼。

虞金枝立刻便有些愧疚,自从和浅恩相认后,她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自己亲女儿身上,对虞迟婳几乎毫无过问,若不是虞迟婳偶尔还会给她发消息问候,她差点就要忘了自己还有个养女了。

没有打扰没有打扰。

她赶紧说,怎么啦婳婳?遇上什么难事了吗?没有。

虞迟婳在那边笑,没事儿就不能给妈妈打电话了吗?当然不是。

虞金枝有些尴尬,身份和地位使然,她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她根本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可虞迟婳还是有些不同的,她语气更加亲昵了些:没事儿也能打,婳婳吃早餐了吗?吃了,正在片场呢。

虞迟婳道,最近戏份越来越重,昨晚又熬大夜了,不过还好,今天下午要放半天假。

虞金枝越发愧疚,江山如画是虞迟婳的第一部戏,还是通过她牵线搭桥才拿到的资源,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根本就没去探过班,甚至口头关心都很少。

拍戏的时候有什么难题吗?她认真问,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倒不是为了这个。

虞迟婳语气有些羞涩,其实我打电话来是想提醒您,电视剧的预告出来了,下周就要开播,我第一次看见自己出现在电视机里面,为了庆祝,我想请妈妈你吃顿饭可以吗?把浅恩也叫上。

……虞浅恩的电视剧和综艺她全都守着进度,甚至还亲自帮她选剧本,分析人物,可虞迟婳这边,预告片都出来了她却毫不知情,愧疚感在虞迟婳的每一句话里不断叠加,到最后虞金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她,当然可以!是该庆祝的。

她说道:我立刻帮你转发宣传,顺便看看你的表现如何。

我肯定比不上浅恩的。

虞迟婳语气有些羡慕,长生诀和我就是演员我都看了,浅恩姐姐不愧是妈妈你的女儿,演技太好了,其实我昨天就想打电话恭喜浅恩,但怕她不喜欢我。

没有……话出了口虞金枝才有些吞吞吐吐,她只是性格原因,没有不喜欢你。

我知道。

虞迟婳语气轻松,并不在意的样子,那今晚咱们就在外边吃吧,妈妈你一定要把浅恩带来哦,我以前做梦都想多一个姐姐,我会对她很好的。

她语气诚恳认真极了,听得虞金枝也笑了起来:好,你脾气这么好,浅浅也会喜欢你的。

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虞金枝才渐渐发起愁来。

她记得虞浅恩的确不太喜欢虞迟婳虞迟骄两兄妹,之前的几次见面都不算愉快,也不知道这次她会不会答应见面。

可想想虞迟婳方才说的话,她又觉得让浅浅多这么一个爱玩又脾气好的妹妹的确是件很好的事,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察觉到了,浅浅的性格有些冷,并不喜欢和人接近……如果迟婳能让她变得开朗一些,就算前期会吵吵闹闹的,也不算是坏事。

这么想着,虞金枝就起身进了书房。

虞浅恩正在看书。

大概是因为没有正式上过学的原因,她很喜欢通过看书来吸收知识,以前条件不好的时候,她都会把辛苦攒来的钱拿出一大半去买书看,后来被靳风找到后,她更是直接将书房填满了。

虞金枝进去的时候,她手里正拿着一本《出埃及记》,倚在单人沙发上懒洋洋地翻页。

虞金枝走进来坐在一旁,将来意说明后,她正在翻页的手顿了一下,片刻才刺啦一声翻过去。

我不去。

她淡淡地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虞金枝小心翼翼看着她:浅浅,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太喜欢他们,但是相处之后你一定会改变看法的,婳婳是个性格很好很开朗的女孩子,迟骄有些冷,但很稳重,很有哥哥的样子,如果能和他们好好相处,你就多了两个兄弟姐妹,以后也有人说话有人一起玩了。

我不缺兄弟姐妹,我喜欢自己玩。

很孩子气的回答,她的语气却很凉,依旧没抬眼皮,神态又懒又远。

虞金枝有些无奈,想了想,最终放出了杀手锏:浅浅你知道吗?迟婳救过我,不止一次。

她的呼吸顿了一秒,半垂的睫毛终于缓缓掀了起来,乌黑眼瞳逐步映出虞金枝的面容,然后定住不动。

虞金枝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生病了,从十二年前你走丢后开始,我就一直病着,而且病得越来越严重,那些年真的很难熬,我每天都像是活在噩梦里,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丢了孩子……说着她又渐渐红了眼眶:最严重的时候,我尝试过自杀,就在迟婳他们兄妹来了虞家之后,我第一次自杀,吞了很多安眠药,是迟婳闯进来发现了昏睡的我,及时叫来了人,把我带去了医院洗胃处理……第二次是在医院顶层,我差一点要跳楼,也是迟婳及时叫住了我,她哭着对我说了很多话,说像他们这种被拐卖的孩子都会每天想念妈妈,做梦都想和妈妈再见一面,说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虞家,却发现妈妈已经死了,一定会痛不欲生……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却被很快擦掉。

虞金枝抬头看着虞浅恩,被泪浸润的眼眸里全是认真:浅浅,迟婳是你外公为缓解我的病情而收养的孩子,她永远都比不上你,虞家的财产只要你想要也一定全都是你的,在妈妈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位,最重要的存在,可迟婳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她,我们或许永远不会有见面的一天,所以我想让你们好好相处,你可以理解妈妈吗?……虞浅恩,久久没有说话。

她凝视着眼前恳切认真的面孔,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两百四十二章 拿我当傻子呢这一瞬间虞浅恩想了很多,脑海里有光怪谢离的画面不断闪过。

心底有一个声音让她体谅生病的妈妈,同时却也有另一个声音在低低的冷笑。

体谅谁?怎么体谅?那个声音稚嫩而阴冷,在她耳边叹出漠然的气息来,没有把这十二年的生活原原本本告诉她就已经是我最大的体谅了,还要我怎么做?和差点杀死我的人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把戏吗?虞浅恩定定看着虞金枝,直到虞金枝察觉到异样,神情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的时候,她才缓缓合上了书本。

是她让你来请我吗?她语气平静地问。

是啊。

虞金枝脱口而出,之后才又赶紧浅头,不是不是,她只是提了一句,主要是我想让你们好好相处。

虞金枝坐直了一些,认真道:她主演的电视剧今天刚发布了预告片,下周也要开始播放了,我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为你宣传,如果你和迟婳关系融洽的话,我就能在公众面前通过她的关系间接捧你了。

……虞浅恩还是没说话。

虞金枝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刚才趁空隙她已经转发了江山如画的预告片,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经有了上万条转发和评论,热搜也已经冲上前五了。

你瞧瞧。

她献宝一样地把手机举到虞浅恩面前,热度多高啊,你若和迟婳多见几次面,让媒体拍两张照片,我以后也可以转发你的微博为你宣传了,这样既不用曝光你的身份,又可以给你带来热度,一举两得!虽然你明明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却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支持你实在让人有些憋屈,但是你现在还没站稳脚跟,的确不能曝光身份。

虞金枝还有些郁闷。

虞浅恩却几乎要笑出声来。

手机屏幕里,热搜榜上明晃晃的挂着#虞金枝为女儿宣传江山如画#,虞金枝竟还一脸献宝地举到她面前,在她眼里,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心胸竟这样宽大吗?从她手里抽走手机,按灭了屏幕,再丢到一旁的软椅上,虞浅恩身体后仰靠着沙发,重新翻开了那本书,语气冷淡道:好啊。

还准备要劝的虞金枝愣住了:什么?我说,好啊。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既然她那么想和我吃饭,那就给她个面子好了。

虞金枝大喜:真的?那我立马去安排!看着她兴冲冲转身出去的背影,虞浅恩眼底浮现一丝冷淡的笑,又很快烟雾般散去了。

低头重新翻书,虞浅恩垂下眼眸,嘴唇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喃喃自语:真拿我当傻子呢。

·虞金枝给虞迟婳回了电话,两人商量一阵,很快把地点定好了。

挂电话时虞浅恩正从书房里出来,蒙着口罩正要往外走,虞金枝愣了一下:浅浅,你去哪儿?出去转转,一直待在家里太闷了。

虞浅恩的声音从口罩底下传出来,她在小天狼星的围追堵截下头也没抬地走向门口。

那妈妈和你一起去?虞金枝赶紧站起来。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已经开始换鞋,虞金枝只好停住了脚步,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巴巴道:那你早点回来,晚上还吃饭呢。

知道了。

虞浅恩起身,关门前对她笑了笑,口罩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虞金枝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房门被轻轻关紧,小天狼星蹲坐在门前,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房门,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虞金枝便走过去把小猫抱起来:浅浅姐姐玩儿去啦,你就在家陪我吧。

·电梯里,虞浅恩脸上已经不见一丝笑意。

她手里拎着兰博基尼的车钥匙,待抵达车库后开着那辆酷炫又昂贵的跑车,很快就驶出了小区。

而另一边,虞宅里,虞迟婳正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好心情的哼着歌。

待到露台的花都浇得差不多了,她才停了手,笑眯眯地抚弄花草,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喜爱的宠物: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做人太有原则就是会这样。

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她声音又轻又低:哪怕你握着我再大的把柄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轻轻拨了一下花瓣,她忍俊不禁:你现在一定很生气吧,真想立马就看到你的表情啊,浅恩姐姐~·虞浅恩打了一个喷嚏。

她擦了擦鼻子,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黑色大众,一路把车飙到超速,跟着导航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后面跟着停下的黑色大众靠在路边,阎城戴着墨镜往高处看去,虞氏集团在写字楼顶层闪闪发亮。

她来这儿干嘛?阎城纳闷,而前面的虞浅恩已经甩上车门走进了写字楼。

她戴着口罩墨镜和鸭舌帽,还没进门就被保安拦住了。

找谁啊?保安大叔投来怀疑的目光,虞浅恩的声音从口罩底下传来:虞迟骄。

虞总?保安更怀疑了,找他需要预约的,你预约了吗?虞浅恩闷笑了一声,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最后打给了靳风,成功要到了虞迟骄的手机号码。

你要他的号码干什么?靳风的问题没能得到回答,虞浅恩直接挂了电话,又拨了个电话出去,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

一声礼貌的喂,只嗓音低沉磁性,听得人耳朵酥麻。

虞浅恩让开了一点,表情嫌弃,随即才道:我是虞浅恩。

手机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好一会儿后他才道:什么事?我在虞氏楼下,被保安拦住了。

你可以打给老爷子。

不想打扰老人家。

……怎么?不打算放我进去吗?我没有这个资格。

那边淡淡说,马上会有人来接你。

挂了电话,两分钟后,便有个女秘书亲自到了门口领着她进去了。

在保安惊异好奇的目光下,虞浅恩转着钥匙圈走进了写字楼,走进高层专用电梯,女秘书时不时投来的隐晦目光让她微微挑眉。

看我干什么?她问,你们虞总没有过女客人吗?女秘书尴尬一笑:那倒不是。

那你们虞总女客人很多咯?……那也不是。

女秘书有些无奈,事实上除了迟婳小姐和工作相关的人,还从来没有女性来访过虞总的办公室。

啊……虞浅恩笑了一下,女人缘不行。

……女秘书被噎了一下才道,虞总只是洁身自好,事实上不少名媛都曾对他表示过好感。

关我屁事。

她的语气突然冷淡下来,漫不经心地甩出堪称粗鲁的用词。

女秘书被惊住了,好在电梯也停了,她赶紧领着人走出去,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第两百四十三章 请我吃饭是一间位置很好也很宽敞的办公室,但里面布置简单,没有任何能凸显个人喜好和性格的东西。

门被打开的时候,虞迟骄正坐在会客的沙发上倒茶。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抬头,直到茶杯被倒满,他才放下茶壶抬起头来。

秘书无声地关上房门退出去了,虞浅恩扯掉口罩摘下墨镜和帽子,在虞迟骄对面坐下来。

没急着说话,她视线先轻慢地扫过整个办公室,从那巨大的摆着电脑和文件的办公桌,到靠墙而立高接天花板的博古架,再到一侧休息区的冰箱和咖啡机,最后是面前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茶具。

办公室挺大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倒是不知道你还会煮茶。

是来虞家后学的,老爷子喜欢。

你还学了些什么?很多。

虞迟骄抬头看她,黑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如同一汪无底的海,煮茶、下棋、手工、陶艺,投资、管理……学得怎么样?据说很不错。

虞浅恩笑了一声:你从前就很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现在看来依旧如此。

虞迟骄没有说话。

两人方才的一问一答都平静如水,不像朋友也不像仇人,更像是对彼此都有所了解却早已物是人非形同陌路的故人。

直到虞浅恩话锋一转,气氛才终于变了。

你今晚有约吗?虞迟骄抬了抬眼:怎么了?我想要你请我吃饭。

……虞迟骄沉默两秒,眼神越发黑沉沉,为什么?需要理由吗?虞浅恩笑起来,如果非要理由的话,你本来就欠我一顿饭吧?她看着虞迟骄,笑吟吟道,就在你们兄妹俩背叛我的前一天,你才背着你妹妹答应过我,等到我们一起逃走,你会请我吃顿大餐,冰淇淋管够甜品管够的那种……虞总日理万机,已经把那些事儿都忘了吗?……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虞迟骄盯着她,缓缓道,我都记得。

所以,你今晚有约吗?没有。

虞浅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刻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虞迟婳根本就没通知虞迟骄晚上有饭局,想必她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赴宴的。

她忍不住想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小白花似的迟婳妹妹还真是一点都没让人失望,明明是心眼那么多野心那么大的人,偏偏恋兄恋得无药可救。

当年他们关系还好的时候她就不乐意看见哥哥和虞浅恩待在一起,到现在虞浅恩都和他们兄妹俩成仇人了,她居然还是没变。

行。

虞浅恩靠上沙发,挥了挥手,就像拂掉灰尘一样动作轻慢,你忙你的吧,我玩我的。

虞迟骄微微皱眉,凝视了她许久,直到秘书拿着文件来敲门,他才起身回了办公桌后面,开始处理起公事来。

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在这扇门之外,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正在为闯入虞总办公室的匿名女子沸腾。

虞氏的内部工作群里,许多人都在互相打听。

[那个戴口罩墨镜的神秘人是谁啊?除了虞迟婳我还从没见过有女人进过虞总的办公室呢?][秘书不是女人?财务部总监不是女人?人事部主管不是女人?再远一点,前两天才来签合同的威远负责人不是女人?][那算什么女人,那明明都是打工人,打工人不分男女,我说的是打工人以外的女人][的确如此,虞总出了名的性冷淡,要说虞老给他相亲也不止一两次了,有名媛也有女强人,怎么就没一个他看得上的呢?][是啊,想当初他进公司我也肖想过来一段办公室恋情,没想到穿得再性感他也懒得看一眼,一度怀疑他是个gay][所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还是被吴秘亲自接进去的,现在还没出来][还开着一辆兰博基尼,全球限量的,超级贵][前段时间虞总不是跟林家林半月相亲了吗?不会是林半月吧?][怎么可能,林家和虞家不对付好多年了,圈内一直说有虞家人在的场合林方西绝对不去,他们俩怎么可能相亲?][别忘了林半月的妈妈是谁,方如兰这些年虽然不管事了,但她如果看得上虞总,相个亲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最后成不成还是要看林方西][会有人看不上虞总吗?除了出身之外他完全完美啊,而且看虞老的意思,显然是打算把虞家给他的啊,毕竟后继无人][所以,那个女人是林半月吗?]……·虞浅恩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虞氏公司内部群里改了名字。

她说要和虞迟骄吃晚饭,就当真在这办公室里待到了饭点,期间虞迟骄一直在忙工作,一会儿看资料,一会儿和秘书交流事物,一会儿参与视频会议,一会儿刷刷刷的在各种文件上浏览签字,几乎没有一刻停下来过。

直到时间到了五点,虞浅恩停下打游戏的手,转头看向办公桌。

男人正在低头看文件,天光从侧面洒进来,给他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

这个人其实长得很好看,眉眼温润,鼻梁挺直,如果放在古代便是典型的如玉公子,看起来有良好的修养与优渥的家世,任谁也猜不出他是乞讨长大的。

看完了一页纸,他翻过去,期间闭了下眼,只一瞬的时间,忙碌中的倦怠填充了他的整个表情,然而很快又消失了,他继续翻看下一页。

虞浅恩撑着腮看他,眼神淡漠,许久后虞迟骄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来,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顿:怎么了?扯了扯嘴角,虞浅恩道:快到饭点了。

她语速慢吞吞的:你有没有想过,请我吃什么?虞迟骄一愣:你喜欢吃什么?好吃的我都喜欢。

虞浅恩笑,但不好吃的话,我会当这次请客不存在。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虞迟骄打了内线电话叫秘书进来,开始和她询问餐厅,要求不光是饭菜好吃,还要有美味的冰淇淋和甜品。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表情依旧像是在讨论工作,称不上严肃,却也很认真,知道他的需求后秘书出去了,大约又半个小时后,才筛选出三家餐厅,最后虞浅恩随便选了一个。

六点半,虞金枝的电话打来了,虞浅恩按了静音站起身来:走吧。

第两百四十四章 两边饭局半个小时过去了。

电话打不通,人也迟迟没来。

城市最高处的法餐厅里,虞金枝终于有些撑不住笑脸,发愁地皱起了眉。

这孩子也不知道上哪玩去了,说好一会儿就回来的。

同样等待已久的虞迟婳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还是笑吟吟的一张脸,抬手给虞金枝倒了一杯水。

没关系,时间还早呢,咱们慢慢等就好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了。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海人流汇聚如龙,闹市区的光照得天空都泛着微红。

虞金枝有些抱歉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明天不是还要去片场吗?今晚休息不好的话只怕会影响状态。

不会的,我可以睡一会儿懒觉。

虞迟婳调皮地冲她眨眼睛,进剧组以后我每天都兢兢业业,一次迟到早退都没有过,那些等着我耍大牌的人现在都偃旗息鼓了,积累那么久的好名声,明天刚好拿来用一次,也不算浪费了‘虞影后女儿’这个了不起的名头。

她长相讨喜,做这样俏皮的表情更是让人喜欢。

虞金枝看着好笑,忍不住便翘起嘴角,但那句虞影后女儿却叫她想起亲女儿,和浅浅相认这么久,虽说已经逐渐亲近起来,但那孩子性子本就冷,别说这样俏皮撒娇,便是开玩笑的时间都少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母女俩才能完全消除隔阂。

轻轻叹了口气,虞金枝又拿起手机打电话,那边却依旧是半天不接电话,直到自动挂断。

她忍不住皱起眉来:这孩子……虞迟婳观察她的表情,眉头微微一动,语气有些担忧道:浅恩姐姐平时也经常不接电话吗?没有啊,这还是第一次呢。

那……虞迟婳有些犹豫,会不会是姐姐不想来跟我吃饭,所以?没说完的话里包含着谁都明了的意思,虞金枝立刻浅了浅头道:不会的,浅浅若是不想和你吃饭一定会直说的,她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性子。

……虞迟婳顿了一下,软软地笑了笑,说的也是。

她皱着眉,片刻后又说:那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被绊住了?也不会。

虞金枝又浅头,语气漫不经心,有人跟着她呢。

虞迟婳又顿住了,语气疑惑:跟着她?虞金枝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赶紧道:没什么,浅浅身边一直有保镖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握着杯子的手不着痕迹地用力了一下,面上却做出松口气的表情,虞迟婳笑道,那就好。

接下来虞迟婳便不再聊虞浅恩的事儿了,转而和虞金枝说起片场的趣事儿了,偶尔还会问几个表演专业上的问题。

早在三四年前虞迟婳决定要学表演开始,虞金枝就相当于她半个老师了,她们俩许久不见也不曾亲近过,此时虞迟婳几个问题下来,倒是让虞影后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毕竟是当女儿养了好些年的孩子,相处时间比和亲女儿还长,虽地位比不上亲女儿,却还是很有几分情分在的。

虞金枝看着少女皱眉思考的表情,暗自决定以后也不能只顾着浅浅而完全忽视了养女。

虞迟婳又问起了问题,虞金枝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当老师给她解答起来。

·海堤下浪潮起伏,高处的灯光洒在海面上,有粼粼的光闪烁不停,随着浪涛一层涌起又一层褪去。

一顿饭吃到了终点。

各种口味的冰淇淋和甜品被一一端了上来,很快就摆满了半个桌子。

纤长手指在透明的杯沿上轻轻敲过,数了好几个杯子后,才停在了香草味的冰淇淋杯子上。

取了银匙,虞浅恩挖了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被甜得眯了眯眼睛。

对面的男人靠着卡座,无声地看着她。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仿佛两个陌生人拼桌似的。

直到此时,一边慢吞吞地吃着冰淇淋,虞浅恩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不走?她头也没抬,语气冷冷淡淡,漠然无情绪,我本以为那天在剧组第一次见到我之后,你就会带你你妹妹离开的。

良久的沉默,在窗外隐约的海潮声与银匙和玻璃杯碰撞的轻响里,虞迟骄缓缓开了口:为什么要走?动作一顿,虞浅恩终于抬起眼,目光有些惊讶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对上她的视线,虞迟骄意外地笑了一下,这笑意难得真实,从眼底扩散,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可这浅淡的笑容丝毫没有让他的神情变得柔软或开怀一点,反而让这张温润的面容变得更加深沉与遥远了。

虞家给了我们兄妹很多。

虞迟骄沉静地说,我在这里学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学不到的东西,我知道我还能学到更多,无论什么时候离开,我学到的东西都足以让我活得很好,既然如此,我为什么提前结束这种学习呢?……虞浅恩沉默许久,突然笑了起来,不愧是兄妹,你们俩不要脸的样子还真是异曲同工。

我的确是她的亲哥哥。

那你没有想过,如果我某天一个不高兴把过去抖出来,你们俩到时候只怕不光要被虞家赶出来,只怕还要被虞家赶尽杀绝,到时候你们又该怎么办呢?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人,大不了换个地方从头开始。

虞迟骄笑了笑,我知道我随时可以从头开始。

真有自信。

虞浅恩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你和你妹妹一样,很清楚我不会轻易把过去的事告诉虞金枝,对吧?是。

虞迟骄很干脆。

在你妹妹面前我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但在你面前倒是无所谓。

虞浅恩淡淡笑道,你们想的没错,哪怕看在我妈妈生病的份儿上,我也不会轻易把过去告诉她,但是你应该也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对吧?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乌黑的眼睛正抬起来盯着虞迟骄,那眼眸里含着浅浅的笑,冰冰凉凉,如同窗外夜色里起伏的海潮。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再次无声震动起来。

虞浅恩低头扫了一眼,这一次是视频,她弯着嘴角,看了一眼时间,九点钟。

那两个人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在虞迟骄的目光下,虞浅恩慢吞吞地按下了接听键,举着冰淇淋勺子,冲镜头里的虞金枝笑眯眯地挥了挥。

嗨,妈妈~第两百四十五章 心计居然接通了!虞金枝精神一振,看着那边的虞浅恩,几乎是瞬间就皱紧了眉。

浅浅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啊?你知道妈妈等了你多久吗?一旁正在吃东西的虞迟婳抬了抬眼睛,并不急着出声,只安静地听着。

手机里传出虞浅恩轻轻的笑。

抱歉了妈妈,我手机放在车上了,刚刚才叫人给我拿过来,妈妈你还在等我吗?这会儿还等你?虞金枝难得的有些生气,我看你是想把你妈饿死!虞浅恩只笑。

看着她眼睛弯弯的样子,虞金枝又发不出脾气了,片刻后才又问:怎么在吃冰淇淋?你在哪吃饭呢?在海边,一家自助餐厅。

想吃自助餐就跟我说啊,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去吃?虞金枝没好气道,饿着你妈倒是没事儿,你妹妹明天还要去片场呢,今晚光是等你就花了这么长时间,晚上休息不好都得怪你。

听她提到自己,虞迟婳才终于放下餐具笑起来。

别听妈妈的。

她起身挤到虞金枝身边,亲昵地贴着虞金枝往镜头里看,笑眼弯弯道,浅恩姐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爱去哪吃就去哪吃,反正我也吃上了大餐,不亏不亏。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虞迟骄猛地抬眼看向对面,却见虞浅恩笑吟吟地抬手。

本来我也不想的,不过临时兴起,突然想到了从前的约定,正好这人有空,我就把人拉出来请我吃饭了。

她手指一动,前置摄像头变成后置,虞迟骄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屏幕里。

窗外海潮起伏,厅内灯光昏暗,男人温润优美的轮廓在半明半暗的光色中显得好看又暧昧。

再加上背景里的客人大多都是男女成双,气氛顿时就显得更加难以言喻起来。

屏幕里虞迟骄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镜头,而是越过了手机,直直看着对面的人。

虞迟婳听见另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来:你看我干什么?看镜头啊。

她脸上的笑几乎是瞬间就保持不住了,眼底总是天衣无缝的温柔裂开了扭曲的线条,暴怒与嫉妒同一时间汹涌而出,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由得捏紧了桌布,指甲隔着昂贵的布料深深陷入掌心里,刺痛感也没能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怎么不打招呼?虞浅恩说,我可是放了我妈妈和你妹妹的鸽子来和你吃饭的,你总得帮我道声歉吧?听着她的声音,虞金枝疑惑而犹豫地开了口:浅浅,你和迟骄……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机缘巧合。

虞浅恩轻描淡写地笑,主要是我发现他人还挺好的。

无论如何,虞浅恩能和这两兄妹搞好关系都是好的,虞金枝压下心底那点怪异的感觉,松了一口气道:那你也可以把我们也叫上,四个人一起吃啊,单独跑去和迟骄吃算怎么回事?是他自己说的只请我一个人吃饭啊。

虞浅恩笑着问虞迟骄,自己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电话另一头,在镜头之外,和玩笑调侃的语气截然相反,虞浅恩以冷漠而嘲弄的眼神直视着对面的男人,乌黑眼眸在昏暗灯光下如同沉在深海的黑曜石,看死物一样地看着虞迟骄。

而虞迟骄平静地回视着她,许久后才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是。

话音未落他目光已经移开,透过镜头,冰凉如水的视线直射表情几乎快要扭曲的虞迟婳,让她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仿佛被冰水浇满全身,在他冷淡一瞥的目光里,虞迟婳慢慢回过神来,半晌才勉强勾起了嘴角。

刚要说话,虞浅恩已经把镜头转成了前置,镜头里再次出现她的脸,随即是满桌的甜品和冰淇淋。

好了,我还有这么多东西要吃呢,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吃完了在家里见吧。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根本没给虞迟婳说话的机会。

刚缓和的脸色便又这样僵硬下来,虞金枝却没有注意养女的脸色,只嘟囔地说了虞浅恩几句,便又开怀了。

没想到浅浅和你哥哥倒是挺合得来的。

她说着,眉眼带笑道,这样也好,迟骄的确不错,以后想和浅浅改善关系,说不定还得靠你哥哥。

咱们吃吧。

虞迟婳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半晌才挤出了一丝笑容,继续和虞金枝聊起天来。

·看到她的眼神了吗?挂断视频的一刻,虞浅恩脸上的表情便全部褪去了。

她冷冷淡淡地靠着卡座,眼皮半掩地睨着对面的男人,似笑非笑,恨不得杀了我的眼神。

虞迟骄不出声,慢慢把被她吃空的冰淇淋杯拿走,放在了一旁的盘子里。

在公司里你说晚上没约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晚上要约我的事,她肯定没告诉你。

轻笑一声,她坐直了身体,手肘撑上桌面,十指交叉地托着下巴,无辜地盯着虞迟骄,诶了一声:你说到底为什么?从前咱们关系还好的时候她就各种不乐意看见我和你待在一起,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还是这么副德行?甚至容忍度还差了不少,以前好歹还能装一装,今天怎么连装都装不了了?虞迟骄还是不说话。

虞浅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你妹妹这恋兄情结严重成这样,你就没想过带她去看看医生?这么下去你还能结婚吗?还是说你打算光棍一辈子?虞迟骄依旧沉默。

虞浅恩终于觉得没意思。

倚上靠背,她耷拉眉眼道:真扫兴,你小时候话虽然也不多,但好歹能问一句答一句,怎么现在反而成哑巴了。

虞迟骄把面前桌上的一点水迹用手帕擦掉,眼皮都不抬地道: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应该也不需要我在了,我先走了。

他起身要走。

刚迈出卡座两步,虞浅恩冷淡开口:站住。

脚步一顿,虞迟骄终于缓缓皱起眉来,侧头看向她。

虞浅恩也不抬头,她重新坐起来,拿起银匙挖了一勺甜品,慢吞吞放进嘴里,嚼了嚼才道:谁说我不需要你在了?她笑了一下,语气说不出的轻慢:哪怕什么理由都没有,我就是不让你走,你又能怎么样呢?这音色如同夜空下海面上席卷的风,冰凉刺骨。

她咽了甜品,清清淡淡吐出两个字。

坐下。

第两百四十六章 陈年大雪兰博基尼副驾驶上,虞浅恩撑着脸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到了一个分叉路,眼看虞迟骄要拐向幸福里的方向,她才终于出了声,懒洋洋地说:去虞家。

虞迟骄动作一顿,眼角扫过她,手腕一动,便朝虞宅的方向驶去了。

早春的夜还有些冷,虞浅恩却把车窗降到最低,长发在风中乱舞,街边的灯火与人流纷纷映入她乌黑的瞳孔。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妈妈,你回家了吗?我没回幸福里。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沉静道,我打算去虞家过一晚。

片刻后,她嗯了两声就挂了电话,依旧一言不发地定定看着窗外。

不问我打算做什么吗?虞浅恩头也不回地突然开口。

问不问都无法阻止你。

虞迟骄语气淡淡的,所以没必要。

喉咙里发出一声轻慢的嗤笑,虞浅恩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始终没有半点动静,好像是睡着了,驾驶座的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将车窗升了起来。

·兰博基尼停在了虞宅外。

虞迟骄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坐在驾驶座,手松开方向盘,背脊贴着靠背,姿态几分松散,表情有些出神。

目光涣散地看了窗外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慢慢转过头来,极慢的聚拢了焦点,落在当真睡着了的虞浅恩身上。

少女靠着椅背,朝窗户那边微微歪着头,她侧脸如雪,鼻尖勾着点轻盈的灯光,乌发被风吹了半路,有些凌乱的落在颊边肩上,褪去了许多年前营养不良造成的枯黄,变得染墨一般的黑。

虽然还是瘦,但比起儿时一看就极不健康的模样已经算是脱胎换骨了。

自重逢以来,虞迟骄从未仔细看过她的模样,似是没有机会,可更多不为人知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愿深究。

直至此刻,看着少女沉睡的侧脸,他突然察觉自己从未忘记过那些过往。

即便已经脱胎换骨,可透过这副经过养尊处优而变得华丽的皮囊,他所看到的却依旧是那个瘦骨伶仃眼神漆黑的少女。

在昏暗的巷子里,肮脏的雪地上,她在成人狠戾的殴打中抬脸看来了最后一眼,那一眼又深又凉,如同荒原里纷纷扬扬的雪,落在他记忆里,随着时间流逝堆积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从此再也没能融化。

而这一点,是重逢那一刻他才察觉到的。

随着多年未见的面孔重新出现在眼前,他才突然发现心里已经堆了那么厚的雪,冻得他浑身麻木,时常不知该怎么说话。

后面有车灯大亮,通过后视镜反射进他的眼底,他不得不眯起眼看过去。

那是虞迟婳的车。

虞迟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后面的车,转头看向虞浅恩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抬起手,在即将触碰到少女肩膀时,微凸的指节轻轻弯了弯,似乎沉默的犹豫了两秒,才真正地落下去。

到了。

他低声说。

虞浅恩睡得很浅,立刻就醒了过来。

发觉自己真的睡着了,她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虞迟骄一眼,随即心情迅速变得糟糕起来。

打开车门一言不发地下去,正好后面的车门也打开,虞浅恩回头一看,穿着裙子披着大衣的少女正从车上走下来,她眉毛一抬,糟糕的心情又慢慢回升了一点。

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等到虞迟婳的视线朝这边飘来,她已经转身大步朝别墅走去。

虞迟婳脚步一顿,脸上恬淡的表情已经消失无踪,定定地死盯着虞浅恩的背影,直到跑车的驾驶座上下来一人,她的脸色又变了。

轻轻咬住牙关,然后越来越用力,直到男人转头朝自己看来,她才迈开脚步,越来越快地朝他走了过去。

哥哥!走到男人面前,她仰起头看着他,呼吸有些急促,你怎么和她在一起?她来公司找我了。

虞迟骄语气平淡,垂眸看向妹妹的眼神也很平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请她吃饭?我……虞迟婳咬了咬嘴唇,我以为你很忙。

我的确很忙,但你也不比我清闲。

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虞迟骄迈步走了,虞迟婳赶紧跟上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直到进了门,发现虞浅恩正坐在沙发中间,这个时间已经休息的虞老爷子显然是刚换好衣服重新起床,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你妈妈给管家打电话,说你今晚要过来玩。

老人家穿着居家睡衣,也依旧很有气质,你的房间早就收拾出来了,就在你妈妈旁边,每天都有人打扫,被子也晒过,你可以睡那里。

想吃什么可以提前想好,明天让阿姨给你做。

工作怎么样啊?喜不喜欢?不喜欢咱们换一个。

不要太忙了,年轻人就该多玩玩,看看世界,什么时候想出去旅游跟外公说,外公给你安排路线。

……那是无比亲昵且纵容宠溺的话,是虞迟婳在这个家里住了六年都未曾听过的话。

事实上从她来到虞家开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很不错,老爷子也对她很好,可那种好,是带着客气的,带着隔膜的,就像对待一个远方亲戚,她从未听虞老爷子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过半个字。

就连一直待她很好的老管家,也在用完全不同的、笑眯眯的表情看着虞浅恩。

时间已经很晚了,别墅里人并不多。

可事实上并不需要人群簇拥,虞浅恩坐在沙发里的姿态天生就是这里的主人。

这座她居住了六年也依旧偶尔会觉得自己是外来人的大房子里,她不过才来了几次,便仿佛从小在这里生长一般,把每一寸空气每一件摆饰都写上了名字。

这就是血缘吗?虞迟婳停在那里,愣愣地想。

虞浅恩一边回答老爷子的问题,一边突然抬起了眼。

那眼神穿透了模糊的灯光,带着冷淡而居高临下的笑意,直抵虞迟婳的眼底。

这一瞬间仿佛回到六年前,她第一次踏入这栋房子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房子,也从未如此深刻的领悟到自己有多寒酸,有多可怜。

衣衫褴褛,战战兢兢,深怕踩脏了脚下纹路漂亮的木地板。

经营多年,她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彻底完成了蜕变,然而这一刻,在那个人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里,她好不容易穿起来的华丽外衣仿佛又被剥得一干二净了。

她依旧是当年那个寒酸可怜的小乞丐。

一无所有,战战兢兢。

第两百四十七章 心碎察觉到虞迟骄兄妹的到来,老爷子带着笑抬头招呼了一声。

回来了。

越过虞迟骄看向虞迟婳,他多问了一句:不是还在忙着拍戏吗?怎么今天回来了?虞浅恩的视线只一掠便收回去了,虞迟婳回过神来,重新扬起笑脸,除了嗓音有点发涩便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今天放了个假。

带着还未完全平复的心情,她看向虞浅恩,表情天衣无缝:浅恩姐怎么过来了?妈妈才刚回家呢。

沉默。

虞浅恩只笑,并不回答,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虞迟婳正在向前走的脚步都僵了一下。

仿佛什么都未察觉,虞迟骄对老爷子点了点头:虞董。

老爷子从两个女孩子身上收回视线,对他笑了笑:最近公司忙,你也要注意身体,该放松就放松,别天天加班。

方才的尴尬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虞迟骄应了一声,正要抬脚上楼,却听见虞浅恩突然问话。

他天天加班吗?这个他显然是指的虞迟骄,这让男人不得不停住脚步。

是啊,忙得很呢。

老爷子笑着回答,这家伙是个人才,经商天赋比你外公我还厉害,这两年接手公司事务特别快,帮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这么厉害?虞浅恩手指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笑,那外公岂不是可以提前退休了?话题显然要围绕虞迟骄展开,他也不得不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他脸上带着笑,态度自然而谦逊,让人一看就很舒服,公司还是需要虞董主持大局的。

可我看外公完全是在把你当接班人培养啊。

虞浅恩看着他,饶有兴味地问,你是不是很荣幸?我的确有这个意思。

老爷子也笑,神情却正了几分,我们家孩子太少了,你妈妈当年要学表演,不肯接手公司和博物馆,我只好一直工作到现在,现在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你又要学表演,现在外公可没那么多时间活到你的孩子出生了。

虞浅恩:……虽然是故意挑起话题,却没想到内容会突然歪到有些尴尬的方向。

才十九岁的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一旁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眸底有笑意一闪而过,还好老爷子很快就继续说下去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迟骄,虽然咱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几年下来我的确在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不过当然,这些事到时还需要召开股东大会,还要征求你和你妈妈的同意。

如玉的手指在脸颊上敲了几下,虞浅恩语气闲闲地:挺好的啊,我没什么意见。

她看着虞迟骄,笑问:如果真的把公司交给你,你应该不会当白眼狼吧?这话一出,客厅里顿时又一片死寂。

浅恩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说话的是一直像个透明人般坐在一旁的虞迟婳,她脸上也没有笑容了,表情严肃地看着虞浅恩,哥哥这两年经常忙得家都不回饭都顾不上吃,加班加到直接睡在公司是常有的事,连胃病都饿出来了,公司的效益也一直在上涨,而他除了基本工资,可是一分钱都没多拿!虞浅恩依旧在笑,却好像根本没听到她说话,眼角都不瞥她一下,只看着虞迟骄,歪了歪头:我问你话呢?如果把虞氏交给你,你会当白眼狼吗?虞迟婳瞬间涨红了脸,咬着牙关闭紧了嘴。

还是老爷子咳了一声,打断道:浅浅,我说的把公司交给迟骄,只是把管理权交给他,在没有股份的情况下,他是没有更多的好处拿的。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当然,如果迟骄的确适合的话,股份是迟早要给的。

那就是给咱们打工嘛。

虞浅恩笑开了,乌黑的眼睛眨了眨,看着虞迟骄说,诶,那到时候我哪怕什么都不做,每天就躺在家里当米虫,也能拿到你天天加班、勤勤恳恳挣来的钱吗?少女眉眼漂亮,如同墨笔描出的画,本是冷淡的长相,在这样的笑容下却显得无辜又天真,乌黑的眼睛盛着灯光,水一样的透澈明亮,这样看着人的时候,让人根本就不舍得让她失望。

原本还觉得外孙女的发言有些过分的老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严肃道:具体来说的话,的确就是这个情况了。

他还转头去问虞迟骄:你说是吧,迟骄?男人看了虞浅恩一眼,如同夜色里静水流深,暗涌都在晦暗之处。

他点了点头,嘴角勾出一点笑来:是。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虞迟婳不知道了。

她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那三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自带了模糊效果,从她的耳边朦胧地飘过。

他们聊天,喝水,或者笑,或者问,或皱眉,或眯眼。

好像有个玻璃罩子,将那三个人罩在里面,让她只能隔着玻璃看他们的嘴型,却完全融入不进去。

仿佛两个世界。

可别人她都不关心,无论和谁在两个世界,她都无所谓。

唯独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也在其中。

虽然他话很少,只在被问起时才偶尔开口,每次字数也不多,表情也不多,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温柔沉静的模样——可他的确在听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他的确就在那个玻璃罩子内部。

或许一开始他还曾注意到她,可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大约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那双总是温柔而淡漠的眼睛,经常会被一束清悦的音色吸引着,羽毛一般地飘过去又淡淡收回来。

从小和他相依为命的虞迟婳不可能察觉不到这其中难以言明的异样。

在这样逐渐偏离的注意力里,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消失了。

如果哥哥不再看她,不再关注她,她便在这世界失去了存在感。

从小到大,她只在十多岁的时候有过一次这样的危机感,可很快她就把那危机解除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看着那仿佛与她不在同一个世界的融洽场景,看着那张比从前更加漂亮耀眼的脸,如同走在悬崖边的浅浅欲坠的感觉重新席卷心头。

她觉得自己要坠入悬崖了。

这才是真正让她心碎的地方。

而带给她这种痛苦的人,还是多年前那个瘦不拉几的小乞丐。

虞迟婳怔怔看着那个懒散随意的少女,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第两百四十八章 演戏老爷子轻轻打了个哈欠,虞浅恩看在眼里,三两句就结束了聊天。

客厅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的时候,坐在一旁沙发里,始终透明人一般的虞迟婳才终于渐渐凸显出存在感。

她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在出神,脸色却在灯光下呈现出可怜的惨白来。

虞迟骄一眼看过去,怔了一下,随即便微变了脸色。

管家也离去了,整个客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虞浅恩仰靠在沙发里,余光随虞迟骄一起瞥过去,她轻轻弯着嘴唇,没有说话。

直到虞迟骄先起身,走到了虞迟婳身前。

该去睡了。

他低声说。

少女抬起头看他,神情怔忪,透着股单薄的脆弱。

虞迟骄轻轻皱眉,伸手将人扶起来。

在两人从面前走过时,虞浅恩说话了。

从今晚见面以来,几次无视后的第一句话。

迟婳。

她音色如流水,含着浅淡笑意,你还想请我吃饭吗?虞迟婳浑身一僵,瞬间收紧了拳头。

虞迟骄低头看她一眼,半强制性地扶着她的肩膀上楼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在楼上消失,虞浅恩才慢吞吞起身,也跟着上了楼。

·她是故意的。

虞迟婳坐在床上,浑身发抖,她故意放我鸽子,故意叫你去吃饭,也是故意和你一起回来,故意引得你和外公无视我!她猛地抬头,灯光下一双眼睛已经变得通红,声音也几乎要撕裂:她就是想在我面前展示她虞家大小姐的身份,她是在告诉我,我只是个赝品,她在我面前就是可以想怎样就怎样!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已经咬牙切齿,每个音节都仿佛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

虞迟骄站在她对面,低头看着她的表情,神情温柔,语气缓和地问了一句:不应该吗?虞迟婳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语气一下变得尖锐起来:哥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虞迟骄依旧用温柔的口气对她道:你为什么想请她吃饭呢?还特意叫上伯母。

我……她卡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没答上来。

你不也是想在她面前展示你和伯母的亲近,想一再的告诉她,你是伯母的救命恩人,你和伯母是真的情同母女吗?并不等她答话,虞迟骄淡淡道,既然你可以恶心她,她为什么不可以恶心你呢?哥哥!虞迟婳嗓子都要劈了,那只是一顿饭而已!而且就算我是真的那么想,那些也都是真的啊!我救了妈妈两次!如果不是我妈妈早就死了!可她所表现出来的也是真的。

虞迟骄说,她是伯母的亲女儿,也的确是虞家唯一一个真正的大小姐,她在这栋房子,乃至整个公司里都享有主人的权利,她今天只是把这些表现了出来而已。

哥哥……虞迟婳怔怔的,语气也虚弱下去,她眼眸里渐渐蒙了一层模糊的水光,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就这样盯着虞迟骄,她问:那你呢?这里任何东西都不真正属于我,那你呢?你也不管我了吗?刚才在楼下你和她聊天,看都没怎么看我,现在哪怕背着她,你也口口声声为她说话……双眼紧盯着虞迟骄,她轻轻开口,就这么愧疚吗?愧疚到看不到我难过?愧疚到看不到我在看你?片刻的沉默,虞迟骄凝视着少女,眼里仿佛装了一潭深秋的水,没有半分波动。

许久后,他才开了口。

你是我妹妹。

就像她与生俱来是虞家人,是虞家唯一的大小姐一样,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永远都不可能不管你。

男人又摸了摸她的头:就算有朝一日我们都离开了虞家,我也依旧是你哥哥,所以你不用太在意虞家给了你什么,又要收回什么,那些东西我迟早可以给你。

还有,不要再去招惹她了。

虞迟骄平静地说,或许我的确愧疚,但我从不后悔。

你永远都比她重要——只要你想听,这句话我可以说无数次。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虞迟婳抽噎了一下:哥哥。

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男人揉揉她的头发,转身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虞迟婳眼底的泪也一点一点蒸发了。

她眼神清明地凝视房门,神情逐渐变得冷漠起来。

虞家唯一的大小姐……她逐字逐句地把这句话念出来,像是在细细咀嚼似的,末了又发出一声嗤笑,那又怎么样?站起身来,在这个宽敞柔软的卧室里走了一圈,慢慢来到窗边,看着窗外路灯下的花园与草坪,她语气悠悠地道:我救了虞金枝两次,就算一命抵一命,也还有一次救命之恩供我挥霍呢。

只要你一日是她的女儿,你就一日还欠着我。

哥哥就是太善良了。

她喃喃地说,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被那个贱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这哪里是我在挑衅你?分明是你在挑衅我。

虞、浅、光。

齿间咀嚼的字渐渐消散在夜风里。

另一个房间内,虞迟骄关上门,一手按着额角走到了桌后坐下。

仰靠着椅背,他半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室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暗淡光线只洒了他下半张脸,少了温润的眉眼,他下颌与嘴唇的线条看起来竟有些凉薄。

仿佛空无一人的安静持续了许久后,那薄唇突然翘了起来,一声轻而冷的低笑从唇中溢出来,又短促的消失了。

去学表演倒真的是个好选择。

低沉的男声在模糊的喃喃:演技越来越好了。

房间里又陷入死寂。

避开光线的昏暗之中,虞迟骄睁开了眼。

总是温柔平静的眼眸里仿佛覆了冰层,他漫无目的地定定看着虚空,脑海里却浮现出车厢中、副驾驶上蜷缩的少女的睡脸。

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捏了捏额角,起身去洗漱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临近下雨清晨。

因为要去片场,虞迟婳起得很早,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房子里起床最早的人,没想到刚下楼就看到一个让人不愉快的身影。

豆浆打好了。

老管家正在桌边殷勤摆盘,老爷子和小姐都不爱吃这些玩意儿,咱们厨娘还一直觉得遗憾呢,她做这些路边早点可好吃了。

虞浅恩咬了一口油条,刚从锅里捞起来的,外表酥脆,内里绵软,一口下去香得不行。

我就喜欢吃这些。

她喝了口豆浆,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小时候没吃过好东西,吃一次油条豆浆都觉得是天下美味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吃馒头。

老管家的眼神顿时别提有多心疼了,赶紧又给她端别的早点,很快就摆满了大半个桌子。

虞迟骄脚步只顿了两秒,便继续从容迈步了。

听到脚步声,老管家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发自真心的笑容立刻不着痕迹地化作了公式化微笑。

迟婳小姐起来了。

虞家是书香世家传世,现在有很多大家族都不再用小姐少爷的称呼人了,他们却始终保持着以前的称呼,听起来很有贵气。

从踏入这里的第一天起,老管家就一直叫她迟婳小姐,虞迟婳原本还觉得挺好,可直到听见老管家叫了虞浅恩一声小小姐后便明白了,她以为很尊敬的称呼,其实根本就代表着对待外人的疏远和礼貌,远不及一声小小姐来得亲昵与正统。

就好像她只是个寄住于此的客人一样。

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在短短的几步阶梯间降到了冰点,罪魁祸首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听不见脚步声一样,只顾自己吃饭。

她能随心所欲,虞迟婳却不敢爱答不理。

浅恩姐起得这么早?她并不走进,只礼貌性的笑着招呼了一声,谁知便是这样普通的打招呼,虞浅恩也依旧当做没听到。

她只跟老管家说话:我的车你们给我停哪儿去了?我刚才出门没看到。

在车库里呢,待会儿叫人给你开上来。

老管家不知道虞迟婳和虞浅恩有什么矛盾,可在得知虞浅恩是老爷子亲孙女之后,他立马便坚定了立场。

甭管是什么矛盾,只要小小姐乐意,她爱怎么做怎么做,虽然迟婳小姐人也挺好的,但终究是个外人。

——不止是老管家,虞家所有知道了真相的佣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想着他就继续道:小小姐那车可是全球只有二十辆的限量版,看起来还很新,是小姐给你买的吗?虞浅恩吃油条的动作一顿,含糊地唔了一声,却没有正面回答。

又说了两句,老管家才问起了在一旁喝茶的虞迟婳:迟婳小姐要在家里吃早餐吗?……虞迟婳咽下一口冷茶,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不了,我去片场吃就好。

最后深深地看了虞浅恩一眼,她还礼貌告了别,这才往门口走去了。

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门口,虞浅恩吃东西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来,眼底漫不经心的笑也逐步褪去,留下一层冷淡的底色。

剧烈的厌倦与厌烦从心底深处汹涌出来,让她有些反胃,几乎要把刚吃下去的早餐吐出来。

负面情绪让少女的眉眼沾上了一点戾气,老管家抬头看见,怔了一下,问道:是不好吃吗?缓缓浅了浅头,虞浅恩扯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吐出来,也没有放下东西不吃了,而是一口一口,将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

·橙色跑车靠在路边,在天光下漂亮得好像是从电影里跑出来的。

虞迟婳脚步突然一顿,脑海里浮现方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她凝视着这辆跑车,眼神渐渐变了。

随手拿出手机在网上查了查,换了好几次搜索内容才在一篇新闻稿里找到了符合实物的照片。

——20XX年世上最贵的十辆跑车。

一路往下翻,这辆橙色兰博基尼排在第五名。

八千六百万。

屏幕上的手指顿住了。

刚好她的车被人从车库里开上来,那是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三百多万的价格,也不算便宜。

可与那拉风至极的橙色跑车并列一处,立刻就被比进了地里。

车童从驾驶座下来,把钥匙交到她手上。

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虞迟婳走向自己的车。

开门关门,发动车子后,那双握上方向盘的手掌心里,已经多了好几个极深的指甲印。

·吃完早餐虞浅恩就立刻走了。

如果不是虞迟婳三番四次的挑衅,她根本不想靠近她哪怕一步。

路上接到虞金枝的电话,对于虞浅恩回虞宅住了一晚,她显然比本人还要兴奋,不停的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和她一起回去住的想法。

虞浅恩有些无奈:你想回去住的话就自己回去住好了,我又没有强迫你住在幸福里。

是我自己想跟你住在一起不行吗?虞影后在那边说,比起回去住,那肯定还是跟你一起住更幸福。

忍不住弯起唇角,虞浅恩道:那就别想回去了,我喜欢独居,不习惯那么多人伺候。

说得好像你是什么独立女性一样。

虞金枝吐槽她,没有我的话你和小天狼星都是每天吃快餐零食的命!那还真是谢谢妈妈了。

现在回来了吗?今天打算干嘛?……犹豫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虞浅恩先瞥见了远天的大团乌云,阴沉沉的,看起来很有要覆盖整个天空的趋势。

你看今天的天气预报了吗?她话锋一转,问起了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我看看啊。

虞金枝在那边手忙脚乱一阵,很快就给了回答,说是要下雨,估计温度挺低的。

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就这么神奇,虞金枝一句话还没说完,虞浅恩已经感觉到了小腿深处传来的轻微酸痛感。

无声叹了一口气,她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我先不回来了,突然有想去的地方。

下雨天你要去哪里?虞金枝纳闷。

正发愁该怎么回答,一个电话突然插了进来。

来电人是爷爷。

虞浅恩眼睛一亮,立刻道:爷爷给我打电话了,我先挂了啊。

咔哒一声,通话中断。

幸福里高层,虞金枝沉默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浑身的气息都灰暗了下去。

她明显听出来,接到爷爷电话的时候,虞浅恩的语气都明亮了不少。

看来想和女儿成为最亲密的人,她还任重而道远呢。

暗自颓废了一会儿,虞金枝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去给小天狼星做猫饭了。

第两百五十章 未接不出所料,老人家是看了天气预报才打电话过来的。

虞浅恩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但老人却有,从早年还在流浪的时候他就每天看天气预报,那会儿没有自己的电视,就每天守在别人的店里看,知道第二天有雨的话就会提前告诉虞浅恩,让小少女多穿点衣服,给腿做好保暖。

可那时他们一贫如洗,最大程度也不过多穿一条裤子而已,虞浅恩小时候瘦,虽然她现在就已经很瘦了,可更早的时候,她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就算套三条裤子也不会臃肿。

但廉价裤子穿得再多,保暖效果也十分有限,那时他们没有住的地方,白天虞浅恩找地方打工,晚上一老一小就缩在ATM银行,或者城市的地下通道里睡觉,即便是盛夏时节,一旦到了下雨的时候,她依旧会被骨头里的冷意逼得发抖,痛到整夜无法入睡。

窗外的乌云越来越多,城市上空很快就被遮了大半。

虞浅恩坐在昂贵又豪华的车里,眼底映着高楼遍布的城市,突然有些做梦般的恍惚。

一眨眼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眼前情景与当年的落魄仿佛割裂成两个世界,若不是左腿里不断扩散的疼痛还很真切,她只怕真的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只是分不清,到底这两年的时光是梦,还是两年之前的漫长岁月才是梦。

一声闷雷炸响天际,左边的膝盖里尖锐的痛了一下,虞浅恩皱了下脸,轻轻动了一下左腿。

她想她现在应该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最好能泡进微烫的水里,之后再拿热帕子把左腿包起来,再窝进厚厚的被窝里。

可面前道路宽阔,车来人往,她却实在想不出自己该去哪。

不能回幸福里。

虞金枝是她越来越亲近的人,是她打算好好相处完全接纳的妈妈,可她也是个病人,她的病情导致虞浅恩无法向她坦白任何事情,面对虞金枝时,她的每个秘密都无法说出来,当然也包括腿上的旧伤。

当然也不能回虞家。

若不是迫不得已,在虞家兄妹离开之前,那栋宅子她一步都不想踏入。

也不能去找爷爷。

上次去江家住了一晚后,爷爷打电话的次数就变多了,原本对她完全放心了、以为她现在过得很好的老人,眼看着又要开始为她操心起来,她又怎么能再让人担忧呢?靳叔……他最近够忙了,每天都在为了给她凑齐团队而奔波,总不能还要他担心她的身体吧?……第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虞浅恩把车停在了路边公园。

她松开方向盘,脱了鞋子把左腿蜷到座位上,单手环着膝盖,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机。

手指在通讯录上缓缓划过,视线焦点却有些飘,一路滑到底都没决定,她于是又打开了微信,被置顶的消息框里写着谢骁舟的名字。

心跳在这时突然停顿了一下,她有些犹豫,手指却不听指挥地自己点了进去。

屏幕上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谢骁舟持之以恒地每天监督她锻炼,不过昨天因为有事没能做到,谢神倒也没有勉强,更没有郑重其事的教育她,轻描淡写就放过了。

看着这些聊天记录,虞浅恩才突然发现,从上次野攀回来后,她和谢骁舟就再没见过面了。

说起来也不过一周多的时间而已,可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很漫长的感觉。

……其实本来就该如此的。

看着手机屏幕,虞浅恩有点出神的想:她和谢骁舟,原本就是距离很远的人,至今为止有了这么多交集才是真正该意外的事情。

而娱乐圈里即便是地位相等的人也未必能经常见面,更不必说地位相差巨大的两个艺人了……谢神本来就出了名的低调,除了拍戏和必要的路演,他极少出现在公众眼前,而这个人一旦消失,就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干嘛。

……或许是在忙别的工作?或许根本就不在国内了?虞浅恩这么想着,手指在屏幕上不断滑来滑去。

两人的对话之中,谢骁舟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她当然也应该守住分寸,做一个远离偶像生活的好粉丝。

——理智是这么说的,心却完全相反。

大约是左腿的疼痛扰乱了思绪,她的手指点进了聊天框。

有关她左腿的秘密,这个人也是知道的。

所以在没有地方去的情况下,她向知道内情的谢老师求助,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她还有一条代表着谢骁舟免费使用券的丝帕呢。

如果是清醒的时候,虞浅恩绝对不会这么想,可眼下大雨即将来临,她又被疼痛搅得半个脑子都是空的,胆子便也渐渐大了起来。

甚至没有发消息,她直接点进了视频通话,打算转换成语音的时候,手指却没能落准,就这么把视频电话打了出去。

愣了一下,虞浅恩下意识就想挂断了重新打,可不知为何,手指却迟迟没点下去。

紧紧盯着手机屏幕,那上面还只有她的模样,另一个视频框是黑的,代表对面没有人接。

不愿去细究自己为什么没有挂断视频重新打语音电话,虞浅恩慢慢收紧了手,心跳有些快的等着那边接电话。

可十秒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直到通话因为等待时间过长而自动挂断,黑色的视频框都始终没有亮起来。

他没有接。

虞浅恩呆呆地看着屏幕。

过了好久,她抿紧嘴唇,又点了一次。

依旧是视频通话,也依旧没有人接。

她已经忘了自己最初为什么打电话,也忘了原本忐忑甚至有些胆怯的心情,她一次又一次的按下那个通话键,似乎对面不接她就不会罢休。

这是对虞浅恩来说从未有过的任性,甚至有些无理取闹,可她此时根本毫无察觉。

窗外的雨下大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春雨,混合着远天不时乍现的雷。

左腿的疼痛绵绵不绝,却被她完全忽视了。

虞浅恩坐在大雨的跑车里,整个都缩到了座位上,她抱着膝盖,下巴垫在胳膊上,手机卡在方向盘里,乌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屏幕里那片黑色,一次又一次的点下视频通话键。

第两百五十一章 雨和短袜微信来电特有的铃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

穿薄毛衣的男人被惊醒过来,然后一动不动地躺了好几分钟,却始终没能等到手机消停,他长叹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把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手机直接按成静音,继续放着,又重新倒回床上。

窗外开始下雨,雨声里他又将要迷迷糊糊睡过去,朦胧中,那只手机即便被按成了静音也依旧没有消停,屏幕不停的亮起来又暗下去,暗下去又亮起来……直到画面在眼里成为模糊的点,他脑袋里还在想:何方神圣这么坚持?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没关紧的窗户里漏进带着湿气的风来,将搭在衣架上的白大褂吹得不断飘起。

单人床上的男人又睡过去了。

没等他自然醒来,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梦境。

有人推门而入,视线在房内扫视一遍,走到桌边拿起了手机。

床上的人再次惊醒,一边坐起一边皱眉,片刻后才弄清楚眼前是谁,又看了眼床边的钟表。

才九点半,你可是早上七点才睡。

在你这睡不着,我回家去睡。

男人清早的嗓音还有些低哑,仿佛林间朦胧的雾。

床上的人叹了口气,随即道: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一直打,我太困了,没帮你接。

男人低头看了眼手机,按了按屏幕却没反应。

没电了。

床上的人愣住了:不会是被那人打没电的吧?那她得打了多少次?看男人抬脚要走,他道:先吃个早饭再走?我的助理煮面是一绝。

男人想了想,同意了。

给我找根充电线。

·几分钟后,两人坐在了诊所的生活区里。

就着外面哗啦啦的春雨,医生助理把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端了上来。

谢骁舟把充电线接口插进手机里,看着屏幕亮起来,便放到了一边开始吃面。

对面的男人洗漱一番后已经变得人模人样,白大褂配上细边眼镜,很有几分专业和心理医生特有的亲和。

昨天的催眠效果并不很好。

他一边挑面一边道,我还是建议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极限运动这种纯粹为了发泄而存在的喜好,而是从你内心深处来说,最渴望的事。

要是能做我就不会找你了。

谢骁舟语气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温和的心理医生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一丝颓败,你简直是我见过最难搞的病人。

吃了一口面,他顿了一下:我还是建议你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

谢骁舟没有回应。

——根本就是白说。

宋兰因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个建议他从五年前就开始说了,说到现在,谢骁舟就从没回应过,每次都跟听不到一样。

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谢骁舟不把他的叹气放在心上,见手机已经开机,他一边挑面一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微信消息让他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就放下了筷子把手机拿起来。

点开微信界面,最上面的聊天框边上挂着一个小红点,点进去,往上翻,一共三十八次视频来电。

谢骁舟整个人都愣住了。

对面的医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头看了一眼,一边嗦面一边含糊的问:怎么了?谢骁舟没有说话,他只盯着手机屏幕。

三十八次视频来电,每一次都等到自动挂断,一共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整整一个小时,不停歇地给他打视频电话,直到他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男人的眉眼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他微微皱眉,立刻把电话打了回去。

第一时间也是视频通话,但扫了一眼四周,他换成了语音通话。

安静的等待里,他听见自己有些躁动的心跳。

·虞浅恩并不知道对面的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她停下来是因为自己手机没电了。

把车里的充电线接好,她却也失去了再继续打过去的力气。

很奇怪,人的情绪偶尔就是很突如其来。

这一整个早上,她的心情从糟糕到还不错再到忐忑不安——总的来说都还在正常波动范围内。

可当她失去力气的时候,整个世界的雨都好像灌进了车厢里。

乌云堆满每一寸空气,她明明躲在车中,却仿佛被淋成了落汤鸡,全身都湿哒哒的。

——他本来就没道理要接自己的视频电话。

——时间还早,他或许还在睡觉。

——我真是无理取闹,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疯了吗?一句一句混乱无序的自我质问渐渐堆满胸腔和脑海,她抱着双腿把自己紧紧的蜷缩起来。

没有了微信铃声,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雨便一下子响亮起来,哗啦啦的,填满她的耳朵。

膝盖很痛,整个小腿都很痛。

仿佛和雨水连贯起来,湿冷的感觉自骨头深处一寸寸蔓延,侵蚀了血液,侵蚀了皮肤,直到她整个身体都能感受到那种冷意。

她是没有地方可去的。

妈妈、爷爷、靳叔……就算找了再多理由,就算那些理由再怎么正当,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她没有地方可去。

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世界……不,似乎比那时还要糟糕。

那时的她是有事情做的,就算再痛再冷,她也得撑着去打工,而打工的地方再逼仄再昏暗,也好歹有个能供她栖身的屋檐,而且人忙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忽略几分身体的疼痛的。

可现在的她,连个躲雨的屋檐都没有,也没有能让自己忘记疼痛的、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开着价值几千万的跑车,却无处可去,只能把车停在雨里,任由疼痛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清晰。

——我还妄想谢骁舟接电话。

——若他接了电话我要说什么呢?——我想和他说什么?我想要他干什么?——我凭什么这样做?——我是不是真的疯了?虞浅恩望着雨幕发呆,突然希望膝盖的疼痛能再剧烈一点,能让她清醒过来就好了。

冲动来临的时候,她手指动了动,缓缓抬起胳膊,打开了车门。

封闭的车厢一下灌进湿冷的风来,水汽席卷,吹散她的长发,穿着短袜的脚慢慢动弹,朝门外伸出去。

大风刮走了车厢里不多的暖意,她在哗啦啦的声音里探出了半个身子,一脚踩进了雨水里,然后是另一只脚——不到一秒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正要恍恍惚惚往前走的时候,身后的车厢里突然响起了熟悉的铃声。

是微信来电。

她迷糊地转头,定定地看着亮起来的手机,好一会儿后才惊醒过来一般,慢吞吞钻回了驾驶座。

手指点下接通键的时候她还哆嗦了一下,举起手机放到耳边,她迟钝地喂了一声。

第两百五十二章 去你家上哪去呢?你不吃了?诊所里,宋兰因诧异地看着接完电话就起身的谢骁舟。

根本顾不上答话,男人穿上外套就往门外走,宋兰因惊讶极了,探出身子道:诶!再忙也要先回家睡觉!你睡眠严重不足,别疲劳驾驶啊!要不叫个代驾也行?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诊所门外。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急着去哪。

收回视线,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还在冒热气的一口都没吃的鸡蛋面,半晌眯了眯眼睛。

什么事能让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谢大少爷情绪波动这么大?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隐没在了鸡蛋面的热气里。

·大约四十分钟后。

一辆车刹停在了兰博基尼所在的公园里。

虞浅恩听见声音抬头看去,隔着车窗和浩大的雨幕,车上下来一个人。

皮鞋落地,然后是逆天的大长腿,修长挺拔的身躯,一把黑伞撑开挡住了脸,但走来时风雨吹起衣角的模样依旧好看的不得了,仿佛正在拍画报似的。

虞浅恩看见那伞被抬起来,一道目光从伞下准确的投到这边,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大步走来。

风雨声的脚步越来越清晰,终于停在了门外,然后车门被打开,湿冷的风呼啸着扑进来。

缩在驾驶座的虞浅恩全身湿透,她抱着膝盖,仰头看过去。

男人站在车外,拿伞的手抬高,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在伞下低垂,他皮肤白,眼下的青黑便格外显眼,衬着冷淡淡的眼神,让他身上平添了几分阴郁之色,一看便叫人知道他心情糟糕。

那双茶色的眼睛将虞浅恩上下扫了两遍,一点波澜都不起。

你这车漏雨呢?有棚还把自己淋湿了?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虞浅恩看着他,愣愣道:我出去了一下。

谢骁舟嗤了一声,却没说话。

他不打算在这继续逗留,手一落,他将伞递向虞浅恩:拿着。

虞浅恩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立刻就接过了伞。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身体腾空了,从已经被雨水弄湿变冷的座位上移到了车外男人的怀里,猝不及防下的失重感让她一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温热从这幅胸膛以及手指下紧贴的皮肤上传来,眼看着大伞就要歪倒,两人就要一起暴露在雨中,虞浅恩赶紧抓紧了伞柄,重新挡住了即将砸下来的大雨。

谢骁舟两手抱着她,一脚把兰博基尼的车门踹上了,随后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转头朝自己的车走去。

姿势有点艰难地开了副驾驶的门,就要把人放上去的时候,虞浅恩突然揪住了他的衣襟:座位要弄湿了。

谢骁舟有点想笑,虞浅恩却又说:你的衣服也弄湿了。

她眼睛定定看着男人的衣襟,那里被她身上的雨水泅湿了一大片。

谢骁舟低头看了一眼,把人放下来,接着探身从后面拿了一张干毛巾,将她头整个蒙住了。

还管座位和我的衣服?先把自己擦干吧。

拿过她手里的伞,他退出去,关上了车门。

·黑色轿车在大雨中行驶起来。

虞浅恩头上搭着毛巾,在逐渐充盈的暖风里打了个哆嗦,谢骁舟看了她一眼,视线下落,到她抱着的膝盖上,收回眼睛,却问道:腿很痛吗?虞浅恩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还能记得,有些犹豫地回答:还好。

你平时都是怎么做的?什么?下雨下雪的时候。

男人指了指天,总不能任由它疼?泡热水澡。

虞浅恩慢吞吞的,贴膏药,热敷……就这样。

什么膏药?路边药店能买到吗?能吧。

牌子。

虞浅恩愣愣地说了牌子,就看见谢骁舟往导航里输了药店,不一会儿就找到一个,他便把车停下来,拿着伞要下去了。

眼看着男人打开门就要下去,虞浅恩从呆愣变成大惊失色,一下歪倒过去揪住了他的衣角,在男人皱眉回头的时候她赶紧道:口罩,口罩!谢骁舟:……他居然打算就这么一点遮挡都不带的去路边买东西。

怔忪了一下,皱眉变成了无奈,他按了按额角,从车里拿了个口罩,再戴了顶帽子,这才下了车。

看着窗外走向药店的背影,虞浅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又陷入了发呆之中。

她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颓丧的情绪还没完全离开,尚还打不起精神,可同时也有别的情绪悄悄跃动起来了,两股一正一负的心情在不停拉扯,让她暂时还无法清醒处理现在的状况。

只能呆呆看着那扇关闭又打开的门,呆呆看着从门里出来的男人,呆呆的想——他真好看。

就算看不清脸,也是最好看的。

车门重新打开,谢骁舟一无所获地坐进来。

接下来又找了好几个药店,他才终于买到了虞浅恩常用的膏药。

可这件事情做完以后,男人却难得的有些踌躇了。

该去哪里?市区里虽然有房子,可他几乎一次没住过,也没有打扫,现在要去肯定要提前找人打扫,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而且久未住人的地方没有人气,估计也不适合需要养病的人。

去酒店?就算是Cohen的总统房,也不是没有别人住过,她需要泡澡,鬼知道那浴缸有多少人用过,临时想换肯定也需要时间……回……家?想到这个选择,他眉头已经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虞浅恩一直悄悄打量他的神情,此时见他皱眉,不由得也跟着皱起眉来。

少女的视线虽不灼热却也很有存在感,谢骁舟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干脆把选择交给她来做。

现在有三个选择。

我在市区里有房子,但很久没住人,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打扫,第二我们可以找酒店,但有可能泄露行踪被人拍到……下意识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想法,男人面不改色地说:第三,去我家。

也就是我常住的地方,有点远,你需要在路上换一身衣服,否则容易感冒。

这一点都不难选。

并不清醒的虞浅恩,跟随自己的本能选择了最后一个。

去你家。

几乎是谢骁舟的话刚落音她便给出了答案,男人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之下虞浅恩才突然察觉,自己好像有些太急切了,这种急切在静谧的车厢与窗外的大雨里显得有些微妙,出风口里的暖风似乎都变得粘稠暧昧起来。

这种氛围让虞浅恩猛地缩回了头,心脏里都跟着热了起来。

第两百五十三章 你当我是陪玩?车里有谢骁舟日常准备的干净衣服,在主人的再三催促之下,虞浅恩不得不爬到后面去了。

从镜子里看着她在后座上坐稳了,谢骁舟按了个按钮,把中间的隔板升了起来,直到完全挡住视线。

细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渐渐响起,隔板内外两个人都能听清。

驾驶座的男人无声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厌烦自己听力太好。

而后座上的少女在昏暗的车厢里难得的红了耳朵,一边脱衣服一边心乱如麻。

她努力不去想咫尺之外的男人,也努力不去想他能听见这响动,只尽量放轻了声音,加快了动作。

直到拿起男人的衬衫,她手指一顿,咬着嘴唇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些颤得开始穿。

这显然不是新衣服,而是穿过的,但也洗过的干净衣服。

手穿进袖筒,把衣襟拢上来,再一颗一颗扣好纽扣,她的指尖都渐渐红成了桃花。

直到穿好了衬衫,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坐在黑暗里,耳朵却已经快要滴血。

原本谢骁舟并不想打扰她,但眼看着十分钟过去了,后面的人还没有半点声音,他不得不敲了敲方向盘:还没换好?半晌,隔板后传来闷闷的声音:换好了。

后面有条毯子,没有多的外套,后面只有毯子,你裹上吧。

虞浅恩嗯了一声,谢骁舟便将隔板降了下去。

没等他往后视镜里看一眼,虞浅恩已经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

他愣了一下:你就待在后面也行。

已经迅速爬到了副驾驶的虞浅恩一愣,转头看他:你又不是我的司机。

……还挺有礼貌。

这一声完全是下意识的感叹,他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窗外雨幕依旧,天色也沉沉的,可前座的光线终究比后面要好多了,于是少女穿着他的衬衫,裹着毯子的模样,就完整而清晰的落在了他的瞳孔里。

对他来说刚刚好的衬衫,穿在少女身上,哪哪都长了一截空了一圈,袖子里只露出雪白指尖,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也依旧能看见一截锁骨。

很白,像是浸在水里的玉,让人很想去摸一摸,握在手里把玩。

虞浅恩手指揪着毯子,往身上拢了拢,谢骁舟飞快收回视线,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不说话了。

他的衣服。

——他脑海里此刻都是这四个字。

他的衣服。

——虞浅恩脑海里也是这四个字。

沉默在发酵,哗啦啦的下雨声都仿佛变得遥远,车厢里仿佛被加了一把火,空气被不断蒸热,直到虞浅恩这个不脸红的人都渐渐变成粉红色,直到谢骁舟伸手松了松领口,把窗户往下降了一丝缝隙。

沁凉的风带着湿气刮进来一点,男人无声舒了一口气,有些乱糟糟的大脑也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还有很长的路,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他说。

语气平淡镇静,虞浅恩也跟着慢慢冷静下来。

她裹着毯子缩在座位上,说:我不困。

顿了顿,她又道:我陪你聊天吧。

你陪我聊吗?嘴唇勾了勾,谢骁舟道,聊什么?……虞浅恩呆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话题,你是从家里过来的吗?不是,在别的地方。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虞浅恩怔了一下:这么早,在工作吗?没有,私人行程。

谢骁舟轻描淡写的说,王茂也不知道的那种。

……虞浅恩很想问是什么私人行程,这么早就在外面的话,岂不是有很大几率说明昨晚没回家?可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问这种隐私问题,只干笑了一声:夜不归宿啊,挺好的。

饶有兴味地看她一眼,谢骁舟反问道:哪里好了?……生活多姿多彩?男人直接笑出声来:这种多姿多彩我并不想要。

他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便主动问她:你呢?为什么没地方去?……你怎么知道我没地方去?虞浅恩眼神有点神奇,就像看着一个全能的神。

这么大的雨,你身上又有旧伤,如果有地方去你会开着千万跑车停在公园里给我打电话吗?也可能是我一时兴起就想给你打电话?我们是这种关系吗?谢骁舟淡淡道,但凡没被情绪左右,但凡你的脑子是清醒的,你都不会主动联系我。

虞浅恩愣住了,回想起来似乎的确如此,从最开始在幸福里楼下她大胆邀请男人上楼,到后来出走到江家给他发信息说不想去录节目了,中间的每一次出格举动中,她似乎都正处于无可自拔的糟糕情绪里。

而每当这个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似乎总是谢骁舟。

突然察觉到这个事实,虞浅恩有些难言的惊慌。

我……我只是……憋了半晌,她说出来一句,你真是个好老师。

谢骁舟:……车厢里一片死寂,许久之后,男人爆发出一串大笑。

我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却感觉自己被发了张好人卡。

瞥了她一眼,男人眼中的情绪绝对称不上愉悦,他音色冷冷淡淡的,道:世上可没有和学生演吻戏和床戏还把自己衣服给学生穿的老师。

虞浅恩:……她的脸一下子爆红,头顶几乎快冒烟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直球毫不客气的打破了伪装良好的窗户纸,让虞浅恩猝不及防,心跳都变成了咚咚的擂鼓声。

谢骁舟却还没有停,他语气慢悠悠的,像个恶劣的猎人:世上也没有大清早接到学生电话后,就立刻抛下要事,在大雨里疲劳驾驶四十分钟去接人,接着还要继续疲劳驾驶一个小时的老师。

天天监督你锻炼,你给我钱了吗?陪你去游乐场你当我是陪玩?教你学攀岩,你也把我当健身教练了?口口声声叫我老师。

虞浅恩。

他念她的名字,情绪平静,语气淡淡的:你会叫你的老师……哥哥吗?第两百五十四章 坦诚与好奇虞浅恩仿佛听见了头顶呲的一声冒烟的声音。

你会叫你的老师哥哥吗?这句话反复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好半晌都没敢动弹一下,连余光都不敢往驾驶座偏移哪怕半点。

好长时间,车厢里只余隔了一层玻璃的雨声。

直到感觉身旁的人都快彻底僵硬成石头了,谢骁舟才大发慈悲地淡淡笑了:所以说,以后不要随便给人发好人卡。

这态度多多少少带了点小小的警告,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别人无所谓,建议你不要给我发好人卡。

虞浅恩抖了一下,依旧不敢看他,只直直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一小块地方,仿佛能从空气里看出朵花儿来似的——耳朵还是烫的,她估计一辈子不敢给身边这男人发好人卡了。

谢骁舟不再逗她,轻描淡写把话题勾了回去: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没地方可去?渐渐从让人发晕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虞浅恩视线终于动了,她缓缓把自己抱得更紧,窝在毯子里,半晌才说:其实也不是没地方可去……她的声音闷闷的,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了她大半的侧脸,只露出一点玉色的鼻尖:只是能去的地方我都不想去而已……或者说是不能去。

连你妈妈那里都不能去吗?不能。

为什么?她……不知道。

虞浅恩犹豫了一下,我腿上有伤的事情,她不知道。

为什么?谢骁舟问,她为什么不知道你腿上有伤?又为什么不能知道?不知道当然是因为我受伤时她并不在我身边,不能知道……是因为她生……坦白卡在了这里,直到险些把虞金枝的病情脱口而出,虞浅恩才恍然察觉自己在做什么。

这些本来绝不会对任何人坦诚的事,这些堆积在她心里阴郁角落的秘密,她竟然这么轻易就对另一个人说了出来。

在心有余悸的剧烈跳动中,她突然有些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她是想要,诉苦吗?如果谢骁舟还要继续问下去,根据她刚才下意识般的反应,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愿意继续回答,然后呢?把一切都告诉他?那些她厌恶的自卑的痛恨的根本就想要永远不要提起的过去,要全部袒露在谢骁舟面前吗?她想通过这些得到什么?怜悯吗?可她分明从来不想要甚至是厌憎着任何人的怜悯。

这从未动浅过的原则,竟然在谢骁舟面前崩塌了吗?·少女显然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情绪里,她抱着膝盖不说话,两眼直勾勾地落在虚空里,没有焦点,神情怔忪。

作为一个专业演员,谢骁舟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

就像琢磨剧本时完全陷入了想象的世界里一样……虽然不知道虞浅恩怎么就突然呆住了,但她一时半会儿显然回不了神。

他收回视线,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因为她生……生什么?生气?不对,合不上去那就只有……生病?不能知道,是因为虞金枝生病了?可是什么病能让少女连自己腿上有伤都不能说呢?如果是身体上的毛病,应该不至于会为一个消息受到影响才对,除非,是心脏有问题,不能受刺激?或者就是……精神方面的毛病?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谢骁舟眼底有点淡漠的笑意。

如果是这样,倒是没什么稀奇的。

做艺人的,估计也没几个心理健康……只看程度深浅罢了。

不过如果会因为女儿腿伤就出事的话,不管是心脏病还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想来程度都不算轻。

谢骁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事实上他对那位前辈并不是很关心……或者该说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因为那是虞浅恩的妈妈所以才会多想一想而已。

倒是虞浅恩……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窗上,以很轻松随意的姿势开着车,侧头看了一眼。

少女还发着呆,头发半湿着,看起来毛茸茸的,她瞳仁颜色乌黑,比大多数人都要深得多,这种本应该显得深邃难捉摸的瞳孔此时盛满了窗外的雨光,因为主人正在发怔而没有任何情绪,单纯的倒映着一切,于是显得亮晶晶、水汪汪的。

像是一只从窝里探头的小动物。

此时看起来这么无害的、纯白的,小动物似的少女,却怎么会有那么多秘密呢?他想起认识以来所知道的一切。

最初相识他还以为那个敢来别他车的女粉不过是个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后来即便得知了她演技很好,也不过是个有演技但依旧让人厌烦的普通二世祖而已,直到在虞金枝养女的出道宴上,他看见那个于盛宴上一手掀翻蛋糕,转头又在雪夜里踽踽独行的背影。

深一脚浅一脚,仿佛一只漫无目的的幽灵,如果不是他上前叫住了她,只怕她还会一直走下去。

再后来,他知道了她的腿曾经骨折过,还是三次,旧伤让她每到雪雨天就疼痛不已,连走路都不方便。

他知道了她的父母是谁,甚至亲眼见证了他们相见的场景。

如今,他又知道她的妈妈大约是生病了,病到她不敢袒露自己的伤口,只能在这样的大雨天里抱着疼痛的腿缩在车厢,然后可怜兮兮的给他这个外人打电话。

——她还有多少秘密呢?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吞的秘密。

——好想知道。

谢骁舟神情平静的这样想到。

明明是才十九岁的女孩子,眼里却藏了那么多东西。

——好想知道,她为什么受伤,受伤的时候是几岁。

——三次骨折,为什么妈妈都不在身边?——受伤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她哭了吗?——之后每一次雨雪天气,是谁给她买膏药?会有人为她热敷,有人安慰她吗?——她和她的父母,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好想知道她经历过的一切。

直到路途将到终点,谢骁舟才将所有起伏的心绪压进了心底。

转头去看虞浅恩,说好要陪他聊天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脑袋软软地斜着,随着行驶偶尔往下点一下,毛毯里露出半个挂着白衬衫的肩膀,太过宽松的衣服让她看起来纤细又羸弱,揪着毯子的手指已经半松,缠绕着几缕湿漉漉的乌发,难得的楚楚可怜。

静默了片刻,开口时谢骁舟已经又是一张无可挑剔的平静的脸了。

虞浅恩,醒醒。

第两百五十五章 古堡醒来的时候虞浅恩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前方是不断向上曲折延伸的小路,怎么看怎么狭窄,估计两辆车并排行驶都够呛,但路上倒是打扫得很干净,连落叶都只薄薄的一层,看得出来应该是每日都有人清扫。

轿车不急不缓地上行,虞浅恩仰头往外看去,看见两侧参天的古木,城市里的瓢泼大雨在这里被茂密的绿叶给过滤成了不规律的阵雨,天光在湿润的叶片上闪烁,那些光芒一直粼粼的深入到视线所及的远处,仿佛一片幽深的海。

虞浅恩看了一遭,越发的迷糊。

这似乎是一座山,而且看那些树木高大粗壮的样子,比黄龙山上还要年份久远——这难不成是什么景区?车子一直沉默行驶,虞浅恩虽然心下糊涂,却并没有问出声。

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安全感的人此时根本完全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放心,分明是一觉醒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心里却除了好奇什么感觉都没有。

四处张望中,她的困意也逐渐散去了。

车里的暖气很足,腿上虽然还痛,却不像之前那么刻骨,处在一个她能习惯的程度。

不知过去多久,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她终于见到了一点人迹。

那是一座哨岗亭模样的红色小房子,房前有两排黑色铁栅栏横在路上,如果虞浅恩对鸦海市的世家了解再深入一点就会知道,那是机关大院或者军区才会用到的东西。

可她一无所知,她只是好奇的看着那栋红色小房子,又抬头看到了树上明晃晃挂着的闪着光的摄像头。

这里是景区吗?她终于忍不住要问。

谢骁舟笑了一声:算是吧。

私人景区也是景区么。

车子缓缓驶近,虞浅恩还以为需要刷个卡或者打声招呼才能开门,没想到那铁栅栏很快就自动移开了。

越野继续上行,虞浅恩转头去看那栋小房子,窗前似乎有人站着,正在抽烟。

她慢慢把趴在窗上的手收回来,视线却还看着后视镜,心里逐渐升起来一点奇怪的感觉。

荒无人烟、仿佛原始森林似的深山上,一栋哨岗亭模样的红色小房子,还有漆黑的栅栏,以及……越来越多的,藏在树上的摄像头。

如果不是身边坐着谢骁舟,虞浅恩还以为自己是在拍摄什么诡秘的综艺节目,或者深山探险之类的惊悚片。

不过既然谢骁舟都说这里是景区了……是景区的话岂不是有很多游客上来?她问,你不怕被人打扰吗?没人上得来。

谢骁舟语气平静,看见刚才那座房子了吗?以那里为界,林子里都是电网,入口只有这一个地方,没有登记的人是不会被放进来的。

虞浅恩恍然:那还挺安全的……这上面是不是住着很多大人物和艺人?谢骁舟闷笑了一声,浅了浅头,却没有多说。

前路渐渐宽阔,一次拐弯之后,她的视线彻底开阔起来。

丛林掩映,倾盆大雨之中,有一座古老巍峨的城堡耸立在视线尽头。

从缓缓开启的铁门进去,两侧是宽阔整齐如足球场般大的草坪,大雨润泽之下,草坪上浮着一层可见的水汽。

而在更远处的森林边缘,是一排打理干净的马棚,然而空荡荡的,只有一匹纯黑的马因为动静站了起来,抖着鬃毛朝这边望着。

那是亨利。

谢骁舟简单介绍。

车轮压过湿润干净的路面,最后停在了喷泉内侧的城堡门前。

有人从门内走出,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每一个步伐都写着优雅二字地来到驾驶座前。

没等来人伸手,谢骁舟自己开了车门下了车,黑伞挡在他头上,他一路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开门俯身。

从看到城堡的那一刻开始虞浅恩就陷入了呆滞,此时视线穿过谢骁舟的肩膀,看着他身后穿着燕尾服,仿佛从英国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银发老人,整个人更是新奇又震惊。

谢骁舟将她的眼神看在眼里,唇角略微一翘,顺手拢了拢她半滑下来的毯子,一手勾肩膀一手勾膝窝,一个用力就将人横抱起来了。

热水已经备好了。

那长着绿眼睛的老人从嘴里吐出纯正的中文,客房也已经收拾妥帖,全是晒过的新被子。

谢骁舟嗯了一声,抱着虞浅恩大步走进城堡。

雨幕在身后远去,来到室内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温暖一些,虞浅恩甚至轻轻打了个寒颤。

这一点微弱的动静紧贴着谢骁舟的胸膛,让他猛然顿住了脚步。

仿佛是突然从某种梦境中清醒过来,他瞳仁轻轻缩了一下。

像是此时才看清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他的视线从上方层层空荡的走廊,看到摆着一架钢琴的大厅,再到视线尽头那窗帘大开而露出的透明玻璃。

最后是那层玻璃前,沙发桌椅旁边的壁炉。

砌在墙内的,大而空荡的,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冷的壁炉。

这的确是一座城堡,看起来古老而贵气,城堡内的每一处都藏着不显山露水的奢华,只看一眼便足以叫人心生膜拜与臣服。

可这里是如此荒凉。

昂贵摆件在闪烁冷冷的光,墙壁上的浮雕高高在上,沙发上铺展整齐的画毯,柜子上新插的玫瑰,桌子上倒扣的玻璃杯……没有任何温暖的东西。

仿佛久无人住,即便打扫得再干净,也驱散不了从内而外散发的冷冷死气。

扣着少女膝窝的手指突然紧了紧,他被一股翻涌而上的后悔攥住了。

为什么带她来这里?这是如此不详的地方,是沾上一点空气都让人觉得晦气的地方。

几乎要克制不住嗓子里即将冒出来的立即离开的主意,少女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却动了动。

她一只手拢着身上的毛毯,不知何时已经把视线放到了他身上。

乌黑的瞳眸定定地瞧着他,有几分好奇有几分探究:你怎么了?她问。

谢骁舟回过神来。

窗外雨还在下,估计这半天都不会停,再看一眼她依旧湿润的头发,谢骁舟立时便从不切实际的想法里抽出身来。

没什么。

他抱着人大步走上阶梯,这梯子很缓,男人一步能跨好几个,很快就来到了二楼。

走廊里有很多扇门,只有一扇是打开的,那是提前准备好的客房。

谢骁舟把人抱过去,在门口却突然停住了。

第两百五十六章 大雨里熟睡房间挺大,采光好,收拾得也干净,大床上的被子柔软而整洁,其他每一处的摆设都一丝不苟,就算是七星级酒店只怕也没这么干净豪华,一侧门内的浴室里还蒸腾着热气,周到极了。

可谢骁舟却没有把人放下来,他在门口站了几秒,转身走了。

一直沉默跟在他们身后三步远的老人一怔,眼底突然有了点微妙的神情,却不动声色地依旧跟着。

这一跟就跟到了四楼。

又经过几扇紧闭的房门,老人先上前,打开了走廊尽头的大门。

一间比楼下客房大了几倍的卧室,可这里并不整洁。

大床上被子掀起一角,似还保留着主人起床时的凌乱,落地窗前的纱帘拉了一半,透进来的光落在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上,照亮了几本随意乱放的书,床的对面是一个开放式小书房,除了满是窗户的那一面,另外两面全是书柜,柜子中间却不是书桌,而是一个矮桌,桌边放着贴地的软椅和几张懒人沙发,地毯上同样乱丢着几本书,矮桌上还放着一副眼镜,搭着一张毯子。

——这里比楼下客房要乱多了,却一下就让虞浅恩温暖起来。

谢骁舟穿着拖鞋走进房间,把人放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去放水,准备浴巾和热毛巾。

头也不回的吩咐,老人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进了浴室。

虞浅恩坐在沙发上缩了缩,眼睛乱飘,忍不住的四处打量。

谢骁舟把暖气开了,终于长舒一口气,直起身来退了两步。

你的腿还痛吗?好一些了。

虞浅恩站起来,光裸的脚落在地毯上,一阵柔软。

走了两步,还是有些深一脚浅一脚,但湿冷的感觉已经褪去了些许。

不可能不痛的。

她大大方方地说,只要别痛得走不动路就行了。

谢骁舟拧了拧眉,身后老人已经走出浴室,又出去一趟,没两秒便捧来了一副茶具。

听说您淋了雨,阿姨煮了壶姜茶上来。

他把茶壶放到桌上,谢骁舟亲自倒了一碗递给虞浅恩。

喝。

虞浅恩老老实实地喝干净了。

水放好了吗?放好了,拖鞋浴巾都备好了,就是这衣服……谢骁舟眉梢动了动,转身去了衣帽间,片刻后拿了套衣服过来。

去洗。

虞浅恩接过来瞥了一眼,这次总算不是衬衫了,是一件柔软的T恤和长裤。

她一声不吭地拿着东西进了浴室。

老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房门被轻轻合拢,室内便只剩下浴室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声。

雨水隔着玻璃,虽然动静大,但总有些远。

水声就在身后,虽然隔着房门也模糊不清,却总叫人觉得很近。

谢骁舟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雨幕和雨中的林海,半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突然有些想抽烟了。

他这么想着,就从床边柜子里摸出来一盒烟,靠坐在窗边沙发上,叼着烟点燃,缓缓吐出一圈轻雾。

雾气模糊了远处的景色,也模糊了他的思绪。

这真的是个意料之外的早晨。

突然就叫人登堂入室了,甚至还是他自己亲自抱回来的——这个他从未想过会带人来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

大概是雨太大,脑子也不清醒了吧。

可来都来了,还能放她走吗?茶色的眼眸难得有几分涣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只一口一口的抽着烟,直到身后一声轻响,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出来,他下意识就掐灭了烟,回头看去。

噗——没忍住笑出声来。

虞浅恩穿着他的T恤和长裤,裤子踩了半截在脚下,衣袖更是长得能被她舞起来,T恤下摆晃荡在大腿以下的位置,跟穿裙子似的。

她头顶罩着张毛巾,少女的眼睛从毛巾底下瞪出来,用力看了他一眼。

从浴室门口走过来的路上,她被过长的裤子绊了好几次,踉踉跄跄的,活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笨拙得要命。

直到走近了,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把提着裤子的手松开了,就要走到沙发边上来的时候,谢骁舟搁在地上的大长腿轻描淡写地一动,她刚抬起的脚步顿时被绊到,整个人都朝前扑去。

而在她的前方,男人靠着沙发,一手枕在脑后,一手随意展开,大敞的怀抱早有准备的将她接了个准。

她一头撞进去,一声闷笑从头顶响起,抬起头,男人正好整以暇地枕着手对她笑:走路小心啊虞同学,老师可不想给学生当人肉垫。

这一声笑低低沉沉,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带着她一起隐隐震动。

那双漂亮的眼珠子被薄薄的眼皮掩了半边,显得倦怠而又风流。

虞浅恩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飞快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爬到沙发的另一边坐着了。

不一会儿管家端着热帕子和车里找出的膏药上来,然后又安静退下。

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谢骁舟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靠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一下。

他眼下青黑未散,倦怠之气很浓,笑意却还是轻松的。

虞浅恩看他一眼,把毛巾拿过来:我自己来。

犹豫了一下,她说: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岂止没睡好,总共就睡了两个小时,还一直做梦。

谢骁舟声音从喉咙里闷出来,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那你睡吧。

虞浅恩赶紧道,我自己安排就行了。

耷拉着眼皮子定定看了她几秒,谢骁舟弯着嘴唇应了。

行。

他起身,几步走到床边倒下,将被子扯上来随意搭在身上,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困顿,那我睡了,你自己随便玩儿吧。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被窝里,他几乎是秒睡了过去。

卧室一下安静下来。

虞浅恩瞧着床上那背影,好长时间才把视线慢慢转回来。

卷起裤脚到膝盖以上,她把滚烫的毛巾裹上去,热意侵入皮肤和血液,将骨头里的湿冷驱散了不少,她微微松了口气,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床上,片刻后又强制性的移开,晃到了窗外,看着哗啦啦的大雨和雨中的阔大山色,她一直一团浆糊的大脑终于渐渐的清醒过来。

我真的……在谢骁舟家里?她怔怔的回忆整个早晨,在想起自己不断拨出那个电话时,就狠狠闭上了眼睛,在心底发出一声哀鸣。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第两百五十七章 如耳语的倾吐虞浅恩发了很久的呆。

她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终那一团乱麻只落到最初的问题上。

我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她无声地这样想着,直到腿上的毛巾已经渐渐冷却,她慢慢换了一条捂上,隔了许久脑海里才又浮现了下一个问题。

他对我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又冷却了一条毛巾后,她将膏药撕扯下来,心不在焉地贴在皮肤上。

转头去看床上,除了在戏中,她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人躺在床上睡觉的模样。

与众人所知的温润形象不同,他的睡姿并不算优雅,侧睡也看得出几分不规矩,一只手长长的伸出来,被子盖得乱七八糟,竟还有几分孩子气。

虞浅恩忍不住了,她悄悄地起身,掂着脚踩在地毯上,直到靠近床边,能清晰看见男人半掩在枕头里的睡脸。

天光糊涂的洒在他脸上,短发凌乱的耷拉着,睁开时清亮剔透、仿佛能一眼看入人心的茶色眼眸紧紧闭着,黑色睫毛搭在眼皮上,落下一层温柔的影子。

虞浅恩在床边蹲下,静静看了这张睡脸许久,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渐渐都消失了,剩下一片静谧的空白。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隔着一小段空气,指尖轻轻落在他额头,然后顺着鼻梁挺拔流畅的线条缓慢滑落,来到了有些薄但形状优美的嘴唇——就像第一次拿起画笔的小孩子一般,她隔着空气笨拙描绘他的轮廓,心都跟着渐渐软了下来。

有什么温热又甜蜜的东西涌上了她的心口,整个人都仿佛充盈起来,像是一只轻飘飘的气球。

手指在男人精致的下巴上停驻,隔空停留片刻后,她蜷起手指,慢慢收了回来。

她抱膝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定定地瞧着谢骁舟。

不知是窗外的大雨太惑人,还是室内的暖气叫人困顿,她第一次开口,无声地将那段秘密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这是只能在自己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少女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仿佛是越过了很长的时光,以小孩的姿态在对他说话。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十二年前,在我们去过的那个游乐场。

那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虽然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被谁带去的,又是为什么要去,我只记得那天很冷,天上下着大雪,来来往往的人群都穿着很厚的衣服,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看见衣服的下摆和匆匆走路的腿。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珠乌黑清澈,仿佛一夕之间又变小了,回到了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大人们表情的童年。

其实我很害怕……她说,我记得我是在等一个人,可我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好在你来了……你是唯一会看着我的眼睛的人。

你戴着变形金刚的围巾还有手套,穿着很漂亮暖和的衣服,举着一杯冒热气的奶茶走到了我身边,然后你对我笑了。

你大概是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说得不太熟练,可你叫我小妹妹,你把奶茶和围巾手套都给了我,还说要带我去找我家的大人。

后来我已经不记得我家的大人到底是谁了,可我永远都记得我当时的心情。

她歪了歪头,出神地看着谢骁舟的侧脸: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我的记忆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的……如果更早一点,我能记得将我带去那里又把我独自丢下的人是谁,我的人生就会从憎恨开始,如果再晚一点,我就会只记得人渣的拐带和打骂,我的人生就会从恐惧开始,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有温情的开头。

她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是从未有过的温软。

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你,小哥哥,因为有你存在,因为那些围巾和手套,活着对我来说才不是那么不可忍受的事,你是我很长一段记忆里唯一的温暖和闪光点。

说起来你大概不会相信,我能撑过那个困难的童年,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能重新遇见你。

虽然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渐渐忘了……内心深处也根本完全不抱有希望,可谁知道呢?我居然真的又遇见了你。

她紧了紧手臂,头发散落在肩背上,眼眸依旧无声倒映着那张沉睡的侧脸,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你有过那种体会吗?某个记忆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即便那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你来说却是支撑起整个人生的瞬间。

灰色的雨幕覆盖了窗外的整个天地,隔着一层玻璃的嘈杂雨声传递进温暖的室内,让一切变得更加静谧起来。

少女披着毯子坐在地上,她凝视被窝里沉睡的男人,乌黑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毫无保留的认真。

你对我来讲,就是那样的存在。

和你的两次相遇,都是支撑起我人生的最重要的瞬间。

你知道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和你第一次相见,你给我的奶茶和围巾让我度过了很多个寒冷的冬天,第二次和你相见,是所有记忆都变得模糊的时候,我那时正揣着一把水果刀,准备好要去杀人,要去见血,我决定要在地狱里沉沦下去,带着那些该死的人渣一起去死,可你给了我一笔钱,足以让我买到一张逃离的车票,于是我就逃走了……她眼里有水光汇聚,薄薄的一层,晶莹剔透,星星一样的闪烁着,却许久都没有坠下来。

她还在笑,歪一歪头,往前凑近了一点,像是要靠近床上的人,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连叹气都无声而小心翼翼,像是要把那些往事都缓缓吐出来。

你是我的救世主。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极低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耳语。

你是我的恩人,太阳,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

任何人都比不上你,哪怕是我的妈妈。

事实上我从未想过要靠近你……所以你不知道如今的距离,对我来说到底有多奢侈,就像做梦一样。

她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隔着空气,在男人鼻尖上轻轻一点。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幸福。

你应该幸福。

少女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双眼微微弯起。

有风裹挟着雨水撞上玻璃,发出轻微的闷响,她抱着膝盖转头看去,怔怔望着那片很近又很远的风雨,半晌才喃喃地说:好像做梦哦。

第两百五十八章 旋律谢骁舟也恍惚的做了个梦。

梦里似乎有人絮絮叨叨的对他说着话,那声音很低很软,如同棉花或者云朵将他的梦境填充起来,让人连骨头都要变软了。

可醒来时,他却一句话都记不起来了。

坐在床上按了按头,他睁开眼睛,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沙发上还放着用过的毛巾,还有撕开的膏药,可人却不见了。

眉头微动,他按了内线电话,老人很快接起来。

人呢?在大厅里。

管家道,虞小姐似乎对家里很有兴趣,正在四处乱逛。

谢骁舟下意识皱了眉,眼神也有些发沉,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语气冰凉的道:为什么不阻止她?我的规矩你不知道吗?老人毫不慌张,平静道:我还以为先生既然将人带回来了,就自然是允许她随便逛的,何况虞小姐说了,您亲口告诉她随便玩儿。

谢骁舟:……他是说过,但这个随便玩儿仅限于在四楼。

知道多说无用,他换了一套居家便服就抬脚出了门。

从四楼一路踩着楼梯下去,脚步声在城堡里发出空旷的回音。

一直到接近一楼,他随意抬眼,看见正站在钢琴前的少女,脚步下意识的一缓,声音也轻了许多。

过长的裤脚和袖子被卷起来,少女穿着那身宽松衣服,踩着大大的棉拖鞋站在翻开琴盖的钢琴前,天光铺天盖地的自落地窗外糅进来,模糊的漫过每个角落,而她就立在那天光里,微微弯腰,伸着一根手指,隔空在黑白琴键上一下一下的按。

她乌黑的发从背上散落到肩上和胸前,让侧脸若隐若现。

听见响动,她转过头来,视线刚一触及到谢骁舟,她便笑了,还带着几分难得的清醒后的羞赧,慢慢移开了目光:你醒啦?下楼时躁动而阴郁的心情在这时奇迹的消散了许多。

他走下最后几步阶梯,慢慢走到她身边,眼神有几分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虞浅恩被看得越发不自在,手也缩了回来:那个……今天谢谢你……拼命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谢神家有座城堡的粉丝啊?好荣幸……而且这里真的好大,我逛了半天都没逛完。

谢骁舟一语不发,直到看着她找遍了乱七八糟的话题,再也扯不下去、脸上也渐渐露出焦躁神情的时候,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却没有搭她的任何一句话,而是瞥了一眼钢琴,道:为什么不弹?你不是在睡觉嘛?虞浅恩松了一口气,赶紧道,而且我又不会弹。

我的卧室隔音很好,随便你怎么弹我都听不到的。

谢骁舟顿了顿,说,那你想学吗?虞浅恩一怔,随即却想到学攀岩的痛苦过程,赶紧拼命浅头,过了会儿又看了谢骁舟一眼,慢慢开口道:不想学,但我想听可以吗?她的眼神有点期盼,有点高兴,还有点怕被拒绝。

谢骁舟在这目光里沉默一会儿,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十指抬起,在空中停顿半秒,然后落了下去。

一阵不停顿的快节奏旋律后,调子陡然静了下来。

虞浅恩立在一旁凝神细听,没多久就听出来了。

playing love。

谢骁舟没有回话,只低着头认真弹奏。

是海上钢琴师的曲子。

在海上出生,海上长大,世界里仿佛只有钢琴和音乐的主角1900,第一次情窦初开,隔着窗看见了一个落泪的金发少女。

他的初恋。

旋律自然而然的从他指尖流淌,纯净,哀伤,又充满了忐忑与相思的旋律,仿佛能和着海潮的起伏,温柔的将人送进梦里。

原本对谢地丝毫不感兴趣的1900,因为这个少女而第一次想要下船去看看谢地上的世界,可最终他停在了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梯子上。

在那连接了谢地与海洋的铁铸的桥梁上,他久久地驻足,然后转身,回去了。

之后直到死亡,他都没有离开那座巨大的游轮。

因此那是他一生仅有一次的心动。

即便那个少女什么都不知道,可旋律却永远的留下来了。

虞浅恩静静听着,视线不由自主放在了男人身上。

天光模糊勾勒他挺拔的肩背,浅色的眼瞳里只映着黑白琴键和那双修长的手指。

它们在琴键上跃动,按压,灵活又漂亮,仿佛在制造一个美好的梦。

——就像电影里的1900,那个只为钢琴而生的,在海上出生又在海上死亡的艺术家,他的存在本身也像是一个梦,纯净到不染一丝灰尘,美好到让人以为相遇是个错觉。

——就像此刻的谢骁舟。

即便还不够了解,即便还太过遥远,可仅仅是存在着,仅仅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便已经像是一个梦境的谢骁舟。

此时摒弃了一切复杂交错的情绪,她只是单单看着这个人,却突然感受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孤独。

说不上来这种错觉来自哪里,虞浅恩只是怔怔看着男人的侧影,觉得心跳都缓慢了几分。

直到一曲结束,他定了两秒,抬起头来,双眼直直看向她。

意味不明的视线,虞浅恩却一下子通了关窍,立刻道:好听。

她有些嘴笨,卡了一下才道: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你弹得很好,让我想起电影里的情节。

看着谢骁舟的眼睛,她笑起来:虽然这里没有海,但你弹得很像海……有种我们正在船上,飘飘荡荡的感觉。

她做了个手势,表示船在海上浅晃。

谢骁舟却没有说话,他微微笑了一下,突然起身拉住她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刘叔,把伞给我。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下一秒虞浅恩便看见那长得像英国贵族的老人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将一把黑伞递给了谢骁舟。

谢骁舟接过伞,虞浅恩一边跟得跌跌撞撞,一边还惊奇发问:他姓刘?他不该是外国人吗?是,但他中文名姓刘。

顿了顿,谢骁舟含笑道,好吧,你也可以叫他Dylan。

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和墙边的壁炉,又穿过好几个功能各样的开放式大厅之后,虞浅恩终于看到了尽头。

站在宽大的后门前,那名叫Dylan的外国老人无声无息地捧来了一双男式短靴。

要出去的话最好穿上鞋。

他用纯正的中文说话。

谢骁舟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虞浅恩脚下的棉拖鞋,点了点头,却在老人要蹲下来的时候阻止了他。

我来吧。

说不上出于什么心理,他接过那双靴子,低头半蹲了下来。

虞浅恩被吓得往后一退,却被轻轻握住了脚踝,谢骁舟在她脚下仰起头来看她,眼眸里落着微光,嗓子里含有轻微的笑。

还是你想让我背你?第两百五十九章 坡道下的天与海鞋子是谢骁舟的,穿在脚上自然很大,走起路来也不太方便,但非常暖和。

虞浅恩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门,雨声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谢骁舟撑开伞,雨珠刷刷地打在伞面上,虞浅恩正看着眼前视野开阔的景色,垂在身旁的手背突然一暖,是谢骁舟牵住了她的手。

转头看去,男人却并没有回头,似乎只是做了个很自然的动作,他就这样一手举着伞,一手牵着她的手往前迈步了。

走吧。

虞浅恩的腿还是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被牵住的手上,从皮肤接触的温度,到对方指骨的触感,这些感受被放大无数倍,掩盖住了身体对痛觉的敏感。

考虑到她的腿,谢骁舟的脚步并不快,就算虞浅恩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一瘸一拐而放慢了速度,谢骁舟也始终和她保持着并肩。

离开了屋檐,一条青砖铺成的小道在宽大的草坪中间向前延伸,道路旁的宫灯淋着雨,不停地向下滴水,无数水珠雨珠落在草叶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城堡的背后和前面不同,树林在两侧距离很远的地方,眼前是越走越开阔的草坪,虞浅恩走了一会儿,本想问身旁的人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可大约是气氛太静谧了,即便雨声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也依旧让人觉得静谧,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什么都不想问,只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直到倾盆的雨声里混入了另一阵若隐若现的声音,她才愣了一下,脚步都顿了一秒。

谢骁舟牵紧她的手:怎么了?虞浅恩浅了浅头,喃喃:我好像听见……海浪的声音了?男人对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雨水砸在青砖路面,溅起细小的水花,落在她的裤子和靴子上,偶尔也有飘进来的雨丝落在她脸颊,带来一阵沁凉。

这样走了好一会儿,虞浅恩耳里那错觉般的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直到他们走到了草坪的尽头,虞浅恩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条长长的向下的坡道。

绿色的草坪在大雨里泛着一层模糊的水汽,而在这坡道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汹涌的潮水就在那里,一层又一层的堆叠着,浅荡着,一直延伸到与天相接的地方。

灰白的雨幕覆盖深蓝的海面,它们如同一幅颜色鲜明又蒙昧的画,清晰地倒映在虞浅恩睁大的眼睛里。

她脑海里恍惚还响着谢骁舟方才弹过的曲子。

1900在大海上见到他的初恋,伴随着浅晃的海波,水雾蒙蒙的玻璃,还有没有尽头的天空,他用钢琴诉说了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心动。

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那条船,也没有离开过大海,他最终弹着钢琴,死在了被丢弃的大船上,死在了相伴一生的海洋里。

——电影里的海也如眼前一般广阔,灰暗又温柔。

1900遇见他初恋那一天的天气,也像此时一般带着雨水和雾。

虞浅恩无法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可在她的大脑有所反应之前,她已经先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人。

举着伞的男人高挑修长,出门前Dylan拿了一件黑色长西装外套给他穿着,衣摆落下去,偶尔被风吹起一角。

他看着前方,眼眸映着大海和天空,还有不停坠落的雨。

在他左边是不断延伸的草坪,还有遥远的森林。

灰白湿润的雾气里,他的神情很安静,似乎什么都没想,茶色瞳孔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只是单纯地倒映着整个世界。

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双眼睛转过来,映出了她的脸。

怎么了?他笑起来,问。

他分明在冲自己笑,虞浅恩却又感受到了刚才看他弹钢琴时的感觉。

仿佛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孤独。

又或者是自己主动远离这个世界,漠然旁观着一切的孤独。

那双眼里分明倒映着一切,却会叫人错觉什么都没能留在他心底。

空落落的,如果大喊大叫或许只能听见回声。

虞浅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那座城堡看起来太大了,或许是耳边的雨太静了,也或许是脚下的坡道太长,坡道下的海又太宽,潮声太寂寞了。

谢骁舟独享着如此宽阔奢侈的一切,可这样宽阔得仿佛一望无际的世界里,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她想到那城堡中唯一一间有生活气息的卧室,想到那些仿佛从未有人坐过的沙发,从未有人弹过的钢琴,还有倒扣着的摆成漂亮模样的水杯。

他独自住在如此大又如此死气沉沉的地方……就像一个被困在废墟里的幽灵。

——心脏仿佛被紧紧地揪了一下,酸楚的水和疼痛一起蔓延上来,流过四肢百骸,让她凝视着谢骁舟的眼睛里泛起了雨雾般的水汽,可她自己甚至毫无察觉。

看着她的眼睛,谢骁舟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他还在笑,似乎不解。

直到那滴眼泪成型,从少女的眼眶里掉下来,在脸上划出一道湿痕。

他的笑容停了一下,真的纳闷了。

松开牵着她的手,指尖沾走那点湿迹。

把你美哭了吗?他开玩笑。

虞浅恩回过神来,也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愣了一下,赶紧转过头去:不是。

她闷闷的说,然后抬头望向远处的海,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想太多,说不定谢骁舟的父母只是不在这里住呢?说不定他其实家庭幸福人生美满呢?拥有这样的城堡和景色,他分明应该是天之骄子人生赢家好吧?也不知道她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简直太晦气了,还很莫名其妙!都怪气氛太那个了。

她郁闷着一张脸这样想着。

谢骁舟却很想要追根究底,那只松开的手不好再重新牵回去,他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碰了碰她的胳膊。

诶,你跟我说说,你突然哭什么?第两百六十章 你是世界第一雨飘到眼睛里了。

她闷闷地说。

胡说八道,我可是看着它成型的,根本不是雨。

……虞浅恩沉默半晌,说,风景太好了……我又想到了海上钢琴师。

这么喜欢那部电影啊?谢骁舟笑,那和《温柔》比起来呢?虞浅恩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那还是温柔。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谢骁舟愣了一下,却听她继续说:那是我最爱的作品,奥斯卡最佳电影也比不上。

·早就习惯了各路人马吹夸张彩虹屁的谢影帝破天荒的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他咳嗽一声,又很快自然起来:在外边儿可别这么说,会被人骂的。

为什么骂我?虞浅恩莫名其妙,审美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事情。

……在你的审美里温柔真的就这么好?世界第一?谢骁舟瞧着她,有些想笑。

却见虞浅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答说:不是《温柔》有这么好,而是你有这么好,你就是世界第一。

谢骁舟:……大雨里是谁的心跳声突然激烈起来。

谢骁舟定定看着这个语出惊人的家伙,第一次无可避免知道了什么叫猝不及防。

他演过的唯一一部爱情片就是和面前的少女,可即便扮演者在剧情中对苏妩动心的沈倦,他也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

那一瞬间从尾骨窜过脊椎再直击大脑的酥麻还留有余韵,他握着伞柄的手险些在那一瞬间脱开手去。

再开口时谢骁舟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很多,几乎要被雨声掩盖。

是对偶像的偏爱吗?他问。

……算是吧。

虞浅恩移开目光,有些含糊,顿了顿又补充,是对你的偏爱。

谢骁舟不再说话了。

他望向远处的海,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他这一生其实得到过无数偏爱,微博上数以亿计的粉丝个个都偏爱他,每次他和别人对比,他们必然都会无条件选择他胜出——可那些都太远也太笼统了。

可如果摒除粉丝,这世上真正的偏爱他的人——他视线向右边落去——这似乎是第一个。

不是距离遥远的,生活之外无关紧要的偏爱。

而是可以感受到的,仅仅因为是自己而存在的偏爱。

谢骁舟看着前方,握着伞柄的手不知不觉地收紧了一些。

他这样心不在焉,于是虞浅恩再问他话的时候,他毫不设防的就回答了。

你……她有些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是啊。

他漫不经心。

住了多久了?五年。

你的父母呢?会回来吗?不会。

他突然顿住,拉回神游的理智,然后莫名的笑了一下,也不一定……其实我每天都能看见我父亲。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仿佛有什么晦气的东西从他的语句里钻出来,让他揣在口袋里原本还想去牵虞浅恩的手握成了拳。

他想要转移话题:站了这么久,你冷吗?虞浅恩浅了浅头,还记挂着他方才说的话,犹豫了一下问:你的父母?谢骁舟脸上的故作轻松渐渐褪去了,他看着海,过了许久才平静地说:我父亲五年前死了,我母亲改嫁,一直住在国外。

虞浅恩怔了怔,看着他的眼神许久都没有动。

谢骁舟也没有动,分明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却没有回头看她。

她就这样定定看着他,脑海里想的却是——啊,原来我刚才的感觉没有出错。

他真的一个人住在这里,还住了那么久。

五年前,那是他才十八岁的时候,那时候这座城堡也这么空吗?还是说他是在这五年间一点点看着这城堡变得空旷的?他可曾和父母一起在海边玩?又可曾在失去这一切后独自站在这里想起以前?拍戏的时候他每天回家,就是回到这里吗?驶过繁华热闹的城市和寂静无人的山林,回到这座空荡荡的城堡,他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那个长着异国面孔的老管家会和他聊天说笑吗?那匹黑色的马会在草坪上奔跑,在这座静谧的古堡里发出一点热闹的声音吗?他每天会在这里做些什么呢?他会感到孤独吗?——她的目光停留了太久,谢骁舟不得不回头。

然而在他回头的一瞬,虞浅恩也猛地收回了视线。

她转回去,看向前方的大海,谢骁舟却看见了从她脸上流星般坠落的水珠。

他愣了一下,虞浅恩却一动不动看着海,只在察觉眼眶里一直有眼泪在掉的时候,她才慢慢低下了头,像是要把自己的表情藏起来。

谢骁舟怔怔看着她,心脏酸麻了一下,却扯起嘴角露出笑来:你这是怎么了?同情我?他语气轻松,接着笑:是谁几个小时前还缩在雨里没地方去,怎么转眼还可怜起我来了?虞浅恩却无法控制自己,她知道谢骁舟说的是对的,眼下来看她的情况分明要更加糟心更加可怜,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甚至眼泪越掉越多,越掉越急,最后不得不流泻出狼狈的声音,即便已经努力克制,啜泣声却还是断断续续。

听到自己的哭声后她自暴自弃,干脆不再掩饰,直接蹲下身哭了起来。

谢骁舟整个人都傻眼了,眼看着少女蹲下去大哭,伞下飘进来的雨珠很快润湿了她的头发,他只好也蹲下去,用伞遮住她,有些手足无措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什么情况?不至于吧?我也没那么可怜。

这世上父母双亡的人多了去了,我好歹还家财万贯,不愁生计呢。

虞浅恩不但不为所动,还哭得越发大声了。

谢骁舟头都大了,继续绞尽脑汁地安慰:你知道我有多少粉丝吗?一亿多,这世上那么多人喜欢我爱着我,每天给我表白祝福我的人不计其数,我也过得挺好的,就是我爸死的时候我也没受什么打击,他不是个好东西,他死了我还高兴呢。

虞浅恩顿了一下,直接变成了嚎啕大哭。

谢骁舟:……第两百六十一章 眼泪的种子谢影帝发愁地看着他:真的有这么伤心吗?你这个粉丝是不是太上头了点?我只是……虞浅恩终于出声了,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伤心的说,我只是以为,你一定是很幸福的长大的。

从第一次见面时,男孩把奶茶和围巾递给她,到后来俊美尊贵的少年在簇拥中向她俯身,伸来救命的手——她一直都这样认定着。

我一直以为……她的伤心来自十二年里始终祝福着少年的小乞丐,我一直以为你一帆风顺,永远不会有任何不如意。

却原来是错的。

却原来在第二次见面后不久,少年就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空荡的城堡里了。

却原来他有一个连死亡都不用为之伤心的父亲,还有一个早早改嫁,远隔万里的母亲。

她本以为他是天之骄子,永远不必面对人生的灰暗痛苦,却原来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在她以为他幸福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历经过孤独与煎熬的成长了。

少女哭得很伤心,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

伞外在下雨,伞内也在下雨。

而谢骁舟看着她,从眼神到身体都是僵硬的。

这种僵硬从她哭着喊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了,直到现在也没能回过神来。

像是遭遇了某种意料之外情况后的应激反应,他脑海里甚至一阵轰鸣,可轰鸣声再强烈,少女的声音也依旧清晰无比。

心脏好像被剖开了一条缝隙,少女的哭声和眼泪不停往那缝隙里流淌钻去,直到逐渐填满,变成一粒饱满的种子。

种子还没有发芽,却已经向下更深处伸出了触角,触到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直埋藏在黑暗中的角落。

是什么在被牵动。

仿佛是头发丝被吹进了心脏里,连每一次呼吸都能带来疼痛和酸软。

谢骁舟看见自己放在她肩上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犹豫着,抬起来,轻轻抚在了她的头顶。

刚洗过不久的、已经被烘干的发顶很柔软,还有点乱蓬蓬的,他的手放在上面,轻而易举就能掌控她的身体。

他可以把她的头抬起来认真的告诉他自己真的没那么可怜,也可以拍拍她的脑袋继续笑着安抚,还可以干脆用玩笑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可他都没有。

他只是把身体靠近了一些,然后略微低头,有些犹豫似的停顿了一秒后,他终究还是把一个吻留在了她的额头。

他自己并无察觉,这是一个近乎虔诚的姿态。

嘴唇从少女的额头离开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说:别哭了。

虞浅恩还沉浸在伤心里,却也被这个吻惊了一下,抽噎着抬起头来。

雾蒙蒙的眼睛映出谢骁舟低眉的脸,那张总是带着距离的俊美面孔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温柔的表情,就连后面的大海和天空都比不上,他以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到让人心碎的表情面对着她,露出了笑容。

我现在很好。

他说,今天比昨天更好,此刻比上一秒更好。

所以别哭了。

虞浅恩看了他许久,似乎在确定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最后吸了吸鼻子,问:真的吗?谢骁舟笑得更深:真的。

哭声一断,脑子就清醒了。

虞浅恩身体一僵,视线收回来,手指在膝盖上收紧,用力抓着裤子的布料,尴尬极了。

谢骁舟却难得这么体贴,只当没看见她的尴尬,又摸了摸她的头道:再呆下去该感冒了,我本来就只是想带你看看海的。

他牵起虞浅恩的手,把伞柄塞进她手里,然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回去吧。

虞浅恩赶紧打好伞,挡住了即将飘下的雨。

男人抱着她向城堡走去,她的视线却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了那片越来越远的海。

胸腔里又抽噎了一下,她身体一抖,又赶紧收回视线,低着头装死。

可大哭后身体的抽动却没那么容易停止,她隔一会儿就抽一下,隔一会儿就抽一下,终于受不了一头扎进了谢骁舟的怀里。

男人笑了起来,胸膛震动,就贴在虞浅恩的脸颊上。

她一阵耳热,却又莫名觉得很温暖,只把搂着男人脖子的手收得更紧了。

世上大概不会有比她更大胆更放肆的粉丝了吧?她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却很快在温暖中把一切抛到了脑后。

有什么问题等明天再想吧,今天先幸福了再说。

·没有在一楼停留,谢骁舟直接把人抱回了卧室,放在沙发上。

她穿着打湿的靴子,不敢在地毯上落脚,正要勾着腰来脱鞋,谢骁舟却已经先一步半跪下去。

——真的是半跪,又把虞浅恩吓了一跳,却呐呐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谢骁舟很快把鞋子脱下来,还摸了摸她穿着白袜子的脚:有点冷。

虞浅恩猛地把脚缩回来,谢骁舟却仿佛自己只是顺手,神态自然得要命。

他很快打定了主意:你再去泡个澡吧。

虞浅恩:……·大半个小时后,又换了一身T恤的虞浅恩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整个人都被蒸得热气腾腾,脸蛋都红润润的。

靠在沙发上长腿伸展的谢骁舟抬头看了一眼,满意了:不错。

看着她一深一浅走过来,他又问:腿还痛吗?今天被问了好多遍的虞浅恩有点不耐烦:不会不痛的,只要不至于走不动路就不算什么。

你以前痛得走不动路过?谢骁舟皱眉,明明知道自己的情况为什么不做好保暖?没有条件啊。

虞浅恩说,我以前很忙的,下雨天旧伤会痛所以待在家里好好保暖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太奢侈了。

你以前就是个未成年,能有多忙?我是十七岁才来鸦海的。

虞浅恩顿了一下,低着头说,在那之前,我一直和一个收养我的爷爷流浪。

谢骁舟沉默了。

他脸上的轻松全部褪去,眼睛直勾勾看着虞浅恩。

虞浅恩只当没有察觉,慢吞吞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咕嘟嘟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直到她放下杯子,谢骁舟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继续看书,却半晌都没能翻过一页,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就这样你还为我哭呢?自己就是个小可怜儿。

他没有抬头,虞浅恩却有些不服气,声音嘟嘟囔囔的:我为你哭和我自己可不可怜有什么关系。

谢骁舟顿了一下,片刻后放下书,略过了这个话题。

该午饭了,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

这房子里还有别人呢?虞浅恩好奇,怎么刚才逛那么大一圈儿,除了Dylan我谁都没看见?他们不住同一栋,一般也不会出来。

那……我想吃面。

虞浅恩说,热腾腾的,材料丰富汤也好喝的面。

雨珠不断打在玻璃上,让房间里的光线也蒙昧不清。

谢骁舟看着少女还有些发红的眼睛和亮亮的眼神,眉头舒展的慢慢微笑起来。

好,吃面。

第两百六十三章 为什么当演员确认虞浅恩没什么忌口的之后,两碗热气腾腾材料丰富的海鲜面很快就被端上来了。

用饭也在四楼的卧室里,这里没有高一点的桌面,两人只好在矮桌上将就,虞浅恩不得不把腿盘起来。

她有些纳闷:为什么不去一楼吃?懒得去。

很离谱的理由,虞浅恩忍不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谢骁舟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没办法解释,他自己住惯了早就没感觉了,可他不想让虞浅恩靠近那个地方——住在这里是他自己多年来的执拗选择,今天却第一次隐隐有些后悔。

不过就是栋房子而已,能证明什么呢?何必非得住在这儿?换个春暖花开有人气点的地方不好吗?也不必叫她吃个饭也要窝在卧室里。

虞浅恩倒也没有追问,她想起谢骁舟那句其实我每天都能看见我父亲,突然觉得有点冷。

用手捧住那个装满了汤面的大碗,滚烫的温度从瓷器上传递到皮肤里,暖意很快驱逐了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寒冷,她拿起筷子夹起面嗦了一口,待到面条下肚,整个胃里都暖和起来。

谢骁舟也开始吃面了。

他腿太长了,在矮桌底下显得尤其憋屈,可他姿势依旧挺从容,吃面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仿佛将教养和优雅刻进了骨子里。

为了散味儿,窗户被开了一条小小缝隙,有凉风时不时的漏进来。

虞浅恩看着这和热食格格不入的卧室,忍不住问:你总是在卧室里吃饭吗?怎么可能?谢骁舟回答她,今天是第一次。

虞浅恩沉默一下,继续吃面。

虾肉和贝类鲜得她想把舌头吞下去,再喝一口暖洋洋的汤,惬意的感觉盈满全身,让人满足得不得了。

你知道吗?只有颓废的咸鱼才会在卧室里吃饭。

虞浅恩突然开口,她指过房间里的地毯和懒人沙发,再到不远处被子凌乱的床铺,就跟那种从早到晚都呆在卧室里,吃喝全在床上的巨婴一样。

谢骁舟动作一僵,看了她一眼,敲了敲桌子:这可不是床。

差别也不大。

虞浅恩煞有其事,却又眯着眼笑起来,不过感觉还挺好的。

她低头吸面,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之前在国外,我不上课的时候就是这么过的……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吃饭,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卧室里。

你在国外上大学?浅了浅头:只是私人课程。

她抬起头来笑,是表演课,靳叔帮我联系的,教我的老师是个很了不得的人。

谢骁舟筷子在碗里搅了搅,还是问道:为什么想当演员?顿了一下,虞浅恩思索着措辞,好一会儿才慢慢开了口:其实最开始也不是特别想当,就是有些好奇……你和我妈妈都选择了的职业到底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魅力。

再加上当时我漫无目的,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虞浅恩弯起嘴角,眼底却并没有笑意,在来鸦海之前我的最大任务就是要活着,为此我每天都很忙,到处打工赚钱,根本没时间思考别的,可认识靳叔后,我一下子就闲下来了,不缺钱的情况下我根本就找不到事情做,刚好那段时间你主演的水龙吟上映,我去电影院看了好几遍,突然就想当演员了。

她在鲜嫩的虾肉上扒拉了两下,抿了抿嘴唇道:靳叔一直跟我说,在我小时候,我妈妈一直忙于工作,所以才疏忽了我……我很想知道,能让一个母亲忽略女儿也要去忙碌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也很想知道,连你也喜欢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谢骁舟,眼底终于有了笑意。

谢骁舟看着她,也微微笑了笑,侧了侧头:然后呢?真正成为一个演员之后,你还满意吗?……还好吧。

虞浅恩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我还不知道我现在到底算不算一个真正的演员,可是从在国外学习开始,我就已经对这份职业感兴趣了,我喜欢那种把一个陌生人扮演好的感觉。

她眼睛亮起来:傅老师并没有直接教我表演技巧,他每给我布置一个角色,都会让我亲自去人群里观察很久,甚至像个跟踪狂一样的一直跟着各种不同的人,然后记录他们的生活习惯以及性格特点,最开始我交作业的时候只会一味的模仿,后来他又让我写人物小传,哪怕只是个龙套人物他也要我写到上万字。

她开始滔滔不绝,甚至都忘了吃饭:我本来就没怎么念书,根本不会写东西,一万字的人物小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是不写的话他就会用看虫子的眼神看着我,搞得我很不爽,我只好绞尽脑汁的胡编乱造,构想这个人物的出身与经历,再给她安上剧本里根本就没有提的家人与朋友,等我胡乱凑够一万字之后,我突然发现这个人在我脑海里活过来了。

她已经放下了筷子,手放在膝盖上,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谢骁舟:傅老师第一次给了我及格分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愣的,其实表演之前我很忐忑,因为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乱来,可当我真正开始表演的时候,我发现我脑海里什么都没想,我乱编的那一万字人物小传好像在我脑海里变成了事实,我好像真的经历过那一切,于是我演的一点都不卡,最后傅老师沉默很久,说我入门了。

虽然当时我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我心里可高兴了,就跟炸烟花似的。

少女笑吟吟的,从那以后我就发现我能从表演上找到成就感……每次饰演新的角色我都会很兴奋,人物小传写得密密麻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傅老师又不让我写了。

她露出困惑的表演,挠了挠头发:他说主角不需要自己乱编背景故事……可我也没有乱编啊,演主角的话我肯定会根据剧本上已有的故事去写的。

你不是技巧派演员。

谢骁舟听她说了一串,此时终于开口,对纯粹的体验派演员来说,演龙套的时候的确需要自己去天马行空构建人物的生平,可是演主角的时候,如果把人物小传写得太详细,反而有可能会限制你的表演。

第两百六十四章 你想要吗?虞浅恩似懂非懂。

她终究还是个刚入行不久的新人,在这方面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可谢骁舟说的话她总是相信的。

那就等我演龙套的时候再写人物小传吧。

她还有几分失落,我还挺喜欢写那个的。

谢骁舟失笑,片刻后又说:你以后恐怕不会有机会演龙套了——除了客串。

虞浅恩眼睛一亮:你这么看好我?那张精致凛冽的脸上简直写满了快来夸我,谢骁舟恶劣地笑起来,撑着下巴说:倒不是看好你,是看好你背后的人。

……有虞前辈这个影后和靳风这个圈内金牌经纪人给你保驾护航,你怎么可能会沦落到去演龙套——瞧瞧你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阵容?导演余达,国际三金拿了一次,国内三金拿了两次,男主本人,国际影帝奖杯两座,国内影帝奖杯三座,这样的起点,已经是大多数演员的终点了,你还妄想去演龙套?虞浅恩有点不高兴,普通人都不会乐意被人点出是靠背景的,她当然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好在她也仅仅是有点不高兴而已,面对着靠自己单打独斗一鸣惊人的谢骁舟,她更多的还是自卑。

无话可说的低头,怏怏地吃了一只虾。

谢骁舟见她情绪真的不好了,脸上笑容也渐渐隐去,隐约有点后悔,觉得自己逗过了。

轻轻咳嗽两声,他也重新拿起筷子,同时漫不经心道:不过,这个圈子里完全没有背景的本来就很少,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的后台再大也只是给你提供了机会而已,能不能抓住机会还是看你自己的本事……那么多没本事还要抢占资源的人都在得意洋洋呼风唤雨呢,你已经很好了。

是吗?虞浅恩依旧没什么精神。

当然。

谢骁舟语气更加认真,你记得我说过,你是我入行以来见过最有灵气的演员——这句话并不是场面话。

虞浅恩顿了顿,咬着面抬起头来,瞳孔里映出谢骁舟看她时认真的眼神。

演艺圈已经萧条多年了,新鲜血液不少,但可圈可点的人却不多,真正有灵气让人惊艳可以展望未来的人更是几乎没有。

你并没有靠自己的背景去抢别人的角色和机会,哪怕是第三只玫瑰这部电影,你也是经过了试镜,甚至还被我阻挠过,才好不容易凭实力进来的,你不需要为此觉得心虚。

看着少女睁得溜圆的眼睛,谢骁舟微笑起来:老实说,我很期待你未来的表演。

独自一个人当紫微星当了太久,其实还挺寂寞的。

虞浅恩看着男人,眼睛渐渐亮起来,耳朵尖也慢慢红了。

她猛地闷头扒面,片刻后又抬起头来问:你的那些奖杯,可以让我看看吗?谢骁舟挑了挑眉:当然可以,不过,先把面吃了。

虞浅恩再度埋头猛扒。

·谢骁舟的奖杯放在书房里。

不算很郑重但也没有随便放置,只是端端正正地搁在博物架上,干干净净的,不沾一点灰尘。

虞浅恩第一次见到影帝奖杯,从国内三金到国际三金。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莫名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她甚至知道每一座奖杯所对应的作品和角色,甚至会在触摸的时候脑海里自动回放起那些角色在大荧幕中的嬉笑怒骂。

这是属于谢骁舟的荣誉。

里面包含了他的热爱,他的付出,还有他的成果。

触摸奖杯就像触摸谢骁舟度过的那些年月。

最高处放着一个小金熊,那是《温柔》的奖杯。

在那一年,十七岁的少年横空出世,横扫国际大奖,风靡全球影坛,给国内萧条已久的影坛带来了一阵海啸般的震动,那一年无数外国媒体都将他的身影印在报纸最大版面,各色人种纷纷毫不吝惜地对他送出至高的赞颂,称他为东方美神、东方缪斯。

也是那一年,她在城市的街头揣着刀瑟瑟发抖,抬头却看见了他弯腰递来的手,以及那一叠让她逃出生天的钞票。

小金熊放得太高,虞浅恩不由得踮了踮脚,却还是拿不到。

背后于是贴来一具温热的身躯,修长的手臂从她脸侧探过,往上一伸,轻而易举拿到了那座小金熊,然后放到了她面前。

虞浅恩有点尴尬,接过小金熊摸了摸:还挺可爱的。

谢骁舟笑了笑,看出她的僵硬,却没有往后退,反而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想要吗?虞浅恩哆嗦了一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什……什么想要?话都说不利索了,她结结巴巴的,这是你的第一座影帝奖杯,我,我怎么能要?你以为我是问你想不想要我的奖杯?谢骁舟挑了挑眉,神情有些意味深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明明是在问你,想不想要同样的金熊奖……顿了顿,又是耳语般的低声,想不想要另一座影后奖?虞浅恩:……温热的气息就扑在耳廓上,酥酥麻麻过电般的感觉很快窜遍了全身,虞浅恩一个激灵,转过身来用力把人推开了。

我……她定了一下思绪,我当然想要。

她紧握着手里的奖杯,渐渐坚定了眼神:我迟早会拿到的。

视线从那一排奖杯上扫过去,虞浅恩暗暗记着每一个奖杯的名字。

她想,我迟早会拿到这些影帝奖杯所对应的每一座影后奖杯的,到时候,我就是全天下最成功的追星人了!谢骁舟看着她的小眼神,脸上笑意加深,褪去了捉弄的神色,他舒展眉头对她道:那我就等着你了。

虞浅恩握着小金熊,眨了眨眼,隔了会儿又突然问:你还没告诉我呢?男人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闻言懒洋洋地抬眉:什么?你为什么当演员?虞浅恩拿着小金熊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喜欢表演?室内有长达一分钟的静默。

就在虞浅恩察觉到不对,已经有了后悔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谢骁舟浅笑了一下,开口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活得太没意思,所以才想在表演里体会别人的人生吧。

方才还轻飘飘的心脏就这样快速沉了下来,虞浅恩定定看着谢骁舟,他依旧在笑,神态懒洋洋的,没有一点沉重感,可之前那种眼看着他被孤独抓住的感觉又渐渐袭上了心头,让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第两百六十五章 消失的南瓜马车鸦海下了一天的大雨,新闻上说街上很多地方都积水了,相关部门正在加班加点的解决。

时间到傍晚,逐渐变得淅淅沥沥的雨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依旧是那张矮桌,几个简单却美味的菜,虞浅恩就着它们难得的吃了两大碗米饭。

余光里突然有光点亮起,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在窗外宽阔无际的草坪上,有暖黄的宫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一直延伸到草坪尽头。

雨后灰蓝的天幕就这样被灯光染了颜色,变得模糊又温暖。

虞浅恩看着有些发愣,手边却擦的响了一声,低头,是谢骁舟倒来的一杯柠檬水。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却听见对面的男人淡淡的声音:天晚了。

抬头看去,他也正侧头望着窗外,茶色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傍晚,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虞浅恩却敏感的察觉到一股疏离。

她一下子慌张起来,却只是张了张口,半晌都没说话。

天晚了这种话,后面一般都该加上该走了。

这话由客人说出来,是辞别的预告,由主人说出来,却是不动声色的逐客令。

虽然没什么经验,但虞浅恩这一点还是懂的。

可她却发现自己很难说出那句我该走了,没有具体的原因,她也不敢去深究内心的想法,只一个模糊的不想走的念头支撑着她,维持了很久的沉默。

倒是对面的谢骁舟转眸看来,眼神里有两分惊讶。

被他用这种目光看着,虞浅恩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片刻后不得不开了口:那我得走了。

谢骁舟含笑点头,神情淡然。

有些挫败,又有些困惑和无措——她本来以为她和谢骁舟的距离已经在这一天之内拉近了很多,至少是足以让她在天色晚了的情况下在这里借宿一晚的,可是,谢骁舟好像并不这样想?她悄悄地去看他,却无法从那张温和俊美的面孔上看出任何线索来。

——好吧,说实话有些令人羞耻,可她的确想在这里借宿一晚,当然是去睡楼下的客房。

这样也太不矜持了,可虞浅恩本来就不懂什么是矜持,如果没有迫不得已的情况,她一向都只做她想做的事,她从不勉强自己。

但谢骁舟显然并不打算让她在这里留宿。

确定了这一点后她也不想继续让情况变得难堪,灌了半杯柠檬水后她立刻就起身了。

今天谢谢你。

很认真地道谢,她的认真从来都不是故作表情,她认真的时候脸上甚至是没有表情的,只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瞳孔仿佛要把人的身影刻成雕塑般深刻。

她弯腰,头发随着动作散落下来,在谢骁舟面前荡出一道凌乱的弧线,还有几缕发丝擦过了他的鼻尖。

而他依旧坐着没动,只淡淡笑着摩挲着水杯,语气也淡淡的:不用谢,只是小事而已。

短暂的时间,一个动作两句话,两人的距离仿佛重新拉远,变回了需要保持距离的前辈和后辈,老师和学生,以及合作同事。

我让司机送你,地址已经告诉他了。

谢骁舟说了这句话后依旧没有起身,虞浅恩自然不无不可,她转身走出卧室的时候,甚至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而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这座城堡还是那片海,亦或者是城堡中的谢骁舟,全部都是到了十二点就会消失的南瓜马车。

现在天幕将黑,南瓜马车到了该消失的时候了。

·少女的背影消失了,房门合拢发出轻轻的咔的一声。

谢骁舟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他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修长手指摩挲着虞浅恩刚喝过的杯子,直到内线电话响起来,他随手接了。

先生,虞小姐的地址?我已经告诉司机了。

那边依旧没挂,两秒后Dylan道:先生,虞小姐要上车了。

谢骁舟险些笑出声来:我难道不知道吗?您应该来送送她。

老管家语气很平静地说,毕竟她是这五年中,第一位到访家里的客人。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谢骁舟语带笑意,赶紧把人送走。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目光又转向窗外越来越黑的天色,声音如海上的雾气:时间快到了。

Dylan沉默一阵,道:可虞小姐好像想等你,她一直在往里看。

我等您五分钟。

啪嗒一声,通话挂了。

这次谢骁舟真的笑出了声。

这个管家大叔,十多年前明明还很守规矩的,没想到越老越大胆。

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坐在位置上,手指贴着温热的杯沿,窗外暗淡的光线将他勾勒成美丽的剪影,墙壁上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将五分钟拉得无限长。

到了某个时刻,像是突然从静止中苏醒过来,他慢慢将桌上那杯水轻轻转了一下,然后拿住,抬起,嘴唇靠近了虞浅恩喝水时的位置,轻轻地贴住了。

微微仰头,喝了一口剩下的柠檬水,他终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三步阶梯跨作一步,谢骁舟很快就下到一楼,走过大厅,走出了大门。

虞浅恩穿着他的衣服和外套,正坐在车里朝窗外望着,还没走。

对上目光的时候,他很轻易就从她眼中收集到没来得及掩饰的失落和茫然,可那些都在看到他的时候消失了,毫不间断地化作了开心和惊喜。

这样的神情让她的眼睛变得比星子还要亮,好看得要命。

谢骁舟疾行的脚步缓下来,慢慢走到车边,他对里面的人笑了笑: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虞浅恩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接着她有些犹豫地问:那个,前辈……又用上了这个称呼,带着些小心翼翼,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吗?谢骁舟愣了一下,隔了许久才慢慢地说:太远了。

委婉的拒绝,以这样淡淡的语气说出来,却是不容抵抗的。

虞浅恩眼里的光暗下来,她闷闷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缩回车里,虞浅恩朝外面的人挥了挥手:再见。

谢骁舟也对她挥手:再见。

却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没有工作捆绑的话,娱乐圈里两个异性艺人完全有可能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次。

而虞浅恩还敢以今天这样的理由给谢骁舟打电话吗?她虽然是个不懂矜持为何物的人,却也不敢惹人讨厌——尤其是谢骁舟的讨厌。

一旦没有面对面的话,谢骁舟对她来说就是不可企及的星星了。

万人追捧,挂在神坛上的紫微星。

而她还只是一个刚刚开始走路的小新人而已。

第两百六十六章 一点点了解车子绕过那座巨大的沉默的喷泉,朝城堡的大铁门驶去。

虞浅恩忍不住在车里转头,谢骁舟依旧站在城堡门前,他身后站着衣冠楚楚的老管家Dylan。

越来越远的距离让她再也看不见他的脸,倒是城堡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完整。

暗蓝的天幕下,那座不知道修建了多少年的古堡投下巨大的黑色影子,谢骁舟就站在那影子中间,仿佛就身在巨兽狰狞黑暗的口中。

他随意站着也显得身姿挺拔高挑,即便不看她也知道他脸上必定神情淡淡,没什么情绪。

可不知为何,望着那个被城堡覆盖的越来越远的影子,她心底陡然升起强烈的想要留下来的欲望。

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清楚自己的想法,这并不是对建筑感到新奇或者对靠近偶像感到兴奋,她只是不想看到他一个人而已。

这地方太大了,太空了。

只远远看着,便仿佛能叫人听见回音。

就在快要抑制不住叫停车的冲动时,车子终于驶出了大门,拐了个弯,让那座古堡连带着谢骁舟一起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于是勇气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虞浅恩怔怔地趴在座椅上看了很久,才慢慢坐回来,有几分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来时只觉得神秘风景好的山路在回去时变得阴森起来。

夜色涂抹森林,残留的雨水偶尔从叶片上滴落下来,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林子里偶尔会有不知名小动物和虫类的叫声,在这空旷的地方涟漪般的传播开去。

虞浅恩渐渐被这恐怖片般的氛围吸引心神,咽了咽口水,稍稍坐正了身子,看着前面的司机开始搭话。

大哥你是谢骁舟的个人司机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听见小姑娘有些不稳的语气,很体贴地笑起来,打开了车内的灯,这才用中气十足的嗓子道:不是个人司机,是家族司机,先生在外面工作的时候不归我管,但私人行程一般都是我开车的。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先生更喜欢自己开车,他胆子大。

这司机声音洪亮语气亲切,很快就驱逐了虞浅恩的那点害怕,但听清他的话后她也有些莫名。

自己开车和胆子大有什么关系?似乎没想到她的重点在这里,司机卡了一下,很快含糊了过去:总之就是……一般人家的少爷不都不爱自己开车嘛哈哈哈,上哪都要司机开车,比较好彰显身份。

听出他有所隐瞒,虞浅恩也不追问,却被激发了好奇心。

你给谢前辈当了多久的司机了?那可久了,从他只有几岁的时候开始我就在谢家当司机了,工资又高,工作又清闲,这些年下来我都在鸦海市买了栋一百多平的房子了。

工资这么高啊?虞浅恩不动声色,对了,我听说城堡里还有厨娘什么的,那是不是也还有别的阿姨叔叔啊?佣人吗?当然有了。

司机笑起来,不然这么大个城堡,难不成让先生自己打扫管理吗?不但有,还多着呢,什么园丁花匠啊,什么清洁阿姨啊,还有专门养马的,以及去后边捞海鲜的,以前甚至还有专门的乐手呢,就是在主人用餐的时候在一边儿演奏的……不过现在没有了,先生说用不着,可其他人大多都还在的,就跟吃白饭一样被养着。

虞浅恩有些愣:那么多人,怎么今天我就见了你和Dylan两个?司机嗨了一声:这城堡大着呢,我们住的地方和先生住的地方根本不互通,若非必要的话佣人是不会露面的。

……虞浅恩有些大开眼界,别人家也这样吗?那倒是不知道,可谢家一直就这个习惯,不太让佣人出现在主人的视线里。

司机说,这习惯据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老谢总在这方面一直要求严格,不过先生倒是没有这个要求,只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而且自己呆着也挺自在。

可是这样的话……虞浅恩怔怔地说,那房子里不就像是只有他一个人么?这一声太低,司机没有听清楚,问了句什么?,虞浅恩回过神来浅了浅头:没什么。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开了一阵后却还是开了口:其实,知道有客人来,我们都很惊讶来着。

虞浅恩疑惑抬眼,便见司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事实上,这里已经五年没来过客人了。

……虞浅恩呆住了:五年?司机点点头。

这五年谢骁舟一直住在这里吗?急问之下又换了称呼。

是啊。

司机叹了口气,除非必要的工作,他甚至每晚都会回来。

为什么?实在是叫人想不通,这城堡虽大虽豪华,可根据司机的说法和她今日的所见,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住处。

太冷太空太大太阴沉了,入夜之后的气氛估计跟拍恐怖片似的。

谢骁舟那么有钱,他完全可以选择更热闹更适合人居住的豪华住所,可他却独自一人在这里住了五年。

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实在是叫人不能相通。

望着前方被灯照亮的路面,司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哪里会知道为什么?先生的心思一向都很难猜的……顿了顿,他说,不过,像我这种看着先生长大的,还是希望他能开心一点,如果可以的话,虞小姐多来做客就好了。

虞浅恩怔怔地坐着,半晌才喃喃:可他不想让我来。

司机一愣,听她继续道:我刚才问他可不可以再来玩,他拒绝我了。

良久的沉默后,司机又无声地出了口气。

先生总有他自己的理由。

虞浅恩还想再问,司机却不敢再多说了。

前方那栋红色的小房子再次出现在视线里,昏暗的路灯照亮了窗户,窗外有人正靠着抽烟。

司机突然咦了一声:怎么有辆车?虞浅恩视线移过去,只见一辆眼熟的黑色大众正停在两排铁栅栏外,她眉头一皱,重新看向那个靠着窗的人。

直到车灯打过去,那人朝这边望了一眼,随后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似乎早知道里面是谁地挥了挥手。

哟,大小姐。

越来越近的车灯照亮他脸上的疤和不正经的笑,是阎城。

第两百六十七章 他是人意识到虞浅恩认识窗外那个男人,在铁栅栏移开后,司机下意识把车停了下来。

虞浅恩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阎城起身走到窗边,敲了敲玻璃,她便将窗户降下来。

大小姐是要回家了吗?男人声音带着些鼻音,像是感冒了,却还是有不着调的笑意,一听就很不正经。

别叫我大小姐。

虞浅恩不掩厌烦,你之前一直跟着我?当然了,大小姐是不是忘了我的工作?阎城笑着摸出手机,两三下拨了个电话出去,然后拎着要靠到虞浅恩耳边来,虞浅恩微微后仰避开,却还是隐约听见了里面凛冽的男声。

浅浅?是林方西。

虞浅恩闭了闭眼,接过了手机: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把这人撤走?很简单,回林家来住。

……虞浅恩甚至懒得继续说话,抬手就要把手机还给阎城。

你去谢骁舟家了?手机里突然传出的声音让虞浅恩停住了动作,她顿了一秒,重新靠近耳边,语气冷淡而警惕:你怎么知道?那座山本来就是谢家的地盘,谢家现在又只剩谢骁舟一个,除了是他带你去的,没有别的可能。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虞浅恩又想把手机递回去,林方西却再度开口了。

离他远一点,浅浅。

手再一次顿住,虞浅恩听着通话,缓缓道:你说什么?我说,离谢骁舟远一点。

林方西语气冰凉,虽然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可但凡是知道的,没有一个不怀疑他父亲的死和他弟弟的车祸与他有关,你……和你有关系吗?虞浅恩打断了他,语气里满是厌弃甚至憎恶,你到底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父亲?虞浅恩抓着手机,大脑已经被方才听到的话冲击得一片空白,愤怒和憎恶一起涌上心头,就像是被触到逆鳞的动物,越来越口不择言。

你真的有资格在我面前摆父亲的架子吗?你了解他吗?你连我都不了解!你口口声声说着怀疑却要我仅因为你的怀疑就离他远一点?他曾经帮助我救我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有爸爸妈妈!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你让我离他远一点?可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早就死了!林方西,我警告你,以后你再敢在我面前说谢骁舟一句不好,我……她突然顿住了,一切激烈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冲入了茫然的空白里。

她能怎么样呢?她又算什么?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新人演员而已,她没有钱,没有地位,连资本都是别人给的。

她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她,就算听到别人说谢骁舟的坏话,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愤怒,还有别的办法吗?虞浅恩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大约是因为她从未听到过有人说谢骁舟的不好,也从未目睹过谢骁舟受到伤害,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以前甚至从未想过谢骁舟那样高傲又高高在上的人,居然有人会不喜欢他?居然会有人伤害他?可今天的所见所闻,那空荡的城堡,海边的安静侧脸,还有离去时被淹没在大片黑影中的身影都在告诉她——她的救世主其实是个人。

他也会孤独,会被人说坏话,也自然会被人伤害,会受伤。

可到了这种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她能怎么办呢?那边的林方西似乎被她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震惊到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沙哑的你了一声,虞浅恩却打断了他。

语气低落颓丧,没精打采:我就不理你了。

她说完了那句话:如果你再说他坏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林方西愣住了。

原本因为那孩子突然发脾气而难得有些发慌的心情,突然就软了一下,让他啼笑皆非起来。

不理我了?他重复。

对。

虞浅恩漠然道,林先生可能对我还不太了解,我这个人从小到大什么优点都没有,但唯有一点,就是说到做到。

如果再从你嘴里听见一句谢骁舟的不好,我们就永远都是陌生人了。

可现在也没听过你叫我一声爸爸啊?林大总裁在那边翘起腿,道,不如这样,换一个条件,你叫我一声爸爸,我从此再也不说谢骁舟半句不好。

……虞浅恩冷笑一声:想得真美,谁要跟你讲条件了?我只是告知而已。

她声音非常冷漠:既然林先生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我答应你。

林方西及时道,以后再也不说他的不好,也不会随意置喙你的交友,但是……语调拉长,他语气也微微凉了一层,仅限于他只是你的朋友——如果你们想要发展出别的关系比如说男女朋友的话,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愣了一下,虞浅恩反应很大:什么男女朋友?你有病吧?……从未被人骂过有病的林总沉默了一下,轻轻吐出一口气缓和心情,听你的语气你们应该还不是那种关系,那就好。

本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不知为什么虞浅恩有些气急败坏,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昏暗中脸都气红了。

那边林方西低低笑了两声:浅浅,你现在脾气可比小时候大多了。

别跟我提小时候,我半点记不得。

虞浅恩要把手机还回去,林方西却最后一次叫住了她。

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笑意褪去,男人的嗓音变得低沉而认真,虞浅恩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到了耳边。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我?他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你连你妈妈都接受了,没道理对我这么排斥啊?就算忘掉了一切,本能也不该让你做出这种选择才对。

你可真有自信。

虞浅恩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又冷了脸色,我讨厌你还需要理由吗?最后她狠狠地骂他:你个渣男!嘟的一声,电话挂掉了。

那边的林方西举着手机,陷入了长久的僵硬中。

他想了很多种理由,概括起来可以叫做虞金枝的洗脑三十六计,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有一万种方法去打破,可他没想到,真正的理由居然如此简单粗暴,还让他完全无法反驳。

作为一个女性,讨厌渣男需要理由吗?当然不需要。

遍览群芳片叶不沾身了二十年并且从未有过片刻自省的林方西先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报应两个字的存在。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夜深电话终于成功把手机还给阎城,并且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让她换车的建议,虞浅恩把车窗升起来,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望着车灯远去,阎城闷声咳了两声,骂骂咧咧地爬上了大众的后座,驾驶座上的小弟看着他,先是一脸担忧,后是一脸不满,嚷嚷着道:这虞大小姐架子也太大了吧?老大你今天为了他风里来雨里等的都给整感冒了她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给谁看啊?小弟一边开车一边继续嘟嘟囔囔:当年保护林家正牌小姐的时候都没遭遇过这种事呢,她一个私生女倒是挺会拿乔的,下着大雨开豪车,这会儿又坐着别人家的宾利——哎哟!老大你干嘛呀?牢骚是被猛的踹上椅背的一脚给截断的。

阎城半躺在后座上,又猛踹了他一脚,在一阵鬼哭狼嚎中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才道:老板家的事儿你插什么嘴?这虞大小姐就算作到天上去也不是我们能说的。

他闷着声音嘟嘟囔囔:拿钱办事儿还这么多话,活该你一直当小弟。

小弟也不觉得自己被人身攻击了,在前面嘿嘿的笑,随后又反应过来:老大,你刚才是不是说虞大小姐作了?还说她作到天上去了?阎城闭着眼睛装听不见:爷睡了,别吵。

小弟便又嘿嘿了一声,把车开得更稳了。

然而这注定是个无法让他安眠的夜晚。

深更半夜,刚回到住处,他又被一通电话叫醒了。

像阎城这样的人,曾经刀口舔血亡命之徒,如今是服务行业一把好手,他工作用的手机通讯录里,写满了老板一家人的姓名及称号,几个重要人物还分别都用了不同的手机铃声。

其中有一个号码,他虽然一直保存着,却从未真正接到过来电,于是那特殊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以至于延迟了五秒他才把那通电话接起来——可谓是服务人员生涯中的一次滑铁卢了。

好在老板娘大气,语气温和,一点要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如果忽略她打来电话的时机的话,阎城对这老板娘的印象估计会比老板还要好。

小阎还记得我吗?半月的八岁生日宴会上,我们见过一面的。

十二年前的事,初被林方西聘用,像个狼崽子一样的阎城走进林家的第一天——他还记得自己那天穿上了从未穿过的西装,就跟大人穿着小孩衣裳一样的不自在,面对着衣香鬓影丽人如云的奢华上流社会,他更是警惕得如同遇见天敌的野兽。

这样的他会记住林家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倒是一点都不稀奇。

可是林夫人?那位仙女一样微笑着,余光都没从他们身上扫过的老板娘,会在繁华热闹的十二年后也依旧记得那一众黏贴复制般的黑衣保镖中,毫无特色的他吗?那会不会太恐怖了一点?我想想看,你应该是站在第二排第一位的,在宴会开始之后,你负责大厅后门的看守,以及整个后院的安全,我说的没错吧?阎城:……确实很恐怖。

接起电话时那一点好感全没了。

是的,老板娘。

他恭敬应声,心里却发出一声叹息。

仙女一样的人,怎么非要整恐怖片那一出呢?一点美感都没了。

不知道您深夜找我有什么事?他语气非常恭敬,却也改不了他用词非常大胆的事实。

深夜找我这个词组本身就很暧昧,那边的林夫人却似乎没有一点不悦,依旧笑吟吟道:当然是有急事。

她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现在在负责保护浅浅,我想见她一面,希望你能帮忙。

……阎城把这口气叹出了声,可是夫人,我只是虞小姐的保镖,不是秘书啊,何况虞小姐非常讨厌我,根本不可能听我的话。

你这就是瞎说了,浅浅性格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讨厌一个人呢?林夫人还是笑,笑得轻飘飘的,仙气十足,我好歹也养过她几年,没有生恩也有养恩的,你跟她好好说说,她会来见我的。

可是夫人。

阎城躺在床上,语气恭敬,姿态却非常散漫,他慢吞吞道,如果想见虞小姐的话,您直接去找她不就行了吗?还可以免去被她拒绝的风险。

你见过有长辈主动求着去见晚辈的吗?林夫人轻声笑,浅浅迟早是要回林家的,到时候也免不了在这个圈子里社交,若是我主动去见她,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了,她会被圈子里别的小姐夫人们说闲话的,你也为林家干了这么多年了,应该也很了解名流圈子里,流言杀人的危害吧?……阎城无声弯起了嘴角,笑得轻蔑无比,语气却还是慢吞吞的,可是夫人,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是你去主动见她的呢?……好一会儿的沉默后,那边才终于重新响起了声音,小阎,你是在为林家办事,不是在为虞家办事吧?当然,夫人,我始终记得,我是在为林氏血脉打工。

阎城依旧恭敬而慢吞吞的,所以,请恕我无法满足您的要求,或者,您也可以先去找林先生获得许可,到时候我自然会答应您。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那边响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好吧,知道了,小阎是个聪明人,聪明得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了。

夫人谬赞,我只是拿钱办事的打工人而已。

阎城笑了起来。

在即将挂断前,他又大胆道: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夫人?哦?林夫人听起来依旧一点不生气,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尽管问啊小阎。

您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呢?据我所知,像夫人这样的名门美人,都是会早早入睡的。

林夫人顿时笑起来,声音如同黄莺般婉转好听。

看在小阎说话这么好听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好了。

她笑吟吟地说,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

简短至极的回答后,她挂了电话。

阎城的睡意也被驱散了不少,他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慢慢地笑。

突然想起来了啊……临时起意,毫无缘由。

如此简单如此突兀随意,也同样代表着这个女人对虞浅恩的态度。

看似漫不经心,却饱含轻蔑,以及高高在上的傲慢。

什么仙女,阎城喃喃地笑,千年的女狐狸才对吧。

第两百六十九章 要不你回虞宅吧?玄关的灯随着开门声亮了起来。

虞浅恩穿着拖鞋走过地垫,没几步就暂停了脚步。

时间已经到深夜了,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暗淡的落地灯,电视上重播着《长生诀》她参演的部分,虞金枝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已经睡着了。

放轻了脚步,虞浅恩慢慢走进客厅,在沙发边停下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从窗边靠近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小天狼星,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她面前,小小地喵了一声。

虞浅恩赶紧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小橘猫就像是能听懂似的,只蹭了蹭她的脚,当真不再叫唤了。

虞金枝并未被这点响动惊醒,她在沙发边站了片刻,慢慢蹲了下来,静默地看着沉睡中的虞金枝的脸。

那是一张随时都可以入镜,成为电影经典镜头的脸。

睁眼时艳光四射,有种不可逼视的美,闭眼时却又显得无害和纯真,即便已经年过四十,却也依旧不减美貌,甚至是更添风韵。

虞浅恩蹲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两手垫在下巴上,静静看着这张脸,脑海里却响起了林方西说了两次的话。

你为什么连你母亲都能接受?却这么排斥我呢?从第一次开始,那个连字就已经让她很在意了。

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在两相对比的时候,用到连字呢?为什么我能和虞金枝好好相处,会让林方西觉得荒谬?甚至他显然把自己放在了比虞金枝更对得起我的位置?在那些我不知道的回忆里,妈妈还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是因为她把我放在了林家?因为她忙于工作而疏于对我的关照?可即便如此,这在他眼里就那么不可原谅吗?至少对她来说,我是唯一的。

即便她以前真的有做错,这么多年的惩罚也已经足够了,不是吗?而对比起来,林方西是一个拥有太多的男人,他有完美的家庭,有堂堂正正的夫人,有光明正大的女儿,还有无数的情人,有成功的事业,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爱好——相比较起来,一个私生女的父亲,这样的职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即便是个小孩也该知道怎么选——如果真的需要选择的话。

可是……我在林家到底是过的怎样的生活呢?才会让林方西毫无愧色地与妈妈相比,甚至对妈妈生气?正在想着,橘黄的一团突然窜上了沙发,来不及阻止,虞金枝已经被小天狼星的尾巴扫醒了。

浅浅?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到虞浅恩后立刻坐了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想等你来着,怎么睡着了。

我刚回来,你进去睡吧。

今天到底去哪儿玩了?虞金枝撑着沙发站起来,眯缝着眼睛跟在她身后。

就是去朋友家里玩了一天,因为下大雨,不好开车回来。

嗯嗯嗯,安全最重要嘛。

虞金枝为她有朋友而高兴,倒了一杯水喝掉,便准备去休息了。

虞浅恩原本已经进了卧室,过了会儿不知为什么又出来了。

这房子是独居大平层,规划出来的卧室只有一个,虞金枝住下来后,便在娱乐区隔了一间卧室出来。

虽然也挺宽敞的,用的床也是她又大又软的高级货,睡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不适应,可总归是远远比不上她在虞宅的大卧室,甚至哪怕她去虞家别的房产住也一定比在这儿舒服多了。

虞金枝还没有关门,她在这里很不设防,似乎对虞浅恩毫无保留,经常不关门就睡觉了,第二天也总是比虞浅恩起得早,就像那些高中生的父母一样。

靠在门框上,看着虞金枝穿着睡衣端着水杯走到床边坐下,半晌才察觉到虞浅恩的存在,她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口的少女:浅浅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今天这么大雨,你是不是感冒了?我来给你量个体温。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虞浅恩却浅了浅头:没有感冒,好着呢,我只是……停顿了一下,她抬眸看着虞金枝,语速很慢地说,突然觉得,你一直这样住在这里,怪委屈的。

虞金枝愣住了,虞浅恩却还在继续。

要不然你还是回去住吧,偶尔来看看我就行了?浅浅这是,嫌弃我了?虞金枝睁大眼睛看着她,很快就做出了委屈的表情。

虞浅恩有点头疼地按住额角:不是,我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虞金枝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抱紧了膝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原来你以前说什么原谅妈妈了都是假的,你还是不喜欢妈妈,所以才想赶我走。

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啊,这可是你的房子。

虞浅恩愈加无奈,虞金枝却正色道:这可不是我的房子,这房子早在好些年前就已经写上你的名字了,这是你的房子。

吸了吸鼻子,她继续可怜兮兮地说:你的房子,当然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想和妈妈住一起,要赶妈妈走,妈妈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听你这个房东的话了。

她说着就站起来,赤着脚就要往外走:我只是一个不交房租的卑微房客罢了。

虞浅恩一脸头大地拉住她:行行行,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没人不让你住。

她把人拉回来:我这不是看你连个正经的卧室都没有……要不你睡主卧,我来这里睡好了?那可不行。

虞金枝义正言辞,我区区一个蹭住的房客怎么能住主卧?而且你没看过电视剧吗?那些陪孩子读书的妈妈们都对孩子将就得跟皇帝一样,我也得随大众才行啊!……虞浅恩,你这是把自己代入什么奇怪的剧情了?我可不是学生。

那也差不多嘛,你工作多辛苦啊,妈妈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是个吃闲饭的,当然要将就你才行。

虞影后一脸美滋滋,过了会儿突然又亮了眼睛,表情突然羞涩起来,或者,浅浅你实在是心疼妈妈的话,我们一起睡卧室也是可以的嘛。

虞浅恩:……第两百七十章 所谓母女,所谓父子这样的得寸进尺实乃虞浅恩没有想到的。

眼看她神情僵硬,虞金枝眼神黯淡了一点,嘴上却还是嘻嘻哈哈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剧里那些念书的小孩们都最怕被大人侵犯自己的隐私了,我们浅浅也还小呢,妈妈不会随便侵入你的领地的。

她还朝虞浅恩眨了眨眼,年逾四十的人了,做起这样的俏皮表情来却一点都不违和,反而显得年轻自然。

虞浅恩看着她重新走回去,要在床上躺下来,心里莫名的冲动让她一下没忍住,开了口:也不是不行。

虞金枝脚步一下停住了,一脸惊喜地转头看来。

少女皱了皱眉,有些后悔,却又不好收回自己的话,只好撇开眼睛,淡淡道:反正主卧的床够大,我们可以盖两床被子,你爱睡不睡。

她转身出去了,而虞金枝的选择当然是——求之不得。

虞影后当即就抱起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一脸喜滋滋地闯进了主卧里。

约半个小时后,洗漱完毕的虞浅恩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

虞金枝同样没有睡意,却还惦记着让女儿早点睡:我关灯啦?她拿起遥控按了按钮,整个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纱帘外的星光淡淡透进来。

要早点睡觉。

虞金枝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才十九岁呢,说不定还能长高,可不能浪费了。

虞浅恩:……已经一米六九了,并没有想要继续长高的需求。

她翻了个身,朝着窗户的方向,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睡意。

不习惯,很不习惯。

事实上她并不是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相反,小时候条件艰苦,她时常和别的小朋友睡同一张小床——甚至更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床,她们睡在铺了一层报纸的地面上,挤在巷子的角落里,头挨着头脚靠着脚的时候比比皆是。

包括后来她和爷爷一起流浪的时候,一老一小也经常互相依偎着睡去。

直到来到鸦海,找到靳风,她才开始有了独立的卧室,有了自己的床。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两年内就变得如此娇气了——她只是,有些无措。

这世上的小孩大多都是在妈妈怀里长大的,当然不会觉得和妈妈睡同一张床有什么不对,可这对她来说,却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昏暗的卧室,柔软的床单和被子,另一边床头的呼吸声,还有错觉般存在的人体的温度,以及淡淡的香气。

这是生下她的人,历经了十月怀胎,历经了痛苦才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

虞浅恩背对着虞金枝,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呼吸闷闷的,眼睛却在深夜里闪闪发亮,流水一般温柔。

她从未如此清楚的感受到什么叫母女,什么叫血肉相连。

那是仿佛能够连为一体,仿佛能够被完全包容的温暖以及难以形容的微妙感情。

在过去不知来处的漫长记忆里,她始终都被不安裹挟着,更小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孙悟空的转世,没有父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就像一块浮萍,随着水流四处飘荡,不知来处,也不知归途。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所以,选择原谅虞金枝,对她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虞浅恩这样想着,听到身后一点小小的动静,她心里轻轻一动,不动声色地把盖得好好的被子往底下蹬了一截,露出大半个肩膀来。

闭着眼睛默默的装睡了一会儿,有人从她身后探身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牵上来,盖到了她的肩膀上方,还掖了掖,随后才轻手轻脚地躺回去。

虞浅恩闭着眼,心里有点酸酸软软的,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嘴唇。

迷迷糊糊中,即将要睡着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了那座空旷高大的城堡。

如果谢骁舟也能像此刻的我一样温暖就好了。

我好希望……他能幸福。

·夜色凉如水。

树林掩映中,草坪上的宫灯不断绵延,照亮了那座高大的古堡。

古堡里寂静无声,就连Dylan也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道影子正幽灵一般缓慢地移动,他穿着灰色睡袍,踩着拖鞋,修长手指提着一盏橘黄的马灯,从长长的阶梯上走下来。

灯光染过装饰用的宝石和水晶,晃出一团团朦胧漂亮的光。

他的身影被拉长,投在阶梯上,不断向下移动着,就像一部英国老电影里的静默片段,有种诡异的美感。

直到来到一楼,拖鞋踏过柔软华贵的地毯,走向了钢琴后面的大厅。

壁炉上着锁,冷冷的,大敞的窗帘下是同样冷酷的玻璃,玻璃外是暗蓝的夜晚。

男人挑着马灯,在那张欧式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马灯被放在小几上,染亮了一片小小的角落,那一小块地毯都被照得温暖清晰起来。

他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都没有动弹一下。

城堡里空荡荡的,窗外的夜晚也空荡荡的。

将这城堡包裹起来的树林和山脉层层叠叠,没有边际,仿佛任何声音传播出去都只会有空落的回响——就连这静默也是如此。

于是寂静被不断放大,放大成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座山、一座城堡、一个人的错觉。

而虞浅恩在睡梦中都心心念念着,想要他幸福的谢骁舟,就身在这样的静默里,开了一瓶酒,慢慢地喝了一杯。

你说我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住?昏暗静谧的夜色里,他握着酒杯,突然开了口。

如果下次她还想来玩,我还能让她不靠近这里吗?在他的视线里,那冰凉的落地窗玻璃上,清晰地映着屋内的场景。

橘黄的马灯,摆放着酒和花瓶的小几,花纹漂亮的手工沙发,柔软平整的地毯。

以及沙发上坐着的他自己。

还有,地毯上趴着的,两眼翻白神情痛苦,掐着自己脖子,早已死去的男人。

谢骁舟看着玻璃上的那个男人,缓缓地笑了起来:不过,那样做的话,你会生气的吧,爸爸?放心。

他端起酒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我不会再让她来了,毕竟,这地方这么晦气。

(不是灵异!本书没有灵异成分!)第两百七十一章 能跟我也握手吗?第三次录节目。

虞浅恩坐在车上从电视台大楼门前经过时,居然看见了几个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

她原本还靠在座位上玩手机,被靳风提醒后愣了一下,立刻直起身来往外看去。

节目的录制时间在网上不算秘密,但也只有各位嘉宾的粉丝会特意去搜索,之前两次录节目,虞浅恩就在这大门前看见了不少举着牌子系着丝带的人群,那些大多都是高人气嘉宾的粉。

今天这人群中也依旧是谢嘉树、苏婧那几个一二线演员的粉丝最多,写着她名字的牌子很少,只有四五个的样子,可她们挤在一堆,应援牌又很大,还带着她的照片,一眼看过去便还挺显眼的。

别去车库了,你从大门进吧。

靳风往后看她,眼里带着笑意,第一次见到活体粉丝,你还是得去看看吧?虞浅恩却有些无措。

她半晌没动,只愣愣看着那几个女生,隔着人群,也看不清长相,只能看见显眼的应援牌,上面有她在长生诀中的剧照,也有她在《我就是演员》中的照片。

黑色保姆车在大门的绿化带间停了好一会儿,早就引起了那群人的注意,她们不断地朝这边看来,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窃窃私语。

那是谁家的保姆车啊?反正不是咱们哥哥的,而且哥哥不会从大门口进吧?肯定直接开车库去了。

车牌一点都不眼熟,大概是哪位老前辈的吧。

咱们礼貌点。

……各家粉丝的低声讨论中,那黑色保姆车终于有了动静。

副驾驶车门先被打开了,谁都知道这种位置一般都是助理或者经纪人的专用座位,可当那个人下了地抬起头来时,很多人却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那也是演员吗?怎么没见过啊?是哪位前辈?……比起圈内演员也不差什么的帅气大叔没有给她们太多的思考时间,整理着西装走到了后面,一手拉开了车门。

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轻巧地跳了下来,窄腿裤,雾蓝色宽大卫衣,很休闲普通的穿搭,可上面却顶着一张并不普通的脸。

当那人抬起头来时,粉丝群里十个有八个都到吸了一口冷气。

虞浅恩的火速蹿红是今年年初整个娱乐圈里最大的意外,她甚至还没有一部担任女主的作品,至今唯二的作品,一个是综艺节目里每一期不到十分钟的片段表演,一个是戏份加起来还不到两个小时的女n号,这样的履历就连当个十八线都不够格,可她偏偏就是靠着这两个根本算不上作品的资源一夜爆红了。

这些天有人专门监测过网络数据。

微博上,虞浅恩刚注册不久、才发了一条微博的账号,正在以每天一百五十万的速度涨着粉,直到今天,她已经有一千一百多万的粉丝数了,发的第一条微博下,评论已经超过五万条,转发超过两万条。

论坛上,有虞浅恩三个字的帖子正在急剧增加,无数人在讨论她演的雪川和叶桑,甚至有观众把她的戏份一帧一帧地截下来放到论坛上分析演技,或者是单纯的以啊啊啊啊表示惊叹和激动。

国内最大的视频网站上,每天都有上百个新老up主在剪辑她的相关视频,只是因为素材太少,很多画面都在被反复使用,然而即便如此,流量最大的视频依旧达到了五百万的播放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这么大的播放量,一般都只有一线明星才能够做到。

而她虞浅恩仔细算来,正式出现在观众面前,不过才一周而已。

虽然也有节目和电视剧两项加成,以及观众们新鲜度极高的原因,却也已经十分的不可小觑。

等在电视台大楼前的粉丝大多浸淫粉圈已久,自然不会知道这些,而因为偶像不同粉籍不同,面对这个突然爆红的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少的女演员,他们自然都各有不同的想法。

比如谢嘉树的粉丝,因为害怕自家偶像会被刚出道的新人捆绑蹭热度,甚至害怕自家偶像真的会和年轻漂亮的新人谈恋爱,因此对虞浅恩自然是有着天然的排斥的。

而苏婧作为女演员,她的粉丝就更是如此,除了怕被蹭热度之外,更多的还有怕被压一头的警惕。

可那些终究都只是内心不可说的小九九,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虞浅恩却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

不管是电视剧,还是综艺节目,都没有美化她的形象。

甚至直到此时真的看到那张脸他们才明白,这个光是颜值就已经在论坛上被人讨论了上百条帖子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不上相的。

皮肤很白,头发很黑,脸很小,让人怀疑一个巴掌就能遮住甚至还能有剩。

有人还想细看她的五官,可当那双眼睛在天光下一转,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不可避免的被那双眼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无法用任何固定眼型去概括的眼睛,轮廓清晰得仿佛顶级国画大师用墨笔精心描绘而成,乌黑的瞳孔随意一瞥,便让人感到一阵凛凛,仿佛要被吸走魂魄般惊艳又灵动。

她踩着步子走近,脸上没有笑意,便自有一股冷淡的拒人千里却还理所当然的气场,人群在发呆中自动让开了道路,眼睁睁看着她走过,又停下。

她停在了那群举着她名字的粉丝面前,转头看去,对上几张发呆发怔的脸。

有些困惑,却弯起嘴角,歪了歪头。

你们是我的粉丝吗?……是,是是是!意识到她在对着自己说话,几个粉丝顿时回神,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虞浅恩便转过身来,一边冲她们笑一边伸出了手。

我还是第一次有自己的粉丝,可以握手吗?……幸福就像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把几个粉丝差点砸晕。

当然可以!她们晕乎乎地握住了虞浅恩伸出的手,触手的肌肤微凉,像是摸到了一块上好的玉。

好在这次只来了五个粉丝,虞浅恩握了五次手便结束了。

谢谢你们的支持,我会加油的。

最后一次握手结束,她正要把手收回来,旁边突然多出来一只手,她视线投过去,是一个手上绑着苏婧应援物的粉丝。

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涨红着脸蛋不敢看她,能跟我也握个手吗?虞浅恩:……第两百七十二章 活体粉丝我!我也想握手!我算是你的路人粉!又一个举着别人应援牌的人凑过来。

就像被点燃了引线,接着这群粉丝纷纷骚动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往前挤,要不是靳风和保镖及时出手,虞浅恩估计根本进不了大楼。

后面的握手要求虞浅恩一个都没来得及接受。

匆匆上了电梯后,靳风才松了一口气:怎么就突然握手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干了,等粉丝多了,这种行为会引起暴动的。

我知道。

虞浅恩倒是没什么起伏,只是第一次见到活体粉丝,有点新奇罢了。

靳风理解地笑起来: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节目开始拍摄的时候,#虞浅恩 第一次有自己的粉丝#词条悄悄爬上了热搜。

节目和长生诀的播放都已经过了好几天,虞浅恩的热度比起刚开始也有所下降,但还是有很多人依旧保持着新鲜感。

热搜很快就达到了五百万浏览量,有人拍摄了虞浅恩下车到和粉丝握手离开的全过程,这个人甚至还不是虞浅恩的粉丝,而是叶清的粉。

她的原话是这样说的——难怪叶哥出来为她站街,这种惊天颜值会蛊到我们颜狗叶哥真是一点都不稀奇,我宣布虞浅恩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墙头了,大美人儿斯哈斯哈~许多人抱着又在吹牛的心思点开了视频,然后弹幕里迅速出现了成片的啊啊啊啊。

路人甲:点开前的我:呵呵,虞浅恩是不是营销太过了?什么事儿都能上一回热搜?点开后的我:啊啊啊啊啊妹妹绝美!妹妹看我一眼!妹妹的颜值就该住在热搜上让万民膜拜!路人乙:气质绝了,她扫向镜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拍电影,这种冷冷的谁都不叼的感觉我i了,最近娱乐圈里甜妹含量超标,每天都有被齁到,终于来了个不一样的路人丙:上一秒谁都不爱,下一秒让我看看我的活体粉丝,头一次羡慕饭圈人,我也想和大美人儿握手呜呜呜路人N:只有我的重点歪了吗?你们没发现后面那个想跟虞浅恩握手最后却没握上的粉丝是苏婧家的吗?这是什么?被颜值蛊惑到当场叛变的饭圈爬墙人?还有人说虞浅恩不上镜,那她本人到底有多好看?路人N:在场的人告诉你,美颜暴击这个词绝对不是夸张手法,而是写实,被她眼睛扫到的时候就像心脏被捶了一拳……#虞浅恩 美颜暴击#新的热搜词条上线,越来越多的人点进来,视频很快达到了上万转发和上万评论。

在一众被颜值和气质圈粉的评论里,也有不少的质疑声。

路人a:有事吗?下个车握个手也能上热搜?改天是不是喝口水也要上热搜了?路人B:别买了别买了,好好的新人就不能靠演技吗?是打算从一开始就走热搜女王路线?路人C:这个虞浅恩到底有什么后台?虞影后前两天亲自给她千金宣传作品都没这么大阵仗,一口气两个热搜?当观众都是煞笔?……正反两方的路人吵得沸沸扬扬,正经的虞浅恩粉丝却都在勤勤恳恳建设自家超话,忙着各种舔颜,超话里几页翻下来,基本都是对着视频花痴的帖子,还有不少粉丝表示下次也要跟着一起去应援。

-我们浅恩第一次见到粉丝,结果才五个人,对比起旁边谢嘉树和苏婧的肯定会有点心酸,下次还是多去一些人!不能被别人比下去!-正解,看到视频我也只有这个想法,人太少了,求大粉组织一下,我也想去应援!……虞浅恩的粉圈正在热热闹闹策划着下次应援的时候,另一边的粉圈里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苏婧何时娶我:那个粉丝是谁?还要脸吗?顶着苏婧粉籍去找myg握手?丢谁的脸呢?莫不是myg家的卧底吧?苏苏姐姐的小宝贝:@苏青青,是她,我在场,当时就觉得很不妥了,但她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跟个神经病一样和别人一起挤,要跟myg握手,真的气死我了,不如直接爬墙好了,要不起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煞笔苏婧粉丝A:哇靠,是她啊,平时挺活跃的,还以为是个忠实粉丝,没想到一个见面就能被别人勾走,这么浅薄也不配当我们婧婧的粉哦苏婧粉丝B:她平时买杂志和代言还花了不少钱来着,应该不是卧底苏婧粉丝C:那又怎么样?花钱就有理当场爬墙?还当着那么多人和摄像头的面,想没想过苏婧看到视频会是什么心情?但凡因为你的举动让苏婧有一点点伤心你都该去死,贱人!@苏青青苏婧粉丝N:去死去死去死,丢脸的sm玩意儿@苏青青,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贱人,滚吧!……和美人儿握手失败的苏青青本人吃完午餐回来,看到的就是同仁们异样的鄙夷视线,以及微博上接二连三的艾特和辱骂。

她整个人都懵了,了解完是怎么回事儿后倒也没有立刻生气,而是好声好气发了一条声明,说明自己没有要爬墙的意思,只是单纯看到美女想握个手而已,本着不握白不握的心情,希望大家不要胡思乱想,她这次来也带着摄像头,还拍了几张不错的苏婧上班图,随着声明一起发了出去,还表示自己依旧爱苏婧,不会轻易爬墙的。

然而虞浅恩的热搜都已经爬到榜单高位了,看到那个视频的人越来越多,提到苏婧粉丝当场爬墙虞浅恩的评论也越来越多,苏婧粉丝个个都气疯了,根本看不到苏青青的解释,那条声明底下很快堆满了各种难听的辱骂和连成一片的滚。

而在电视台大楼底下,苏青青正脸色难看的看着微博,手肘却突然被人狠狠一撞,手机直接啪的砸到了地上,她惊愕地抬起头,从她身边走过的正是一个和她举着同款应援牌的女生。

贱人。

一声含糊轻蔑的嘟囔从那人嘴里吐出来,她头都没回,挽着身边的朋友,一群人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嘴里还在闲聊。

先去找个奶茶店坐坐吧,等婧婧下班再过来等,她今天穿的私服可漂亮了。

眼看着那群人就要扬长而去,苏青青终于怒不可遏,捡起自己的手机向前砸去。

骂谁是贱人呢?!手机砸中某个女生的背,引起啊的一声尖叫,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两百七十三章 她是什么样的人?楼下的骚乱暂时还没有发酵。

楼上的节目录得很顺利。

这次虞浅恩这组抽到了一部很有名的文艺电影,女主是四十多岁的暗娼,风韵犹存,极其美丽,男主是一个新搬来的邻居,年轻落魄的穷学生,酸气十足,这两个角色自然归叶清和谢嘉树扮演,虞浅恩要演的,是被女主收养的哑巴少女。

她们抽到了三号顺序,上午就已经演完了,虞浅恩获得了和叶清票数相等的观众支持,只在专家评审一方存在着两票之差,可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空前了,另外几个表演组里,演员和导师的票数之差基本都在五十以上,一百的更是有好几个。

表演结束后再到后台,等候室里的演员们对待她的态度已经完全不同了。

若说上一期还有人秉持着观望的态度,那么在长生诀播出以及节目播出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虞浅恩身上的潜力,以及她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围上来寒暄,一个穿着嫩黄裙子的身影先一步走过来,大剌剌坐在了她身边。

hello虞小姐,今天你那个帅气的助理没来吗?是方悦。

和上一次的御姐风不同,今天她走的是公主风,头上还戴着小王冠,举动却依旧很飒,有种随心所欲的小小傲慢。

方悦算不上顶级一线,但也还算流量不错的,而且她家世好,在娱乐圈人脉也广,只是出了名的不看人眼色,而且非常嚣张高调,一般立着好人人设的明星都不爱跟她来往,于是她一坐下,原本想过来的人也不怎么再靠近了。

虞浅恩侧头看她一眼:他有事,你问这个干什么?看上他了呗。

方悦挑着眉说,我一直想找个长得好看的助理或者经纪人,但太难了,业务能力强的基本都长得很普通,长得帅一点的吧,干不了两天就想自己进娱乐圈赚钱了,我看你那个助理就很好,不但长相是校草级别,看着也很老实,不是野心大的人。

那也是我的助理不是你的助理。

虞浅恩语气淡淡。

我当然知道了,所以我不只是问问吗?方悦耸了耸肩,要是别人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抢一抢,但你嘛……林大小姐,我可不敢跟你抢东西。

我姓虞。

虞浅恩眼神凉了一层,霜雪似的刮过方悦的脸,别瞎给我起外号。

姓虞也改不了你是林大小姐的事实啊。

方悦倒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一点都看不出虞浅恩不高兴似的,甚至还凑近了一点,诶,跟我说说,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干了些什么?当年到底是怎么走丢的?跟你有关系吗?虞浅恩微微皱眉,正眼看了她一眼,你和林半月什么关系?看了我的姓还不知道啊?方悦靠着沙发,笑着说,我和林半月她妈妈一个姓啊。

……方,如兰,是你亲戚?准确来说,是我姑姑,我爸是她的哥哥。

虞浅恩沉默了,她突然回想起上次在停车场时林半月对待自己的态度。

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林小姐,却对自己这个私生女露出了惊惶的神情,虽然她当然并没有追问,但那种异样感却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方悦还在叽叽喳喳地提问:诶你就跟我说说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和林半月关系也一般,林家的好处我也不太需要,大人的事儿我从来不管,也就不存在站队问题。

为什么要站队?站谁的队?虞浅恩道,难道你以为我和林半月以及方如兰是敌人吗?为什么?她略偏了偏头,乌黑瞳孔在灯光下有种极寒凉的光泽:我和她们母女俩,有仇吗?让你默认我会跟她们争抢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方悦也懵了,那可是林家诶,你知道林氏的体量有多大吗?从实业到互联网,完全就是个商业帝国,我一堂哥只是拿了个微不足道的子公司就已经富得流油了,更不用说正牌继承人的富有程度,现在国内除了谢家没有任何世家或者企业可以和林家相比的,你难道不想要?林家可没有传男不传女的封建习惯。

虞浅恩反射性地抬了下眉:你是觉得我会跟林半月抢继承权?不然呢?方悦眨了眨眼,神情无辜地看着她,虽然说你是私生女,但你占着个长字啊,你也是有继承权的,而且当年你走丢,多多少少也有点林家看管不力的错误吧?我姑父这么多年在儿童慈善方面一掷千金,还每年都到全国各大山区乱跑,显然都是为了你啊,哪怕只是为了这份愧疚之情,你要是想要林家的话,他肯定也会多多考虑的。

卡了一下,她又咳嗽一声:当然了,有我姑姑和方家在,肯定也不会这么容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没有这个可能。

虞浅恩干脆利落,我对林家不感兴趣。

哈?这世上还有对钱不感兴趣的呢?可你现在的资源不都是靠林家吗?谁跟你说的?难道不是?你还不知道,我妈妈是谁吧?虞浅恩眼神古怪,方悦继续懵逼。

不知道啊。

虞浅恩勾了下嘴角,淡淡一笑,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倒是方悦被勾起了好奇心,趴在沙发上各种追问。

你妈妈是谁啊?听你这意思,你妈妈那边也挺有钱的?所以你不缺林家这点钱?你姓虞,肯定就是跟你妈妈姓的吧?你妈妈是鸦海的吗?鸦海姓虞的有钱人?总不会又是我女神虞金枝吧哈哈哈哈哈哈……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似的,哈哈地笑了半晌,虞浅恩却半点回应都没有。

她感到没趣,便消停下来。

当年有关你的事儿瞒得特别紧,说起来我小时候还在林家见过你,但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你妈到底是谁,姑姑也从来不在公开场合提起你妈妈。

听了片刻,虞浅恩突然开了口,语气很静地问了一句。

你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两百七十四章 仙女与风流大少方悦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扬眉一笑:问这个做什么?随便问问,爱说不说。

虞浅恩态度随意,语气冷淡。

我当然要说。

方悦笑眯眯地看她一眼,又转回头去,有几分感叹地道,我姑姑啊,那可是个仙女一样的人物。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意料,虞浅恩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相信啊?方悦笑道,等你以后在鸦海呆久了,跟咱们圈子里的人混熟了,自然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我姑姑真的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据说二十几年前,上一辈都还年轻的时候,追求她的人能挤满整个银海滩。

银海滩是鸦海著名的风景区,海岸线绵延无边,宽广得吓人。

我们方家也算是鸦海市排得上名号的世家,虽然比不上林家那般煊赫富有,但和一般的豪门家族不同,我们家家风很好,从来没有闹出过私生子私生女的事儿来,而且也从不重男轻女,相反,在我爸爸和我姑姑之间,我爷爷他们倒是更偏爱我姑姑,因此从小就养得极为娇贵。

我姑姑出嫁之前是天之骄女,不知人间疾苦,但她心地善良,从很小就开始经营慈善事业,她对方家的公司不感兴趣,只顾到处做好事,什么动物救护站,什么癌症援助项目,山区希望工程,这么多年下来,这些类似的项目她手底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了,名流世家都会做慈善,可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她这个地步,几十年如一日,而且只管撒钱,完全不求回报,若不是时常有受益者到网络上表示感谢,这些事除了家人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

她就是这样一个在很多人眼里甚至有点傻的,完全不沾地气的仙女。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善良的人都这么没脾气,总之从小到大我从没见她红过脸,就连我姑父……顿了一下,她余光瞥向虞浅恩,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虞浅恩已经先一步道:怎么不继续说了?我这不是……方悦含糊着,还不知道你对我姑父的印象嘛,要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话,我姑父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你是想说他在外面乱搞吗?虞浅恩倒是毫不避讳,简单粗暴地捅破了窗户纸,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忌讳,你继续说。

倒是方悦被她大胆的用词惊到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其实,倒也不算乱搞……姑父虽然在外面有情人,可那些都是知根知底身家清白的女人,而且都是成年人之间的你情我愿,好聚好散,再加上姑父从来没搞出过私生子女。

之前一直神情淡淡的虞浅恩此时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堪称古怪地看着方悦,说:没搞出私生子女,情人都身家清白,这就不算乱搞吗?所谓名流世家,原来底线这么低?方悦:……她噎了一下,眼神也古怪起来:听你这意思,怎么好像还在为我姑姑抱不平呢?就事论事而已。

听到她这个说法,虞浅恩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反胃,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没想到你三观还挺正的。

方悦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虞浅恩:……第一次被人说三观正,她又有点反胃了。

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方悦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是我们底线低,而是环境如此,这年头有钱人所要面对的诱惑太大了,鸦海的豪门世家,哪个家里不是一地鸡毛?哪个家里没一两个私生子私生女?甚至大老婆小老婆齐聚一堂天天鸡飞狗跳的家庭都多得是呢,那些家族还不如林家煊赫,当家的也不如姑父好看,他们都能如此肆无忌惮,两相对比之下,我姑父自然要算好的。

越来越反胃了。

虞浅恩面无表情的想着,唇边就不由自主挂上了一丝冷笑。

方悦听到了这声冷笑,倒也没放在心上。

我们这些人啊,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底线自然是会不断降低的。

我姑父,林家唯一的继承人,年轻时便以颜值冠绝整个鸦海市,如果说追求我姑姑的人能挤满银海滩,那想跟我姑父谈恋爱的就更加数不胜数,算上外地的名流小姐们,估计能从这里排队到市郊黄龙山去了,何况我姑父还不止有颜值,他还是个货真价实师从大师的画家,十八岁时一幅画就能拍到千万,这样的人,钱财,权利,外貌,才华,样样不缺,就算风流一点,那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林家的教育一向走放养道路,只要不违法犯忌,林家长辈向来都是放纵儿孙的,并且由于自身的权势已经到达了顶峰,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用联姻来换取利益,所以我姑姑,是姑父自己选中的。

说起来或许有些丢脸吧。

方悦叹了一口气,但据说当年很多世家千金都是供你爸挑选的白菜,而我姑姑只是其中名声最好,最水灵的那一棵而已。

虞浅恩简直是在强忍不适听着这一切,闻言有些疑惑道:你不是说方家很宠爱你姑姑吗?明知道林方西是个风流的人,为什么还要把她放在被人挑选的位置上?我爷爷也不想啊。

方悦也有些无奈,谁让我姑姑自己也看上你爸了呢?虞浅恩愣了一下。

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年盛况,但据一些阿姨所说,你爸当年真的是明珠一样璀璨的人,很多眼高于顶的千金小姐都对他一见倾心过,而我姑姑,也是其中的一员。

方悦无奈耸肩,据说她当年还疑似追求了你爸几天,大概是我姑姑真的魅力无边,只那么几天,婚约就定下来了。

小仙女从此成了人妻,风流少爷也成了家,当然,从来没有人妄想过林大少爷会从此收心,之后的发展也验证了大家的想法,林半月出生两年后,姑父就开始在外有情人了,原本安分下来的他曾经的那些追求者一下子又骚动起来,不少大小姐倒贴上去,想撬动我姑姑林夫人的位置,甚至到林家去挑衅我姑姑,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还没见到我姑姑,就先被你爸爸解决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明白了你爸的意思。

第两百七十五章 期待重逢不管他在外面怎么风流,林家只会有一个夫人,而不管他在外面多么宠爱那些情人,任何人只要敢抱有妄想去挑衅我姑姑,他都会毫不留情的踹开。

从那以后,就很少再有人闹到我姑姑面前去了。

虞浅恩的反感和恶心被大写在脸上。

方悦看得想笑,又有些怕自己今天的说话内容会被林方西知道。

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别告诉我姑父啊,否则我死定了。

他自己敢做为什么要怕别人说?虞浅恩目光凉凉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是太有自知之明了还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方悦目瞪口呆,然后大惊失色,简直想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大胆的人。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虞浅恩,喃喃道,你真的是我姑父的女儿吗?你真的知道他到底拥有多大的权利与财富吗?倒是很想回答你不是。

虞浅恩冷冷地说。

顿了一下,她侧头看方悦:继续吧。

继续什么?有关方如兰的事,不会就这样说完了吧?你不是说她对林方西一见倾心?那在知道了林方西在外面乱搞之后,她没什么别的反应吗?乱搞这个词真的很难听……方悦挣扎道,算了,我继续说。

当然没有别的反应。

方悦说,如果我姑姑也和别的女人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他们估计早就离婚了,可我姑姑这样的仙女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她哪怕结婚之后也依旧没改性格,还是跟没脾气似的,自从有了林半月之后就更是全身心都放在女儿身上,倒也对我姑父在外面的事情不太上心,只要没有人闹到她面前来,她也就都不管了。

挠了挠下巴,方悦也有些困惑:其实我也挺奇怪的,虽然大家一直都叫我姑姑仙女,可这世上哪有真正的仙女啊?连我也以为她多少会不满的,可她还真就没有,反正我看她婚后也过得挺快乐的,除了带孩子,平时的社交和宴会也从没少过,每年还会出去旅游,还有专门的摄影师跟拍呢,慈善也从来没丢下过,除了生活质量更上一层楼,以及平时交往的人群家世也更上一层楼之外,她婚后和婚前几乎没什么区别。

说完之后方悦起身去倒了杯水喝。

再坐回来时长长出了口气:差不多也就这些了,总之呢,如果你打算回林家的话,是不需要担心我姑姑找你麻烦的,她每天举办宴会以及去动物救护站的时间都不够呢,何况你以前还在林家的时候,她也对你挺好的,之后你失踪她还病了一场,从那以后她每年都会关注人口拐卖案件,还专门为一些破案后无处可去的小孩建立了孤儿院。

我说过我对林家不感兴趣。

虞浅恩回想她刚才说的话,有点讽刺地笑了一下,说来他们夫妻倒是很像,都是爱做慈善的人。

方悦还想说什么,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有场务探头,在室内扫视一圈后,将目光定在了虞浅恩身上。

浅恩,你出来一下,有人找。

虞浅恩有些意外。

录节目期间会有谁来找她?如果是靳风之类的,他们完全可以直接进来才对。

她起身往外走去,方悦也赶紧放下水杯跟了上去。

我去上个厕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只见墙边站着个穿了外卖制服的小哥,手里正捧着一束鲜艳的百合,抬头见到两人后急忙站直了身子,问:请问哪一位是虞小姐?虞浅恩愈发诧异:是我。

这里有客人给你送了一束花,麻烦签收一下。

她一头雾水地接过那束开得热烈的百合:你知道是谁送的吗?客人是直接在网上订购的,并没有说明身份。

外卖小哥是个年轻人,递东西的还不太敢看虞浅恩,没说两句话就红了脸。

抬手往花束里指了指:不过里面有张卡片,应该有客人的信息。

谢谢。

正要离开,虞浅恩突然又一顿,叫住了那个人:能问一下你怎么进来的吗?就算有人给她我送东西,也应该第一个送到我的经纪人手上才对,你是怎么绕过我的经纪人,直接找到我这里来的?外卖小哥懵逼的啊?了一声:有人直接把我带过来的啊,我还以为那是你的助理。

虞浅恩略一挑眉,往四周看了一眼,却没找到刚才来通知自己的场务。

知道问不出什么,她让快递小哥走了。

百合花诶。

跑出来看热闹的方悦拨了拨漂亮的黄色花瓣,笑嘻嘻地说:应该是你的妈妈粉送的吧?虞浅恩充耳不闻,把花束里的卡片拿了出来。

烫金纸,质量算不上顶好,翻开后里面的字倒是写得很漂亮,看得出店老板是个写过书法的人,字迹俊秀有力。

【明天下午三点半,市中心玫瑰岛001号期待与你重逢】虞浅恩看着这两行字,眯了眯眼,头也不回地问方悦:市中心有个叫玫瑰岛的地方吗?方悦一愣:那是林家开发的别墅区啊,我姑姑现在就住那。

虞浅恩瞬间了然,她唇角无声勾了一下,把卡片丢给方悦。

方悦接过扫了一眼,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你不是说你姑姑每天都很忙吗?她拿着花走向另一个休息室,反正她的表演都结束了,接下来就算不在等候室也无所谓。

方悦拿着那张卡片跟上去,含含糊糊地解释:那什么……也不一定嘛,你看当年你走丢毕竟也有林家的原因,她愧疚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想见你一面也是理所应当的。

虞浅恩走进另一间休息室,在沙发上坐下来,那束百合被她随意放在桌子上。

盯着那束花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问道:这种花的花语是什么?方悦对这些也没什么研究,当即就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最后以明亮的笑容给出了答案。

香水百合,是期待重逢的意思。

第两百七十六章 我连林方西的面子都不给期待重逢。

虞浅恩靠在沙发上看着那束花,不免有些玩味。

如果真的有那么期待重逢,就不会选择网上点单送花,而是会自己捧着花过来吧?这算什么?继母的傲慢?她算得上是继母吗?如果她连林方西都不承认的话,方如兰又算得上什么呢?旁边的方悦推了推她胳膊,挤眉弄眼道:你要是不知道位置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哦。

虞浅恩瞥她一眼,闲闲地说:我说我要去了吗?方悦懵了一下,顿时惊讶起来:啊?你不去?我为什么要去?虞浅恩正色的看着她,她让我去我就要去吗?她面子那么大?不是……方悦愣愣地看着她,那可是我姑姑,是林夫人,你继母诶,不管你将来到底要不要回林家,只要你和林方西林半月的血缘关系还存在,你就肯定要跟她打交道的,而且我姑姑有是个好人,比林半月脾气好多了,你为什么不去啊?她会做出找人监视我跟踪我,就算我拒绝也依旧我行我素根本不管的举动吗?当然不会,我都说了我姑姑可是小仙女。

方悦眼神古怪,你不会是恶毒后妈电视剧看多了,以为我姑姑也是那种人吧?当然不是。

虞浅恩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既然她不至于做出那种行为,那我就的确没有和她打交道的必要。

但我姑姑如果真的想见你的话,她也会找到别的办法的。

方悦语气纠结,她虽然脾气很好,但骨子里也挺固执的,毕竟是天之骄女,你要是太抵抗的话,被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说闲话的。

哦?虞浅恩轻轻抬了一下眉,你是说如果我不去,她就会告诉别人,我拒绝了她的邀请吗?这可不像是小仙女该有的行为。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方悦一时哑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虞浅恩却有些不耐,只淡淡道:林家只要还是林方西做主,我就没必要去搭理二把手吧?……原来是这样。

方悦明白过来,眼神有些复杂有些古怪,你倒是很清醒。

虞浅恩靠着沙发玩手机,方悦也沉默了一阵,半晌才忍不住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姑姑挺反感的?你小时候她对你挺好的呀。

是吗?虞浅恩心不在焉。

当然了!方悦却有些激动,看她的眼神跟看白眼狼似的,我虽然没怎么跟你接触过,但小时候去林家,姑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给你才给林半月的,要不就是一视同仁,要不就是对你更好……虽然我也明白,当妈妈的不可能真的更爱别人的孩子,可她至少从没委屈过你,按道理来说,你这样的私生女在别的豪门肯定早就被主母整治得半死不活了。

毕竟是方家娇养长大的小姐,方悦说话一点都不怕得罪人,刺耳的很,要不是她语气里的确没有鄙夷,虞浅恩就要怀疑她是故意侮辱自己了。

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皮,虞浅恩语气凉凉地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七岁就被人贩子拐走,失踪了整整十二年。

侧头看向方悦,室内灯光照在她乌亮的瞳孔上,蒙了一层薄薄冷冷的雾:你要不要猜一猜,这十二年我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半死不活?方悦愣住了,她心底突然升起一点危险又奇怪的感觉。

——对啊,这么说来,姑姑虽然对她很好,可她最终的下场比别人家的私生女更惨啊。

被人贩子拐走,怎么想都过得不好吧?看到那一线轻红嘴角微微扬起,方悦立刻回过神来。

她晃了晃脑袋,定神道:你少胡说八道,搞得好像是我姑姑故意让你走丢的一样,她也不想的。

虞浅恩嗤笑一声:我可没这么说。

她拉长调子,语气懒懒的,总之不管她是不是故意,她对我到底有多好,我最后的结果不都是被拐走,流浪十二年吗?我这个人呢,比起所谓的用心和感情,向来都更注重现实结果。

我只知道我亲妈因为我的失踪大病一场,几次差点没命,而我的生父勉强也有点作为,经常亲自上山下乡找被拐卖的小孩,至于这位林夫人嘛,跟我没关系。

她把目光从那束花上收回来,凉凉的不带一丝感情。

方悦无话可说,甚至隐约有点被说服了。

她眼神复杂地瞥了虞浅恩好几眼,直到虞浅恩投来奇怪的一瞥,才慢慢道:你没有真正进入这个圈子所以不知道,林家的人在上流社会里到底有怎样的号召力,你爸爸很少甚至从来不举行宴会,号召力通常体现在商场上,而我姑姑的号召力就体现在人际交往中,只要是她发出的邀请卡,还从来没有人拒绝过,就算是生病也有人强撑着去赴宴的,你大约是第一个拒绝她的人。

你也说了,她代表的林家的号召力。

虞浅恩却并不放在心上,既然是林家的号召力,那权利就并非来自于她自己,而是来自于林方西。

眉眼轻轻一挑,她目光冷漠嗓音轻蔑:我连林方西的脸面都敢甩,他老婆的脸面又算什么?方悦:……方悦简直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她一边浅头,一边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外面有人呼叫她们,虞浅恩便站起来走出去,方悦在后面提醒:花呢?谁爱要谁要,我还缺一束花吗?她走了出去,方悦看了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卡片,纠结了片刻,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里。

真有意思。

她喃喃着,带着点无法掩饰的兴奋,这个消息就由我来通知姑姑好了,哈哈,第一次被人不当一回事,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鸦海以后要热闹起来了。

随着她走出去,房门被合拢了。

休息室里重新变得空荡荡的,只有那束香水百合,在灯光下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第两百七十七章 饭局风波不知为何,今天的下工比较晚,快八点了录制还没结束。

虞金枝电话打来的时候,场务正在通知投资方要请客吃饭,让所有嘉宾和导师都一起去。

虞浅恩原本不打算去的,但听说叶清也会去,就立刻改了主意。

偏偏靳风似乎又有别的饭局要赴,虞浅恩便让他先走,自己之后打个车回去就好了。

打车是不可能的。

靳风表示,我打车走就好,你有事给小谭打电话。

小谭就是团队里的司机,面相挺凶但为人细心靠谱,虞浅恩听到他说话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语气挺温柔的。

保镖也等在楼下……不,算了,还是让他们上来吧。

两个保镖大哥平常也不怎么说话,通常只跟影子似的的跟着她,因为虞浅恩现在业务不多,再加上粉丝也不算多,所以他们看起来没什么用武之地,虞浅恩自然也觉得麻烦。

哪用得着?酒店里吃饭而已,又不是在外面逛街。

就是饭局才危险呢。

靳风冷笑一声,今天说要请客的投资方我查过了,倒是没什么前科,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圈子里腌臜事儿多了去了,你自己要多留两个心眼,尤其我不在你身边时,一定要警惕一些。

知道了,靳管家。

靳风好笑:你可别不当一回事。

笑完他还是忍不住反复叮嘱,遇到事儿给小谭给我打电话,总之绝对不能让自己吃亏,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拿什么砸什么,只要人不死,甭管砸成什么样儿,咱们出治疗费就行。

……虞浅恩眼神复杂,我要是从小就在你身边长大,恐怕早就被养歪了。

靳风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歪不歪无所谓,只要不犯法,快乐就行。

……要求也太低了。

虞浅恩嘟囔一声,对他挥了挥手,上车去了。

吃饭的地方距离电视台大楼不远。

是个颇为出名的星级酒店,早就定好了包厢,豪华得很,楼下还有KTV和酒吧以及台球室,看得出来,投资方爸爸是打算让大家好好玩一玩。

虞浅恩本想下车就凑到叶清身边去,找机会跟她多聊聊天什么的,可惜叶清作为重量级导师,投资方花大价钱请来的人物,肯定是被众星拱月地走在最前面的,她又懒得去跟别人交流,好在方悦也跟过来了,两人便远远地落在了最后。

这种饭局最没意思了,一群人戴着面具敬来敬去的,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方悦背着手一边走一边抱怨,她那满身写着我超贵的水晶包缠在手腕上,随着脚步晃来晃去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虞浅恩问她。

我不是看你来了我才来的嘛。

你跟着我干什么?虞浅恩眼神更奇怪了,我们好像没那么熟吧?都沾亲带故了还装不熟呢?方悦似模似样地嗔她一眼,咱俩下午都那么深入的交流过了,已经是好朋友了好吧?……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人,虞浅恩沉默了。

靠着方悦的东拉西扯,总算不那么无聊的撑到了饭桌上。

眼见和叶清坐一桌是无望了,本以为自己能坐到最角落最透明位置的虞浅恩,等坐满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这一桌居然都是高人气选手。

比如谢嘉树,比如苏婧,再比如郑一一等等。

她们怎么都坐过来了?方悦悄悄跟她抱怨,以前凡是有我在的地方,这些傲慢的学院派可都恨不得离我百米远呢。

我怎么知道。

虞浅恩也挺郁闷的。

她左边坐着方悦,右边坐着谢嘉树。

说来谢嘉树这个位置还来得比较奇怪,原本是苏婧打算要坐的,可谢嘉树就像看不出她的意图一样,目不斜视地抢先一步坐了下来。

不得不坐远了一些的苏婧脸上带着谁都看得出的不快,看了谢嘉树好几眼,后者却都视而不见。

虞浅恩也有些稀奇,她和谢嘉树在节目中已经合作三次了,交流还算愉快,但除开拍戏本身,他们基本没有多余的其他交流。

两人的性格乍一看其实还有些相似,都不爱社交,也不怎么搭理别人,可谢嘉树还要比虞浅恩更冷一点,今天他突然坐过来,虞浅恩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结果直到开始上菜,他都没有多看虞浅恩一眼,搞得她很是不解。

你和谢嘉树很熟吗?方悦问她。

虞浅恩浅了浅头。

那就奇怪了。

方悦小声道,据我所知,他是出了名的阴郁派,特别不爱搭理人,要不是业务能力实在强,好多剧组都不爱要他。

业务能力强不就够了吗?虞浅恩倒是对这种类型的人挺欣赏的。

菜谢谢续续的上齐了,那边主桌上,投资方和几个导师以及导演都聊得热火朝天笑声不断,他们这一桌也还算不错,笑谈声不断,但因为有几个明显不合群的,就多少差了点氛围。

虞浅恩注意了一下,这一桌的人际关系基本都是靠郑一一撑起来的,她显然对这种场合很是如鱼得水,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和每个人都能聊几句,就连苏婧也会接她的话。

真正不合群的只有谢嘉树、虞浅恩两人,至于方悦,玩票的富二代,爱惜羽毛的人都不敢靠近,可也没有人敢得罪她,因此也有人偶尔跟她说两句话,至于回不回答,全看她的心情。

透过人群看了一眼另一桌的叶清,虞浅恩已经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了。

好在菜味道不错,她慢吞吞的品尝着,只当自己是来蹭饭吃的。

一筷子鸽子肉刚喂进嘴里,一个冷清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虞浅恩,你今天来的时候跟粉丝握手了?突如其来的发问出自苏婧口中,让整个桌上氛围一凝,许多人都不动声色把目光投过来,眼神里写满了八卦。

动作一顿,虞浅恩没有说话,继续慢吞吞地嚼嘴里的鸽子肉。

等着她回答却半晌没等到的苏婧渐渐皱起眉来,冰雪般的脸上满是被冒犯的不快:你不打算回答我吗?好一会儿才咽下那块鸽子肉,虞浅恩还喝了一口碗里的汤,这才放下了餐具,抬起头来,眼神清亮语气无辜道:我在吃东西啊前辈,你想让我噎死吗?她没有噎死,苏婧被噎了一下倒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深吸了一口气,苏婧强忍着道:抱歉,是我没看到。

语气一转,她冷然道:现在你吃完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虞浅恩哦了一声:你问我是不是跟粉丝握手了?是啊,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粉丝,激动之下就跟她们握了握手,怎么了吗?苏婧一直紧盯着她,闻言冷笑一声,筷子也放了: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引起了粉丝的暴动,还害得我的粉丝打了一架?虞浅恩:……第两百七十八章 冲突我跟我的粉丝握手……她歪了歪头,和你的粉丝打架有什么关系?两人对峙间,席上有人已经默不作声地低头翻起了手机。

而苏婧直勾勾看着虞浅恩,脸色冷冰冰的,倒是看不出有半点私人情绪,就像是耿直不会转弯的冰雪女王,让人不由自主就会相信她说的话。

今天等在楼下的不止你一个人的粉丝,还有我的,谢嘉树的,郑一一以及很多其他前辈的。

苏婧冷冷看着她,难道我们不想和自己粉丝多接触吗?不从大门进出正是为了避免人群骚动发生危险,你平时明明也是从地下车库进出的,为什么偏偏挑今天改了习惯?虞浅恩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今天怎么了吗?今天我的粉丝来得最多,因为我的工作室发布了消息,说我收工后会从大门离开。

苏婧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生气的神情:你偏偏挑今天从大门进,还要和你的粉丝握手,引起骚乱后首当其冲的就是我的粉丝。

……虞浅恩歪了歪头,满脸茫然,还是那句话,我和我的粉丝握手,和你的粉丝骚乱有什么关系?你也说了那是你的粉丝,又不是我的粉丝,我还得对她们负责吗?是从众心理。

有人突然插话了。

女生语气平和,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郑一一。

她抬起头,熄灭了手机屏幕,看样子是刚看完热搜出来。

但凡是个普通人,对明星都会有基本的好奇,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们都会想看看,或者想握手,其实浅恩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没想到苏婧姐的粉丝也会因为从众心理想跟你握手罢了。

她语调缓慢,分析得有条不紊:但是粉丝毕竟是娱乐圈里规则特别的独立生态,普通人有从众心理,粉丝团体之前却也会有排外心理,那个想跟浅恩握手的粉丝虽然最终没能握上,但在原本的粉丝团体里却成了个背叛者,这才是这场矛盾冲突的由来。

虞浅恩听懂了,对郑一一投去一个你说的是人话的赞许眼神,接着又对苏婧露出了……的表情。

苏婧却也对郑一一的表述很满意,脸色越发冷漠地看着虞浅恩:你知道我的粉丝闹成什么样子了吗?一群女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好几个都受伤了,现在还闹上了热搜,多少人都在骂我不约束他们,可没有人知道这场冲突是因为你才起的,你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吗?虞浅恩又是一脸的省略号,她一言难尽地看了苏婧一会儿,半晌才缓缓哦了一声:你想要我怎么办?当然是把事实讲清楚。

什么是事实?虞浅恩越发莫名其妙,事实不就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活体粉丝,所以去见了一见,还出于感激心理和他们握手了?这不都是我自己的事吗?说出来对你有什么帮助?当然不是指这个。

苏婧难得的依旧平静,没有露出半点焦躁或者愤怒的表情,我的粉丝是因为要和你握手才打起来的,这件事才是事实。

……你的粉丝打架,是因为我?你是这个意思吗?本来就是因为你。

苏婧皱起眉来,方才郑一一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如果不是你非得挑今天从大门口走,如果不是你非得挑今天和你的粉丝握手,就不会有这场风波,而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虞浅恩眼神十分新奇,把苏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转头看向郑一一,你刚才那通话,真的是这个意思吗?苏婧的粉丝打架都是因为我?没想到会突然被cue的郑一一僵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我只是分析了一下粉丝心理而已。

顿了顿,她又语气温和地补充道,并不完全是因为你,也有她们自己太冲动的原因。

总之,冲动也是因为我呗?虞浅恩恍然大悟,然后就是想笑。

第一次参与娱乐圈内的饭局,没想到一来就碰上这么滑稽的情况,一旁看好戏的方悦都看不下去了,烦不胜烦地皱起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粉丝打架还能怪别人不该跟自己粉丝握手?颠倒黑白也没有这么夸张的,难道不是你那些动手的粉丝太小心眼儿太神经病了吗?你注意用词!苏婧瞬间变了脸色,很生气地盯着方悦,少侮辱我的粉丝,她们都是为了我才来的,要不是因为虞浅恩的举动她们本该都是亲亲热热的朋友。

方悦一时哑然。

虞浅恩则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是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谢嘉树,在喝下小半碗汤后,放下勺子,突然开了口:你在录音吧?席面上顿时一片沉寂。

谢嘉树转头看向苏婧,一双狭长的眼清凌凌的,有种无机质的冷意:从一开始你就在录音了,是吗?方悦顿时瞪大了眼:这么阴的吗?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惊讶或者古怪的表情,多多少少带着点鄙夷,唯独郑一一垂下眼眸,咽下了一声遗憾的叹息,再抬起眼时,脸上也满是惊讶之情。

苏婧却不愧是一路黑红还能坚持在一线的女演员,脸上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变得更加冷若冰霜了。

她甚至皱起眉以愤怒的眼神盯住了谢嘉树:你在胡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很简单,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哈。

苏婧荒谬地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是比你先入行的前辈吗?被你随便一开口我就要让你搜手机?你当我是什么好欺负的小透明十八线?她似乎终于怒不可遏,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音量也渐渐大了,让不远处聊得正欢的其他人甚至投资方也都频频转头看来。

桌上的大家终究不想在导师以及投资方的眼里落下不好的印象,开始有人好声好气的劝道:好了,就是件小事儿,大家都心平气和一点。

是啊,好好的出来吃饭,别让导师不高兴了。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别闹了。

……要闹的不是我。

苏婧死死盯着谢嘉树,谢嘉树,我们好歹也合作了两场,我还是你的前辈,你和虞浅恩到底是什么关系,要为了她这样当面侮辱我?第两百七十九章 见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谢嘉树用那张反派的脸说出玩笑般的话来。

苏婧胸口急促起伏了两下,似乎气得狠了,正要再度说话时,虞浅恩突然开了口。

行了。

她举起摆弄半晌的手机,冲苏婧晃了晃,笑眯眯地说,你不是要我解释吗?我已经解释了,可以了吧?苏婧一怔,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翻手机,倒是其他人都拿出手机点进了微博,准确找到了虞浅恩的账户。

很快,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新发的那条动态。

除了《长生诀》的官宣外,她还从没发过任何一条私人微博,这是第一条。

他们点进去的时候,微博底下的评论与转发正在以恐怖的速度飞快增长,而正文——[虞浅恩V:#苏婧粉丝当众打架#你们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因为第一次看见活体粉丝就跑去跟她们握手,我不该引起其他粉丝的注意,让苏婧姐姐的粉丝也想和我握手,这才让苏婧姐姐的粉丝内部爆发了矛盾,我发誓,我没有任何要勾引苏婧姐姐粉丝的意思,希望你们相亲相爱,不要再为了我打架了,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你们是我的粉丝呢 流泪猫猫.JPG]所有人:……桌上所有看到这条微博的人都陷入了宇宙大爆炸般的巨大冲击里。

这是什么?是解释吗?是道歉吗?是忏悔吗?不,都不是,这分明是阴阳怪气,分明是用阴阳怪气武装起来的,根本不加掩饰的犀利攻击,是完全撕破脸皮,就差直接指着苏婧的鼻子说傻逼的回应。

是一个大大的耳光。

完全不顾娱乐圈内所有人都默认的绝不当众撕逼的规则,也完全没给苏婧一点面子。

如果说苏婧在饭局上的突然发难还裹着一层看似有理有据的皮囊,那么虞浅恩的回应就是直接把这层皮撕烂了,还一脚踹了上去。

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苏婧终于感觉到不妙,飞快的抢过身旁一个人的手机,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她整个人都气炸了,一巴掌拍在桌上站了起来:虞浅恩!这一声尖锐的叫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偌大包厢里顿时陷入寂静,三个桌上的人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而虞浅恩身为风暴中心,却甚至还有闲心举起手机对着苏婧拍了张照片,随后对她笑了笑:怎么了?不是你让我解释和道歉的吗?我全都按你说的做了啊,有什么问题?苏婧气得浑身发抖。

那边已经有人走了过来,是节目组的副导,手里还端着酒杯:小苏,浅恩,怎么啦?你们闹什么呢?苏婧只狠狠瞪着虞浅恩。

虞浅恩却头也不抬,也不回答副导的话,只低头摆弄手机。

苏婧眼神一动,立刻想到自己刚才被拍下的照片:你还想干什么?虞浅恩依旧不搭理人,苏婧急了,直接从位置上离开,快步朝虞浅恩走去,打算把她的手机抢过来。

方悦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却一把挡住了她:干嘛干嘛?想打架吗?所有人包括副导都看得目瞪口呆。

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这桌上就差打起来了,但是怎么可能?这圈子里有矛盾的人那么多,可谁不是遵循着当面都要笑脸迎人的原则?就是抢老婆抢老公这样的大仇明星们也都还得在表面上粉饰太平呢,可眼前这是怎么回事?真的要打起来了?副导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赶紧去阻止看起来更危险的苏婧:小苏小苏,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来谈!是啊。

摆弄完手机的虞浅恩抬起头来,对苏婧露出了笑脸,还晃了晃手机屏幕,我发个微博而已,你紧张什么呢?苏婧眼神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自己的照片,她简直眼前一黑,咬牙切齿地又喊了一声:虞浅恩!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哪件事不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啊?前辈?虞浅恩依旧笑眯眯,你让我解释我就解释了,你让我道歉我就道歉了,你还有哪里不满意?来不及继续掰扯,苏婧的手机叮铃铃响了起来,她这才终于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是她的经纪人。

这经纪人手底下不止她一个艺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的话是不会在她参加饭局时联系她的,平时都是助理在打理琐事。

看着来电显示,苏婧几乎要把手机抓烂,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接了起来,刚接起那边就是一顿大骂。

你在搞什么?怎么弄成这样了?让你去这个节目是去转型的,结果倒好,比以前更会搞事了!这简直是被人把脸皮揭下来丢在地上踩啊!我在公司都要没脸见人了!苏婧浑身颤抖,呼吸急促,接着电话眼睛却死死盯着虞浅恩,直到挂断通话后她迅速打开微博,点进虞浅恩的账户。

又一条新动态,她的照片明晃晃的挂在上面。

[虞浅恩V:要不是苏婧姐跟我说这事儿我还不知道,我已经解释过了,苏婧姐也笑一个吧?笑眯眯.JPG]照片上,苏婧直勾勾盯着镜头,面无表情,目光冰冷,是一个明晃晃的谴责和敌视的眼神。

苏婧错觉自己把手机捏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了。

她大脑一阵嗡鸣,抬头时眼前都有些发白。

那边的导演似乎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迅速朝这边走了,而她在视线清晰后,眼里却只剩下虞浅恩的脸。

漂亮至极的,还在微笑的,眼里却全是冷意的脸。

手机捏得越来越紧,直到导演走到近前,即将开口说话时,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把手机狠狠砸向了虞浅恩的脸。

乌黑瞳孔映出那只坚硬的手机,漫长童年与少年时代养成的习惯让虞浅恩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偏开了头,手机的边缘从她脸颊上擦过去,再重重砸进汤盆里,发出一声极响亮的声音,汤汁高高溅起,让还坐着的人纷纷惊叫着站起来。

全场哗然中,虞浅恩缓缓转回头来,侧脸上一条痕迹,有血线自其中迅速渗透出来。

方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最后看了还在急促呼吸的苏婧一眼,眼神有些怜悯。

——连林方西和林夫人的面子都敢不给的林大小姐,你居然敢让她见了血?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方悦又很快兴奋起来。

不止方悦,顿时混乱的包厢里,很多人都在惊讶和担忧的表情下,在互相对视的眼神里,看到了彼此的兴奋之意。

一潭死水表面和平了这么多年的娱乐圈,似乎终于要卷起风云来了。

第两百八十章 颠倒这简直就是几年来娱乐圈内部最大的当面冲突现场。

好在苏婧只失控了那一下,紧接着她就不再动了,在众多的惊呼,和一群人围到身边询问劝说的情况下,她紧咬着嘴唇迅速换了表情。

隐忍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死死盯着虞浅恩的样子简直委屈难受得要命,却还得拼命压抑不再让自己失态。

以往总是对谁都冷冰冰的高冷女王什么时候露出了这么脆弱的神情?连那边望过来的资方大佬都忍不住有些侧目。

而被她死盯着的虞浅恩呢?虽然脸上顶着一条血痕,却姿态轻松,神情漫不经心,嘴角甚至还勾着笑,怎么看怎么都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立刻就有人忍不住开了口:小虞你干什么?把苏婧气成这样?这是圈内一个前辈,性别男,在二线混了十几年,至今仍是二线,长了一张勉强能演英俊大叔的脸,对着虞浅恩皱眉,对着苏婧露出心疼的表情,倒是一点都不违和。

虞浅恩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似笑非笑瞥了苏婧一眼,没有说话。

大叔这一声却是引起了群众的集体反应。

是啊,虞浅恩你干什么了把人气成这样?苏婧别气了,跟导演好好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人还是应该虚心一点,别随便在哪都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是不清楚内情却胡乱开口的前辈们。

虞浅恩,你的确有点太过分了,什么事不能私下好好说非得闹到网上去的?你怎么能把苏婧姐的照片发上去?这不是网暴吗?你还是赶紧把微博删了,跟网友解释一下吧,这也闹得太过了。

——这是知道内情却依旧要开口维护规则的年轻演员们。

一时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整个包厢,直到导演一声严厉的呵斥,所有人才终于停下来。

要吵去另一个房间吵!你们还懂不懂基本礼貌了?这里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吃饭!吴宪从那边的饭桌上站起来,眉眼沉沉地看着两人。

虞浅恩起身,漫不经心对他行了个礼:抱歉,打扰大家吃饭了,我这就出去。

等等!吴宪却叫住了她,眉头紧皱道,既然是在节目组有矛盾就要在我们面前解决,你们俩待会儿都跟我走。

说完他就转身去应付资方了。

虞浅恩只好又坐下来,脸上有湿润的感觉流淌下来,直到凝聚在下巴,她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沾了猩红的血。

方悦赶紧拿了纸过来:别管吴宪说啥了,先找医生吧。

虞浅恩接过纸往脸上一贴,语气依旧漫不经心的:没事儿,我又不是疤痕体质,这种伤贴个创口贴很快就好了。

不是吧?方悦还有点不可置信,那这事儿你打算就这么算了?怎么可能?虞浅恩荒谬地笑了一下,正要继续说话,却突然察觉到一束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她顺着那感觉看过去,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在资方那边的桌席上,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看过去,那人举起杯子,对她微笑着遥遥敬了一下。

虞浅恩:……看着那中年男人明显有些掉发的脑袋,以及明显过于壮硕的身躯,她不免有些怀疑:这个人是觉得自己在演霸道总裁吗?可毕竟是资方爸爸,虽然犯不着讨好,但人家都主动敬酒了,倒也犯不着故意无视。

虞浅恩于是也很有礼貌地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边苏婧已经在旁人的搀扶拉扯下坐下了——仿佛她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虞浅恩不由得好笑,抬眼还对上了她隐忍含泪却又冰雪般坚韧的目光,她便当真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很好笑吗?一片混乱中,苏婧冷冷问她,明显的受害者姿态。

是很好笑啊。

虞浅恩直接回答,看大家的架势,还以为被割破脸的是你呢。

她这一声落地,才终于有部分人注意到,虞浅恩脸上被划破了个口子。

少数正在以谴责目光看着她的人顿时一卡,但更多的人还是紧皱着眉。

其中一个年轻女演员不住道:谁让你那么过分的?本来大家都是同行,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结果你不打招呼就采取了那么过激的手段,任谁都会受不了,苏婧姐也只是一时冲动。

虞浅恩脸上的伤口已经被她用纸擦去了血迹,看起来只是一道白痕。

她淡淡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想了快十秒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一个刚入行两三年的小演员,似乎一直以苏婧的粉丝自居,据说之前在网上也揽到了少许流量。

毕竟苏婧一直走的是黑红路线,哪怕成为一线后也依旧是腥风血雨,是个很容易引起争议的话题人物,小演员以她粉丝的身份捞到了不少关注,于是在录制节目时便对苏婧越发追捧,此时也自然而然成了苏婧的发言人。

她说的话还算有理有据,好几个人都在点头表示赞同。

——这可是娱乐圈诶,作为明星,有几个人不觉得自己高普通人一等?既然阶级高普通人一等,那环境自然也要高普通人一等,甭管事实是什么样的,至少大多数明星都希望自己所处的环境在普通民众眼里是繁花似锦,璀璨无比的。

当面撕逼这种掉价的事怎么能发生在他们身上呢?多没教养,多低级啊?多少年了,圈子里就是出轨夫妻也都维持着表面和平呢,矛盾再大的竞争对手,做得最夸张的也就是当面翻个白眼,事后还可以解释为眼睛不舒服。

有几个人会把冲突直接撕裂在民众面前?那不是破坏娱乐圈在观众心中的印象吗?那不是拉低了他们的身价吗?当人们习惯了某项默认的规则,并且严格遵循了多年后,突然有一天这规则被人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们会不爽不悦是很正常的。

因此大多数人都在安慰苏婧,谴责虞浅恩。

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他们在节目中是竞争者,但在节目外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果节目因为这事儿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坏了口碑,这个来之不易的资源也就相当于是废了。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的结局只有一个。

小虞啊。

导演还在和资方解释,副导便自作主张和几个同事商量出了结果,走过来时开口也不再是亲热的浅恩了,而是客气疏远的小虞,你先把微博删了吧,等导演把事儿处理完了,咱们再找个地方慢慢聊。

是的,结局只有一个。

那就是及时止损。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结果,而副导的意思,也不出任何人的预料。

第两百八十一章 带律师来出人预料的,永远都是风暴中心的虞浅恩。

就像她毫无预兆地发了微博一样,此刻听了副导的话,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只能老实执行的时候,她却抬起眼皮,瞥了副导一眼,问了个问题:这是导演的意思吗?副导脸上一僵:这是节目组的意思,何况在我们之前签的合同里也写明了这一条,如果嘉宾因为个人行为而给节目带来坏的舆论影响的话,是需要支付违约金的,但这事儿只要处理的好,违约金的事我们都可以好商量。

——当然要好商量,林氏可是为她投了一大笔钱呢,五十倍违约金都够付的了,但也必须让虞浅恩认清楚节目组的权威,好让她在之后的录制中不要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了,明明还是个小年轻,生死都拿捏在节目组的手里,这么嚣张做什么?会抱有这种想法,都是因为《我就是演员》这个资源太珍贵了,瞧瞧虞浅恩,不就是因为这个节目才一夜爆红的吗?只要她还想更上一层楼,在这个节目里吃到更多的红利,就不能也不敢违背节目组的意思,否则剪辑师随便剪一剪,都可以轻易让她被舆论毁灭。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苏婧,她甚至还有些遗憾和不忿,副导说什么违约金好商量?惹出了这么大的祸,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居然只需要删掉微博就行了吗?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于是她开了口,冷冷道:你必须向我道歉?副导有点不耐烦,却还是以安抚为主,对苏婧道:好了好了,这些小事我们待会儿再好好商量,这会儿小虞先把微博删了。

这个包厢很大,差不多算得上是个小型宴会厅了,此时这个宴会厅被分为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资方以及导演导师们所在的角落,那边倒也有人时不时的往这边看来,但大多都带着兴味的眼神——毕竟都是大佬,观众眼里触不可及璀璨耀眼的明星们,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用来赚钱的工具而已,一群小角色之间的矛盾,有些意思,但还不值得重视。

因此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大多都在饭局上,有人当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聊着天,导演也跟着聊,他打算过几分钟再去解决麻烦,他也没太把演员之间的矛盾当一回事儿,唯独叶清频频朝另一边望去,眼底明显有些担忧。

而另一部分,男男女女的演员们全都挤在这边,有人坐着有人站着,他们有的还在低头翻手机,看虞浅恩微博底下的评论,脸上明显带着兴奋八卦的神色,有的人则不停的用目光在苏婧和虞浅恩之间梭巡,显然他们对冲突现场更感兴趣,他们在分辨苏婧与虞浅恩此时的表情和情绪,他们想看苏婧更生气,想看虞浅恩露出不服气却不得不低头的痛苦模样。

这一边,有三个人,从始至终都只看着虞浅恩一个人。

方悦,谢嘉树,以及郑一一。

抱着不同的心情和目的,他们都只看着虞浅恩,并未分出一点眼神给苏婧。

于是他们都注意到了,和所有人预料的都不同,虞浅恩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点不服气或者要认输的表情。

或者该说,她脸上根本就没有明显的情绪。

只有一层似笑非笑,浅浅地浮在她眼中。

在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在苏婧的怒目而视,在导演的语重心长中,她就像个局外人一般轻松自在。

乌黑的眼眸镜子一样倒映着所有人的反应和表情,她坐在那里,姿态悠闲,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滑稽的戏,而看戏的过程中她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也或者是因为这场戏太没意思了,根本激不起她任何反应。

直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诫太多,化作了喋喋不休的噪音,她才终于不耐烦似的皱起了眉,无声竖起了手掌,做了一个麻烦噤声的动作。

还在隐晦提醒她舆论重要性的副导戛然而止,随即所有人都看见她低头点了两下手机,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在一派莫名的静默之中,她对接通的电话那头说了一句话。

王廷酒店十六楼宴会厅,有人用手机对我施暴,带律师过来,我要告她。

打完这通电话,她抬起头来,对着一群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目瞪口呆的人偏了偏头,露出了自己脸上那道又开始渗血的伤口。

接着她转头看向方悦,把自己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谁说要算了?我可是很怕疼的。

她站起身来,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漫不经心往门外走去。

方悦呆呆看了她半晌,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卧槽,兴奋地窜起来跟了上去。

等等我!虞浅恩!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后面那个是因为意外而有些气急败坏的副导演。

顾不得太多,他先冲上去把人拦住了。

你是不是疯了?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好像真的在看一个疯子,你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脸上只是一道小伤口而已。

是不是小伤口由我自己和医生以及律师判定,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她勾起嘴角,侧头瞥了那边同样不可置信的苏婧一眼,以莫名其妙的原因来逼迫我道一个莫名其妙的歉,拿手机刮伤了我的脸还理直气壮的当着受害者?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苏婧已经站了起来,她脸色有些白,眼神却很讽刺:我本来想看在节目组的面子上息事宁人的,但你非要撕破脸的话,还以为我会怕你吗?你爱怕不怕。

虞浅恩淡淡一笑,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

眼看着这边动静越来越大,连副导都大吼了一声,作为导演的吴宪终于姗姗来迟。

他死皱着眉一边走近一边语气极沉的道:你们都是多大的人了?在公众场合下居然闹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白当明星……后面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门前的虞浅恩正侧过头来看他,脸上那道渗血的伤口便一览无余。

他定定看了半晌,脑海里迅速闪过靳风把人交到他手上时语重心长的模样以及林氏追加的投资,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把那口怒火压下去。

冷冷瞥过苏婧再狠狠瞪了一眼副导,他沉沉说:你们都跟我来。

吴宪大步走出门去,虞浅恩想到靳风说过这人是他老朋友,倒也没有太抗拒,耸了耸肩跟着走了。

另一边的桌席上,叶清看着几个人消失在门口,无声叹了口气,一旁那个对虞浅恩敬过酒的资方也刚把视线从那边收回来,他放下酒杯,彬彬有礼的跟朋友打了声招呼,说明自己要去卫生间后,便起身出去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人不犯我吴宪在旁边另开了一个包厢,进去的只有虞浅恩、苏婧以及副导演。

方悦本也想跟进去,却被吴宪拦在了外面。

原本方大小姐这样混不吝的人,是可以不用给吴导面子的,但她多少还是有点身为演员的自觉,虽然演技烂,对导演却还是有天然的敬畏心,见对方不让进,也就乖乖等在门外了。

房门被合拢,这空荡荡的包厢里便多了四个人。

吴宪走到沙发边,刚坐下,苏婧便紧咬着唇掉了眼泪。

那张如花似玉又寒冰带雪的高岭之花的脸猛一下落起泪来效果还真是惊人,让人一看就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想要去听听她为什么哭,想要安慰安慰。

副导倒真的上前了,拍了拍苏婧的背安抚:好了小苏,吴导会给你做主的,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

吴宪却没什么表情。

一旁的虞浅恩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垂着眼皮勾着嘴角,话也不说。

直到吴宪看向她,语气沉沉的开了口:我刚才听说,你打算告她?这个她显然是指正在落泪的高岭之花苏婧。

是啊。

虞浅恩看了吴宪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证据都在这里了。

你那只是一点小伤,一个晚上估计就愈合了。

副导皱着眉插嘴道,比起你对小苏做的事简直就是……行了!吴宪眉头紧皱,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副导,不该说话的时候别说话!副导一脸憋屈地闭上了嘴,苏婧咬紧嘴唇,擦了擦眼泪,神情倔强极了。

虞浅恩却笑了一声:简直就是什么?毛毛雨?她从沙发扶手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副导身边,接着慢悠悠地在他身边转起圈来:我不过是把她要求我做的事做了出来而已,哦,附带了一张照片,比较起来,她那个手机砸过来的时候我要是没躲的话,你能猜到我现在受伤的是什么地方吗?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她站到了副导正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笑着,眼神也笑着,可那笑意如同埋在雪里的针,挂着尖锐的讽刺。

有可能会正中我的颧骨,直接让我的半张脸都肿起来,有可能会在脸上划开更深的口子,让我毁容,还有可能砸中我的眼睛,让我失明……她略略倾身,以比副导矮一点的高度,直视着他渐渐变得虚弱的神情:这样,你还要说是毛毛雨吗?……副导嗫嚅片刻,终究被恼羞成怒占了上风,抬高了音量道,可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小苏可是被你挂到网上去了!简直就跟普通人之间的吵架撕逼一样,一点明星的素养都没有!你给我闭嘴!吴导怒吼。

虞浅恩却已经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因为我受伤不够重啊,那照你这个说法,杀人未遂也不算犯法了,反正人没死,对吧?你少偷换……我让你闭嘴!吴宪终于暴怒,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副导立刻噤声,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虞浅恩直起身来,漫不经心扫他一眼,正要开口,苏婧却吸了吸鼻子,上前一步,突然对她深深弯下了腰。

抱歉。

她久久地曲着背,我不该因为一时的愤怒和冲动伤害了你,我也很后悔。

直起身来,她直视着虞浅恩的眼睛,下颌绷出紧致的线条,但你发的那两条微博,不光是对我和我的粉丝,对节目组也会造成舆论伤害,希望你能删除。

小苏。

副导一脸惊讶与心疼地看着她,再转向虞浅恩的目光便越发不齿和愤怒了。

一旁的吴宪倒是一语未发,只看着这场面,脸上神情莫测。

良久的沉默后,虞浅恩终于嗤笑一声:苏小姐还真是能屈能伸。

她道:上一秒还死咬着我不放说你粉丝打架都是因为我,下一秒就愿意为了节目组对我道歉了,怎么?是之前没想到这一关?还是因为之前缺少观众,吴导看不见你的表演啊?苏婧下巴狠狠地紧了紧,随即她神色不动:随你怎么说。

虞浅恩忍不住鼓了鼓掌,似乎也懒得说话了,找了张沙发坐下来。

吴宪将两个人都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虞浅恩身上:她已经道歉了,你怎么想?我没怎么想。

虞浅恩抬起头,对他淡淡一笑,对我来说,道歉没用。

室内灯光昏暗,泛着点橘色,那色彩斑驳地落在虞浅恩脸上,将她这个微笑衬托得秋水一般凉。

做错了事就应该付出代价,道歉可不是代价。

你!苏婧忍无可忍,猛地上前了一步,却又在看了吴宪一眼后狠狠咬住了嘴唇,垂下了头去。

吴宪却还心平气和:那你想怎么样?我说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虞浅恩依旧漫不经心,原本我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就算知道了也跟我没关系,可苏小姐非要说她的粉丝打架都是我的错,要我向大众解释,我只好按照她说的做了,但做完之后她不但不领情,反而拿手机给了我一下,告她个故意伤人是肯定的,至于其他的,交给事实和舆论好了。

她的手机在掌心里翻来翻去。

吴宪眸色深沉地看着她:你可想清楚了?在这个圈子想靠话题度博身价的人有不少,你本来不需要走这条路,就能有光明前途的。

你以为我是想靠炒作博身价?虞浅恩有些好笑,她后仰身体,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我要是真的想靠炒作出名,我就不会专门去学两年表演了,我手上的底牌随便扔一个就能让我一夜火遍全国,比较起来这点矛盾算什么?歪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吴宪,她眼神很淡,语气很静地道:其实如果换做半年前的我,或许不会是这个反应,可是有人跟我说,哪怕在娱乐圈也可以不用委屈自己,所以我就想试试罢了。

我不清楚什么是明星该有的素养,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视线掠向苏婧和副导,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谁要伤害我,我就双倍十倍的还回去,直到再也没有人敢仗着身份看轻我为止。

第两百八十三章 暴怒的经纪人我倒是很好奇。

苏婧抬起头来,她眼中已经没了眼泪,清凌凌地盯着虞浅恩,一字一句道,虞小姐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你如此为所欲为的破坏规矩?她的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吴宪皱眉看去:是谁?副导赶紧走过去开门,边开边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儿非得现在……廖总!意外的称呼让室内的几个人都抬起了头,苏婧看向门口,诧异了一秒,随即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飞快地扫了虞浅恩一眼,鼻腔溢出一丝冷笑。

虞浅恩接收到她的视线,却没有半点反应,只看着门口走进来的中年男人。

是那个在包厢里对着她举杯的资方爸爸,之前未见全貌,这会儿倒是看得清楚了。

是个长着啤酒肚和地中海的标志性中年老总,不过看起来倒是彬彬有礼,走进来先对副导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吴宪,未语先笑地问:吴导,大家可都等着你呢,什么事儿处理半天还没搞定。

吴宪也有些莫名其妙,这廖总是手机赞助商爸爸,算是他们节目的最大投资方,他手底下的手机产业才刚刚发展起来,之前一直只专注搞技术,现在技术完备了,就开始提升知名度,这也是这个品牌第一次和娱乐圈合作,所以他对这廖总也不算很了解,只通过几次相处觉得他是个挺有涵养的老总。

可这会儿他的行为实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离开之前他分明已经告知过自己会耽搁半个小时左右,现在他进这包厢才刚十分钟呢,再说了,就算要找他,也不该由资方爸爸亲自找过来啊。

吴宪一边纳闷一边随口客气了两句,好在那廖总似乎也没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而是很快地扫了室内的两位女性一眼,不经意似的道: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让这么漂亮的两位小姐被你拉过来上小课?吴宪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到廖总走了几步,慢慢来到了虞浅恩身边,还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我看这位虞小姐不是会主动找事的人,是不是吴导误会了什么?虞浅恩:……吴宪:……苏婧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冷笑,却紧闭了嘴什么都不敢说,只用愤怒而鄙夷的眼神看着虞浅恩,仿佛在说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这么嚣张。

而虞浅恩被这意想不到的发展惊得愣怔了足足三秒,随即应激反应似的一把攥着手机狠狠拍上了廖总的脸。

啊的一声惨叫从廖总口中爆发出来,他顿时哀嚎着捂着剧痛的脸弯下了腰,屋内的人瞬间全都惊呆了,而虞浅恩却还没有停止。

光用手机还不够,她左右看了一眼,一把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在了廖总的背上。

瓷器应声而碎,男人的又一声痛吼里,副导大喊着冲上前来。

虞浅恩你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虞浅恩!吴宪也气得脸色发红,冷静一点。

虞浅恩觉得自己很冷静,她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花瓶砸碎后她直接用脚踹,原本廖总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由于喝多了酒,她出手又太过猝不及防,疼痛与醉酒的双重作用下让他挥出的拳头根本就无法准确落在虞浅恩身上,反倒是被虞浅恩踹倒在地,又补了一脚又一脚。

哪怕是苏婧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而屋内的惊叫早就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方悦很快就推开门闯进来,正撞上虞浅恩面无表情一脚狠狠踩在廖总手上的一幕。

我的天。

她呆若木鸡,你这一天天的,也太刺激了吧。

你是不是疯了!地上的男人被踩了半晌,终于醒了酒,这会儿那点龌龊旖旎的心思也没了,只剩下被当众打脸的痛恨与暴怒,他猛地挣扎着掀开了虞浅恩踩在他背上的腿,颤抖着站起来,涨红了脸愤怒地指着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识好歹?!娱乐圈的臭婊子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装清高?居然还敢打我?你信不信我要你在这圈子里死无葬身之地!虞浅恩嫌恶地看着他的手指,往后退开两步,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已经有一串脚步声接近过来。

没等回头,那脚步声已经走进包厢。

西装革履酒气未散的靳风领着三四个同样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来,刚好把廖总的最后一句话听了个明白。

原本以为只是来处理苏婧的大叔脸色顿时一冷,暴怒都被隐藏在平静的表情下。

我靳风手底下的艺人,谁想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尽管试试。

他语气森然,一边大步走近一边死盯着浑身狼狈的男人,倒是廖总,初次踏入娱乐圈只怕还不太懂这一行的规则,哪些人能碰哪些人不能碰都不知道的话,某天被人剁了两只爪子也不是不可能。

靳风正是不惑之年,他年轻时可是被誉为能靠脸吃饭的经纪人,即便如今年岁大了,也依旧是个帅气的大叔形象,再加上他平时注意锻炼,身材很好,此时往虞浅恩身前一站,轻而易举就把廖总整个身形全部挡住了。

比靳风矮了半个头的廖总虽然依旧处于恼羞成怒的状态,却一下子就显得势弱了几分,他立刻更加愤怒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差点被喷到一脸口水的靳风嫌恶地拉着虞浅恩往后退: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浅浅破口大骂?他侧头去看虞浅恩,眉头皱紧:怎么回事?不是只有苏婧的事吗?虞浅恩麻着一张脸看他,语气毫无起伏地道:他摸我肩膀,想潜规则我。

靳风:……所有人:……娱乐圈的臭婊子……不知是不是气昏了头,廖总竟还死盯着她继续咬牙切齿,不就是用来给人睡……这一次话未落音,靳风已经扑上去一拳狠狠揍在了他脸上。

难以想象靳风此刻有多愤怒,他练了多年散打的拳头可比虞浅 光的野路子杀伤力大得多,没几下就给人揍出了鼻血。

一片哀嚎和焦急的劝架声里,靳风揪着人的衣领狠狠撞在墙上。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咬牙切齿,瞳孔几乎沁出血来,你在找死!!!第两百八十四章 安全感混乱之中,方悦保持着嘴唇张开的神态摸到了虞浅恩身边。

他,他是你的经纪人是吧?傻眼地看着靳风揪着人一顿暴打的背影,方悦喃喃地问,他不是你爹,也不是你男朋友对吧?你确定吗?虞浅恩:……他是我叔。

虞浅恩翻了个白眼。

出于很微妙的心态,她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阻止。

就像她现在变得喜欢看虞金枝为她做饭做菜为她着急一样,看到靳叔为她揍人似乎也能让她感到相似的温暖和微妙的窃喜。

那是漫长的少年时代从未感受过的,被人在乎的感觉。

她正在这种在乎里一点一点滋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以及做人的底气——做虞浅恩的底气。

不是无父无母,没有记忆也没有明天的小乞丐虞浅恩,而是有了家,有了亲人朋友和事业的演员虞浅恩。

眼看着廖总就快要被打得晕过去了,几个被靳风带来的律师终于走上前去,联手拉住了他。

好了好了靳总,打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

靳总,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

再打下去要给虞小姐惹麻烦了。

……七手八脚以及各种劝诫终于让靳风停了手,这会儿廖总已经完全爬不起来了,他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只能偶尔哼两声。

而靳风只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正了正自己的领带,便又成了那个衣冠楚楚的金牌经纪人。

深吸了一口气,睨了脚下的男人一眼,他转身走到虞浅恩身边,拿手帕擦了手之后才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你先回去,这综艺咱们不录了。

靳风!吴宪顿时横眉竖目。

靳风却没等他说话便一眼刀光般射去:我让浅浅来你节目是来玩儿,是来提高知名度,不是让她来受委屈的!这才一天时间,先是苏小姐找她麻烦,让她脸上见了血,接着又是傻逼要占她便宜,你还让她自己出手打人?我那不是还没来得及阻止吗?!你就不该让人有机会能接近她!他自己突然跑进来我哪能预料得到?!那苏婧的事呢?!靳风目光森冷地扫过苏婧,如果我没看错,刚才我走进来的时候,苏小姐还在录像吧?本就因为她这一眼而胆战心惊的苏婧顿时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抬起头想反驳:我没有。

管你有没有。

靳风冷笑一声,看了虞浅恩一眼,后话却没有说。

行了,你回去吧,我让你妈在家里给你做顿夜宵。

靳风又对虞浅恩重复了一遍,这里的事全部交给我。

虞浅恩沉默片刻,在吴宪聒噪的抗议声里看着靳风的眼睛,眼神认真地问:不会有麻烦吗?不会。

我会付出代价吗?不会,你本来就没错。

打人也没错吗?是我我已经砍了他的手了。

把人照片发到网上也没错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她先对你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可是他们都说这才是娱乐圈的规则。

你不需要遵守。

靳风凝视着她,语气和神态都傲慢极了,我和你妈妈在娱乐圈打拼这么多年,如果连让你不受委屈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我们就白活那二十几年了。

不光是今天,你以后也依旧可以不遵守他们的规则,在这个圈子里,你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这句话永远算数。

他又摸了摸虞浅恩的脑袋:回去吧。

虞浅恩这才点了点头,她转身往外走。

直到她走过身边,方悦才收起了对靳风露出的花痴脸,赶紧跟了上去。

门口等着小谭和几个保镖,虞浅恩刚一出门,就被人高马大的他们簇拥起来,方悦也在其中当尾巴。

隔壁包厢门口不知何时挤满了人,虞浅恩走过去的时候,好些人都惊讶地盯着她。

方才廖总的惨叫声响起时,这边的演员便全乱了,然而走廊上守着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不许他们过去查看情况,他们便只好在门口兴奋又忐忑的等着结果。

直到这会儿虞浅恩没事人一样的走出来,苏婧却一直没见到人影,他们才渐渐相信了这一场博弈居然是虞浅恩赢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虞浅恩却只淡淡扫过他们,只在对上谢嘉树的目光时稍稍一顿,点了下头,谢嘉树也回应了一个点头。

她按着脖子从人群面前走过,司机和几个保镖很快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消失在了通往电梯的拐角处。

窃窃私语于是变成了肆无忌惮的讨论,所有人都在惊讶地猜测着方才的情况以及虞浅恩的背景。

绝了,方才有人打了那位资方爸爸吧?我听到惨叫了!不是处理苏婧和虞浅恩的事儿吗?怎么有资方爸爸突然插手啊?那不会是苏婧的金主吧?她不是一直在给富豪当小三吗?反正不管是什么矛盾,最后赢的都是虞浅恩,没看见她跟没事人似的,连资方爸爸都没出来,她倒是先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下苏婧该倒霉了……虞浅恩到底什么背景?嚣张成这样苏婧和节目组都拿她没办法?我倒觉得是苏婧仗着资历深欺负人,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苏婧粉丝打架和虞浅恩根本没关系好吧?还非要人背锅,活该被打脸。

娱乐圈可从来没有这种事情,简直太刺激了。

希望虞浅恩以后多多搞事,好给咱们圈子增添活力哈哈哈。

……大小演员的八卦声都在隔壁。

另一间包厢里,靳风刚在沙发上优雅落座。

另一边还趴在地上的廖总也被人抬到了一张长沙发上,他挣扎着翻动身体,颤抖地朝靳风举起了手指:我,我要告你……靳风略一挑唇,偏头看向身后的律师:打给虞氏总裁秘书室部,廖总这样的资本家,应该交给资本来解决。

接着他看向还僵立在房间里的苏婧,手指缓缓敲了下膝盖,语气悠悠道:苏小姐,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吧。

第两百八十五章 她好酷哦这次虞浅恩是从车库离开的。

直到上车之前,方悦还跟在她身后絮叨个不停,先是赞叹她会搞事的能力以及经纪人的强悍,之后就是不死心地问同一个问题。

我姑姑的邀约你真的不打算去吗?方大小姐头顶着小王冠,却一点都不像是淑女的公主,走起路来反倒很有气势,问话也多少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那可是我姑姑,是方家的长公主,林家的掌门夫人诶,而且她约你的地方好歹也是你小时候住过的,这么多年没回去过,能有机会回去怀念一下童年不也挺好的吗?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虞浅恩猛地停住了脚步,一直追着她的方悦险些直接撞到她身上,好不容易停住了,抬头便对上了虞浅恩转身看来的视线。

虞浅恩看着她,稍微一扬下巴:把她弄远点儿。

始终一言不发的保镖立即动手,以专业且绝不冒犯的强硬动作把方悦架了起来。

诶诶诶干嘛呢?放开我!她被放到了两米之外。

保镖重新回到虞浅恩身后,个个都无声盯着方悦,大有她再敢上前他们就还敢动手的样子。

方悦:……我不过就是问问嘛。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心虚。

虞浅恩笑了一下,眼底却冷冰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替你姑姑当说客呢。

那不至于。

方悦挑眉,姿态傲慢,没有人能逼我做我自己不喜欢的事,哪怕是我姑姑也不行。

那就是你自己想让我去见你姑姑了?虞浅恩反倒起了些好奇心,为什么?我们才认识不久,也一点都不熟吧。

好歹也是小时候就认识的人了,怎么能说不熟呢?方悦有些不服气,却并未给出直接的答案。

虞浅恩看着她的表情,却渐渐有些明白了:你就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想看热闹对吧?……就像刚才在楼上一样?我看你看得很开心的样子。

……无法反驳。

虞浅恩笑了起来:有好奇心挺好的。

话虽如此,她语气却凉幽幽的,但不巧的是,我和你一样,也不想被人强迫着去做不喜欢的事,不去见你姑姑只是因为我不想见她而已,至于林家的房子,就算我小时候住过又怎么样?我没有那种情怀去怀念童年,也懒得记起寄人篱下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所以……她撩起眼皮,眼珠在昏暗的车库里呈现出潭水般幽静的黑色,还请方小姐不要再在我面前自说自话了,你真的很聒噪。

她转身钻进车厢,保镖也都纷纷上了后面的车,两辆车很快驶离了车库。

方悦愣愣地站在原地,几秒后才迟钝的做出了反应,轻轻靠了一声:她好酷啊。

又一辆车从车位里开出来驶远了,方悦余光扫到车牌,是一辆黑色大众。

·回到家的时候虞金枝正在打电话。

在家一向都是笑容多的虞影后难得露出了愤怒的表情,甚至脸都有些发红,她正捏着手机冲那边的人阴恻恻地说话。

我不管那个姓廖的手下产业到底有多大,虞家在鸦海扎根这么多年,就算不能彻底的毁了他,想给他使绊子还不简单吗?不管用上什么方法,我要他亲自到我女儿面前认错下跪,最好再被我女儿狠狠打一顿打个半死,否则休想让我罢手!至于那个苏婧……视线扫过走过来的虞浅恩,迅速锁定她脸颊上那条细细的伤口,她眼神一冷,愈加咬牙切齿,敢伤浅浅的脸,我要她臭名昭著人人喊打,再灰溜溜地滚出娱乐圈!虞浅恩:……倒也不必。

她面色平静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听到动静的小天狼星飞快地从角落里窜出来,一溜烟爬到她腿上。

虞浅恩一边撸猫,一边对红着眼眶看着她的虞金枝道:我已经自己报复回去了,苏婧被我挂到网上,现在很多人都在嘲讽她,连她的粉丝都有不少脱粉了,等到饭局上她对我动手的消息传出去她肯定会遭遇更多的谩骂,那个廖总已经被我打了一顿,再加上靳叔的处理,应该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她语气平静,虞金枝眼里却只有白皙脸颊上那一丝刺目的红。

  你靳叔的处理方式和我没有区别。

虞影后梗着嗓子说,你以为他会轻松放过那两个人吗?虞浅恩:……对上妈妈的视线,虞浅恩很快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于是不得不伸手按了按额角。

我只是觉得,没有到那个程度。

她有点无语又有些无奈,如果苏婧这一下把我的脸伤狠了,我肯定不会到此为止,那个廖总也是,事实上他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经被我打了——我没有受伤到必须要毁掉他们才能满足报复心的程度。

顿了顿,她又说:而且,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些被逼到绝处的人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谁都无法预料,我不想因为并不严重的冲突就招来无法预料的敌人。

虞金枝愣了一下,愤怒很快消退一些,但她还是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拿着手机不肯放手。

虞浅恩看得无奈,伸手拿过她的手机,见来电显示着靳风的名字,便直接放到耳边:靳叔,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听到了。

靳风语气舒缓下来,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听你的。

虞浅恩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见虞金枝还在一旁绷着脸不说话,她不免有点好笑,却又觉得温暖,便靠过去把自己的脸给她看:妈,你还不给我找个创口贴?虞金枝如梦初醒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找急救箱了。

虞浅恩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弯着,后背很放松地靠在沙发里。

越是了解,她越是明白当年她妈妈为什么会更加重视工作。

这显然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即便这么大年纪了也依旧跟孩子一样不让人省心,大约是从小的娇生惯养让她形成了这样无法面面俱到的性格,可她现在的确有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妈妈。

用一颗完完全全爱着孩子的心,很笨拙的学习着。

虞浅恩很愿意亲眼看到和亲身感受到这个过程,这是她前十二年从未想象过和奢望过的幸福。

第两百八十六章 风波后续一如既往的完成了今天的运动任务后,虞浅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直到虞金枝进来她都还没有睡觉。

怎么了?翻来翻去的。

虞金枝坐到她身边,把被子拉到膝盖上,还在看网上的骂战吗?没有。

虞浅恩趴在枕头上闷声。

虞金枝只以为她不愿说,便宽慰道:要是有人骂你你就当没看到,现在的环境比我们以前的糟糕了,自从粉丝经济形成后,巨大的利益链让明星团队不断加固粉丝团体,也导致不同人的粉丝之间敌意越来越深,动不动就在网上掀起骂战,其实都没什么内涵的,我看现在的小年轻就没几个不被骂的,有些人被骂是活该,但浅浅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你乐意看,咱们就找水军骂回去,让人再也不敢骂你。

我真的没有刷微博。

虞浅恩有些无奈,有心要把手机给她看了一眼好自证清白,但对话框上谢老师三个字明晃晃的,按照虞金枝现在对她的态度,只怕立刻就要对他们的关系刨根究底。

她只好翻了个身,含糊道:我在和朋友聊天呢。

在节目组交朋友了?虞金枝倒是很乐意听到这个消息,浅浅是该多交几个朋友,我看那个谢嘉树就挺好的,不过仅限于朋友啊,你要找男朋友的话最好不要在娱乐圈里找。

为什么?虞浅恩来了兴趣,转头有几分好奇地看她。

娱乐圈的男人有几个能洁身自好的?虞金枝云淡风轻,这个圈子里的诱惑太多了,美人,金钱,山呼海啸的粉丝与荣耀,看似稍微努力就能够得着的上流阶级……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些,稍不注意就走偏了方向还不自知,最后堕落成外表光鲜内里肮脏的人。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

虞浅恩想到那个人,转回头来,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下,却又有些出神。

谢骁舟也经历过这些所谓的诱惑吗?作为这个圈子里封神的存在,他身边肯定每天都围满了那些东西吧,美人,金钱,山呼海啸的粉丝和荣耀……不过,就算不进娱乐圈,以谢氏大少爷的身份,他身边肯定也依旧围满了那些东西吧?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对娱乐圈里的社交兴致缺缺吗?发现女儿开始出神,虞金枝敲了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还出神了?没什么。

虞浅恩摸着脑袋缩进被子里,我要睡觉了。

早点睡好,明早起床妈妈给你煮馄饨,今天包了一个下午呢。

大灯被关掉,只剩下窗边一盏昏暗的小灯,虞浅恩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她和谢骁舟的对话终结在一声淡淡的很好里。

从谢家回来之后,两人便又恢复成了每日运动的监督与被监督者的关系了。

虞浅恩偶尔会想要多聊些别的,但谢骁舟冷淡的语气总是让她望而却步。

就好像那个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一样,她只是做了一场梦。

放下手机,虞浅恩闭上了眼。

如果真的是梦,那就让她再做一次吧。

身后母亲的体温通过被子里被压缩的空间淡淡传来,让虞浅恩安心的很快入了睡。

可她虽然睡着了,网络上的风波却还正在涌动期呢。

这样的夜晚,多适合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刷微博吃瓜啊,于是那场罕见的当众撕破脸不光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平息,反而随着入夜越发的甚嚣尘上了。

最近虞浅恩这个名字热度本来就高,今天再加上这么一场席卷全网的当面冲突,更是给她加了一把火,就连男性向论坛都在讨论这场罕见的八卦。

讨论到后来,冲突的起因是什么反而被忽略了,众人纷纷开始分析虞浅恩的性格,有人认为她是无脑傻白甜,被人刺激一下就把事儿搬到网上,给自己留下了当众撕破脸的黑历史,不知要多多少黑粉,可有的人却观念相反,他们认为虞浅恩不但不傻白甜,反而辣得很,这事儿显然是苏婧想仗着资历深欺负新人,谁知虞浅恩却是块铁板,不但不肯被欺负,还要把事儿撕到公众面前来,让苏婧颜面无存。

他们说虞浅恩是一支箭,扎破了娱乐圈长久以来的霸凌潜规则,还把这一潭无趣的死水搅活了。

[娱乐早班机V:早二十年的时候咱们还能时不时看见明星之间精彩的冲突骂战,海角论坛里也总是有内部人员出来爆明星猛料,无数八卦路人都致力于打破明星神话这一主旨,有趣的帖子不要太多,而现在粉丝经济形成,饭圈成了可怕的魔鬼,搞得路人根本不敢说真话,明星们也个个都成了包装完美的假人,哪里有以前来得鲜活?今天可算是让我看到一个好苗子,不说别的,就冲这份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我也要投虞浅恩一票,期待虞小姐以后把娱乐圈捅破天,我这个老海角人一定为你呐喊助威。

]该博主的发言得到了众多路人的赞同,就连不看综艺和电视剧的人也都因此了解了事情始末,于是虞浅恩本来就在飞涨的粉丝数,又得到了进一步的飙升,等虞浅恩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的微博粉丝数已经不声不响涨到了一千六百多万了。

虞浅恩并不打算像大多数明星那样经常在微博上营业,她想做谢骁舟那样只靠作品不靠粉丝的演员。

毕竟靳风跟她科普过,现在大多数的流量明星,基本都是靠粉丝用钱和勤奋堆出来的,发一条微博粉丝就熬夜转发和评论,直到数据高达十万甚至百万,有个代言粉丝就立刻大力购买,有时候一个粉丝甚至会重复购买上百件偶像代言物品,好让销量看起来漂亮一些,以达到让金主爸爸满意,提高他们偶像商业价值的目的。

虞浅恩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些,她也并不想让资本割自己粉丝韭菜。

因此她拒绝了靳风要她发一条营业微博的要求,表示自己只会凭心情发微博,靳风闻言也并不勉强她,挂了电话就继续去处理昨天的后续了。

这边虞浅恩才挂断和靳风的通话,下一秒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她接起来,那边是一个外卖小哥。

是住在幸福里b栋18楼的虞小姐吗?有您的花,麻烦您下楼取一下?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虞浅恩脚步一顿,嗅着外面传来的馄饨香味,她淡淡地问:我想问一下,送花的人是谁?是一位姓方的女士。

第两百八十七章 每天的花不出预料,依旧是一束期待重逢的百合花。

虞浅恩站在楼下大厅里,从花束中抽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卡片,还是那个老板的字迹,还是那个地址,只是日期换成了明天下午。

虞浅恩不免有些想笑,抬手撕了那张卡片,转身上楼的路上就顺便把花束塞进了垃圾桶。

而在她身后,原本早已走出门去的外卖员正拿手机把她丢花这一幕拍下来,这才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连续好几天,虞浅恩都收到了同样的百合与卡片,日期也在不断的延后,可与此同时,她并没有接到任何别的消息,除了每天一束花外,方如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急切的想要见她的欲望。

这样的耐心,被屡次拒绝也依旧不发脾气,依旧每天一束花的送来,还真是像方悦口中所说的小仙女。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虞浅恩甚至不想亲自去签收,直接让物业签收然后丢掉就好了,但每天的花束里都必然夹着卡片,卡片上留下的信息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林家的地址清清楚楚,后面甚至还添上了一个电话号码。

虞浅恩虽然不打算去赴约,但也并不打算泄露别人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于是只好一天天的往楼下跑。

为了不让虞金枝起疑心,她甚至还随便网购了一些东西,好让自己每次上楼都能拿着快递掩人耳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周。

《长生诀》已经播出到了她的最后出场片段。

夜里母女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屏幕上的小魔女独自一人面对着大批天兵天将,端坐在冰天雪地的荒山之顶,她守卫着身后其实根本就空无一人的山洞,乌黑澄澈的眼睛里是谁都看得出的害怕与怯懦,可即便害怕到浑身颤抖,眼泪不停,她也始终没有挪开半个位置。

眼看着血一点一点从少女身体里涌出来,渐渐浸湿了地面,虞浅恩还没什么感觉,却突然感觉到了身旁人的颤抖,她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虞金枝不知何时已经哭湿了脸。

她还努力克制着,捂着嘴巴一抽一抽的。

虞浅恩:……至不至于啊。

少女有些无语还有些无奈,挠了挠脸颊:你这样是不是说明我演得挺好的?虞金枝根本就顾不上听她说什么,她全副身心都放在了电视里的小魔女身上,直到最后一刻,小魔女向后倒去,屏障溃散,男主自远处赶来,一切就定格在少女合拢的双眼上。

那双眼睛眸色乌黑,即便遭受了那么多欺负与孤独,也依旧明亮鲜活得不染一点杂质,澄澈得好像雪川深处最明净的水,唯独在此刻,那双眼睛有未散的恐惧,有淡淡的委屈,还有无限的眷恋和遗憾。

最后那双湿润的睫毛轻轻搭下来,覆在眼皮上,就像睡着了一般安宁。

这一幕定格在屏幕里,也定格在终于赶来的叶不归的瞳孔中。

而即便定格住了,所有人也依旧能清楚地从男主那一瞬间猛缩的瞳孔里,看出他内心的震荡与即将爆发的暴怒。

片尾曲适当的插入,这一夜由席听亲自演唱的新歌刚好上线,清冽冷漠的嗓音响起来,语气却带着极微弱的温柔——就像银鱼跃入我视线,雪原上的月亮亘古般远遇见你的第一面,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擦肩……从不曾眷恋,从不曾分辨从不将你放在眼,从不和你肩并肩只是月亮依旧圆,风依旧缱绻只是很偶尔,在梦里相见只是在梦里,有一片雪原……电视里,席听略显冷淡却隐含煎熬的歌声还在继续,虞浅恩耳边却突然爆发了一阵哭声。

她被吓得一抖,转头一看,虞影后已经彻底放弃了克制,张着嘴跟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真的至于吗?虞浅恩这次不由自主把这句话问了出口,满脸都是怀疑人生,然而还没得及安慰,下一秒她就被抱住了。

呜呜呜呜雪川不要死,呜呜呜呜雪川好可怜啊,为什么……虞浅恩:……不但不想哭,反而还有点想笑。

虞浅恩伸出手,动作极其温柔地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嘴里却发出了无情的恶魔低语:妈妈,雪川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哦。

虞金枝:…………哇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哭声大爆发。

虞浅恩被震得耳膜发疼,好半天都没能从魔音之中解脱出来,也算是自讨苦吃了,等终于安慰好孩子气的虞影后,虞浅恩才想起来要上网看看。

毕竟是她第一个上电视荧幕的角色,虽然戏份很短,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也顺便看看观众们的评价。

点开了围脖之后才终于有点忐忑的虞浅恩,还没来得及在搜索框里输入雪川两个字,便先被热搜榜上两个大大的雪川吸引了。

#雪川之死#热搜榜第一#雪川呜呜呜#热搜榜第三虞浅恩:……出于好奇的心理,她先点进了第二个词条,点进去之后,就立刻明白了这个奇奇怪怪的词条是怎么上的热搜了。

围脖会自动抓取热词,而在今晚的集数播出结束的时刻,围脖广场上同一时间出现了无数的雪川呜呜呜呜的发言,于是这个词条就自然而然的上了热搜。

[雪川呜呜呜呜呜呜为什么!我恨!我恨青玉!我恨凌薇!我甚至恨叶不归!不是你们雪川不会死!雪川还是会在魔界做一个快快乐乐每天捕鱼的小魔女!][雪川呜呜呜,她明明那么害怕,她明明不想死,平时叶不归那个大傻逼随便吓唬一下她就很怕,但这次面对死亡她却一动没动,就是为了叶不归那个大傻逼!青玉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雪川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雪川复活吧,求求导演组了我可以跪下来给你们磕头,你们怎么忍心让她死啊,她那么乖那么可爱那么胆小,她连杀鱼都要先跟鱼说一声对不起,我哭死了][雪川呜呜呜我一个爆哭,我和我室友已经哭湿了一包纸了,再加上新上线的片尾曲,简直就是催泪弹,这首歌就是唱给雪川的对吧对吧对吧,所以叶不归对雪川是有男女之情的对吧?]……总结起来,这就是一条被广大人民群众生生哭上去的热搜。

虞浅恩心情有些古怪地扫了一会儿,点进了第一条热搜。

这一次总算没那么多呜呜怪了,但也有许多人在用各种方式形容自己的伤心。

[我是真没想到,一个戏份加起来才三个小时不到的小配角会让我哭成傻逼,我太意难平了,我有预感,雪川这个角色会成为我今年的意难平之最][和妈妈一起看的,妈妈比我哭得还凶,边哭边骂青玉,我都被她吓到了][雪川的死一直都在预料之中,不如说我一直在等待雪川的死,原著里那个小太阳一样的雪川是在叶不归面前死去的,我以为电视剧也会这么干,但我完全低估了编剧的狠心,居然都没让雪川再见叶不归一面,另一种层面来说,也是对叶不归的心狠,简直难以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原著粉不请自来,作为小太阳雪川的粉丝,今晚直接在电视机前哭成开闸的黄河,其实原著里雪川死了叶不归也大杀特杀了一顿,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剧版叶不归的愤怒一定会更深一些,甚至有点怀疑,叶不归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雪川了?][还用怀疑?新片尾曲的插入时间,以及歌词,还有席听唱歌时的语气,无一不说明那首歌就是唱给雪川的,什么以为只是普通的擦肩,什么偶尔在梦里相见,很难不怀疑叶不归以后到底能不能全心全意爱凌薇,私以为雪川已经成为他永远的白月光了(如果不复活的话)][球球剧组让雪川复活,就算是转世轮回也可以,给我们留个念想啊啊啊啊啊][雪川粉是不是太嚣张了点?都舞到官配面前啦?还永远的白月光,笑死人了,歌词里还写了从未把你放在眼呢][过激官配粉不学语文的吗?不会联系上下歌词理解吗?前面的几个从未显然就是用来突出后面的几个只是的啊,叶狗币一直把雪川当小傻子,叫她小丑八怪,后面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目睹了她的死亡,心理阴影直接笼罩半生好不好?做梦都是雪川和月亮好不好?][官配非要来嘲那我就直说了,就算以后叶不归会和凌微在一起,叶不归心里也永远忘不掉雪川,不光是忘不掉,他还会把心里最干净最宝贵的那点地方留给雪川,因为他这一生遇到那么多人,心怀叵测,满心杀意与利益,就连女主也因为天界而怀疑他,不信任他,唯独一个雪川,干干净净,不沾任何尘埃的信任着他,守护着他,为他付出生命,哪怕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叶不归的过去——这样的人,叶不归如果不永远记着她念着她,那就是崩人设了]这一条发言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官配cp粉和女主角色粉以及程菲菲的唯粉,纷纷冲了上来,#雪川之死#的词条里瞬间一阵燃起硝烟,无数人开始为叶不归更爱谁开始了辩论。

虞浅恩翻了几页,想了想,点进自己的微博,从相册里挑了一张没发过的剧照上传,配字道:小丑八怪,再见啦。

第两百八十八章 我偏不剧照里,带着红色胎记的小魔女蹲在冰河边的石堆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在仰头望着那轮亘古不变的银月。

月色与粼粼的水光交汇,再投映到她身上,从长长的黑发,到雪白侧脸上弯弯的唇角,再到盛满了笑意的眼睛,她整个人就像是雪原里的精灵,带着股缥缈易碎的脆弱感,仿佛随时有可能消失不见。

而在距她不远的地方,穿着白衣的叶不归正歪在岸边无聊地翘着脚,看似是在赏月,可只要放大一点看,就会发现他的脸其实正偏向少女这个方向,嘴角还带着点极轻的弧度。

这张剧照一发,那些找不到地方哭的观众们顿时一拥而上,评论转发和点赞一起疯狂飙升,热评前三全都是各种哭脸和不要再见!又几分钟后,席听转发了她的微博,以叶不归的口吻,似乎不带任何情绪的说——不丑,不说再见。

两个大型催泪弹一起砸下来,两个人的微博都飞快上升,连带着《长生诀》也多上了几条热搜。

眼看着热搜榜上长生诀相关话题都占了六个了,剧组那边紧急联系了席听和虞浅恩,请求他们在今晚做个粉丝问答活动,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就能完成,虞浅恩本想答应,但眼看着运动时间要到了,只好婉言拒绝,还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雪川已经死了,如果我再以雪川的口吻来回答问题的话,会破坏观众心中的戏感的,只有这份伤心尽可能的延长,这个绝对对剧的加成才能越多。

这话让导演无法反驳,活动便只好让席听一个人来做。

而正如虞浅恩所说,她的决定的确延长了观众们伤心的时间,因为满腔难过无处发泄,很多人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能睡着,纷纷在各处论坛和社交平台表示自己看了一晚的剪辑视频,b站雪川的相关剪辑也在快速增长,播放量更是在一夜之间暴增,然而那些视频大多都是同样伤心的up主做出来的,一加上各式各样的催泪bgm,让很多人直接哭到了天亮。

这样的热度让《长生诀》得到了进一步的雪川,虞浅恩本人也提高了不少知名度。

这样默不作声的人气加成,在第三天就让虞浅恩亲身感受到了。

再一次下楼取花束的时候,一看就根本不关心娱乐圈的物业老哥居然认出了她。

您不是那个雪川吗?西装革履的老哥惊讶地说,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我特别喜欢您。

虞浅恩有些诧异,却点头答应了。

幸福里是鸦海的顶级小区之一,这里的物业大多有着不俗的学历和工作经验,虞浅恩并不担心自己的住址会被泄露出去。

她留下签名后一如既往地丢掉了花束撕掉了卡片,转身上楼去了。

这原本只是不值一提的插曲,虞浅恩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第二天这物业小哥就给她惹了麻烦。

·这一日起床,虞浅恩并没有准时接到外卖员的电话。

她洗漱完毕后慢吞吞地爬起来,出门却只看到小天狼星在客厅里窜来窜去。

端过中岛上放着的热牛奶,才喝了一半,门便被打开了。

她转头看去,虞金枝正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一手抱着一束百合花走进来。

刚才下楼取生鲜,物业认出我来了,还问我是不是你妈妈,我说是,他就把这花儿给我了,说是粉丝送给你的,送了好多天呢。

虞金枝一脸笑容地走近,说是今天的快递员有急事就直接把花存下了,让我给你带……话没说完,原本靠在中岛喝牛奶的虞浅恩已经站起来走过去,一把将她手里的花拿走了。

虞金枝愣了一下:怎么了?不是粉丝。

虞浅恩脸色不太好看,从花束里取出那张卡片捏成一团,有些复杂地看了虞金枝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虞金枝怔忪着:不是粉丝,那是谁?粉丝怎么会知道我住哪?虞浅恩不动声色,再次把花塞进了垃圾桶。

是私生?虞金枝脸色顿时变了,她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头,我怎么没想到……靳风不可能会把你的住址暴露出来,这种情况下还能往幸福里送花的,肯定是跟踪你的变态。

她顿时紧张起来,放下塑料袋,立刻给靳风去了电话。

听着她焦灼紧绷的语气,虞浅恩捏着手里皱成一团的卡片,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拒绝下去了。

即便方如兰脾气好,即便除了送花她什么都不打算做,这样的行为也迟早会被虞金枝发现的。

她虽然不知道虞金枝当年对方如兰到底是什么看法,但想也知道,她不会愿意见到她,甚至听到她的消息的。

抑郁症是一种需要家人陪伴与疏导的心理疾病,要尽量避免给予病人过大的刺激——从书上看来的东西浮现在脑海。

虞浅恩看了还在打电话的妈妈一眼,捏着那团卡片进了书房,锁上了房门。

走到小花园里,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将卡片缓缓展开。

眼神漠然的看了一眼那串电话号码,虞浅恩却并没有拨出去,反而拨了另一个根本没存的号码。

那边接起的很快,只三秒她就听到了男人成熟冷冽的音色,不过他语气里却带着笑意,极大的冲散了这股冷。

真是稀奇了,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本来不想打的,但你的妻子给我送了一周的花,我才不得不打这个电话。

林方西在那头顿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静:哦?是你不喜欢的话吗?如果你不喜欢,大可以直接告诉她,她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的。

那不就是要我给她打电话?我相信她应该留了电话给你吧?的确留了,在我接连三天没有赴约之后。

林方西沉默一下:她应该从一开始就留号码给你的,是她的倏忽。

不是倏忽,是傲慢吧。

虞浅恩靠着沙发,嘴角冷冷一勾,送花代表她掌握了我的行程,只留会面时间和地址代表我只能听她的安排,把地址安排在林家是在宣示她是林家的主人,甚至在三天之后给我留电话号码,也是在傲慢的表示,她不会屈尊降贵亲自来联系我……那边长久的沉默里,虞浅恩轻轻笑了一声:林总,据说你的妻子是个没有脾气的小仙女,可我怎么看着,她不光有脾气,还脾气大得很呢。

或许……林方西很慢的说话,似乎也在斟酌和思考,是你想多了?你是想说我有被敌视妄想症,还是想说我自作多情?我当然不是这个……如果真的想见我,不该像你一样直接来到我面前吗?虞浅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连续送了一周的花和卡片,却一个电话都没有,不就是想要我先低头,去她的地盘上见她,看她有多威严多风光吗?嘴角弯得更深,虞浅恩敲着那张被展开的卡片,轻描淡写道:我偏不。

我不但不会亲自去见她,还要她等着我有空了,再赶路来见我。

烦请林先生先告诉你妻子一声,我的行程很满,等到有时间了,我会通过你传达见面时间和地点的,还请她不要再送花了。

顿了一下,少女声音突然变得轻柔起来,再送的话,我会生气的。

林方西:……这样轻柔温和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就连林总也有些背脊发麻。

但他毕竟见过大场面,通过这段时间的补课也知道了自己女儿的台词功底很厉害,于是很快抛下这一点,脑子飞快的权衡起来。

只短短的几秒后,林总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我毕竟是商人,更习惯等价交换。

虞浅恩眉毛一挑,不说话。

林方西便继续道:你说的事其实并不难,但方如兰这个人,虽然脾气很好,却多多少少要点面子。

我可以帮你传话,甚至让她绝对按照你说的做,但这也势必会影响我和她之间的感情甚至家庭关系,所以,在我有所牺牲的情况下,你是不是也应该付出点什么呢?虞浅恩:……她捏着手机,依旧不说话。

只听那边的林总非常耐心地又开了口:没有别的要求,我想和你吃一顿饭,时间地点随便你选,我亲自开车接送,当然也不需要你花钱……你看怎么样?虞浅恩:……虞浅恩险些要笑出来。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说完她就要挂电话,那边响起林总后悔不迭的等等她也只当没听到。

挂了电话并将该号码直接拉黑,虞浅恩窝进沙发里,手机在掌心里转来转去玩了好一会儿,林方西这个名字连着傻逼神经病想得美这些词一起,在她脑子里被骂了个遍。

他老婆带来的麻烦,他不主动解决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讲条件?傻逼。

面无表情地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这口莫名其妙的恶气还是没能消散,她发了许久的呆,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她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把那个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打了回去。

这次只用了一秒林方西就接了,林总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今晚就会把你的话转达给方如兰。

他用仿佛是在与合作伙伴谈合同的语气说,之后等你想好什么时候和她见面,也都可以通过我转达,她会来的。

虞浅恩嗤笑一声:代价呢?……永远都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林总沉默了好一会儿,若无其事道,需要我转达消息的话,我的号码还是不要呆在黑名单为好,拖来拖去的不方便。

虞浅恩忍住笑,手指在沙发上愉快地敲了两下,并没有接话,反而话锋一转,突然说:我刚才想了一下,能免费吃大餐还挺好的。

林方西立刻道:你想吃什么?世界各地任何大餐都可以,我有私人飞机,可以飞六十四个国家。

不想要那些。

虞浅恩轻描淡写,藏着点恶劣的轻蔑的笑,我只是想吃一顿家常菜罢了。

林方西似乎愣了一下,很快又说:那也可以,国内最好的私房……我想尝尝林先生的手艺。

那点恶劣轻蔑的笑终于再也藏不住,从虞浅恩声音里流泻出来,像林先生这种手握无数财产与权力的人上人,做出来的饭菜会是什么味道的呢?我很好奇。

林方西:……早就从各种访谈里得知了林方西从不下厨的虞浅恩一点点收起笑容,垂着眼皮漠然道:要不要答应我,林先生想好了再给我打电话……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一个好字,已经通过手机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第两百八十九章 去见你没有问题。

林总的声音还是镇定的,时间地点依旧你来定,想吃什么也由你来定,只是需要你提前一两天告诉我,否则我可能会来不及练习和准备。

……虞浅恩久久地呆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直到她沉默得太久,那边的林方西发出了疑惑的询问声,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

稍微清了一下嗓子,虞浅恩冷冷淡淡道:随便什么,我不挑食,但喜欢吃辣。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也不管那边的林方西明显还有话要说。

挂掉电话后她后仰身体瘫在沙发上,心情有点古怪。

坐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又直起身子打开微博,往搜索框里输入林方西,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字——下厨。

跳出来的第一条微博还是一年前发布的,内容是一个简单的快问快答,虞浅恩点进去看了一遍,确定有关下厨这个问题时,他的确是说的从没进过厨房,讨厌油烟味这个答案,并不是她记错了。

甚至画面上还可以从他冷淡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微妙的反感和嫌弃。

虞浅恩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把手机丢开了。

直到虞金枝来敲门让她出去吃早餐,她才慢慢爬起来走出去。

·接到吴宪电话的时候,虞浅恩才知道靳风已经把苏婧和廖总的事都处理好了。

苏婧在微博上正式向虞浅恩道了歉,并表示要退出节目录制,据说措辞诚恳且可怜兮兮,但虞浅恩根本没去看。

至于廖总那边,虞家虽然并不涉猎手机行业,但毕竟在鸦海驻扎多年,也算是地头蛇一枚,而廖总手下的产业最近刚转来鸦海发展,于是虞外公随便打了几个电话,搅了他的几个合作项目,廖总立刻就乖乖带着昂贵的礼物来求饶了,虞浅恩依旧没见,人是由靳风打发的。

而吴宪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做最后的劝说。

靳风的态度很明确,愿意赔违约金,也不想让虞浅恩继续在这个不会为她主持公道的节目组待下去,可综艺第二期刚播出,虞浅恩个人热度远超了节目热度,眼看着就是一大波流量要涌进来,吴宪自然不愿意让她退出。

如果是别的小新人,他完全可以用威胁的办法让虞浅恩不得不留下来,但靳风和他是老相识了,对彼此的性格和把戏都挺清楚,他根本不敢拿这种法子来试虞浅恩,只好诚恳地挽留。

虞浅恩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事实上吴宪这个导演还不错,前两期节目她都看了,并没有只要话题不管演员死活的意思。

如果换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导演,她在后台打瞌睡,对人爱答不理,哪一样都是能大黑特黑的话题,可每次到那些画面的时候,后期都做得颇为可爱,也就没给她招来太多骂声。

而且她在这节目里也算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想要成为更优秀的演员,本来就应该尽可能多的和不同的对手合作,而在这个节目里,还有不少演技很好的老戏骨她还没有合作呢。

这么想着,眼看就要直接答应吴宪留下来了,虞浅恩却又突然一顿,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好几天没有聊过运动以外话题的某个聊天框。

我再考虑一下吧,在下次录节目之前给您答复。

虞浅恩改了口风,很客气地挂了电话,然后迅速看了一眼日历。

星期一。

真巧,明天就是星期二!之前为了拍《长生诀》以及录制《我就是演员》,她向系主任请了很长时间的假,眼下已经好久没去学校听过课了。

刚好也可以趁此机会向谢老师请教这些问题!打定了主意,虞浅恩蹭的站起来,把虞金枝吓了一跳。

浅浅怎么了?我去试衣服!虞浅恩哒哒哒地一阵小跑进了衣帽间,不明所以的小天狼星一路撒腿跟着。

看着她的背影,虞金枝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跟着站起来:是打算出门吗?要去哪玩儿?不是,我明天去上课。

虞浅恩拉开衣橱,手指在数不清的衣服中间挑来挑去,挑中一件后拿出来,比在身上转头看虞金枝:妈妈,这件好看吗?那是一件卫衣,虽然颜色很好看款式也不错,但那终究只是一件卫衣。

在外永远都是时尚潮流的虞金枝:……她看了一眼女儿期待的脸,点了点头表示:很好看。

话锋一转立马接着道,不过还是妈妈来给你选吧,妈妈经验比较多。

于是接下来的小半天时间,母女俩便直接泡在了衣帽间里。

虞浅恩被她妈妈灌输了一大堆的时尚知识以及穿衣常识,最后听得眼睛都开始变成蚊香圈的时候,试衣服也试到手脚发软的时候,虞影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这身吧。

她欣慰又喜爱地看着漂亮的女儿,道:鸦戏可是娱乐圈的缩影,如果在一般学校这么穿或许还会显得哗众取宠,但鸦戏这种地方,你就是该大放光彩才对。

虞浅恩站到了镜子面前。

和她日常以休闲随意为主的穿搭完全不同,在镜子里,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拍摄电视剧的小公主。

戴着贝雷帽,穿着小短裙,上身是一件露肩的杏黄色粗线针织衫,甚至还搭配了同色的长袜子,整个人看起来温暖极了,也漂亮极了,仿佛自带了滤镜似的。

虞浅恩因为身高和个人喜好,不需要讲究的时候总是往酷酷的方向打扮,眼下突然要在日常里穿这样软妹的衣服,她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既然虞金枝都说好,那就一定没问题。

她并不是怯场的人。

鞋子也让我给你搭,我们浅浅一定要做学校里最靓的仔!虞金枝比她还兴奋,似乎时隔多年终于享受到了打扮女儿的乐趣,很快又急急忙忙的开始约品牌送衣服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虞浅恩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她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问谢骁舟的问题,却完全没有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非得找理由去见他。

也完全没有思考,一向从来不讲究着装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在意起形象来了。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虞浅恩穿好了衣服,在妈妈笑眯眯的注视里,有几分紧张地出了门。

第两百九十章 重返学校自从《第三只玫瑰》的拍摄结束之后,谢骁舟就恢复了每周二在鸦海上课的行程,也因此依旧保持着罕见的频繁的曝光率。

虽然鸦海的学子们都已经习惯了谢老师每周二出现在学校的身影,但这样的人哪有看腻的可能呢?每到周二,谢老师上课的教室依旧会提前两个小时就人满为患,除了原班级的学生,剩下的别班同学、甚至外校学生以及根本就不是学生的粉丝,可都得靠抢才能得到近距离听谢老师课的机会。

于是即便已经提前到了,还是从后门进的,虞浅恩还是完全没能达到低调的目的。

原本想偷偷找个空位坐下的,可在那之前,她先被人发现了,一声惊叫虞浅恩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顿时整个阶梯教室上百号人,统统猛地扭头看了过来,如果每一束目光都能化作实质的话,只怕她那一瞬间都要被烤化了。

卧槽,真是虞浅恩?她居然来上课了?卧槽!虞浅恩是你们班的学生?一口气看两个名人!今天还真是来对了。

我还以为她不会再来学校了呢。

毕竟这是谢神的课嘛,她就算一夜爆红了又怎么样?没有真正厉害的作品傍身,还不是得靠热度咯。

之前一直没来上课的,专门挑今天来,显然是冲着谢老师来的,呵呵。

为了热度吧,最近正炒作着呢,再爆出是谢老师的学生,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咯。

不管!先拍照发微博!……窃窃私语从每一个角落响起来,交响乐一样地回响在宽阔却拥挤的阶梯教室。

虞浅恩定定地站在最后一排也就是最高处,迟迟没有动。

她没找到空位,也没有人对她释放善意的眼神,而在这些新奇的、羡慕的、嫉妒的、厌恶的目光里,她突然找到了实感——自己真的已经成名了的实感。

她这个一直受到众多歧视的旁听生,此时比起这些高高在上的学生们,更早一步踏入了那个圈子,甚至用了极短暂的时间就达到了他们或许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

于是排斥是理所当然的。

——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一下凉了许多。

虞浅恩甚至听到有人在讨论她这一身衣服。

那是mk家的超季新款吧?好像刚出来不到一周,据说程菲菲都没借到。

鞋子也是j家周年定制版,全世界就七双,有价无市的。

贝雷帽上的绣花是gund的手艺,还有裙子也是……这一身得多少钱啊?有钱也买不到吧,她才红这么点时间,真的能这么有钱吗?谁知道是哪来的钱,说到底她能有那么好的资源本来就很离谱。

呵呵,谁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当旁听生的啊?什么意思?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跟我说说呢,虞浅恩有什么料啊?……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你就在倒数第二排,还以为我听不到吗?虞浅恩看着那个正在大说特说的女同学,眼睛眯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顺手在袖子上扯了个装饰品下来,对准那颗打理得很是漂亮的脑袋,不轻不重地丢了过去。

伴随着啊的一声,蓝色宝石袖扣啪嗒掉在了桌子上,女生没来得及愤怒,先对着那明显价值不菲的宝石袖扣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头愤怒地瞪向虞浅恩:你干什么?以为自己出名了就能为所欲为吗?没有啊。

虞浅恩站在那里,对她耸了耸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距离不足三米,你说话的声音我完全可以听见的。

女生一愣,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虞浅恩却并不在意,走下去几步,对她抬起了手:麻烦把我的袖扣还给我。

女生下意识捏紧了那枚漂亮的宝石袖扣,脸色重新变得难看起来:你拿东西打我你还有理了?那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也有理了?我实话实说罢了,你要是真那么清白,何必怕人说?……虞浅恩噗嗤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但凡清白的人,都活该被人乱传谣言咯?我可没这么说。

女生冷冷盯着她,一张妆容完美的脸上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嫉妒,我刚才不过是在合理猜测和怀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虞浅恩还要再说话,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而与铃声一道响起的,还有熟悉的脚步声。

顾不上继续和人掰扯,她先一步转头看向教室门口。

谢骁舟进来了。

他穿着一件极有设计感的军绿色工装风衣,脚上瞪着一双马丁靴,帅气酷哥的打扮配上脸上的细边眼镜,反差感带来奇妙的视觉冲击,简直不要太有魅力。

原本注意力都在虞浅恩身上的学生们顿时发出被帅到的欢呼声,虞浅恩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般紧紧跟随着他。

直到男人似有所觉,一步登上讲台的同时也侧头往教室里扫了一眼,根本不需要寻找,他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中仿佛在发光的少女,脚步下意识的慢了下来。

把书放下,谢骁舟撑着桌子看着教室,眼底浮现一点微妙的笑意。

看来我的课代表终于回来了?虞浅恩眨了眨眼,在他的目光里险些忍不住立个正,好歹控制住了,一本正经地对他点了点头。

少许善意的笑声里,谢骁舟挑了下眉继续道:怎么不找位置坐下?正在解决同学间的纠纷。

虞浅恩语气平淡,完全听不出来是在告状,这位同学说我的衣服都是我金主给买的,我忍不住用袖扣砸了她一下。

……全场寂静里,那个女生瞬间涨红了脸,猛地站起来:你!虞浅恩平静地看向她:我怎么?我胡说八道?你刚才难道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合理猜测……证据在哪里?你亲眼看到我有金主了?你亲眼看到我金主给我买衣服了?……没有证据就把你的猜测当做事实到处传播,这就是造谣和诽谤,我可以告你的。

……谁不知道虞浅恩前两天才和准一线女星苏婧当众撕破脸皮,再加上她最近粉丝疯涨,正是当红的时候,此刻在教室里上演的一幕一旦被人录下来传到网上,想也知道这个还是素人的女生将会遭遇怎样的网络暴力,甚至可能会影响以后的前途。

大家都能想到的东西,她自己自然也想到了。

女生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她惨白着脸看向了讲台上默不作声的谢骁舟:谢老师,我真的没有……话还没说清楚,她已经小声哭了起来。

虞浅恩:……她目光很是疑惑:我这个被污蔑有金主的都还没哭呢,你哭什么?第两百九十一章 隐形醋谢骁舟不言不语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此时才慢吞吞地瞅了一眼那个哭哭啼啼的学生,缓缓开口道:课代表。

在。

虞浅恩下意识反应。

随便拿袖扣砸人不太好。

是。

虞浅恩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哭泣中的女生顿时一喜,想想也是,谢神这种超然物外已经封神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看虞浅恩的面子?她再火八百年也赶不上谢神的地位,说不定谢神反而还看不惯她这种早早成名的人呢。

老戏骨不一般都很讨厌追名逐利的年轻人吗?这么想着,女生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虞浅恩:……谢骁舟慢吞吞看了哭泣中的同学一眼,道:先把袖扣还给她。

女生哭哭滴滴地把袖扣拿出来,虞浅恩接过,随手别在了袖子上。

谢骁舟话还没完:然后,从教室里走出去,到系主任那里,告诉他,你的操行分扣十分。

……哭声戛然而止,女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谢骁舟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看着全班同学,淡淡道:今天机会难得,就以真实事例告诉你们,将来入圈了,不要把人都当傻子,觉得自己可以靠一些小聪明来打败假想敌,力争上游。

要在演员这条路上走得长远,第一要做到的不是磨练演技,而是学会做人。

话完了,他才轻描淡写瞥向脸色惨白的女生:还不走?女生浑浑噩噩地出去了,虞浅恩正要在这个空位上坐下来,却被谢老师语气淡淡地阻止了。

太久没来上课,课代表也忘了自己的职责了?虞浅恩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讲台,男人从衣兜里摸出一个u盘,没什么表情地轻轻晃了晃,虞浅恩顿时明白过来,挠了挠脸颊,走了上去。

·许久没有以这样的身份站在一起了。

虞浅恩一边播放幻灯片,一边用余光去看那个正在讲课的男人。

他单手插着兜,面向着多媒体,细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白光,遮挡了眼神,低沉随意的音色从他唇中流淌出来,悦耳得好像文艺电影里的旁白。

……明明只是几天不见,虞浅恩却不知为何有种久违的感觉。

她又想起大雨里那座城堡,还有那座城堡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曾有过那么近距离的相处,他甚至蹲下来给她系过鞋带,她甚至摸过他的每一座奖杯。

而此刻他们却只是普通的大学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谢骁舟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好像之前的记忆都是假的一样。

虞浅恩无声地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反而有点心跳加快。

难道我就喜欢这种刺激感吗?她内心有点犯嘀咕。

太过心不在焉,连谢骁舟讲课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秒都没注意到,下一刻被点名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男人高大的身躯靠近,在她身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课代表同学。

面前的桌子被敲了两下,男人低沉的嗓音终于被她听到耳里,这是第几次了?虞浅恩抬起头,茫然的啊的一声。

谢骁舟眯了眯眼,看着她弯了弯嘴唇:你上我的课好像老是出神,是不想当我的课代表了?我来我来!台下学生见有可趁之机,立马纷纷举手起哄。

虞浅恩不想当我来当!谢神的课代表一定是我!……虞浅恩:……她眼神冷冷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家安静一点,不要打扰谢老师上课。

同学们:……瞧这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这会儿倒是记起自己课代表的身份了?到底是谁在打扰谢老师上课啊?虞同学转头看向谢老师,十分尊敬地点了点头:我在认真听,您继续。

谢骁舟差点笑起来,拿目光点了她一下算是放过,这才继续讲起课来。

第一节理论课结束后,第二节就是现场表演课,虞浅恩总算有机会坐回去好好休息了。

这一次的表演主题是爱情,抽到题目后,很多人都起哄要虞浅恩上去演。

虞浅恩现在都是大明星了,还有和叶影后合作的经验,也给咱们开开眼界呗?!是啊是啊!浅恩同学上啊!虞浅恩!虞浅恩!整齐划一的喊声在教室里响起来,虞浅恩一时有点僵硬。

台上的谢骁舟有些兴味地看向她:虞同学,看来大家都很想看你表演。

虞浅恩:……但我并不想。

她勉强笑了笑:表演课不都是老师点名吗?还是老规矩吧。

教室里喊她名字的声音还在继续,谢骁舟低头翻了一页点名册,先随便点了几个名字,在教室里声音变得安静一些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响亮的男声。

老师!可以自荐吗?我想和虞同学演对手戏!哦~~~~yooooo~~~~起哄声顿时塞满整间教室,谢骁舟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表演学院里的学生很少有丑的,敢于当场自荐的人长相自然更不错,那是一个在普通院校都能当得起系草的男生,被人起哄的时候也显得落落大方,只是耳根有点红,多少有点少年的羞赧在其中,甚至还不经意地看了虞浅恩一眼——明显的少年心动。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好看的皮囊到处都是的院校里,虞浅恩也依旧漂亮得出类拔萃,平时暗暗关注她的男生就不少,如今她成名了,暗中对她有好感的人自然只会更多。

会有这种现象一点都不稀奇。

谢骁舟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滑过点名册上的虞浅恩三个字,平平淡淡地改了主意。

谁说我一定会点虞浅恩了?他语气冷淡,不是虞浅恩你就不演了?……男生笑容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当然不是。

谢骁舟看他一眼,淡淡点了另一个女生的名字:你们一组。

随后合上点名册,表示点名结束了。

没有被点的虞同学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坐了一节课,全程认真地看着讲台上的表演——其实是在抽空看站在一边的谢老师。

好不容易下课,飞快甩掉众多想要围上来问东问西的同学,虞浅恩快步走上讲台,十分自觉地拿起了谢老师的课本和u盘。

正要自己动手的谢骁舟顿了一下,就看到少女转身看向自己时一本正经的表情:谢老师,我们走吧。

谢骁舟:……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迈步走出了教室。

第两百九十二章 就那么好奇吗?到办公室的路上,虞浅恩在心里细数着待会儿要问的问题。

我在节目里和别的嘉宾发生了矛盾,节目组要我继续留下来,我该不该留下来呢?方如兰要我去见她,你说她到底是想干嘛呢?林方西想和我吃饭,我到底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他呢?还有,他老是对我和我妈关系友好抱有不可思议的态度,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到底应不应该介意呢?……这么数着数着,却不知不觉到了停车场,直到察觉四周环境不太对,虞浅恩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去办公室啊?不去。

谢骁舟找到自己的车,拉开副驾驶,对她歪了歪头,我现在基本不用办公室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先上车吧。

虞浅恩:……我……我没什么……话没说完先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剩下的内容便下意识咽了回去,换成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话想说?连在家运动都不想做的人,不太可能会为了上一节意义不大的课自己开那么久的车吧?这些天下来,谢骁舟对她的宅属性已经十分了然,我甚至都很好奇你之前是怎么坚持天天来上课的。

那会儿我还没有别的活动,靳叔天天担心我在家自闭,我只好装个天天上课的乖孩子来让他安心了。

虞浅恩一边回答一边上了车,还自己扣好了安全带,可以说是十分爱自觉和乖巧。

直到车辆发动起来,她才想起来要问一句:我们现在去哪?到饭点了,当然是去吃饭。

谢骁舟握着方向盘,语气淡淡道,你想吃什么?虞浅恩愣了一下,也不推辞,很快就皱着眉头寻思起来。

先排除所有用餐距离遥远且气氛冷冰冰的外国大餐,中餐……嗯,好像也不够亲近。

她转过眼珠子,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没出太阳,有点阴沉沉的,街上刮着风,有些穿得少的行人不由自主地把脖子往衣领里缩。

吃火锅吧!她有了主意。

热辣辣的,热汽蒸腾起来,两双筷子在同一个锅里捞菜的时候,用餐人的距离也会自然而然的变近的。

谢骁舟看了她一眼,穿着这一身吃火锅,你不觉得违和吗?虞浅恩僵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穿得很讲究。

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一时间有点语塞,却又忍不住去看谢骁舟的脸色,不由自主问道:我这一身,怎么了?有几分控制不住地装模作样,不是很正常吗?……刚好红灯,谢骁舟停车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从头顶的帽子,到露出的白皙肩膀,再到裙子底下漂亮笔直的腿,直到虞浅恩都忍不住缩腿了,他才慢慢收回视线,靠着椅背,以一个极其漫不经心的姿态,勾着笑说,不太正常。

……沉默中响起他悠然拉长的语调:你这一身,任谁看都会觉得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跟男朋友约会呢。

……虞浅恩嗓子有点干,眼神飘向窗外不看他,我妈妈随便给我搭的,说好看。

男人散漫含笑的嗯了一声:是很好看。

……虞浅恩抿了抿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绿灯亮起,车子又行驶起来。

谢骁舟这才发动了之前未完的话题:确定要吃火锅吗?虞浅恩犹豫半秒,点了点头。

我很少吃火锅,没什么能推荐的店,你查一下附近有什么评价好的,自己选一个。

哦。

虞浅恩开始翻美食APP,手指在屏幕上滑上滑下,看着那些鲜艳的美食图片,以及客人们发的人头攒动的大堂照片,她渐渐有些心不在焉,另外的念头慢慢升了起来。

又胡乱翻了几页后,她用余光瞄了谢骁舟一眼,不经意般问:你下午还有别的事吗?怎么了?吃火锅一般都挺费时间的,我怕耽搁你。

没有。

谢骁舟语气慵懒,我最近没行程,你想吃多久吃多久。

屏幕上的手指一顿,虞浅恩悄悄转头看他,直到对方有所察觉,循着视线望过来时,她才慢慢说:那要不,我们自己做?谢骁舟愣了一下:自己做?虞浅恩无声抓紧手机,看着他点了点头:店里的火锅也不知道到底用的什么油,自己做的话,比较健康,而且还可以自由选择加菜,有些我们想烫的菜,店里说不定还没有呢。

谢骁舟开着车,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他点了点头,接着问,那你来做吗?……虞浅恩僵了一下,我可以学,火锅应该很简单的,看一眼菜谱就行了。

在哪儿做呢?……虞浅恩慢慢收回目光,声音平静但却有点小,终于把自己真正的目的说了出来,我之前在你家,看到一个很大的厨房……谢骁舟笑出声来了。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虞浅恩却在他的笑声里露出了窘迫的神情,身体不由得往窗户靠去,眼神也不敢往那边看,嘴里却还要装作强硬地问:你笑什么?有那么好奇吗?谢骁舟没有理会她强装出来的姿态,问题直指核心,语气还有点凉,不过就是座城堡而已,你如果喜欢,虞家也可以建。

……正在砰砰作响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虞浅恩垂下眼皮,片刻后才开了口,不紧不慢地说,不是好奇那座城堡,是好奇你。

一脚刹车突然踩得有些用力,车速很快慢下来。

谢骁舟稳住速度,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瞳孔里还有些未散的讶异。

而虞浅恩还在继续说:如果那只是一座城堡,对我来说当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像千千万万一个风景区一样平常,可那还是你的家,是你哪怕独自一人也一直居住着的地方,那它对我来说就不止是个风景区了。

说到底,我是对你感到好奇罢了。

她转头看向谢骁舟,乌黑的眼眸里折射着天光,纯粹得如同毫无杂质的宝石: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在那里住这么多年;我想知道为什么即便要开那么长时间的车,你也依旧要每天回去;我想知道,你每天回去之后,会在那座城堡里做些什么……谢骁舟没有停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一点一点变紧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第一次逛超市许久的沉默之后,谢骁舟勾唇笑了一下:我以为你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

我的确没什么好奇心——但凡事总有例外。

那你想过没有。

谢骁舟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反而问起她来,我为什么会是你心里的例外?虞浅恩愣了一下: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偶像。

……谢骁舟无言两秒,笑着看她一眼,眼底笑意却并不深,这还真是个万能句式。

是不是哪怕有天你对我投怀送抱,甚至和我接吻,你都依旧会用这个句子回答我呢?因为我是你的偶像?还真是会挑起人无谓的好胜心啊。

极低的呢喃从驾驶座传来,虞浅恩抬眼看过去,奇怪的嗯?了一声:你说什么?没什么。

谢骁舟无所谓地笑,突然被点燃了胜负欲罢了。

什么胜负欲?你参加了什么比赛吗?……算是吧。

谢骁舟侧眼扫过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过是我单方面的比赛。

虞浅恩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再问谢骁舟却也不搭腔了。

男人在导航里找了个附近的大超市,然后顺着路线一转方向盘,拐进另一条街:戴好口罩帽子,我们去买食材。

虞浅恩一下子坐直了,惊喜道:你同意了?我们可以自己做火锅,但是不去城堡。

谢骁舟笑看她一眼。

虞浅恩眼里刚燃起的火焰顿时熄灭一半,还好没有完全熄灭:那我们去哪儿做?很巧,我在市区的房子前两天才做完大扫除,也派人先去暖了房,做个火锅应该没问题。

哦。

虞浅恩有点颓丧,不过很快又注意到另一个重点:之前不是还说没人打扫吗?她藏着真实心情,余光瞥向驾驶座的男人,语速慢慢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事,你才派人去打扫房子的啊?谢骁舟又差点笑出来了。

这直球问法,语气但凡娇俏一点,恐怕都要被人以为是在撒娇了,就这还一口一个你是我的偶像。

虞同学是不是太过不开窍了一点?谢老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无声微笑地点了点头。

虞浅恩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还十分客气的说了句那还真是麻烦了,接着就低头开始搜索自己在家做火锅需要准备些什么。

谢骁舟拿余光看了她一眼,唇边的弧度始终没有下去过。

接下来车厢里就进入了家常的一问一答模式。

谢老师,你家里有煮火锅用的锅吗?有,厨具一应俱全,不会有缺的。

那你喜欢吃海鲜吗?喜欢什么海鲜?我都行。

你能吃辣吗?一般,不太能。

要吃什么蔬菜?我不挑食,你喜欢就行。

我们要不要还买一些甜点?可以。

饮料呢?还是你要喝酒?看你。

要不要还买一些零食?……吃火锅要什么零食?你少吃垃圾食品。

哦……我看到一个视频,丸子都是自己搓的,我们也自己搓吧!……行。

虾滑也可以自己弄,我们自己弄吧。

……可以。

……黑色轿车一路驶向超市,对话进行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情侣出街呢。

·抵达超市的时候,虞浅恩的兴奋度显然已经被调动到最高了。

她已经忘了上次来超市是什么时候了,她只知道自己从没跟其他人一起逛过超市,更没有为一顿正经的饭逛过超市。

从十七岁被靳风认回来开始,她到超市永远都是为了买零食和速食食品,每次买一大车回去囤着,接着就可以好多天不用出门 。

而十七岁之前来超市的次数就更是屈指可数,那会儿她见过最大的超市就是两个门面大小的,更大的她根本不敢进去,太大的空间和太多的人,只会给她莫大的陌生和恐慌。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一间超市是什么模样的。

她戴好了口罩,正要下车的时候才突然有点后悔不该穿这身衣服。

是不是太显眼了?有几分踌躇地转头去问谢骁舟,后者已经做好了伪装,口罩帽子一应俱全。

茶色的眼眸从帽檐底下抬起来看了虞浅恩一眼,有几分笑意一闪而逝。

他抬手把虞同学脑袋上的贝雷帽摘下来,接着从车里找出来一顶自己的鸭舌帽,扣到了她头上,接着又把自己的军绿色的风衣脱下来,蒙头丢了过去。

穿上。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虞浅恩好不容易把帽子扶正了,拿着那件还、带着体温的衣服看了一阵,又看了一眼窗外的男人,终于下定决心,直接把风衣套在了露肩衣外面。

一分钟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下车了。

她戴着黑色鸭舌帽,戴着黑色口罩,穿了一件大得出奇,下摆都快过小腿的军绿色风衣,如果不是脚上明显很贵的小靴子在彰显身价,这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捡到了好衣服的流浪汉。

虞浅恩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小声问:这样会被认出来吗?谢骁舟看了她一会儿,浅了浅头,在虞浅恩正要表示开心的时候,他才说:估计会被人拍了发到网上,然后标题就是‘超市惊现流浪汉,鬼鬼祟祟疑似偷东西’。

虞浅恩:……笑容僵在了即将绽放的瞬间,她有些不高兴地扯了扯袖子:你的衣服太大了。

是你身高不够。

谢骁舟走近她,这衣服还没到我膝盖。

……我不矮。

虞浅恩站在原地皱眉,我营养不良十几年,能长这么高已经很厉害了。

谢骁舟伸向她衣服的手微微一顿,垂睫轻轻笑了一下:嗯,很厉害。

状似敷衍的回应,他的手却在堪称温柔地给她整理衣服。

原本拢得紧紧的风衣被他拉开,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接着只系上了腰间的牛角扣系带,再把她的鸭舌帽取下来,往后倒扣在脑袋上,露出精致的眉眼,这才放手往后退了两步。

虞浅恩抬手捂住额头,睁大眼睛看他:这样不会被认出来吗?这就要看你的演技了。

谢骁舟抱着胳膊笑,你现在知名度还没延伸到大爷大妈的群体之中,而家庭主妇主夫们对明星的敏感度又远远不如年轻人,如果这样你都不能蒙混过去的话,只能说明你的演技太烂了。

车钥匙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他转身朝置身于地下车库的超市入口走去:走了。

第两百九十四章 小孩子专属座位这个时间并不是人流高峰期,但毕竟是附近最大的生活超市,人还是挺多的。

虞浅恩多少有几分兴奋。

经过谢骁舟的手之后,她的流浪汉装变成了酷女装,于是她也就保持着酷酷的姿态走向入口,只是还没真正走进去就被人拉住了衣领,生生给拽了回去。

她回头,口罩上方的双眼露出几乎有些惊慌的神情,看起来像是以为自己被人认出来了,结果手的主人却是谢骁舟,她放松下来,眼神变得好奇:怎么了?谢骁舟看她这个样子,有些想笑,最后只扬起下巴往一侧示意了下:推车。

虞浅恩恍然大悟,赶紧过去推了个购物车过来。

一旁有经过的路人朝谢骁舟投来鄙夷的目光,大概是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连个购物车都不乐意推,还要命令女孩子吧。

可虞浅恩却兴致很高,就像是个第一次来逛超市的小孩子一样,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

谢骁舟也不去管路人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入口。

·超市购物车里总是有个给小孩准备的位置,虞浅恩忍不住把那个小座位推开,又合上,推开,又合上……谢骁舟看得微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想坐吗?我能坐吗?虞浅恩惊讶地转头。

……当然不可以。

谢骁舟忍不住笑出了声,太小了,你坐不了。

虞浅恩这才意识到现实条件,那个专供小孩儿的座位的确太小了,她就算再瘦也不可能坐得下去。

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有些脸红,但谢骁舟并没有取笑她,反而在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拉住了购物车,强硬地带着虞浅恩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货架背后。

怎么了?要买什么?虞浅恩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想买的东西,赶紧在货架上看了看,然而入目却是——一大片的卫生巾。

她的耳根一下就红了,正要嗫嚅着说些什么,却突然在下一秒被人横抱着腾空起来。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她一把抱住了谢骁舟的脖子,而男人已经俯身,将她放进了购物车里。

小孩专供的座位没办法坐下去,但购物车的空间,装一个虞浅恩还算绰绰有余。

放好之后谢骁舟直起身来,低头看着她,稍稍打量一遍,眉梢挑起,笑道:还不错。

而虞浅恩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她保持着曲腿的姿势坐在购物车里,仰头看着谢骁舟,眼神惊愕而呆滞,直到购物车向前推动起来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购物车从货架背后绕出来,路过的两个大爷忍不住投来奇怪的目光,虞浅恩猛地抓紧了购物车边缘,红着耳朵小声问:你这是干什么?快让我下来?为什么?谢骁舟歪头,明知故问,你不是很想坐吗?我没有……虞浅恩脸也快红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那我也只是在满足你的好奇心。

谢骁舟嗓子里含着笑,轻松地推着她走向了生鲜区,如果你小时候没坐过这种东西的话,现在来补偿一下不也挺好的?……虞浅恩沉默了。

她缩在购物车里,视线开始尝试向四周看去。

原本快一米七的身高现在变矮了许多,超市里林立的货架也因此变高了不少,来往的人大多都是大爷大妈,不少人都会向她投来好奇的眼神。

购物车随着推动而轻轻浅晃着,她在其中,完全不能掌握自己的方向和行动……可她一点不安的感觉都没有。

不如说,她很安心。

这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大概来自于余光里可以瞥见的,身后高大的身影,以及那具躯体上所散发的热度。

还有那双握着购物车的手,始终不曾离开,牢牢掌握着她的动向。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有趣。

意识到这一点后,虞浅恩慢慢抿起嘴唇,不说话了。

·你喜欢吃什么?谢骁舟一手握着购物车,一手拿着一袋包装好的牛肉在看。

虞浅恩闻言浅了浅头:我真的不挑食,选你喜欢的就行。

谢骁舟沉默了一下,暂时停止了挑选,转头看着虞浅恩,道:你这样不行,完全不是逛超市的态度。

他想了想,笑起来:我记得拍玫瑰的时候也没有逛超市的部分吧?虞浅恩茫然浅头。

如果你以后还要演现代的片子,迟早会演上这么一遭的,今天就当是我提前教你了。

逛超市,你得看东西的品种、成色、重量以及价格,几番比较之后再买。

他单手把购物车一勾,虞浅恩身子一歪,下一秒就靠到他身前了。

男人的呼吸就在耳后,他俯着身,越过她的肩膀,手指指向面前冰柜里的一排虾仁:比如这些虾仁,每一列的品种都不一样,讲究一点的还会手机搜索哪个品种更好吃,然后再……虞浅恩努力竖起耳朵让自己像听课一样听谢老师的话,可都是徒劳,那些字眼雾一样缥缈地淌过她的耳朵,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唯一清晰的是呼吸。

随着说话而轻轻吐露的,谢老师的呼吸。

带着不灼热也不冰冷的温度,恰到好处地拂过她耳后的发,再贴上她的皮肤。

虞浅恩忍耐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骁舟的说话声一下就停顿了,他垂下眼皮,微妙地看了一眼少女藏在发丝里通红的耳朵,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开口:不过,如果你演的是有钱人的话,就用不着这些程序,来了之后直接挑标价最贵的买就好了。

他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少女的耳朵。

虞浅恩也不着痕迹地长出了一口气。

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下去,她都怀疑自己的脑袋快冒烟了。

为了尽快从谢老师的私人课程里解脱出来,虞浅恩赶紧探身,在那一排虾仁里挑了一盒最贵的放到购物车里。

谢骁舟挑了挑眉:你现在演的是有钱人吗?是有钱人的学生。

虞浅恩一本正经,请我吃饭的老师是个超级大富豪,我可以挑最贵的买。

说完了她还仰头看了谢骁舟一眼,像是有些犹豫地寻求本人认同:对吧?这个眼神实在非常明亮,放在硬核粉丝一样的虞浅恩身上还有些难得的柔软和可爱,谢骁舟忍不住笑起来。

当然。

谢老师闲闲地说,就算虞同学要把整个超市都买下来,老师也会刷卡付账的。

第两百九十五章 下次不会了可惜的是,虞浅恩并没有要买超市的想法。

她一直都更乐意做个低调的人——如果不是被谢骁舟推着走来走去的诱惑太大了,她也不会容忍自己坐在给小孩坐的购物车里,像个移动光源一样到处吸引别人视线的。

·时间已经到了一点半。

他们已经在超市里逛了快一个小时了,购物车也由原本的空荡荡变得沉甸甸,好在买的不是体积大的东西,否则虞浅恩非得被埋起来不可。

此时他们正在买火锅底料,谢骁舟竟还真的上网搜了一下哪种底料比较好吃,这才开始在货架上寻找。

找了一排都没找到,他暂且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眼,刚好捕捉到从不远处走过的销售阿姨,他立即迈步走过去了。

等一下。

这句话是对虞浅恩说的。

她于是眼睁睁看着男人松开了购物车,朝不远处的销售阿姨走去。

大概是阿姨走得太快了,谢骁舟不得不追出了拐角,于是他消失在虞浅恩的视线里。

——虞浅恩愣了一下。

她有点猝不及防的惊讶,还有点没着落的无措。

一个小时里从未有过的错乱感很快就无声漫上了心头。

附近还有来去购物的大爷大妈,偶尔也会有人从虞浅恩身边经过,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会对购物车上的虞浅恩投来奇怪的视线。

或许是好奇,或者是无语,又或者是谴责……根本无从分辨。

之前也有,可虞浅恩从未在意过。

然而此刻,当谢骁舟不在身边,就像失去了一道坚固的屏障一样,她发觉自己暴露在那些视线里,就像第一次被人推着打着站上了街道那样,一边哭泣,一边被陌生的城市和人群审视。

不安全,没有落点。

超市明亮的灯光从顶上直射下来,货架和墙壁都被映得苍白。

虞浅恩缩在购物车里,而购物车孤零零地横在货架后的地板上,不断地被人打量和经过着……恐慌是在瞬间袭上来的。

她脑袋里毫无预兆地嗡鸣起来,这股熟悉而久远的嗡鸣让她褪去了所有血色,下意识地想要从购物车里出来——至少要站在地面,而不是呆在这样一个随时都能被人推走带走的载体里。

她手忙脚乱地想出来,车里堆着的食物纷纷下坠,有的甚至被她扒出来掉在地上。

而她突然的行动也让原本安稳停在原地的购物车滑动起来,边缘哐的一声撞到了货架,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货架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哗啦啦扫落了一地的货品。

这响动顿时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谢骁舟拿着一包火锅底料转过拐角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在好几个人或远或近的围观里,少女从装满东西的购物车里半站起来,她一手按着一片狼藉的货架,一手紧紧攥着购物车的边缘,正在试图从车里出来,而地上已经掉满了东西,这让少女的背影多少显出几分孤零零的狼狈。

男人的脚步只停了半秒,他几乎是下意识用跑的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晃悠悠的购物车,人也绕到了虞浅恩面前:怎么了?不想坐了?他的嗓音非常温柔,手也半强迫地捞起了虞浅恩扶在货架上的手,极其自然地握在了掌心。

虞浅恩抬头看向他,愣了一下才喃喃道:没什么……潮水般袭来的恐慌又瞬间潮水般褪去了,空荡的部分重新被安全感填满。

可不知为何,依旧有种极其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颠沛流离,晃晃悠悠如无根浮萍地漂泊了十二年,即便来到鸦海,找到父母,也始终有种只是找到了暂时的栖息之处的感觉,她从来都不知道安全感是什么东西。

可谢骁舟却给她如此奇妙的体验——这让她有些不可思议,却又有些不可言说的涩意和羞愧。

这本该是由父母家庭给予的东西。

她重新在购物车里坐下来,半垂了眼皮不去看谢骁舟,声音有些低。

我只是……半晌后,她还是补充不了后半句,也无法随便撒谎搪塞,只好耷拉着头什么都不说,没什么。

谢骁舟耐心的听她把这句废话说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弯腰低头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再一一归到原位。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推着虞浅恩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路上经过长长的货架,来往的购物的人,还有同样坐在购物车里的孩子——他们都会朝虞浅恩投来新奇兴奋的眼神,或许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孩子。

虞浅恩没有去看他们。

谢骁舟也没有。

只是在经过一片比较安静的区域时,谢骁舟突然说了声对不起。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下意识地往上望去,什么?谢骁舟并没有看她,只是神色如常地推着她往前走,可他的语气平静而温柔,的确是在跟她说话:我不该放你一个人在那里,我该带你一起去找东西的,只是一时没留意,那位阿姨又走得太快,所以才把你落下了——但是我记得你在哪个位置,不会丢下你的。

……虞浅恩有点慌乱,她猛地转回头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以无所谓的语气说:这么点事就是小孩子都不会在乎吧?你当我是婴儿吗?说完她还哈哈笑了两声。

谢骁舟便也跟着笑了笑,但那笑容很淡,接着他伸手摸了摸虞浅恩的头发,低声说:下次不会了。

虞浅恩僵了一下,只听男人在头顶温和地说:下次再来,我一定一秒钟都不会松开购物车的。

……这一声温柔的承诺仿佛穿过了漫长时光,抵达了某个连本人都已经遗忘的记忆片段里,说给了那个被轻易遗失在游乐园的、从此开始了漫长颠沛的小女孩听。

虞浅恩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走失的起点,她始终把自己的情绪停留在庆幸之中——庆幸她只记得送她奶茶的小哥哥,而不记得那个把她丢在游乐园的人。

可原来不是的。

当眼眶传来不可抑制的酸涩感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不记得,她只是选择性忽略了,在见到那个小哥哥之前,她曾独自在人流拥挤的游乐园里,孤零零地站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在那个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地方,任何一个大人都可以轻易把她带走,任何一个陌生人的视线都让她感到害怕。

她原以为自己根本没感觉或者根本不记得,可直到刚才,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她原来至今都还害怕着。

虞浅恩僵直地坐在购物车里,有眼泪滚进口罩中,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两百九十六章 来煮火锅吧上车的时候虞浅恩已经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了,她的自控能力一向很强,再强烈的情绪,只要她愿意,统统可以不露声色。

之后又找了家店买甜品,车子便一路驶向了陌生的街道。

最后即将驶入小区的时候,虞浅恩扒在窗边好奇地往外看,她念出那个小区的名字,然后在入地下车库的时候拿出手机来查了查。

难怪我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很多艺人都住在这里。

她翻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转头去问谢骁舟,你在这见过别的艺人吗?谢骁舟浅了浅头:我没住过。

那为什么要买?以为会有住的机会。

谢骁舟笑了一下,那时我的经纪人觉得我需要在市区买套房子,以免工作到晚上还要往家里赶。

可你一次都没住过?是个问题,但语气却像是陈述句。

虞浅恩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座巍峨却空荡的城堡,以及茂盛又孤寂的深林。

她有些低落,但只有一小会儿。

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就重新高兴起来了,甚至纳罕地有几分兴冲冲。

下车后她来到后备箱,等谢骁舟把门打开后就急着去提东西。

巨大的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肉和蔬菜,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调料——那都是虞浅恩跟着网上攻略买的。

可想而知这个袋子会有多重。

她把东西挪下来了,却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提不起来。

等她努力了好一会儿,脸都快憋红了的时候,谢骁舟才终于优哉游哉地过来,但他并没有帮忙,只是靠在车身上,有几分含笑地注视着她的身影。

——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活蹦乱跳的模样。

回想初见的深巷里,少女在打倒一堆人后那个冷漠的回头,还曾被王茂说过像在拍电影,虽然他那时很不喜欢这个霸凌别人的女同学,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一眼的确很有风情。

不是女性的风情,而是电影人的风情,是不分性别的美的风情。

就像一株生长在林间的笔直的树,不为任何外物所干扰,不为任何人所动容,那么冷漠和尖锐,仿佛要把天都戳一个窟窿。

那个人和眼前这个努力提袋子的少女,仿佛已经变成了两个人。

不过相同的是,两个都很没有少女的自觉——他人明明都在这里了,还不知道要求助,只管自己使力。

难道这也是成长赋予她的独有的特性吗?谢老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终于大发慈悲地走过去,伸手从她正在发力的手上提走了袋子,轻而易举。

接着他十分自然地低头,把虞浅恩的手捞起来,单手展开她的掌心,看到了被勒得通红的印记,再用手指尖抚了抚:还好没有破皮。

非常轻松平淡地说完这句话,他放开虞浅恩的手,往电梯走去了。

而虞浅恩全程傻眼,她有点窘迫,还有点头晕脑胀,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可谢骁舟的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到让人觉得他的每一个行为都理所当然,于是她只能放弃深思,只在心里觉得谢老师真是个细心的人。

跟着上电梯的时候,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掌心的勒痕,却又不免发散思维:他也会这么对别人吗?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拎了重物,他都会这样展开他们的手,自然而然地关心一番吗?且不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但仅仅是触及到这个可能,虞浅恩便停止了遐想。

她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于是这一篇翻过,电梯来到了顶层,谢骁舟用指纹开锁,领着她走进了这栋房子。

·的确是从没住过的样子。

虽然经过打扫,这空间足有两百多平的大平层里每一寸地板都在闪闪发亮,沙发上也铺着柔软的毯子,可这依旧改变不了房子里冷冰冰的气息。

虞浅恩早有预料,倒没什么感想,毕竟这里并不是谢骁舟住过的地方,她的情绪高涨只是因为能和谢骁舟一起吃一顿自己做的火锅,而不是因为来了这栋冷冰冰的房子,所以她一点都不紧张。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这房子没住过,但好歹也勉强算是谢骁舟的地盘,她于是很自来熟地自己从鞋柜里找到了一双女鞋——似乎也是新买的,质地昂贵,粉嫩的颜色。

拿出来后她下意识把鞋柜扫了一眼,没有发现第二双女鞋,于是有种莫名的情绪滋生上来,让她一边换鞋一边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这拖鞋是你让人买的吗?她低着头并不去看谢骁舟,好像只是随便一问。

是。

谢骁舟于是也就随便一答:专门给你预备的。

……谢骁舟已经提着袋子径直走进厨房,虞浅恩却还呆在原地。

——虽然有些猜测,但没想到真的会是这个答案。

她有些受冲击,却不知道这是哪方面的冲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冲击到。

只有心脏砰砰地跳着。

方才还一点都不紧张的情绪,这会儿突然紧张起来了,直到谢骁舟把袋子放下,侧头来看她,挑眉道:你怎么了?虞浅恩:……我……她反应过来,匆匆走了过去,边走边挽袖子,没什么啊,我来做吧。

谢骁舟让开身体,任由她挤到前面,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

让开几步,他靠在冰箱上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有几分淡淡的笑意。

像是捕猎者面对猎物时般了如指掌,也有点大人对小孩的逗弄。

总之那是有些危险的,又很叫人着迷的眼神。

只可惜虞浅恩根本看不到。

她把东西全部拿出来,然后掏出她刚才就搜出来的煮火锅流程,开始在这个干净又冰冷的厨房里寻找需要用到的餐具。

·虞浅恩从未真正下过厨。

十三岁之前她不需要下厨,就算只有水煮烂菜叶吃也都是别人端给她的,十三岁后十七岁之前她依旧不需要下厨,有爷爷在她身边,他们要么一起饿肚子,要么就是爷爷做给她吃。

十七岁后到现在,她更不需要下厨了,一个人的时候吃外卖吃零食,厨房唯一的用处就是煮泡面,之后有了虞金枝在身边,她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所以,这还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下厨。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火锅,但虞浅恩依旧有种自己即将大显身手的兴奋与骄傲感。

当然,此时的她还不会意识到,她是那种连最简单的煮火锅都能搞得一团糟的,厨房白痴。

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两百九十七章 谢老师:没有人喜欢我当洗完第一波蔬菜的时候,虞浅恩还信心满满,虽然其实她的衣服已经湿了半截,袖子也乱七八糟,但看着水灵灵的菜叶子,她内心还是很满意的。

接着她转身去拿盘子装菜,湿漉漉的手取出光滑的瓷盘,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瓷盘就无情地从她手中跌了下去,在地面啪的一声碎成了渣。

坐在吧台外,一边喝水一边转着凳子的谢骁舟动作一顿,侧头抬眼,只见少女脸上露出了一秒慌张的表情,飞快地掀起眼皮瞄了他一下,对上视线后又飞快地缩回去,心虚又故作镇定地说:手滑了。

她低头去收拾摔碎的瓷盘,谢骁舟见状正要站起来,却被少女从里面探头看了一眼,她立刻出言制止道:不用你来!碎盘子必会割手的桥段都是假的!我又不是傻子,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谢骁舟停住了,微妙地瞅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地坐回去。

不一会儿,虞同学果然完好无损地把碎盘子收拾好了。

随后她小心地擦干了手,这才完成了蔬菜的装盘工作。

再接下来是肉的处理。

虞同学慎重地从刀架上选好了刀,开始照着视频里的步骤切肉,自己做肉丸子。

于是很快的,做饭的岛台上碎屑四溅,一片狼藉,而虞同学始终专心致志,盯着那块肉好像在盯什么不得了的天敌,表情严肃得不得了,连脸上沾了肉屑都毫无察觉。

噼噼砰砰的声音里,谢骁舟水也不喝了,凳子也不转了,安安静静地单手托着腮,撑在吧台上看她。

直到虞浅恩剁完了肉,又要开始从台子上的各个角落收集飞溅的肉屑时,他才终于冷静地站起来,探身按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正准备把一小坨肉末从水管上捏下来。

好了。

谢骁舟语气堪称温和,你的任务完成了,让我来吧。

虞浅恩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奇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会吗?把视频给我看看。

谢骁舟拿过她的手机,点开那个已经循环播放了不知多少遍的视频,大概过了一遍后,就挽起了袖子,绕过吧台,走到了虞浅恩身边。

她倒也不失落,反而对谢骁舟要下厨了这件事感到十分新鲜,还有几分期待。

需要我帮忙吗?少女凑在洗手的谢老师身边,巴巴的问。

谢老师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用洗干净的手从她脸上拈了一粒肉末下来,十分温柔地开口道:乖,先去把脸洗干净吧。

虞浅恩:……·到卫生间看了一眼镜子,虞浅恩险些想捂着脸蹲下来。

她刚才居然就顶着这样一张脸在谢骁舟面前忙活?亏她还以为自己的形象威风凛凛,干净利索呢!虞浅恩悔不当初地洗脸,心里思索着怎么把丢失的面子找回来。

然而当她出去之后,立刻就顾不上找面子了。

宽阔明亮的大房子,天光洒满地板,也染亮厨房。

身高腿长的男人仅穿着一件薄毛衣,站在中岛后做肉丸子。

戴着一次性手套,捏了一大坨肉碎,再从手指形成的圆圈里把肉末以丸子的形状捏出来——他微低着头,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黑发染着天光,侧脸看起来平淡而专心,手上动作有条不紊,甚至还有种奇妙的韵律感,仿佛他本来就是个大厨,对任何菜式都熟练无比,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虞浅恩见过他这个样子。

在演戏的时候,在攀岩的时候,在拉小提琴的时候,这种专注而迷人的模样,她本以为只有在他擅长的领域才能看到。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几乎有几分恍惚,开口时声音也很小:你很会做饭吗?谢骁舟动作不停,头却偏过来,眼神懒散地扫过她。

你连厨艺都学过?虞浅恩只好又问了一遍,语气难掩好奇与惊叹,你到底有什么是不擅长的?终于明白她在问什么,谢骁舟笑起来,又一个圆滚滚胖嘟嘟的肉丸子在他手里成型,被他放进盘子里,明明是随手一搁,但不知为何,虞浅恩就是觉得很好看。

我不擅长厨艺,也没学过。

谢骁舟回答她,有关厨房的唯一经历,是小时候做过蛋糕,一年一次,做了三年。

……虞浅恩瞪大了眼睛,那就是说,这是你第一次下厨?煮火锅而已,算不上下厨。

那也很厉害了……虞浅恩喃喃,到底有什么事不是你的天赋?这本是一句夸奖的话,谁知谢骁舟却认真想了想,最后回答道:讨人喜欢吧。

……虞浅恩几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你知道你的粉丝有多少吗?那些不算。

谢骁舟却道,荧幕上的我不是我。

很绕的解释,却并不难理解。

虞浅恩立刻表示不同意:不在荧幕上的你也有很多人喜欢。

谁?谢骁舟转头看她,茶色的眼珠泛着淡凉的光,荧幕之外的,不暴露在任何镜头底下的我,谁喜欢?……虞浅恩呆了一下,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却颓然发现自己对谢骁舟的交友圈根本不了解,甚至他本人也说过没有朋友这种话,至于父母……自从看过那座城堡她就知道,父母肯定是谢骁舟的雷点,于是好一会儿后,她只能虚弱地吐出王茂的名字。

谢骁舟笑出声来:他骂我黑心的时候数不胜数,被我当面抓了好多次,要不是薪水开得高,人早跳槽了。

虞浅恩也知道这个人选很荒谬,她垂头丧气,抬起头见谢骁舟一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知为何更加憋闷了。

这只是因为你不爱交朋友罢了,如果你愿意交朋友,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她说。

谢骁舟把最后一颗丸子放在盘子里,语气平淡却很绝对:不会。

至今为止所有真正认识我的人,都对我讨厌、畏惧,或者无感却远离。

他数着别人对他的情绪,笑起来,不过当然,这些都无所谓,我……有人喜欢你的!虞浅恩难得激烈地打断了她,对上谢骁舟惊讶的视线时,她却又低下了头,好一会儿后,才有几分紧张地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我,我……我就挺喜欢你的。

谢骁舟没有说话,天光却染亮了他唇边一点得逞的笑意,不过很快,他的笑就凝结了。

因为虞浅恩急匆匆抬头补充了一句:不过当然,是学生对老师,后辈对前辈的喜欢,不是那种……那种喜欢,你不要误会。

谢骁舟:……第两百九十八章 我要你亲口对我说……谢骁舟没有误会,他只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之前他一直觉得虞同学非常不开窍,但如今看来,岂止是不开窍?她根本就是在自己和谢骁舟之间砌了一堵墙,这堵墙把男女之情和我爱你的道路堵死了,由此一来,即便她再如何在乎谢老师,也依旧只会绕到别的路上来说服自己。

显然,今天她把粉丝偶像前辈后辈老师学生的路全都走了一遍,至于男女之间的喜欢和爱?不好意思,在虞同学的心里,就没有这条路的存在。

谢骁舟把装着丸子的瓷盘放到一旁,又开始按照视频上的方法处理鱼肉。

他姿态漫不经心,嘴角似笑非笑,整个人不知为何散发出一种极危险的气息,看得虞浅恩有些胆战心惊,却又搞不懂是怎么了。

虞同学在一旁战战兢兢,谢老师却其实什么都没想到。

他一直都是个喜欢刺激的人,生命如一潭死水,他就喜欢用极限运动来刺激心跳,辗转不同的角色来感受鲜活,可真正属于他本人的刺激却少之又少。

但是,当意识到虞浅恩心里的那堵墙之后,他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生机勃勃的朝气。

极限运动带来的刺激仅会给予身体,不同角色带来的鲜活也仅限于拍摄时期,可这样独属于谢骁舟本身的、刺激性的心跳,他却已经好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以至于如同阳光洒进黑海,一直懒洋洋缩在身体里不愿动弹的灵魂站了起来,仿佛骨头之间的齿轮在吱嘎吱嘎响动,他才终于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生锈了很多年。

直至今日,直至此刻,他才终于为另一个人,另一个灵魂而活了过来。

谢骁舟沿着手指边缘切下薄薄的鱼片,漫不经心地想——我得让她自己把那堵墙打破,砸碎,最好干脆变成粉尘。

我要让她在四散尘埃里,由那条写着男女之爱的路走向我,看到我。

我想看她震惊,看她羞恼,看她大惊失色。

——心不在焉必然导致失手。

一刀划开了手指,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莹白的鱼肉。

谢骁舟还没回过神来,虞浅恩先惊呼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凑过来捧起了他的手指:割破了!谢骁舟低头看着她垂下的乌黑睫毛与白玉般的鼻尖,手指有些微不足道的痛感,他嘴角的笑却很轻松。

——虞浅恩,我要你亲口对我说那三个字。

少女对近在咫尺的心思毫无所觉,她只是紧皱着眉,捧着那根手指下意识地吹了两下,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尴尬,干巴巴地放开他:你……自己洗一下吧,家里有急救箱吗?我找个创口贴给你贴上。

说着她又试图把谢骁舟挤开:还是我来做吧,虽然手艺差一些,但总比你会割伤自己要好。

一点小伤而已。

谢骁舟把伤口放到水下随便冲了冲:你去客厅柜子里找找,应该有急救箱,拿个创口贴给我就行了。

·最后还是谢骁舟带伤上阵的,虽然他自己觉得没什么,虞浅恩却十分愧疚,觉得自己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就连中途想打下手,也以又摔碎了一个盘子,并把衣服搞得乱七八糟收场。

她只好悻悻地出了岛台,坐到吧台边当一个观众。

谢骁舟无非是个天生的表演家,即便这里根本就没有摄像头,他的一举一动也依旧拥有随时可以被搬上大荧幕的美感。

一眨不眨地瞅了他好一会儿,虞浅恩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谢骁舟停了刀,短暂的想了想:生孩子吧。

……虞浅恩有点想笑,但她忍不住,又问: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你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一看就会吗?当然是吃饭长大的。

谢骁舟一心二用,一一回答她的问题,当然不可能一看就会,但我的学习能力的确很强。

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他不经意般开口:我以前其实是学数学和金融的,现在的主业是演员,副业是管理公司。

你这样的话发在匿名区论坛肯定会被喷死。

虞浅恩放松下来,趴在吧台上看他,他们会说你凡尔赛,或者说你吹牛。

你还知道匿名区论坛?没少上网?……也不是,就是偶尔看看。

虞浅恩含糊过去,赶紧转移话题,谢氏真的是你家的?谢骁舟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虞浅恩倒没有露出惊叹或崇拜的神情,她只是有些懵懵懂懂的:那你家还挺厉害。

还行吧。

谢骁舟笑起来。

不过,在那么厉害的家庭长大,你是不是压力也很大?虞浅恩继续问,我看很多故事里,那些出身富贵的孩子都不被允许进娱乐圈的,他们觉得当演员是一件很丢份儿的事。

的确。

这是无关紧要的事,虽然还没说给别人听过,但对象是虞浅恩就无所谓了,或者说,他现在很愿意让她适当的了解自己,当初决定参演的时候我差点没和我爸打起来,好在最后还是我赢了。

你以前这么叛逆的吗?虞浅恩很感兴趣,那除了这个你还做过什么别的叛逆的事没有?当然。

谢骁舟淡淡抖出自己的黑历史,我以前酗酒抽烟还烫头,还赌,最高纪录是一晚上输了上亿美金。

……虞浅恩瞪大了眼睛,有点恍惚,你在开玩笑?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谢骁舟看她一眼,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了?接受不了?觉得偶像的形象崩塌了?……虽然还处于震惊中,但虞浅恩还是饿条件反射的浅头,你在我这儿不存在形象崩塌这种事。

你就这么喜欢我?男人的语气听不出有暧昧的成分,但大约是因为他嗓音低,又扫着浅浅笑意,听得虞浅恩有点不自然,立刻又要重申。

是那种……我知道,粉丝对偶像的喜欢嘛。

成熟温润的谢老师难得用了语气词,轻描淡写,却有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他说,我不会误会的。

虞浅恩好像被什么小钩子勾了一下,心脏突地漏了一拍。

又听谢骁舟笑着问她:不过我倒真的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死忠?他抬头看着虞浅恩,带着点探寻地问:你以前没跟我说完的相遇,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的不能告诉我吗?第两百九十九章 手把手教你……当然不能。

如果说最初相遇时还觉得无所谓的话,那么现在越是亲近,她就越是感到无法开口。

她从不曾为自己当过乞丐而羞愧,也从不曾因为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孤儿而自卑,她原以为那是性格原因。

十多年的流浪,她看过太多不同景色了。

繁华街头匆忙陌生的人群,巷角垃圾堆窝在一起的乞丐,橱窗里温暖的灯火,雪夜中被冻死的尸体,前一天还一起吃剩饭的伙伴隔天就消失了,上一秒还商量逃跑的朋友转眼就出卖了你……或许她原本并非这样凉薄冷静的性子,她第一次上街乞讨时哭成泪人,畏畏缩缩连头都不敢抬,后来却可以在人流最多的街头以天真干净的笑容仰望每一个经过的大人,直到她胸前的小罐子里装满钞票。

她再也不会为自己是乞丐而感到羞愧了,这不是什么错事,只是她的生活而已,别人觉得难以启齿,乃至于靳风知道后都小心翼翼,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若无人问起,她自然不会将这段经历广而告之。

可若有人问起,她也能坦荡而平静地把真相说出来。

——她一直都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哪怕是最初和谢骁舟相遇时,她也没有任何羞愧和自卑的感觉。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原来羞愧心是会有延迟时间的。

以前的谢骁舟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远在天边的形象,哪怕他们一起拍着电影,他也依旧离她很远,可现在不同了,她对他有了了解,谢骁舟不再只是一个符号,他从天边走到她面前来了。

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会注视着她的、拥有真实感情的谢骁舟,她发现自己竟然变得胆怯起来。

而她有些犹疑的表情显然泄露了她的心思,并不需要她亲口拒绝,谢骁舟已经转开了视线。

不想说就不说。

他云淡风轻道,我不也有不愿意告诉你的事吗?虞浅恩便闭了嘴,片刻后又说起别的话题。

直到处理好的食材全部上了桌,火锅底料在谢老师手下安安分分滚成了热辣的红汤之后,虞浅恩才终于想起,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

那也是她细心准备好的,来见谢骁舟的理由。

·桌上的火锅红艳艳地翻腾着,谢骁舟亲手做的丸子骨碌碌滚进去,接着又是鱼片,虾滑,以及各类肉卷。

虞浅恩眼睛有些发光:我是不是第一个吃到你做的火锅的人?是。

她于是心满意足,数了数心里那几个问题,终于开始提问了。

谢老师。

这种时候使用这个称呼,不知道算不算一种仪式感,虞浅恩一边喝了口果汁儿,一边抬头去看对面的人,其实我最近有点麻烦。

她接下来把综艺节目里的风波,以及和苏婧、廖总的矛盾,全都仔细跟谢骁舟说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的反应说了,最后提出问题。

你觉得我该不该留下来继续录节目呢?最开始只是形式化的提问,到后面虞浅恩也真的犹疑起来了,靳叔跟我说随我心意,他对吴导以及节目组都很不满,觉得他们明知道苏婧是在仗着比我大牌欺负我,还让副导演来拉偏架,而且还任由廖总这种傻……咳咳,这种人接近我,总之种种原因加起来,他不想让我继续录节目了。

谢骁舟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一片鱼,这才不紧不慢道:他想不想无关紧要,主要是看你想不想。

他抬头看着虞浅恩:你最初选择去录节目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挺喜欢叶清的,想跟她合作试试。

那你现在满足愿望了吗?……虞浅恩想了想,道,一半一半吧,我和她合作了一场戏,感觉很好,但还不够。

那就继续录。

谢骁舟清淡却笃定的说,虽然现在流量至上,但演员想要永久的屹立不倒,还是得靠实力和作品,既然你本身就是为了演员的事业去的,那就不必舍本逐末,为一些并未真正触怒你或者伤害你的事情放弃你想要的东西。

一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谢骁舟却还没说话,他看了虞浅恩一眼,不经意的说:你的工作全部都是由经纪人在安排吗?虞浅恩点头。

你应该自己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他道,经纪人和明星之间的关系,一向都是掌控与被掌控,经纪人强势势必导致明星的弱势,反之亦然,靳风虽然不会害你,但未必能事事都考虑得面面俱到,你需要自己去设想未来的事业路线,以及清醒的考虑你到底想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娱乐圈其实是节奏最快的职场,你最近因为长生诀和节目播出而有了一定热度,但是还缺少真正能站稳的作品,长生诀很快就要播完了,你的角色又只是个小配角,即便再受人喜欢,热度也势必比不上男女主,而我就是演员更不用说,哪怕你在节目上拿了冠军,也终究只是个综艺节目,它的结果并不能代表权威,说到底只是给了你大量在观众面前刷脸的机会,以及吸引粉丝来关注你而已。

至今为止,真正能称得上是你的作品的,只有第三只玫瑰, 但电影变现的周期一向漫长,剧组那边才剪完成片,后期什么的都还没做,要正式递上去起码还得等一个月,官宣则需要更久,这期间足够你录完节目,再去接下一个作品了。

虞浅恩一边吃又香又辣的肥牛,一边竖着耳朵用心听谢老师讲课。

他语气娓娓道来,倒真像是回归了课堂上的角色,简直叫人忍不住想叫一声谢教授。

第三只玫瑰的水花估计会不小,有我和余导在,你这个女主一旦官宣,势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即便你在此期间靠综艺和雪川的角色刷了不少好感度,也依旧免不了被人揣测和诋毁,说你有后台,靠金主,或者更严重……直到正式上映,你才或许能靠演技征服他们,但在这之前,要想避免这一场风波,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下一个剧组磨炼。

娱乐圈里如果要说有什么比较纯粹的地方,那必然非片场莫属。

当然,得是足够好的团队组建的拍摄现场。

在那种地方你大可以只沉浸于工作之中,不用去管外面的风风雨雨,而等到玫瑰上映又下映,你身上的热度逐渐消退的时候,你的下一部作品也不会相隔太远——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空白期太久,会让观众忘了你了。

虞浅恩听直了眼。

第三百章 来见你的理由她从没想过这么多。

自从进入这一行,虞浅恩只管了看剧本、选剧本,以及演戏这三件事,别的都是靳风在管理和规划,可原来真正的演员,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倒也不是她傻白甜,而是隔行如隔山,过去这么多年里,她唯一熟练的工作就是乞讨,以及一些出卖廉价劳动力的低等兼职,演艺圈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虽然靳风也教过她不少东,但也没有细致到这个程度——或许还因为靳风认为她不需要管这些事。

你需要拥有自己给自己做主的能力。

谢骁舟夹了一颗鱼丸到她碗里,淡淡道,就像有能力而暂时不使用,和根本就没有能力的区别一样……虽然你还小,但无论是你的家庭还是你的工作,显然都并不简单,因此你需要绝对的独立能力,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巨变突然来临的时候,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选择权。

虞浅恩怔怔的,她有些似懂非懂,还有些说不上来的震撼和惘然。

事实上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虽然没有刻意去思考过,但她的确一直以为自己是足够成熟的,甚至哪怕对上比她长了一辈人们,她也丝毫没有心智上的弱势感——她习惯了以小乞丐凉薄而疏离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以及身边的每一个人。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年龄上的弱势是真的存在的。

她从未有哪个时刻,比此时更加清楚的意识到,谢骁舟比她大五岁。

五年不仅是一个数字,还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谢骁舟比她多活过、多成长过的一千多个日夜。

他的确是她的偶像,她的老师,她的前辈。

她的哥哥。

虞浅恩有点颓然,她咬住那颗丸子,直到咽了下去,才慢慢开口道:谢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知?为什么?男人出乎意料的笑了一下,任何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的。

那你也有吗?虞浅恩抬起眼看他,眼珠清亮,盛着好奇。

谢骁舟唇角的笑顿了半秒,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我没有。

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虞浅恩下意识往前倾了一点:你不是说你以前根本没接触过表演吗?那最开始当演员的时候,你总该有个摸索阶段吧?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谢骁舟有些恶劣地翘着唇角,手指还在桌上挺得意的敲了两下,我是天才,任何事情都可以得心应手。

撒谎。

虞浅恩倒不怀疑谢骁舟是个天才,她只是不相信这个可能性本身,就算是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对完全陌生的事情得心应手,如果真的想表现出这样的状态,那你势必在那之前就已经付出过很多努力了,又或者你只是隐瞒得很好而已。

……谢骁舟沉默片刻,突然失笑,我还以为你最近乖了些,没想到还是那个完全不给偶像面子的假粉。

虞浅恩一边吃一边嘀咕: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锅里热腾腾地冒着气,烫好的菜不断地被夹起来吃掉,随后又有新的菜被放下去。

又吃了一会儿后,虞浅恩开始问第二个问题。

其实最近还有一件事。

这件事更加私人,虞浅恩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看着谢骁舟,慢慢道:林半月的妈妈,也就是林方西的妻子,她想要见我,你觉得……我该不该去呢?谢骁舟愣了一下,似也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

虞浅恩垂下眼皮,看着锅里,一边扒菜,一边继续道:据说她也曾养过我一段时间,按理说我好像是该去见见她,但我不想……我不喜欢。

谢骁舟一边烫菜,一边安静听着。

不知道为什么,毫无理由,从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开始,我就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包括她来接触我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让我很排斥。

她来找你了?谢骁舟有些意外。

虞浅恩点点头:没有直接找我,只是在网上订了花,直接送到录节目的地方了,里面夹着约我见面的卡片。

谢骁舟笑了笑:你想问的问题是什么?要不要去见她?虞浅恩再度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我已经让林方西转告了,如果要见面,地点和时间都要交给我来定,但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见。

这也算是问题吗?男人语气轻松,往碗里拣了片鱼,当然是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了,这种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你手里的事,还需要纠结吗?不过,你的确需要想清楚。

吃了那片鱼后他暂时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虞浅恩说,你有没有想在她身上得到的东西。

看着 虞浅恩想要开口的神态,谢骁舟打断了她,不是指物质上的东西,而是指情报——比如她对你的态度。

这一点很有可能会影响你将来的事业,无论人们对她的评价有多好多无害,单单是作为林夫人这个身份,就已经足以对你造成很大影响了,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事业上的。

虞浅恩静静听着,闷头吃了点东西,最后闷闷道:那我还是见见她吧。

谢骁舟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想笑:也不用勉强自己,实在不想见就交给林方西处理好了。

虞浅恩浅了浅头,很快又精神起来,挑眉道:少瞧不起人了,这点勇气我还是有的。

她捞起烫好的菜,大吃特吃了好一会儿,又准备开口时,谢骁舟已经抢先一步道:你今天是来找我做问题咨询的?他已经没在吃了,撑着下巴瞧着她,眼神似笑非笑:如果不是有这些问题,你是不是也不会来上课了?……虞浅恩眼神飘了一下,接着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把目光重新定到谢骁舟脸上,神情十分认真地说:你说反了。

什么?我不是因为有问题才来见你的,而是为了见你才想到这些问题的。

谢骁舟:……有一个超级直球、时常把你撩得心律失常,却又偏偏死活不开窍的动心对象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三百零一章 乖乖待着自然没有人能给他解决办法。

不过当然,谢骁舟也并不需要别人给的解决办法——有趣的难题当然要自己解决才行。

于是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并未纠结于某同学的撩人回答,只靠上椅背,干脆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干脆一次性问了吧。

虞浅恩卡了一下,倒是笑了:感觉你就算不当演员,去做一个真正的老师也会很称职呢。

不行的。

谢骁舟却浅头,一边再度拿起公筷给她夹菜,一边慢悠悠的道,我这个人完全是看人下菜,如果不是你的话,别人来问我这种问题,肯定早就被我请出去了。

虞浅恩微愣,片刻后摸了摸鼻子:那还真是荣幸。

知道就好。

谢骁舟适可而止,扬了扬下巴,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吗?……还真有。

虞浅恩咬着毛肚,很快咽下去,有些纠结的样子,其实,有件事我好像还没告诉你。

她抬眼看着谢骁舟,道:我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

男人怔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听她讲。

所以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父母,当然也就不会知道我父母以前到底和我怎么相处了,有关七岁以前的事,基本都是这两年里靳风告诉我的。

最近我和我妈妈关系很好。

虞浅恩抿了一下嘴唇,眼皮垂下来,我之前一直都很排斥她,但事实上,在从靳风嘴里得知她因为我而生病的事实后,从内心上来说,我是有一点高兴的。

她笑了一下,有些无奈:我好像挺坏的,但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现在,眼看着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了,林方西却突然出现了,而且,对于我和我妈妈关系很好这件事,他好像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一点让我很疑惑。

虞浅恩歪了下头,眼神困惑,好像在他眼里,我和我妈妈应该有很深的矛盾,不应该关系这么好才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矛盾的根源就肯定来自我七岁以前,可那会儿我还那么小,能和她有什么矛盾?最多也不过是她没有多多陪我,或者忙于工作疏忽了我罢了。

如果只是这些事的话,她生病也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我怎么可能还一直心怀怨怼?又是一个不能算做问题的问题。

谢骁舟看着少女微微皱起的眉,食指在桌上若有所思地敲了两下,才慢慢道:会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代表着你对真相的好奇,你没有想过直接去问林方西吗?问了未必会老实回答我啊。

虞浅恩眼神游离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来,道,你觉得我应该找到答案吗?当然。

谢骁舟在这种事的态度上一向不含糊,他直白坦荡地说,这种牵扯到你不知道的往事的谜题,就像是一颗定时炸 弹,迟早都会爆炸的,倒不如早一点引爆为好,也免得一直挂在心里。

你说的是。

虞浅恩喃喃,往嘴里塞了一片土豆,直到嚼完了咽下去,她才突然一笑,抬头道:这土豆真好吃,再多烫一点吧!剩下的土豆统统被丢进锅里,而虞浅恩像是问完了问题,便完全不放在心上了,接下来的时间都只顾着吃东西。

等到终于吃饱甚至吃撑的时候,她才终于停下来,稍微吐了一口气,两眼有点发直:我好久没吃这么多了。

看出来了。

谢骁舟笑,的确吃很多。

他站起来,就要伸手收拾残局,虞浅恩赶紧拦住了他。

我来我来!仿佛生怕被抢了活儿,虞浅恩猛地站起来,一边挽袖子一边说,我挺会洗碗的,你别动。

谢骁舟挑了下眉,果然不动了,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收拾桌子,再默默地跟着她进了岛台。

直到看见她把碗浸入温水,水中浮起一层油,而她的手即将伸进去时,谢骁舟的眉梢挤开抽了一下,下意识地抬住了她的腕骨。

虞浅恩莫名其妙的回头,谢骁舟对上她的视线,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喉结莫名地动了一下,谢骁舟挪开视线半秒,又很快挪回来,面不改色道:算了,我来洗。

不行!虞浅恩眼睛睁大,警惕的挡住了他,做饭洗碗本来就应该分工合作,食材都是你准备的,锅底也是你弄的,要是洗碗还是你来,那我不就成了吃白饭的了吗?我不介意让你吃白饭,行了吧?谢骁舟说着就要把人拨开。

虞浅恩却来劲儿了,倾斜身体半趴在洗碗池上:不行,我是个很有尊严的粉丝,怎么能在偶像家里吃白食呢?有尊严的粉丝更不该来找偶像帮你解决你的私人问题。

您还是我的老师和前辈。

那作为老师和前辈不许你洗碗你是不是该听?两人僵持不动。

谢骁舟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腕骨,而虞浅恩一只手被制着,另一只手还横在洗碗池上不许谢骁舟染指。

他们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对峙着,对视着。

好半天后,从谢骁舟眼中看到坚持的虞浅恩直起身来,莫名其妙的问他:不就是洗个碗吗?为什么不让我洗?刚问完,她立刻想到了一个答案,恍然道:你是不是怕我像之前一样把你的盘子摔碎?她皱了下眉,有点不高兴,还有点委屈:不会的,我之前是因为手太滑了没注意,而且我真的很会洗碗,以前做过好多饭店的兼职洗碗工。

……谢骁舟皱了下眉,无法忽略掉那瞬间焦灼的揪心感。

他垂眉,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虞浅恩的脸,片刻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就像是一团柔软得云雾被风吹过来,轻若无物地拂过脸颊,虞浅恩隐约捕捉到一丝近似错觉的温柔。

接着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谢骁舟拿起来,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就不能是我不想看到你的手沾水吗?而且还是有油污的水。

他拉着虞浅恩的手,不容拒绝地转身出了厨房。

因为我从来不相信机器,所以这里也没有洗碗机,好在对我来说洗碗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把虞浅恩牵到客厅,松开她的手,就像对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那样,隔空点了点她的鼻子。

乖乖呆着。

他转身进去了。

虞浅恩呆呆看着他在水池前的身影,只觉得两耳嗡鸣,唯有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响得又快又重,异常清晰。

第三百零二章 所谓规则有关节目组的风波已经告一个段落,最群情激奋的时间过去后,负面的声音终于也冒出头来。

[崔优优v:前两天都是一片鼓吹,现在热度下来了我终于能说一句了,虞浅恩她到底凭什么这么拽啊?作品没作品,人气也都是泡沫,这才入行几个月的新人,就敢在公众平台公开对前辈阴阳怪气?苏婧好歹也是个一线女星,大女主作品也有两三部,爆剧也有,虞浅恩呢?她有啥?一个综艺节目每期几分钟的表演作品?还是一部仙侠剧里五番都算不上,戏份加起来还不到两个小时的女配?我真的迷惑][时光匆匆:姐妹!终于有人敢说了!我憋了好久!网上一片叫好真的看得我目瞪口呆!虞浅恩这不是很不礼貌没教养的行为吗?为什么这么多人叫好?][韭菜盒子:总算有人说实话了,苏婧黑料再多作品也是实打实的,她的一线地位是靠作品堆上来的,虞浅恩人气倒是够得上准一线级别了,但国民度呢?咖位呢?够得上十八线吗?][一只树懒:她粉丝好疯魔,爱豆公开当阴阳师,直接给前辈没脸,居然还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说什么娱乐圈终于不是一潭死水了,哈哈,我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清奇的洗地方式,也算是大开眼界了][楼上的姐妹好:虽然但是,说那种话的并不全都是虞浅恩的粉丝吧,很多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营销号罢了][苏苏的保暖壶:呵呵,总算看到正常发言了,苏婧粉表示都懒得搭理,建议虞浅恩先演个女主再来跟我们苏苏比吧,无语,什么人都来碰瓷][一个神奇的坨坨:还有记得这事儿怎么开始的吗?不是苏婧强行甩锅欺压新人,虞浅恩会反击吗?笑死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些狗真是两副嘴脸呢]……网上的讨论不一而足,但热度终究是过去了。

苏婧的经纪人最后给靳风这边发来了求和短信,双方都皮笑肉不笑,最后却还是为了利益而决定把这一页掀过。

距离和谢骁舟一起吃火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到了录制节目的日期,节目组居然亲自派车来接人,虞浅恩有些啼笑皆非,却还是上了车。

到了片场后,她发现这一期的录制内容居然临时加了一点新规则——导师拥有一次用积分交换演员的机会。

而由于上一期曹高飞组的表演节目平均分最高,他得到了这次交换演员的机会。

于是,曹高飞花积分把苏婧和自己这一组的郑一一做了交换——显得好像是曹老师很喜欢苏婧,而对郑一一不够满意,所以才换了人似的。

虞浅恩简直莫名其妙,如果反过来她倒是觉得挺合理,在她看来,郑一一的演技比苏婧自然多了。

录制结束后的回家路上,她把这件事告诉靳风,靳风却给出了另一个更加合理的答案。

苏婧毕竟名气大,粉丝也多,虽然是黑红,但节目组也不好得罪太过。

靳风一边开车一边道,但郑一一就不一样了,她是完全的新人,根本没什么粉丝,所以与其得罪苏婧,倒不如跟郑一一做个利益交换。

利益交换?你以为和叶清一组是那么容易的事吗?靳风似笑非笑,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在三位导师之中,除了叶清之外,另外两位,一个有地位没流量,一个地位和流量都有一点,但都没到顶级,只有叶清,地位、流量和国民度,都是顶级的,苏婧和谢嘉树背后的团队,可都费了不少力气,才让叶清选中了他们的。

虞浅恩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怎么会……看她一副有些受打击的样子,靳风赶紧又道:当然了,前提是这些人的演技的确过关……不然叶清那个脾气,怎么也不会收下他们,败坏自己口碑的。

那我呢?虞浅恩定定地问,我是不是也走后门了?你没有!靳风立刻保证,叶清是自己选中你的,她手里可供活动的名额一共也就一两个而已,别的都是她真情实感选出来的。

怕再让虞浅恩受打击,靳风很快把话题拉了回去:正因为如此,和她一组的机会才尤其难得,不相信你去问问每个演员,是不是都想在叶清一组?所以,郑一一也是其中一员?虞浅恩若有所思,她和节目组做了交换,节目组把锅甩给她,表现得好像是曹老师更喜欢苏婧才把她踢出团队,但其实郑一一自己也想和叶清老师一组?不光是因为想和叶清一组。

靳风笑了笑,从镜子里看她一眼,我猜测啊,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她想和你一组?和我?虞浅恩一怔,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和郑一一已经成为新生代最大竞争对手了吗?靳风挑眉道,网上到处都是分析你俩谁演技更好的帖子,很多人把你们列为新生代双生花,不过由于郑一一流量没你大,名气没你高,还没有上过热搜而已,而且你现在名气这么大,谁靠你越近,谁就越有可能蹭到镜头。

不光是郑一一。

靳风说,现在所有演员里,估计得有一大半都想跟你一组。

虞浅恩听明白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突然发现,娱乐圈的潜规则还真是很多。

毕竟是个暴利的行业,而往往越是钱多的行业,人心和规则就越复杂。

一场谈话结束,虞浅恩也到家了。

在外历经复杂人心和规则的虞同学,打开门便又只看到单纯至极的世界。

小天狼星撒着四条小短腿飞奔着扑向她,正窝在沙发里用paD和黑粉战斗的虞金枝也立刻站起来:浅浅!快来看看妈妈今天做了什么!她拉着虞浅恩进了岛台,揭开冒热气的锅盖,一锅香浓无比的番茄牛腩出现在虞浅恩眼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虞浅恩很喜欢吃番茄——这还是虞金枝发现的。

在这之前,虞浅恩根本没机会实现食物自由,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爷爷煮的馄饨,这养成了她从不挑食的习惯,却也让她根本没机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可这几个月以来,虞金枝一直换着花样给她做各种菜,也就渐渐的从她夹菜的频率中,摸索出一些个人喜好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香?虞金枝笑得有些得意。

虞浅恩看着她的脸,渐渐笑起来,在她忙着关火盛饭的时候,少女慢慢靠过去,从后面抱了抱她,轻轻说了声谢谢妈妈。

她飞快地走掉了,虞影后看着她的背影,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三百零三章 方如兰时隔一个礼拜,虞浅恩终于给林方西打了电话。

当天下午三点,她便在一家咖啡厅等到了传闻中的林夫人。

在此之前,虞浅恩并没有想象过林夫人的模样,然而见面后她发现,这人还真的挺有仙气。

并不是说她长相美若天仙,诚然,林夫人的容貌也的确很不 错,但她身上更吸引人的却是那股气质。

温和、低调、优雅。

整个人仿佛自带柔光滤镜似的,明明并不是耀眼夺目的气场,却还是能叫人在人群里第一眼捕捉到她。

虞浅恩看着她走进咖啡厅,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准确定位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她略微歪了下头,眼神平静,深处带点漠然的审视。

她今天穿的一身灰,戴着鸭舌帽和眼镜,看着就是个不在意形象的年轻女学生,之前进来的时候,她帽子压得较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可时隔多年不见,这位林夫人居然一眼就找到了她。

为什么呢?这么想着的时候,方如兰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没有急着坐下,她看着虞浅恩的眼睛,竟然慢慢在桌边半蹲了下来,平视着她,好一会儿后才确定般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浅浅。

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她微笑着对虞浅恩展开了手臂,不跟阿姨拥抱一下吗?虞浅恩眼神微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还是算了吧,我不太习惯。

方如兰似乎愣了一下,却也并未不满,她坐到对面的位置上,自然而然地叹息道:浅浅现在变了好多,小时候明明和阿姨很亲近的。

是吗?虞浅恩不置可否,并不打算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主题道,不知道林夫人想见我,是为了什么。

方如兰又愣了一下,盯着她说:浅浅,你脾气好像也变差了。

我时间并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越是如此亲近,虞浅恩就越是感到不痛快,还有点呼吸不顺畅的感觉,这种感受反应到她脸上,便是拒人千里、冷淡如冰的神情。

一阵沉默里,方如兰将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道:你和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了。

依旧没有回答虞浅恩的问题,她语气舒缓的道:你小时候长得更像你妈妈一些,但没想到长大了,却是更像爸爸。

虞浅恩正要端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顿,她又把杯子放回去,发出咔的一声:如果你是为了说这些而来的,那我们可以告别了。

她倒也并不起身。

方如兰却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浅浅别生气。

她抬手招来服务生,询问了虞浅恩的意见后点了两杯咖啡,这才双手交叉地放在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坐直,姿态十分优雅地看着虞浅恩,认真道:我想见你,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当年你的走失,林家是有责任的,甚至我也是有责任的,你失踪了十年多,不光是你爸爸满天下到处跑找你踪迹,我也每年关注着走失儿童的案件,林家更是为此做了很多相关的慈善项目,甚至连半月都一直挂心着你。

我们牵挂了你十多年,现在你终于出现了,我当然要来见你,看看你长成了什么样子,问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第二,我想来问你,有什么什么想要的。

方如兰坐得更直了一些,当年的走失案,虽然不能说全是林家的责任,但那个不靠谱的保姆的确是我们雇佣的,虽然你妈妈迟到那么久也有错,但如果我能更注意一点,不是让保姆带着你去,而是我亲自带你去游乐园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你的。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就算你妈妈迟到得再久,我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在那里,我会陪着你一起等,直到她到为止。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做过多少噩梦,又在梦中后悔过多少次……她浅了浅头,又抬头凝视虞浅恩,道,虽然很迟,但我还是想补偿你。

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或者林家能够做到的,一定都会尽力满足你。

……长久的沉默。

——当然是沉默。

虞浅恩一时之间根本回不过神来。

有关她走丢的那段过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完整的。

虞金枝那里她不敢问,靳风那里似乎不太愿意说,每次都含糊过去,林方西?她更是不可能主动去问。

可原来,居然是多方的错误组成的巧合?一边把孩子丢给保姆,让保姆带她去游乐场和妈妈会合,另一边却没能按照约定时间抵达,而是迟到了不短的时间,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毫无耐心的保姆竟直接把孩子丢在原地离开了,同时还有个该死的人贩子那么恰巧的出现在附近,这才让一切变成后来的模样。

虞浅恩一时间居然有点想笑。

这算什么?全赖她自己太倒霉吗?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居然偏偏被她碰上了?待到那股阴郁冰凉的情绪稍微平复,虞浅恩才慢慢咀嚼起方如兰话里的意思。

她饶有兴味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方如兰歪了歪头道:你说要补偿我?是代表林方西的立场吗?不。

方如兰诚恳道,我代表我自己,以及林家。

代表林家啊。

虞浅恩扬眉笑了笑,那你说说看,林家能给我什么样的补偿呢?方如兰似乎有些被难住了,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浅浅,我知道你最近进了娱乐圈,你是真的想做一个大明星、好演员对吧?虞浅恩抱住胳膊,神情轻松:你想给我影视资源?不不不。

方如兰笑着摆了摆手,有你妈妈和靳风先生在,你影视资源肯定是不缺的,但商业合作方面呢?方如兰看着虞浅恩,微笑着说:因为半月也在这一行玩儿,所以我曾做过不少功课……我知道现在作为明星,商业价值是必不可少的,而虞家虽然也是大家族,可在这方面并不擅长。

但林家不同,以林氏的地位,完全可以为你拿到国内最顶级、甚至国际一流的商业品牌合作案。

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实不相瞒,公司最近正在为半月谈一个高奢品牌的代言合约,我把它给你,怎么样?她满含期待地看着虞浅恩。

虞浅恩却像是在等着她说话,回视了半天后,才道:就这样?这种东西,只要流着林家的血,就都很容易得到吧?这也能算是补偿吗?她盯着方如兰,慢吞吞的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回林家呢?第三百零四章 你小时候可乖了这是什么问题?方如兰反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你当然要回林家了,你本来就是林家的女儿,不回林家回哪里呢?虞浅恩愣了一下,一秒后又道:那如果我想改回林姓呢?对面的女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十分惊喜地笑了起来:真的吗?那你爸爸肯定要高兴死了,他一直都对你跟着你妈妈姓很有怨念呢,他现在知道这个消息了吗?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说着她便当真要拿起手机拨电话了,虞浅恩看得呆住,直到看着她按下拨号键,一脸喜悦地把手机举到脸边,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倾身按住了她的小臂:我开玩笑的!她略微抬高了音量,吓了方如兰一跳。

有些狐疑地看向虞浅恩,却没有按掉号码,虞浅恩只好重复了一次我真的只是开玩笑,不会改名字的。

这样啊……方如兰有些失落,按掉了那个还没有接通的号码,慢慢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情绪来似的,对她笑了笑,浅浅现在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都会逗阿姨开心了。

虞浅恩沉默了许久,握着杯子低着头,开口时语气缓慢: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你以前可乖了。

方如兰笑弯了眼,微微倾身地看着她,仿佛真的是在对待当年那个丁点大的小女孩,白白软软的,胆子又小,还爱哭……但是很乖,半月小时候特别爱跟你一起玩。

正巧咖啡来了,服务员放下杯子又离开。

方如兰便直起身子,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才语气舒缓的回忆起来:刚来林家的时候,你还不满一岁,都不会走路,阿姨就把你和半月放到一块儿玩,本来以为你们会打架的,但你知道吗?直到五六岁,你们姐妹俩居然还一次都没有急过眼打过架。

她咯咯笑起来,仿佛一个青春正好的少女,甚至有几分天真无邪的味道。

连你爸爸都觉得不可思议,最后我们一致认定,是因为你性格太好了,半月就算生气也只是一个人生闷气,但每次过不了半天,她就得自己来找你和好了……她噗嗤地笑,说是和好,都是她单方面认定的,其实你根本没觉得自己和她吵架了。

虞浅恩听着她的每一个字,神情有几分茫然。

那真的是我吗?怎么听起来,更像是在说一个完全陌生的孩子,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爱哭又乖巧的样子。

可方如兰说话时的神情是如此柔软,如此自然,让她不得不相信,那真的是被自己遗忘的过往。

方如兰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声音突然一顿,有几分小心的道:浅浅,你是不是记不得了啊?……虞浅恩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垂下眼眸,记得一些,但不是很清楚。

你小时候明明记忆力很好的。

方如兰说着,笑眯眯道,那会儿你们刚学习诗歌,天天都互相比赛着来找我背诗呢。

虞浅恩喝了一口咖啡,神情冷淡。

方如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她看着虞浅恩,缓缓道,语气有些哀伤:阿姨真的很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你现在一定和半月一样,是林家最宠爱最幸福的孩子。

你是不是很怨我?她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明明小时候还叫过我妈妈,现在却连拥抱都不愿意了。

……虞浅恩猛地抬起头来,瞳孔不可置信的缩紧:我……她几乎有些失声:我叫过你妈妈?只有一两次啦。

方如兰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但阿姨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太开心了。

虞浅恩:……她恍恍惚惚的,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方如兰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提起虞金枝时,虞浅恩才勉强拉回神智。

什么?她问。

我是说,你妈妈现在还好吗?方如兰神情真挚,我知道当初你走丢之后,她就彻底退出影坛了,除了后来收养了两个孩子,便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我其实一直都很担心,但又不敢去联系。

为什么不敢?……方如兰愣了一下才道,你不记得了吗?你妈妈很讨厌我,而且……你爸爸和她之间,也不是很……融洽。

她最后选了融洽这个委婉的词,随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准我联系你妈妈,所以一直以来,就只能靠一些媒体消息知道她的近况。

她抬眼看向虞浅恩,问:听说你回鸦海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是不是一直都和妈妈住在一起?……算是吧。

虞浅恩含糊地答了一句,却见对面女人露出了有些为难和犹豫的神情,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终于问出口。

那……你和妈妈现在关系还好吗?小心翼翼的语气和眼神,让虞浅恩又怔了一下。

她第一时间想起了林方西的反应,于是下意识道:还行,没什么好不好的。

其实……像是在思考措辞,想了一会儿,方如兰才慢慢的说,你妈妈当年也还很年轻,又是未婚情况下有了你,这种情况下,她会有压力是很正常的,现在经历这么多,她肯定也后悔当年没好好带你。

你们毕竟是亲母女,还是要亲近一些才好。

她语重心长,倒真像是个真诚恳切的长辈,一心只为了虞浅恩好。

虞浅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没有片刻转移的视线里暗含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审视与打量。

她是个天赋极佳的演员,可以轻易看穿很多人的面具。

可在对面女人的身上,她没能看出任何表演的成分。

那张面孔上的一切表情都像是由心而发出的。

直到方如兰感知到她的视线,投来疑问的目光时,她才慢慢低了低头,捧着咖啡喝了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预约——如果今天的一切都不是作伪,那或许就是她的直觉出了错。

这位林夫人,真的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好脾气的仙女。

即便不喜欢,她也理应尊敬这个曾经照顾过自己的女人。

但如果今天的一切都是假的……虞浅恩放下杯子,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目光冰凉。

——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对她怀有极大的恶意。

甚至可能恨不得她去死。

·回家的路上,虞浅恩一直在脑海里重复回想方才的每一句对话,以及方如兰的每一个眼神。

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也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的漏洞。

按理说,这种时候她就应该相信前一种可能了——是她的直觉出了错,这位林夫人真的是个好人。

这样的话,之前送花以及卡片上展现出来的傲慢,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太过仙女,不谙世事,根本就没有思考过这样做合不合适。

如果真是如此,虞浅恩倒也不至于非得斤斤计较。

毕竟是从出生就在上流社会泡大的人,不接地气也很正常。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方如兰的态度没有任何问题,虞浅恩却依旧无法放弃第二种可能。

大约是长久以来习惯了最底层的生活,她总是无法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更何况,这女人可是林方西的老婆。

正常来说,一个女人在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并满心欢喜的为他怀孕之后,却突然发现在和自己结婚之前,丈夫居然已经和另一个女人先有了孩子。

而且那个女人还美艳无双,万众瞩目。

接下来,这女人还得为丈夫养大那个孩子,天天看着这没名没分却流着老公血液的女孩,和自己的女儿一起长大,一起享受丈夫的财产与地位……——真的会有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动于衷,依旧做个善良完美的好妈妈吗?或许正因为没有人能做到,所以大家才都把方如兰叫做仙女,觉得她是个毫无脾气的好人。

可虞浅恩,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人。

就算有,她也不觉得会被自己遇上。

——那么,不惜戴了长达十多二十年的面具,也要在她这个便宜女儿以及她自己的丈夫面前,构建出一个近乎完美的母亲形象。

如此费心费力的表演,如此巨大的付出,她到底想获得什么呢?虞浅恩一时想不通,便抛之脑后不再想了。

说到底一切都未有定论,前者她无法相信,后者她没有证据,最后还是得交给时间来证明。

前方转过街角,她驶入了幸福里所在的街道。

当高高的楼房映入眼帘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方如兰提到虞金枝的部分。

手指缓缓握紧方向盘,直到把车停好,走上电梯,虞浅恩也依旧没能松开微皱的眉心。

房门打开看到满脸笑容的虞金枝时,她罕见的感到了一丝心虚。

方如兰说过的那句你还叫过我妈妈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她完全无法想象,是在什么的情况下,自己才会叫她妈妈。

可无论如何,那个时刻她一定曾短暂的忘记过自己的亲生母亲,而只对方如兰存在着孺慕之情。

于是她不得不感到心虚。

等到虞金枝把做的小甜品端到面前时,虞浅恩一改往常还行,还可以的态度,堪称是热情的给予了高度赞赏。

虞金枝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今天的真的这么好吃吗?我好像也没放别的什么啊。

真的很好吃。

虞浅恩在仔细品鉴之后十分严肃地点头,我觉得我还能吃十份。

那可不行。

虞金枝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吃那么多会长胖的,我的小浅浅可不能变成小猪猪。

虞浅恩:……就是这个。

她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这女人哄傻逼小孩儿的态度,所以才总是给出平淡反应的。

什么小猪猪,生理不适了。

吃完甜品后,她长舒一口气,在沙发上躺平,脑子放空地想了很久。

小天狼星悄没声地窜上来,大着胆子趴在她肚子上踩奶,一下一下的,还挺舒服。

然而没能踩多久,虞浅恩突然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小天狼星一路顺着她的腿滑下来,最后piaji趴在了地面。

橘猫软软的喵嗷了一声,正想撒娇,却发现主人已经不见了。

·虞浅恩走进了卧室,确定虞金枝不会进来后,她从床边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密码箱,输入密码,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丝帕。

那是谢骁舟送给她的。

在她拒绝接受林方西是自己生父这个事实的时候,在她回到那个游乐场的时候,他告诉她不要逃避,把丝帕系在了她手腕上。

这是谢骁舟使用券,只要系着这张丝帕,她就可以让谢骁舟为她做一件事。

虞浅恩并不打算轻易使用这么宝贵的东西。

但在没有正式使用的时候,这东西却可以成为她的勇气。

她这么想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一张名片。

名片上只写着三个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宋兰因。

低声念出那个名字,她拿出手机,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输入了那串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房门关着,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样的寂静里,手机里嘟嘟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虞浅恩慢慢抓紧了那张丝帕,听着那声音嘟到第五下,终于咔哒一声,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

一个礼貌温和的女声响起来,这里是宋兰因心理研究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我……虞浅恩紧紧抓着丝帕,缓了一下才道,我找宋兰因。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没有。

那我这边需要登记一下您的名字,大约一天后再告诉您宋医生什么时候有空,您看可以吗?可以。

她缓缓道:我是虞浅恩,虞金枝的虞,浅恩星的浅恩。

我想问一下,宋医生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第三百零六章 母女当天晚上,虞浅恩接到了靳风的电话。

那边的大叔语气很神秘,开口就是:你妈在旁边吗?在的话换个地方说。

虞浅恩:……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正在给她整理衣服的虞金枝,以十分自然的状态起身进卧室了。

怎么了?靳叔。

我接到了宋兰因的电话。

靳风的语气沉重下来,他有些犹豫的道,你……想和他聊聊吗?虞浅恩不免有点后悔,觉得宋兰因多事:他打给你干什么?心理医生连最基本的为客户保密都不需要做吗?不是这样的,他是为了找我要你的体检报告。

靳风道,说是要根据报告来判断你失忆的根本原因……我应该给他吗,浅浅?虞浅恩沉默片刻,最终淡淡道:那就给他吧。

浅浅,你是想,把记忆都找回来吗?是。

虞浅恩这次干脆的承认了,就算是记忆力再差的人,也不至于连六七岁的事都一点不记得,我就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才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她第一次对人说出真实的感受,我想记起来,靳叔。

……又是很久的沉默后,靳风最终笑了,那就记起来吧。

他声音重新变得轻松:宋兰因挺靠谱的,比起宋珏,他要优秀也沉稳很多,你可以安心去找他,另外,他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他会悄悄给我们透露情报。

那就好。

虞浅恩也笑了起来,语气里难得有了份微小的期待,希望他真的够优秀,能让我早点想起一切。

靳风嗯了一声,却没有多聊这个话题,只说自己会把体检报告传给宋兰因,就很快挂了电话。

卧室里,虞浅恩盯着息屏的手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在听到她的答案后,靳风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和开心。

难道是怕我回忆起我妈不管我的事儿对她心存怨怼?虞浅恩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都说我早就接受这个不靠谱的妈妈设定了,就算找回来的记忆里,虞金枝是个超级工作狂,十天半个月都不来见她一面,见面不到一个小时就立马消失赶去工作,她也不会再怨念的。

顶多生会儿闷气,让妈妈对她再好一点就行了。

浅浅浅浅……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匆匆靠近,敲门后虞金枝探头进来,一张艳丽的脸上都是期待,下午我们要不要出去逛逛?妈妈好久没逛街了,也从来没跟你一起逛过呢。

虞浅恩想了想,有些怀疑的看她一眼:跟你这个超级巨星一起出门去,你确定我们不会被围的水泄不通吗?不会的。

虞金枝十分自信地扬眉,妈妈的伪装技术可厉害了,不信你来试试。

虞浅恩将信将疑地点了头。

不久以后,她看着镜子里简直换了个人的自己,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姜黄的脸,短短的眉毛,塌塌的鼻子,暗淡的唇,还有被化得凸起的颧骨,以及四散在脸颊上的雀斑。

虞浅恩:……如果不是确定这人是自己亲妈,她简直要怀疑她是自己黑粉了。

然而面前这人还一脸求表扬的样子看着自己。

虞浅恩:……她一把夺下虞金枝手里跃跃欲试还要画的眉笔,啪的一声磕在桌上。

虽然我的确不是个以貌度人的人,但我也绝对接受不了用这样一张脸去逛商场。

少女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身走向洗手间前,扫了一眼虞金枝瞬间变得蔫头耷脑的样子,还是勉强说了一句:不过你的化妆技术的确很不错,几乎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那是当然。

虞金枝重新打起精神,我以前没事就和乐乐学化妆,久而久之自己也能当化妆师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她女儿毫不留情的去把她一个小时的成果洗干净了,换了一张白嫩嫩的脸出来。

你可以自己化成那样。

虞浅恩说,但我也要用自己的办法。

约莫又一个小时之后,母女俩终于搞定了伪装。

虞金枝顶着一张丑得清奇,根本不需要遮挡也能让人不想多看第二眼的脸站在门口,在她身边,是戴着眼镜和帽子的少女。

仅露出的下半张脸也很漂亮,脸颊上点着几颗雀斑,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酷酷的味道。

再加上她微抬着下巴一副矜贵嚣张的模样,是和虞浅恩的冷淡精致完全不同的气场。

怎么样?她问虞金枝。

后者一下竖起两根大拇指:厉害。

虞浅恩哼笑一声,视线从她脸上瞥过,赶紧收了回来。

——实在有点伤眼。

·她们出门时天都快黑了。

两人找到附近的商场,先挑了家饭店吃东西。

选的是泰国菜,没要包厢,可即便就坐在大堂里吃饭,也没几个人会多看她们两眼。

即便漂亮嚣张的少女会引来不少视线,可但凡有人不小心瞄到了臊眉耷眼的虞金枝,就会立马忍痛收回目光。

美色虽好,奈何旁边有个辣眼睛的阿姨。

不少人都在心里这样感叹着。

而多亏于此,母女俩痛痛快快的吃了两只帝王蟹,等到出门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撑了。

正好适合逛街消食。

她们于是从商场顶楼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下逛去。

什么服装店,家具店,电器店,见者不拒,统统都逛了一遍。

虞金枝看起来很兴奋,她从一开始就紧紧挽住了虞浅恩的手,看见什么不错的东西都要问虞浅恩的意见,一副只要她点头就要把整个店打包回家的样子。

好在虞浅恩的物欲不强,从头到尾点头的次数都不多,只在看衣服时多逗留了些时候。

虞浅恩进试衣间换衣服时,听见外面店员和虞金枝的对话。

里面那是你妹妹吗?店员大约是觉得虞金枝看着挺年轻,也有可能是单纯嘴甜,笑眯眯的问。

不,是我女儿。

虞金枝却一点被夸了的喜悦都没有,反而语气很严肃的纠正,亲女儿,今年十九岁了。

哇!这一声赞叹听起来很真心,这么漂亮?!没能掩饰住那股你这么丑居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的惊讶,店员赶紧挽救道,说明阿姨年轻时肯定也很漂亮,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

虞浅恩险些笑出声来。

对着虞金枝现在那张又黄又丑的脸也能说出这种话,这导购也算是尽力了。

谁知虞金枝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道:也没有了,她主要是天生丽质,和爸妈都没关系。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平静,却依旧难以掩饰其中的得意与炫耀。

导购了然的微笑,更衣室里的虞浅恩垂下眼眸,心底像是煮起了一锅温热的水,咕嘟嘟的冒着泡。

她打开门,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出去,还不忘继续保持酷酷的气场。

妈妈。

她也尽力自然的叫了一声,你看这套怎么样?第三百零七章 靠谱或者不靠谱的心理医生?逛完商场都已经九点半了,期间惊险的逃离了几个疑似粉丝的打量。

在不停地走了两个多小时后,两人又找了个店吃烧烤。

我以前工作的时候很少吃这些东西。

在等待期间,虞金枝和她聊天,息影之后,医生又不让吃这些东西……其实我很喜欢的。

虞浅恩也有几分稀奇,闻言还吐槽她:那你还不让我吃,把我的零食全丢了。

喜欢是喜欢,但要克制。

虞影后顶着那张臭脸摆出妈妈的架子,语重心长道,不管做什么,不管在哪里,健康才是第一位的,所以就算再喜欢,你也不能老吃那些玩意儿……顿了顿,看了一眼虞浅恩的臭脸,她又忍不住补充道,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但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吃,比如像现在这样。

她干脆兴致勃勃的规定起来:以后咱们可以两个月来吃一次烧烤或者火锅,零食嘛,得由我来买,而且得限量,比如薯片之类的东西,你一周只能吃一次……虞浅恩听得心浮气躁:行了行了,随便你。

刚好烧烤上来了,她拿起串就开吃,脸上都是生闷气的表情。

虞金枝便忍不住瞧着她发笑,瞧了多久,便笑了多久。

烧烤摊上香味有些呛鼻,昏暗的灯光染着许多嘈杂热闹的人影,也将虞浅恩不高兴的脸映得格外生动。

虞金枝就这么盯着她,正笑着欢乐的时候,突然就毫无预兆的红了眼眶,有水滴迅速汇聚,再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她急忙慌乱地低头擦泪,虞浅恩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纳闷地看了一眼,正好见到她发红的眼尾。

她动作一顿,手里的串也不吃了。

没事。

虞金枝擦着眼泪说,妈妈就是太开心了。

她的嗓音里同时混和了笑与哽咽,不可自控地颤抖道,过去的十多年里,我做梦都没有奢望过还能有今天……妈妈只是,太高兴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掉下来,擦都擦不完,她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撑在桌上捂着脸,任由脸颊被泪水浸湿。

虞浅恩看着她,慢慢把肉串放下,默默从包里取了张手帕塞过去,虞金枝接过手帕,直接贴在了脸上。

手帕很快被打湿,最后干脆不用手按着都不会掉下来了。

而虞影后从手帕上方露出一双明艳的眼,眨了眨,和虞浅恩对视——片刻后,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一个微笑,一个无声大笑。

好了好了,快吃吧。

虞金枝放下帕子,取了一串羊肉,毫无形象地吃了起来,抑郁症就是这样的啦,不过妈妈已经好很多了,你不用担心。

只要有你陪在妈妈身边,妈妈什么病都能好。

虞浅恩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说不出太多煽情的话,只能简短却笃定的承诺: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虞金枝冲她笑弯了眼,重重点了点头。

·次日,虞浅恩接到了宋兰因的电话。

两个小时后,她找到了他所说的那家咨询室。

出乎意料,并不在贵族云集的住宅区,也不在高档昂贵的写字楼。

那只是一条老城区的长街,附近都是不超过七层楼的低矮居民房,不到一千米的地方还有一所中学,咨询室所在的街道上更是随处可见的小饭馆和文具店,以及奶茶店和网吧。

这样热闹而极具生活化的街道上,有一家蓝色牌匾的心理咨询室,真是怎么看怎么显得突兀。

虞浅恩下车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直到看清牌匾上兰因两个字后才勉强相信自己不是走错了。

来到门口,窄小的房门前还挂着一个灯牌,上面有彩色的字正一圈一圈的发着亮,上面写着——曾负责过Y国王子心理健康的世界顶级心理学专家为您排忧解难,一次咨询只要一百块,一次咨询只要一百块。

孩子叛逆,父母太严,邻居太吵,老师太凶……只要走进来,我就会是你所有烦恼的最佳倾听者。

虞浅恩:……牌子上一圈圈闪烁的彩色灯光,让她想起奶茶店门口的打折通知——今日黄金椰奶只要六块钱!只要六块钱!虞浅恩:……还没走进去,她此刻已经有了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但好在她是开了接近一个小时的车过来的,并不想完全浪费时间。

于是还是走了进去。

穿过一条窄窄的通道,眼前的视线豁然开阔起来,里面是一间普通人家客厅般的房间,右边靠墙处有一张吧台,吧台后坐着一个容貌端正的年轻女生,她听见脚步抬起头来,露出亲切无比的微笑。

您是虞小姐吗?虞浅恩点了点头,刚才被那块牌子打击得所剩无几的期待又被这位小姐姐拉回来了一点。

请稍等,我立刻叫宋医生出来。

她说着打了个内线电话,大约五分钟后,客厅通往内室的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转身,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微笑时略微下垂的眼眸轻轻弯起,看起来十分温暖可信,但他嘴唇很薄,又中和了下垂眼带来的无害,重新显得专业起来。

然而,虞浅恩的打量仅止于此。

在看到他凌乱得好像刚从床上爬起的短发,以及脸上明显睡出来的红印子时,好不容易被小姐姐拔高的期待度,又瞬间piaji一下跌落到了谷底。

虞浅恩的脸色一下冷了八度,随着宋兰因的邀请坐到沙发上,吊着死鱼眼回应了他的问好。

你好,我只是来随便看看。

宋兰因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微笑着让小姐姐去热一杯牛奶。

这一举动招来了虞浅恩疑惑的眼神:你招待顾客都用牛奶?当然不。

宋兰因微笑着说,我只对女士和小朋友用热牛奶,如果是男士且已满十八岁的话,我大多时候会给他们一杯红酒。

他看着虞浅恩,笑眯眯道:浅恩小姐,你猜,你自己是哪一种呢?女士?他从茶几下拿出一个印着蓝色云朵的杯垫,放在桌上,还是小朋友?虞浅恩本来就冷淡的脸色,这下直接唰的变黑了。

第三百零八章 画像桌上放着三样东西。

热牛奶,棒棒糖,以及一个夹着铅笔的儿童绘本。

虞浅恩面无表情的看了良久,最后抬起头来:你这里是儿童心理咨询室吗?宋兰因姿态还算稳重地坐在对面,闻言只是笑了笑,抬手示意了一下:不如你先试试。

既然给我打了电话,找到了这里,就说明浅恩小姐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男人语气含笑,温和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既然如此,你负责下定决心,旁的都交给我,试试呢?虞浅恩神情犹疑地打量他两遍,视线又不由自主看向四周,将墙上挂着的好几张专业证书,以及几张和大人物的合照收入眼底后,她才问道:那些东西都是真的?你大可以去一一核实,如果有一张是造假,我都会立即被起诉的。

宋兰因做了个请随意的姿势。

虞浅恩才勉强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三样东西,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怎么做?怎么舒服怎么做。

宋兰因道,放到你面前并不代表非要你喝或者吃。

虞浅恩想了想,还是喝了一口牛奶。

温热的液体顺着口腔滑入食道,再落进胃里,暖意顿时升腾起来,她不由自主稍松了一口气。

瞄了一眼那颗棒棒糖,她干脆也一不做二不休,拆开包装袋塞进嘴里,最后才拿起那个绘本,打开看了几页后问:要我干嘛?涂色吗?不,画画。

宋兰因换了个姿势。

他坐在沙发上略微弓身,手肘搁在了膝盖上,十指在身前搭成桥,双眼看着虞浅恩,笑道:我想要你画一个人。

什么人?随便什么人,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画谁就画谁。

可我没学过画画。

又不要你画素描。

宋兰因笑起来,就算画火柴棍也可以。

虞浅恩这才放下心来。

她拿着铅笔,想了许久,终于动笔。

铅笔在洁白的纸张上沙沙沙的留下灰色的痕迹,一点一点勾勒成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形。

她画画毫无章法,先画了头,再画身子,最后才是脸上的五官,虽然到五官的时候多少有些粗糙,但从最后的成品,还是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美男。

落笔前,她还在帅哥的手腕上点了三笔。

完成后虞浅恩自己拿着端详了许久,最后很不满意似的皱了皱眉。

宋兰因坐在单人沙发上,并没有立即要求看画,而是笑着又说:再在同一页上画一个宠物。

虞浅恩有些为难,她对宠物一点都不了解,养了个小天狼星也完全是散养状态,在虞金枝来之前,她甚至都不怎么撸它,比起宠物,她对它的态度倒更像是合住但陌生的伙伴。

何况现在她画的人是谢骁舟,她并不觉得谢骁舟适合猫这种宠物。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虞浅恩不由得想象,那个男人估计得养个豹子或者老虎才比较和谐。

但最后下笔时,虞浅恩还是把小天狼星画上去了。

再画一栋房子。

宋兰因说。

于是画纸上城堡被勾勒成形。

最后,再画一个人。

还是在同一页吗?是的。

……虞浅恩瞪着眼看着这张挤满了城堡和小猫以及谢骁舟的画纸,最后面无表情的画了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上去。

不过两个人物离得很远,且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看起来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画完的时候棒棒糖也在嘴里被咬碎了。

虞浅恩把纸棒丢进垃圾桶:还要画吗?不用了。

宋兰因伸出手,可以给我看看吗?她把画本递过去,宋兰因接过后视线在几个物体上一一扫过,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弧:这其中有你吗?当然。

另外一位居然是个男性?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看来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虞浅恩沉默两秒,点了点头,对。

宋兰因扫了她一眼,并不深究,指着上面的猫道:这是你的猫吗?算是。

看起来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种。

流浪猫。

你很有爱心。

没有,只是看它快死了。

现在它过得怎么样?吃好喝好。

虞浅恩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很爱撒娇。

说明你把它照顾得很好?都是我妈妈在照顾。

……这一次宋兰因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你已经能坦诚的在外人面前叫她妈妈了。

她本来也是我妈妈。

宋兰因点了点头,又去看那栋房子:这是座城堡。

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

虞浅恩再度重复。

我有个朋友,家里也有座城堡。

那肯定没这个大。

你这么肯定?看来住在这城堡里的人一定很富有。

是。

虞浅恩顿了一下,又说,但也很孤独。

如果给你机会……宋兰因语气舒缓,带着点笑意的问,你想住进去吗?和画上的另一位男性一起?……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虞浅恩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险些从沙发上弹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住进别人家里?你看不出来我和这个人离得很远吗?他只是我的老师和恩人而已!别激动嘛。

宋兰因无辜地眨了眨眼,耸了耸肩,我只是随便一问。

他抬了下手:喝口牛奶冷静一下。

等虞浅恩当真把一口热牛奶咽下肚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当真听从了宋兰因的每一句话。

好的。

宋兰因合起那个画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转头看向虞浅恩,微笑道:我们来明确一下虞小姐来到这里的目的吧。

这个笑容不再拥有之前那样散漫而随意的态度,以及老朋友闲聊般的温度,男人身上那被模糊的特质重新清晰的凸显出来。

仅仅因为一个标准而专业的微笑,整个客厅的氛围似乎都改变了。

带着专业精英特有的距离感,他对虞浅恩道:虞小姐,你想要找回七岁以前的记忆,是吗?虞浅恩为这突然的变化怔了片刻,最后眼神微沉地点了点头:是。

那么,在以后可能会很漫长的咨询时间里,还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却绝不咄咄逼人的露出温和的表情,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接下来,我们可以换地方了。

第三百零九章 雨天与地下室客厅内有一道房门。

推开来,里面是一间更加私人化的休息室,放着一张不大的餐桌,旁边还有个小厨房,以及一台电视机。

可这里并不是终点。

宋兰因再次打开了一扇门,抵达了这个研究所的最深处。

一间封闭的办公室,进去的时候那个负责接电话的小姐姐刚刚点好了香薰,她转头对虞浅恩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出去了。

暖色调的灯光,被点燃的香薰,柔软的长沙发,木质办公桌,以及办公桌旁边的绿萝,还有一扇拉着窗帘的窗户。

虞浅恩快速将里面扫了一遍,下意识皱眉道:为什么关着窗?你不喜欢也可以开一点。

宋兰因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一些,把推拉式玻璃窗也拉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空洞。

天光由此洒进来,还能隐约听见不远处居民们来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以及更远处,学校里孩子们在操场上打闹的声音。

虞浅恩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很多,在沙发上坐下时,她闻到了薰衣草和冷杉混和的香味,不由得动了动鼻子,用力嗅了嗅。

好闻吧?宋兰因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笑着问,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店名发给你,只是需要排队预约。

不用了。

虞浅恩没那么讲究,即便过了两年不缺钱的生活,她也依旧学不来上流们穷奢极欲的生活。

不过片刻后她又改了主意:你发给我吧。

说不定谢骁舟会喜欢呢?她记得谢骁舟的卧室里也有香薰。

还有虞金枝说不定也喜欢。

宋兰因点了点头,又起身去洗了洗手,坐回来给她沏茶。

并不是很完美的沏茶工具,但显然,他手法专业且优美,一看就是钻研过茶艺的人。

水声细细,混和着远处传来的孩子们的吵闹声,将房间里的范围衬得更加静谧。

虞浅恩看着他慢悠悠的动作,不知不觉整个背都靠在了沙发上,还悄悄打了个哈欠,随后才勉强提起精神问:做心理咨询不是应该让人犯困吗?比如拿个怀表荡来荡去,你怎么还给我倒茶喝?不怕我越喝越精神?茶也分很多种的,有的能让人越喝越精神,但有的却有静气凝神的效果。

男人缓缓转动茶杯,抬起头,微笑的看着虞浅恩,更何况,你现在不就困了吗?虞浅恩有点出神,她看着宋兰因,模糊的想:好像也是,我的确有点困了。

这么想着,她就又打了个哈欠。

谁让你把灯调得这么暗的。

工作需要嘛。

宋兰因终于把茶沏好了,放在那里暂时不动。

他抬头看着虞浅恩,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什么感觉怎么样?随便什么感觉。

宋兰因随意道,心里的感觉,胃里的感觉,皮肤的感觉,甚至味蕾上的味道,都可以说。

虞浅恩便闭上眼睛,细细的想了想,最后慢吞吞回答:很温暖。

胃里很温暖,皮肤也很温暖,味蕾上甜甜的,混和着牛奶的味道,甚至就连耳边听到的遥远嘈杂的声音,都让她感到温暖。

唔,很荣幸能让你有这种感觉。

宋兰因低低笑了一声,接着说,那你还记得,上一次有类似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吗?上一次……虞浅恩下意识跟顺着他的话去思考回溯,在无数个画面划过脑海后,她最终定格在玻璃窗外的雨幕上。

记得。

她喃喃道,就在不久前,在他的城堡里。

宋兰因微一挑眉,手指拿起笔在纸上简单的写了几个字,语气依旧不动声色:哦?是你画的那座城堡吗?是。

那座城堡不是别人家的吗?为什么会让你觉得温暖呢?因为……他在睡觉。

虞浅恩没有睁眼,她像是随着自己的记忆回到了那个时候,外面在下大雨,而他在被窝里睡觉……我想他一定觉得很温暖。

那你呢?你在干什么?我?我在看雨……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说,我踩着木地板,在他的卧室里转了一圈,还翻了他的书,但他一点都没有察觉……然后,我就下楼去了,我在他的城堡里到处走……外面在下大雨,他还在睡觉,我只能听见雨声和我自己的脚步声,我觉得,很舒服……笔尖在纸上不断留下墨迹。

宋兰因语气温和,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你很喜欢下雨天吗?……这次虞浅恩犹豫了一下,最后道,对。

下雨天总会让你觉得温暖吗?……比起其他时候,是的。

跟我讲讲呢,更久以前,或者说,你第一次觉得下雨天很好,是什么时候?……长久的沉默填充了每一寸空气。

外面有居民骑着自行车路过小道,叮铃铃的声音由近而远,渐渐消失了。

虞浅恩依旧没有睁开眼,她听见自己一长一短的呼吸。

在这寂静而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淡淡的香气里,她终于打开了回忆的盒子。

如同尘封已久的照相馆突然被推开了门,尘埃纷纷抖落,露出无数时光久远的相片来。

少女在这大而空旷的照相馆内踱步,目光平静而漠然,任由那些照片一张张的掠过镜面般的瞳孔,直到她想要寻找的那一张,在她的视线里停留下来。

她凝视着那张照片,与照片中抬起头的小女孩对视——地下室。

她终于开了口。

脑海深处,少女模样的她正在飞速变矮变小,直到与照片里那个孩子变得一模一样。

她缩回到那个孩子的身体之中,睁开眼睛,看到了四周的模样——下雨天……下大雨的时候,我偶尔可以不用工作。

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少女靠着沙发,略仰着头,双眼紧闭的脸上神情漠然,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我会缩在地下室里,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取暖,什么都不用想,还可以挨着头睡觉。

那让我觉得很温暖。

正在纸页上滑动的笔尖突然一顿,宋兰因永远温和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波动。

第三百一十章 我也死了光线模糊的办公室里,穿白大褂的心理专家瞳孔微缩,无声抬头看向了少女,片刻后,才继续用不变的语调问:能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地下室吗?记忆于是波动,原本覆盖着灰雾的画面一点点变得清晰。

照片里那个女孩动了起来,她从胳膊里露出两只眼睛,小心地扫视四周——很窄,很潮湿……她轻声说,墙壁上有些发霉,顶上有很多蜘蛛网。

有窗户吗?男声轻柔的问。

有。

是什么样的窗户?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面。

雨声混和着暗淡的光,从那只在地面露出一半的窗户里流泻下来,吝啬地落在女孩的脸上,照亮她蒙昧乌黑的眼睛。

好。

心理专家道,现在再往身边看看,你的身边有人吗?有。

是什么样的人?小孩。

她说,比我高一点,但胖胖的,他很爱哭。

随着描述,那个孩子的面容也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脸上脏兮兮的。

她补充道,但其实有些可爱,眼睛很圆,鼻子很翘——他们总是能找这种长得还不错的小孩。

最后一句是成年人的灵魂在以旁观者的角度进行冷漠的评价。

宋兰因笔尖停在纸张上,没有深问,而是继续道:你刚才说和‘大家’挤在一起,说明在你身边,这样的孩子不止一个,对吗?对。

她冷漠地说,有十多个。

宋兰因已经有了猜测,总是从容而胸有成竹的心理医生不由得无声咽了咽喉咙,手指也轻轻攥紧了一点,这才继续道:是因为有他们在,你才觉得安心吗?不……那是因为这个地下室?也不是……她犹豫了一下,却又道,或许吧。

至少不用去街上工作。

她补充。

第二次提到街上工作了。

宋兰因不动声色的问下去:为什么讨厌外出呢?小孩子应该都很喜欢去外面玩才对。

他巧妙的把上街换成了外出,果然引起了少女的情绪波动。

我不喜欢。

如同被那个苍白而尖锐的小女孩占据了灵魂,虞浅恩听见自己稚嫩而充满戾气的声音,我讨厌上街,我讨厌工作。

我讨厌城市的街道。

我讨厌每一个路口,每一辆车,每一个人。

不需要追问,她语速快而语气冷戾的说:我只能看见大人们匆匆来去的腿和鞋子,街上的每一辆车都跑得很快,喇叭声也很刺耳。

那小孩呢?医生的语气非常轻柔,像是融化的糖丝,温暖而甜蜜的安抚着少女躁郁的心绪,并不动声色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你讨厌大人,应该不讨厌小孩吧?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你应该可以看到他们的脸。

少女果然沉默下来,可她脸上却浮现了一层茫然的神情。

片刻之后,她张口道:我也讨厌小孩。

用比之前沉静很多的语气,她缓缓的说:街上和我一样大的小孩,都被大人牵在手里,或者抱在怀中。

他们总是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在疑惑,我为什么没有大人牵着或抱着,或者,他们想问我,为什么我脏兮兮的,为什么我要一个人站在街上,为什么我们明明不认识,他们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却要给钱给我。

……宋兰因短暂的失去了语言。

他凝视少女的脸。

打开一点的窗缝里漏进乳白的天光,笼罩少女瘦而单薄的身躯,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皮肤白到透明,乌黑的睫毛安静低垂,漂亮的五官因为沉浸在回忆中,而显出几分虚弱的茫然。

那点茫然刺痛了他。

再次垂下眼时,宋兰因才陡然发觉,自己刚才竟屏住了呼吸。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状态,而在这期间,少女闭着眼,又重新开口了。

我讨厌他们。

她总结道,我讨厌街上的所有人。

他们每个人都一副很忙的样子,他们在电话里抱怨工作抱怨房价抱怨学校,我不明白那有什么可抱怨的。

明明他们每个人都有地方可去,他们每个人都有终点。

可我却没有。

我只能从这个街口去到另一个街口,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不管是高温还是下雪,我都要从黎明站到深夜,到最后一班公交车下班,我的腿都要废了。

……心理医生大多拥有很好的共情能力,但有经验的心理医生一定会在与病人相处的时间里适当的控制自己的共情能力。

宋兰因显然是个专业程度非常高的精英,因此他很快用无声的深呼吸调整了状态。

少女略带天真的抱怨声落下后,他继续若无其事的说:是吗?可我看你现在还能好好走路。

因为没到阴雨天而已。

她随口说,等到下大雨或者大雪的时候,我的腿会非常痛,一度被人以为我是个瘸子或者残废。

为什么?是因为以前受过冻吗?不止如此。

少女停顿一下,平静的说,我的腿骨折过,三次。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不,是被人打的。

为什么打你?第一次忘了,大概是不听话,一直哭吧。

比起之前说到街道时的怨愤乃至戾气,此刻她却用了堪称漠然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第二次是因为我偷偷攒钱想逃走被发现了。

他们打断了我的两条腿,踩断了我的肋骨,让我在大雪天里趴在外面等死。

我真的以为我会死。

可你还活着。

有人救了我。

她脸上的神情终于柔软了一瞬,是之前我根本不爱搭理的爷爷,他有时候脑子有点问题,但对我很好。

除了这位爷爷,还有人对你好吗?宋兰因问,在‘工作’的那些年里,比如,那个有些胖的爱哭鬼?你对他印象那么深,你们一定是朋友吧?不。

少女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沉,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死了。

宋兰因顿住了。

少女凛冽冰凉的声音回荡在灯色暖黄的暗室里。

他也死在一个大雪天,因为吃得太多,爱哭,又赚不到钱,所以他们把他丢在了深夜的街上。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冻死了。

来不及震惊,宋兰因先捕捉到了那个也字。

还有谁也死在大雪天了吗?……少女有些茫然地怔了一秒,随后慢吞吞道,我也死了。

她眉目冷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在下雪的时候,死了两次。

第三百十一章 我确定她说话时的表情有种孩子般的天真,像是幼童在对大人讲述童话故事。

谈话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宋兰因靠在皮椅里,手搭在额头上,很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第一次在虞家见到虞浅恩时,那分明才刚刚回归豪门的少女,为什么不但没有一点开心,反而还一副刺猬的样子,对任何人都警惕又尖锐,恨不得只用眼神就把人逼退八百里。

人贩子,乞讨,虐待,殴打,冻死的伙伴,从不停留的颠沛流离……半催眠的咨询只进行了两个小时,却已经被他问出了如此之多的骇人听闻的过去。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遗忘了一切后,就等同于一个新生的孩子,可当她睁开眼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面对的却是最残酷的地狱。

没有家,没有爱,没有亲人。

只有残忍冷酷的罪犯,命如草芥的同伴,还有街上永远不会为她停留的高大的大人,和与她同龄却比她幸福一万倍的孩子们。

如此可怕,如此煎熬,如此叫人恐惧又痛苦。

宋兰因甚至觉得,就算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在这样漫长的十二年后,依旧保持正常,而不是变成一个扭曲的心理变态,或者反社会人格。

而在他面前的虞浅恩,显然除了性格冷了一点,看不出任何反社会倾向,他甚至无法从她眼中看到一点怨愤——对世界的怨愤,对社会的怨愤,对命运不公的怨愤。

她实在太有理由太有资格变成一个怨恨世界的人了。

可她看起来却那么平静。

分明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却好像已经坦荡的接受了经受过的一切折磨,并能够坦然的承认狼藉不堪的过往,没有一点羞愧之情——是的,她当然不应该羞愧。

真正应该羞愧的,是不负责任的父母,是罪不可赦的罪犯,是每一个看到过她却没有看透她背后的地狱从而失去拯救她的机会的,每一个大人。

宋兰因直起身,两只手掌捂住脸,闭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确是顶级的心理学专家,也的确当过许多大人物的心理医生。

他获得过无数的金钱以及荣誉,可没有人知道,那些不是他的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在与病人交流的时候完成的。

他只想要无限接近每一个人的内心。

他喜欢研究人性,理解人类,喜欢倾听每一个人的过往,由此看见他们真实的灵魂。

这些会让他感到自己接近了生命的本质,而这种感觉让他着迷。

因此,越是复杂的病人,他越喜欢。

因此,他才来到了这样的平民区,去接近那些更懂得生活,会为无数琐事小事而烦恼的普通人。

大人物的烦恼大多跌宕起伏,他总是从中窥见无数扭曲的欲望,丛生的贪婪,以及骇人的凉薄。

小人物的烦恼随处可见,深究起来却也深沉,他看见贫穷,看见衰弱,看见病魔与希望,看见孩子的叛逆与父母的愤怒……每一种都能归于一类,却又各自不同。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有趣的研究课题。

可大约还是经验不够,他第一次遇见虞浅恩这样的客人。

仿佛芸芸众生之中偶遇了一朵开在淤泥里,却盛放得艳丽又脆弱的花。

她的过去对他来讲是从未接触过的残酷。

然而她的存在本身却于这份漫长的残酷中,增添了一分叫人心痛的美好。

——一个能在地狱里也挣扎着成长得美丽又笔直的孩子,怎能不叫人心痛?又怎能不叫人觉得美好?他把那本刚记了没几页的笔记看了一眼,然后郑重的在封面写上了虞浅恩的名字。

随后他起身,打开门,往里看了一眼。

方才的谈话结束后,虞浅恩顺势就昏昏然的睡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

窗外模糊的光落在她身上,还有学校里孩子们的吵闹声远远传来,而少女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毛毯里,低垂的眉眼看起来很安宁。

宋兰因将这一幕看了片刻,无声关上门退了出去。

·恍如一场大梦。

虞浅恩醒来时窗外已经亮起了路灯,学校里的放学铃声响起,伴随着上班族的自行车铃铛声,以及大爷大妈们买菜回家的聊天声,让她的情绪不自觉变得沉静。

用力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角落暖色调的落地灯还亮着,香薰却已经灭了,但房间里还有舒适的香气残留。

虽然是个还算陌生的地方,但虞浅恩一点警惕感都没有升起来。

这就是心理专家吗?她嘟囔着,开始有些相信了宋兰因的靠谱。

把毛毯掀到一边,她站起来走出去,打开房门。

鸡蛋面的香气扑面而来,前台接电话的小姐姐刚好把第三碗面端到餐桌上,抬头看见她立刻一笑:醒啦?快来吃点东西。

刚好肚子里咕嘟嘟叫了一声,她有些尴尬地捂住肚子,站在那里不动了。

直到宋兰因推门而入,看着她挑眉一笑:还不赶紧来吃晚饭?三元钱一个的高价农村土鸡蛋,味道不要太香,我都不跟你收钱了。

他在桌前坐下来,十分自然的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漂亮小姐姐也坐下来,也不等人,直接低头喝了一口汤,然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虞浅恩见他们态度都这么自然,也不好继续做姿态,很快就坐了下去。

·的确是很前所未有的鸡蛋面。

虞浅恩吃得有点呆滞,大概是没想到普普通通的鸡蛋面也能做成这样的美味。

怎么样?好吃吧?看到她的表情,宋兰因有些得意,上次有个家伙来这儿做咨询,我面都给他端上来了,他居然临时走掉,浪费了一碗,我决定以后再也不给他做鸡蛋面了。

你等着看吧,他迟早要来求我。

虞浅恩好奇心不重,对别的病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认真吃面。

宋兰因看她一眼,眼底有些笑意,自己也吃了几口后,突然道:你真的决定要找回记忆了吗?虞浅恩一怔,有些狐疑地看向他:不是你让我决定的?唔。

宋兰因动作慢了一下,眼眸低垂,我只是确认一下你的决心。

听出他的犹疑,虞浅恩不由得怀疑起来:你不会这会儿跟我说你做不到吧?做不到早说,我找别人去。

当然不是。

宋兰因立刻抬头——就算有些别的想法,他也绝不会愿意把虞浅恩交给别的心理医生。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道:我的承诺不会失效的。

你的体检报告我看过了,发烧并不是引起你失忆的原因。

他放下筷子,盯着少女的眼睛,清晰的说:人体都有自我保护机制,有关记忆当然也是一样的,正如我当初所说,发烧只是一个契机,你会忘记那些回忆,只是因为你自己想忘记。

我不确定找回那些东西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是释怀和希望,还是更多的痛苦……我是因为这个,才想要再问你一次。

医生的白大褂在灯光下有种令人安心的暖色,他的眼睛直视着虞浅恩,似乎要从她的瞳孔一直看到心底里去。

虞小姐,你确定你能承受一切吗?哪怕那些回忆,或许会给你带来更深的痛苦?虞浅恩回视着他,没有一秒的回避。

在长达五秒的沉默后,她眉目平静的给出了回答。

我确定。

第三百十二章 雪川补拍接到长生诀剧组的电话时,虞浅恩正在看剧本。

经过上次和谢骁舟的聊天后,她深深觉得自己应该更勤奋一点才行,于是就跟靳风说自己想接新的剧本,电影电视剧都行,只要是好故事好团队,不拘主角配角,正派反派,讨喜或不讨喜。

比起从一开始就只演女主,一路高姿态地往上走,她更想自由的享受表演的乐趣,靠实力打出口碑和名声,然后再吸引好导演主动把女主剧本递给她。

虽然这样或许会走得慢一些,但她想要稳稳地走出每一步,这样,等到将来她站在谢骁舟身边时,才能让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她。

——等等,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应该是和谢老师并肩才对。

好像也不太对。

虽然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但虞浅恩总觉得,这种说法搞得自己好像对谢老师有非分之想一样。

她晃了晃头,鉴定了一下自己的粉丝心,正要继续看剧本的时候,长生诀剧组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是让她回去补拍雪川戏份的。

虞浅恩举着手机,奇怪道:雪川的戏份不都放完了吗?还需要补拍什么?是这样的,虞老师。

那边的口气尊敬又亲切,带着笑道,长生诀下周就要播大结局了,这段时间以来,雪川的人气不仅一点都没有随着播放结束而下降,反而因为剧本身的热度而持续高涨着,剧组的微博底下每天都有粉丝在哀嚎,让导演把小魔女还给他们的。

导演被催得烦不胜烦,最后干脆一拍脑袋,决定让雪川在大结局再出来一次,这不,编剧连剧本都补好了,我这就发给您?不会要让雪川复活吧?虞浅恩有点警惕。

她很喜欢雪川这个角色,可她对雪川也有自己的理解和坚持。

比如在她看来,死亡本身就是雪川这个角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剧组真的要因为观众的要求就让雪川复活的话,她是肯定要抗议的。

还好那边给了否定的答案。

当然不是,您看了剧本就知道了。

虞浅恩最后答应看过剧本后再给他答复,接着便收到了那边传来的补拍剧本。

只有两页,一共两个场景,虞浅恩大概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很快答应了那边。

·第二天就去了长生诀剧组进行补拍。

此时大多数角色都已经杀青了,片场剩下的人并不多,甚至很多场景都已经在拆建中,唯独一片雪景地还完整地保留着。

而在这片似曾相识的大雪里,虞浅恩看见了那个初见就给了她很深印象的男主角。

他依旧把高傲都写进骨子里,连每一根头发都显得不可一世,转身过来时,脸上带着懒洋洋却依旧十分耀眼的笑容。

哟,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小丑八怪吗?虞浅恩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时,脸上却带起了一丝笑。

——比起观众无数的综艺舞台,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真正的片场。

这里只有导演,演员,镜头,和无数忙碌而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

只有在这里,她才是一个真正自由的演员,而不需要做一个在观众面前维持形象的明星。

和导演们都打过招呼后,她去换上了雪川的破衣服,一边化妆一边和席听对戏。

两人都是实力过硬的演员,即便许久不见,也依旧一拿起剧本就能找到感觉,因此没有过多重复,虞浅恩趁着化妆空隙,难得的跟席听闲聊起来。

原本大结局是你和凌薇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吧?她道,现在再加个我——哪怕只是回忆,肯定也会给观众带来疑问的,你就不怕大家质疑你是个渣男?我会怕这种质疑?席听一如既往的不羁,眉头轻轻一挑,便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息散发出来,长生诀能从原本的大女主电视剧变成大男主电视剧,侧重点本就从凌薇的爱情转移到叶不归的事业线上了,别说只是回忆一下雪川,就算最后叶不归真的是把雪川复活并且和她在一起了,也没多少人会抗议的。

更何况,就算被人骂渣男又如何?我只要我演的人物是活的,是真实的,是不违和的,这样我自己演得爽,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

一如既往,非常席听式的回答。

虞浅恩听得心情愉快——事实上作为演员,她和席听的想法差不多。

只要人物是真实而不违和的,再加上她自己演爽了,让自己满意了,随别人怎么骂角色,她才不在意呢。

只不过虞同学终究不似席听那样情绪外放,恨不得让人人都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于是此时只轻轻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席听看到她的反应露出满意的表情来,随后却又不怀好意道:你还担心我被骂渣男,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

虞浅恩挑眉:我怎么了?你知道长生诀现在热度有多大吗?平均每周上三次热搜,一次两三个,一上就是一整天。

那不是很好吗?是很好。

席听翘着二郎腿,悠闲道,电视剧的热度给我的加成是最多的,随着大结局的临近,我几乎是住在了热搜上,而除了我之外,程菲菲自然就是第二名,比起我这个新人,她原本就名气大,这次长生诀爆了一把,她的国民度也大有提升,可你知道吗?穿着黑衣的青年眯着眼十分恶劣的看着虞浅恩,道:她身上提高的国民度,并没有全部转化成她的粉丝——相反,这个角色带给她的新粉丝,甚至还不如你的多。

你的剧情播放后,程菲菲每次来剧组,一次比一次脸黑,她的经纪人更是要把对编剧和导演的不满写在脸上了。

这样的情况下,最后大结局,你的雪川还要抢一把她的风头——你猜猜,程菲菲和她背后的团队,会不会把怒火都发泄在你身上?虞浅恩盯着他沉默。

席听脸上的笑容更加恶劣了。

怎么样?怕了吗?你这个跻身顶流的男主都不怕被骂渣男,我一个毫无自主权的小女配有什么可怕的?虞浅恩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最后眼珠子转了转,轻轻歪头一笑。

何况,不是你说的吗?只要自己演得爽,我管别人说什么?第三百十三章 长生诀大结局长生诀大结局。

仙魔大战终于尘埃落定,走到黑化尽头的叶不归,终究还是被凌薇给拉了回来。

仙魔两界都在重建中,而成为了两界共主的叶不归,最后却并未选择仙帝或魔尊的奢华府邸作为隐居之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最后在魔界边境,忘川河畔的雪原之上,建起了一座仙宫,凌薇则住在九重天,平时忙于各种事物,只在空闲时候下界同他谈恋爱。

但两人的恋爱日常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老夫老妻的阶段,大多时候都只在同一个场所各忙各的事,偶尔携手在三界同游,再时不时去花街微服私访一下,就算是度蜜月和约会了。

而在凌薇不在的时候,叶不归大多时间都靠打猎和吃鱼度日。

他每天都去冰河边撒网,有时候收获颇多,有时候只能网到几条小鱼,但他从不介意,依旧不用仙法,更多的时候,他会在岸边一躺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甚至睡过一夜都毫无知觉。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些时间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脸上从未出现过怀念或者怅惘的神色。

他依旧是那个散漫又风流的神仙,成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型,时常兴致来了,就到处迫害魔界生灵和仙界官员,唯有凌薇能管住他,这搞得凌薇在九重天上的工作量直线增长,十分头疼。

随着时间过去,没有人觉得他还记得那个早已死去的小魔女,就连电视机前的观众都怀疑他早已把那个少女忘了。

在他将会接近永生的时间长河里,那个样貌丑陋的小魔女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越来越美丽且优秀的凌薇陪在他身边,让每一日的时光都显得安宁而甜蜜。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淌,直到上万年后,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照旧躺在河边不小心睡着了的叶不归,被一只魅妖的幻术罩住了。

这也算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若不是他整日欺负这些魔界生物,又对人家轻视无比,一点警惕都没有的话,倒也不至于有这么一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意外,却叫观众看见了他的梦。

依旧是这片雪原,却没有了那栋修建万年的仙宫。

有的只是一片简陋寒酸的茅草屋。

蒙蒙的雪雾中,观众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要去收网啦,你去不去哦?——几乎是听见这道声音的瞬间,不少观众便在电视机前直直地落了泪。

又吃鱼?比起现在要更风流不羁的叶不归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十分嫌弃的语气,你就不能换点别的食材吗?哼了一声后他又道:我才懒得去,又冷又难看,你个小丑八怪自己去吧。

乖乖巧巧的一声哦之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纤瘦的人影小心关上房门,然后背着背篓,一步步朝镜头走近,她的脸也终于从雪雾中清晰起来。

是长了一大块红色胎记的脸,绝对算不上赏心悦目,却让许多观众在电视机前瞬间哭出了声。

而少女眼神蒙昧,对镜头之外人们的哀痛毫无所觉,她背着背篓走得高高兴兴,没几步又听见了更让她高兴的声音。

身后的草屋房门被打开了,原本说不去的家伙从床上爬了起来,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就这么走出来,还要做出一副绝对不是想跟着你的样子。

上次收个网差点把自己送到魔鬼鱼嘴巴里去,我怕你今天又被吃了,我就没人伺候了。

他懒洋洋地背着手,往前扬了扬下巴,语气非常欠揍,还不快走我前面,给我挡风?瞅瞅这话说的,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居然要一个不到他下巴的小姑娘给他挡风?简直是人听了都要生气。

可小姑娘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弯了眼睛,乖巧地走到了他前面,还小心的叮嘱他:你伤还没好,要小心一点哦。

男人轻哼了一声,不搭理她。

两人就这么慢吞吞走到了冰河边上。

然后就是收网,捞鱼,日复一日的程序。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浸入冰水中,把相对于她的身体显得尤其巨大的渔网吃力地拖出来,再将挂在网上活蹦乱跳的银鱼一条一条地取下,放进鱼篓中。

中途男人就那么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优哉游哉地看着小魔女忙活,偶尔见她手里没抱稳让银鱼蹦回了水中,还会发出幸灾乐祸的嘲笑来。

好在小姑娘脾气非常好,一点都不生气,还总是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就算得不到回答也不要紧,偶尔得了句回答,就会立马把眼睛笑成两弯月亮。

等到鱼篓里装满了银鱼之后,两人就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

回到草屋后,便是生火,杀鱼,煮鱼汤的过程。

热腾腾的小铁锅里,白生生的鱼汤满室飘香。

男人一边挑剔一边端起碗喝汤,少女则一边听着他的挑剔,一边笑眯眯地大口吃鱼。

她吃鱼吃得非常干净,一大口鱼肉下去,吐出来的都是光溜溜的鱼刺,猫都没她吃得干净。

男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疑惑:小丑八怪。

他叫她,看见她从腾腾的热气里抬起脸,才继续问道:你难道是什么猫妖吗?这么会吃鱼?端着粗糙的瓷碗,堕魔的神仙冲少女露出恶劣却好看的笑。

人都说猫妖有九条命,要不我帮你试试?杀你一次,看你还能不能活过来?少女没有说话。

她在乳白的雾气中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便又露出弯月牙般的笑眼来。

男人看着也勾起嘴角,发出轻微而不屑的哼声,低头将最后一点汤喝掉了。

随后他再次抬头,本想监督小丑八怪去洗碗,却突然发现两人间的雾气变得浓重起来。

原本还清晰可见的少女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那分明只是从铁锅里鱼汤中升起来的热气,却渐渐在他面前拉开了一条楚河汉界,直到少女低头吃鱼的样子越来越远,直到他再也看不清她的影子,直到她的影子彻底消失。

可男人丝毫没有动弹。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却也并未露出惊惶或者心痛的表情。

他只是冷淡的凝视着那个影子,仿佛只是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一幕,又仿佛是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他看起来,只是无动于衷的接受了那个少女的消亡。

可他久久的没有动弹。

直到观众都怀疑这一幕是画面定格的时候,一声轻柔的不归突然响了起来。

男人这才一眨眼睛,四周环境顿时云雾般消散。

铁锅不见了,鱼汤不见了,草屋不见了,最后手里的瓷碗也消失了。

他看见落着月亮的冰河,看见被月光照耀成一片银白的雪原,看见远处茫茫的森林,看见森林深处伫立的仙宫。

而在他身边,九重天上的凌薇仙子正低头看着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这里真的有这么好睡吗?叶不归沉默了很久,最后勾起一抹笑来,一如既往的风流不羁,没个正经:你也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凌薇自然不会回答这种不正经的话,转头看着渔网里乱跳的鱼,道:今天吃鱼吗?不了。

叶不归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河里的鱼越来越少,我得对他们仁慈一点,免得哪天灭绝了,爱吃鱼的猫儿不就要饿死?这地方哪来的猫啊?凌薇嗔怪地笑。

叶不归也不回答,只把渔网里的银鱼全都抖落回去,最后提着空空的鱼篓,和凌薇携手一起走回去了。

有大风卷着雪从深林里吹来,它们拂过叶不归的脸颊,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又温柔乖巧的放下,随后远去,消散在了白茫茫的雪原里。

随着全剧终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屏幕前的观众终于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出来。

第三百十四章 最后的花絮这一夜,有无数观众都在嚎啕大哭。

网络的各大平台上,有关雪川的热搜词条迅速登上了热门。

围脖上#还我小魔女!#直接登上了热搜第一,其后还有类似于#最后的雪川#、#叶不归她才没有九条命#这样的次级热搜挂在榜单上。

而各大论坛的八卦小组里,则是#叶不归到底更爱谁#、#叶不归真的能忘记雪川吗?#这样的讨论占据了热门。

就连无数人的私人朋友圈里,都是哀嚎一片。

从年纪大的阿姨们朋友圈里的[雪川这孩子真让人心痛,要是复活跟男主在一起就好了(流泪)],到年纪小的中学生们球球空间里的[狗币编剧不让雪川复活还让她出来收割眼泪!!!哇啊啊啊给我死!]几乎囊括了所有年龄阶层,雪川这个名字在这一夜之间刷爆了整个网络,而剧中叶不归的那段回忆,被一些专门的电视剧论坛封为了近年抒情之最的表演。

剧组晚上照例发了营业微博,不到一分钟,下面评论累计破万,前排点赞破五千,几乎全都是【还我小魔女!】、【狗比编剧出来挨打】、【狗币叶不归出来挨打!】、【雪川呜呜呜我的雪川呜呜呜我今天就要哭死在编剧门前让你染上官司】、还有【剧都播完了还不给爷放雪川花絮?是粉丝不够努力你看不见我们的需求吗?】求花絮的评论很快点赞破万,被顶到了最上层。

于是应观众观众要求,也为了安抚一下伤心又愤怒的观众,剧组总算是第一次发了有雪川在的花絮。

比起其他每周放一次的、男女主分别长达半个小时的花絮,雪川的花絮一共只有三分钟,差不多一分钟一个场景。

然而即便如此之短,观众们也都嗷嗷待哺地冲了进去,然后泪流满面的出来——·第一场景。

镜头对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冰河。

少女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裙子,散着一头乌发,坐在河边发呆。

有白色衣角的男人吊儿郎当的走过去,十分有叶不归气质地拿脚尖踢了踢她。

喂,想什么呢小丑八怪?少女于是转过头来,露出那张画着红色胎记的脸,她好像还在神游状态,眼神也有些呆呆的,和剧中的小魔女如出一辙。

她仰头望着男人,说:我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你?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沉默了片刻后,才问道:想出答案了吗?少女眨了下眼睛,点了点头。

男人于是哼笑一声:说来听听?换了个认真的表情,少女一本正经的回答:见识太少,见色起意。

男人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举着镜头的摄影师显然也憋不住发出了一声笑。

眼见席听就要发飙,少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点,是被你的气质唬住了,到死我还以为你是个跟雪一样干净漂亮的仙君呢。

虞浅恩!镜头里的席听就像当真被叶不归上身了一样,十分忍受不了侮辱地抬手就要揪她的衣领——第一个场景就在这里结束。

镜头前不少被结局伤到的观众都不由得露出了欣慰又快乐的笑容。

接着镜头转到第二个场景。

依旧是雪原。

这一次首先出镜的是席听,镜头里他换上了黑色长衣,代表剧情已经是堕魔后的部分了,此刻他不知在干什么,背对着镜头一直蹲在地上,摄影师等待了许久,直到他站起来才看清楚,他手里正攥着一个捏圆的雪球。

然后镜头跟着他,若无其事地来到了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后。

大多观众看到这里都感觉疑惑,剧情里雪川可是从头到尾都穿着黑色衣服,只有凌薇才是白衣标配——该不会有傻逼把凌薇放到雪川的花絮里来了吧?就在愤怒刚刚要从粉丝们眼中涌起的时候,席听已经把雪球一把按在了少女的头顶。

两秒的静止后,她猛地站起转身,瞪大一双眼看向罪魁祸首。

席听一边爆发大笑一边朝后快速躲去,于是少女的模样完整暴露在了镜头之中。

还没上戏,她脸上也还没上妆。

失去了那大片的红色胎记,少女的脸好似冰雪雕琢而成。

她先是茫然地睁大眼睛盯着席听,随后听见男人对她大声道:小丑八怪,打雪仗都不会吗?还不快过来?于是她在男人的微笑勾手中眨了眨眼睛,弯腰捡了一把雪,抬脚就追。

——她朝镜头跑来,长长的乌发垂散身周,随着她的跑动扬起又落下。

而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脚步,他微笑着看着她跑到近前,傻傻地伸手要把手里的雪交给他。

他却浅了浅头:你得丢我,这才叫打雪仗。

小魔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雪,终于明白过来。

她抬起手,把手里的雪球哗啦一下砸向挺拔的男人。

镜头自侧面迅速推进,映出男人的眼眸,又以他的角度映出少女的脸。

这一刹如同时间静止。

远处是雪原森林的布景,近处是她鞋底腾起的大片雪雾。

而她朝男人丢来一个雪球,在四散的雪屑中,又一次把双眼笑成了两弯月牙。

镜头到这里再次结束,变黑的屏幕上黑浮现了两行后期添加的字——编剧安排的另一个梦境,在这个梦里她还活着,但最后删掉了,花絮里放出来观众们被上一个场景牵出来的快乐笑容顿时僵硬。

还没来得及反应,镜头已经到了最后一幕场景。

当那片荒芜却满是血色的山腰再度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所有观众都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的声音。

随后下一秒,他们就不出预料地看见了小魔女浑身染血眼眶通红的模样。

戏份已经拍完了,她正靠在山洞边的大石头上垂着头发呆。

而在她不远处,同样浑身浴血的席听也在盘着腿发呆。

镜头拍了他们很久,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却始终一动不动,也没有人前去打扰。

直到有人接收到导演布置的任务,走上前来,小心的拿手当话筒,试图用玩笑来缓和着沉重压抑的气氛。

哈哈哈,雪川的戏份到这里就杀青了,不知道我们的小魔女有没有什么想对观众说的呢?小魔女抬了抬头,声音闷闷的说:我是社恐,不会对陌生人随便交心的。

哈哈哈……采访者显然没能完成缓和气氛的任务,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对陌生人不能交心,那有没有什么话对我们的男主叶不归说呢?毕竟他可是刚刚才为你大开杀戒了哦。

镜头里,坐得远远的席听朝这投来了冷冷的一瞥。

他似乎还没出戏,一眼看来竟还残留着些冷漠的戾气,让采访者都忍不住浑身一僵。

可小魔女似乎毫无察觉,她又低下了头,大约是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活着的时候想说的都说了,没说完的也用死说清楚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啊,你如果提前得知了自己最后会这样孤零零地死去,你还会在冰河边把叶不归捡回去,还会选择爱上他吗?就算没有遇到叶不归,我也会孤零零的死去的。

少女盯着镜头说,遇到他才让我活得不那么孤单……虽然人生短暂了一点,但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把他捡回去的。

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我只是从喜欢他这件事上,就已经得到很多了。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更何况,我真的喜欢他的脸嘛。

那边的席听突然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片场许多工作人员都被吓了一跳,可男人却只做了这一个动作便没再动了,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边,盯着小魔女。

采访人员也被吓了一下,却十分坚挺的,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真的是最后了,最后的最后……他咽着口水强调,然后问道:如果非得要你对叶不归再留一句话,你会说什么?少女为难了许久,最后她转过头去,在这个场景中,第一次对上了席听的视线。

看着他犹带冷戾的眼睛,她一点都不害怕地笑弯了眼,冲他挥了挥手,轻轻说了声:再见啦~席听:……男人死死盯了她好几秒,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镜头最后拍到了他咬紧的牙关,以及攥得苍白的指节。

第三百十五章 网络分析与骂战花絮的最终结尾,是两界共主的叶不归,和万年前的小魔女在雪原上互相对视的模样。

他们相隔很近,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脸上都没有明显的表情,却被四周朦朦的天光衬出天地静寂的氛围。

仿佛穿透了上万年的时间长河,是男人回溯到了少女还活着的时间,又像是少女的魂灵始终未曾离开过,她诚挚清澈的双眼,一直都于冥冥中凝视着男人。

随后画面陷入彻底的黑暗,许多人都在手机或电脑屏幕上看见了自己哭成傻逼的脸。

评论区顿时如水闸泄洪。

[全网唯一雪川老公:我哭死,什么再见啦!你个小骗子!根本就是再也不见啦!][一叶雪: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结局就是雪川复活和叶不归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哈哈哈哈不要管我哈哈哈哈我圆满了][楼上又疯一个:看我ID][威武霸气小魔女:比起雪川我更爱叫你小魔女,或者小丑八怪,总觉得亲昵又宠溺,小丑八怪啊,如果能有下辈子,你不要做魔也不要做仙,你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好不好?你幸福一次好不好?和你的爱人白头偕老好不好?不要死在如花的年纪,不要死在委屈和害怕里,不要死在空荡荡的等待里,如果有下辈子,你打破次元壁来我身边,我为你做到这一切好不好?][神奇的猫坨:楼上的姐妹快闭嘴吧,我刚刚干涸的眼泪又流成三峡大坝了]……前面的评论被生生哭成了三峡大坝。

后面的评论则渐渐复杂。

[飞飞菲菲:??无语,一个女八号有什么好哭的,买水军了吧这是?][程程大小姐:呵呵,服了,女三都没有花絮女八号倒是安排上了,不如直接把皇族写在脸上][仙界劳模凌薇薇:拆官配的邪教真可怕,也不看看丑八怪配不配得上男主(抠鼻)][野味cp天下第一:拆官配的都去死,虞浅恩买热搜买够了没有?叶不归把‘唯爱凌薇’这四个字都刻在脸上了好吗?不知道意/淫个什么劲儿,吐了][野味夫妇今日大婚:笑死,某些邪教粉再跳也改变不了叶不归唯爱凌薇这个事实,就只好靠这点可怜的花絮yy了,看了觉得真可怜]……随着时间流逝,程菲菲的粉丝越来越多,下边的评论也逐渐被点赞到了上层,于是原本统一大哭的局面被打破,两边cp粉渐渐吵了起来。

然而会下场的叶雪cp粉大多都是纯剧粉,野味cp粉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程菲菲的个人粉丝,剧粉相当于路人粉,路人粉吵起架来自然拼不过形成已久且自有规则的带粉籍的粉丝们,于是这条微博下的评论区很快沦陷,前排变成了野味cp粉对叶雪的单方面嘲讽。

可与微博这种粉丝控场的地方不同,各大主打撕掉明星面具,打破明星神话的八卦论坛,聚集的大多都是些热爱研究明星,又不给粉丝面子的真路人。

作为最近一段时间最爆的大热剧,论坛上几乎每天都有人聊长生诀,今日花絮刚出没多久,微博上的骂战便被搬上了论坛,并衍生出许多热帖来,很快就建起高楼来。

·【豆角热帖】#叶不归到底爱谁?或者说,叶不归到底更爱谁?#【刚看到长生诀新花絮下的骂战,眼泪还没抹干净,就急着来跟大家讨论了。

作为一个爱吃大乱炖,哪有cp吃哪里的人,的确不能理解各家cp撕得头破血流的原因,但是既然有撕逼,自然就该有结论。

我看官配的场合觉得呜呜呜野味好甜野味就是双向奔赴就是最叼的,我看叶雪的场合会觉得呜呜呜你死了我就住你住过的地方吃你爱吃的鱼走你走过的路,就算千万年过去你也永远是我心尖最干净的雪,be就是最美的!这样的我实在无法得出叶不归到底爱谁的答案,只能求助各位姐妹了ps:其实就是想看大佬的分析】1L:赞同叶不归更爱雪川的点我(点赞 3589)2L:赞同叶不归更爱凌薇的点我(点赞 2466)3L:楼主,事实上你的字数已经阐明了你的立场,你为野味cp嚎啕了二十个字,你为叶雪cp嚎啕了五十六个字,倍杀了,你潜意识也是更认同叶雪的(点赞 1982)(楼主回复:真的耶,但我自己没觉得偏心啊,两边我都吃得很欢快!)4L:不说更爱谁,但唯爱凌薇绝不可能,真正唯爱的话,不会从始至终都没和凌薇提起过雪川,说到底哪个观众看不明白啊?青玉是凌薇的青梅竹马,对凌薇来说青玉有多重要叶不归是亲眼见过的,但你看他杀青玉的时候有过哪怕一秒的痛苦和犹豫吗?但凡他下手的时候有半秒的犹豫,我都可以洗脑自己他是唯爱凌薇了,但他没有,他眼里只有愤怒,只有疯狂,他是在明知青玉对凌薇有多重要,明知青玉死了凌薇会有多痛苦的情况杀的人,而且毫不犹豫,所以,唯爱就是个笑话(点赞 1657)5L回复4L:你还忘了说,后面在得知青玉被仙界救活后,叶不归这个老狗币还直接杀上仙界要再杀青玉一次呢,这次他和凌微都直接刀剑相向了,凌薇在他面前那么痛苦也没见他有半点犹豫,就这野味粉还敢说唯爱?唯爱在哪?(点赞 1591)6L:???邪教粉怎么这么猖狂?一个总出场时间不满两集的女n号居然要跟官配粉争男主更爱谁?疯了吗?(点赞 1554)7L:粉丝走错地方了吧?来论坛扯戏份?拿戏份论真爱?确定不是来给官配丢脸的?两人对手戏时间吊打叶雪对手戏n个来回,但现在全网到处都在讨论叶不归更爱谁呢,这还不够用来证明官配的失败?(点赞 1323)8L:其实很简单。

堕魔篇之前,叶不归在被众仙诬陷,被全世界众叛亲离时,凌薇的误会可以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丝稻草,让他直接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躺在冰河等死。

可被雪川捡到后,他活了下来,看似是因为没死成而很随便的活着,但其实他内心勾画了未来在魔界建宫殿,让小丑八怪给她当小丫鬟的画面,可见这并不是随便的活着,他是真的有了求生的意志,并且有了对未来的期待——这个未来里没有凌薇,只有他和小丑八怪。

这还不够证明的话——痛苦到想死的时候叶不归都没有真正堕魔,结果雪川一死他就一夜成魔,并且破了多年的承诺大开杀戒,直接杀上了九重天——比起这种事关生死事关未来事关信念的重要节点,野味所谓的唯爱凌薇的证据,难道不是显得太单薄了吗?我的观念极端一点,就直说了,我认为叶不归不但不是唯爱凌薇,相反,他内心是唯爱雪川的。

凌薇是喜欢,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伙伴,但雪川却是最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念的爱。

(点赞 1321)第三百十六章 谁说我必须看得懂的?9L:邪教粉也太疯了吧?要论证男主也有点喜欢女n也就算了,居然还说男主唯爱女n?不知道叶不归看了会不会气死。

叶不归:是我这个老公当得还不够二十四孝吗?你们居然怀疑我爱别人?(点赞 1290)10L:叶不归: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反正老婆在手,笑看疯狗(点赞 1288)11L:官配粉真会yy,雪川死后叶不归都成什么样了?还意、淫他会说出这种话呢?他之后对凌薇发自内心的笑过吗?还老婆在手笑看疯狗哈哈哈,要真是这样他就不会在一万年后还躺在冰河边梦雪川,醒来后还什么都不说了,你看你们凌薇知道一点雪川的事吗?他这样的老狗币,但凡心里没鬼,早就对凌薇坦白了12L:??作为正牌女主为什么要知道一个女n号的事?就不能是因为叶不归觉得根本就没必要说吗?拜托,她只是一个在叶不归生命里只存在了不到一年的丑女哎!为什么还要特意向凌薇提起啊?真是笑死13L:官配粉也就只会拿女一和女n号来说事了,老狗币在心里记了一万年的小丑八怪,连观众都以为他不在意了的时候,他却还能清清楚楚梦到小丑八怪吃鱼的样子,会是因为觉得不重要所以不跟凌薇提起吗?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14L:邪教粉真的够够的,女一和女n号不是客观存在的差距吗还不让人说了?虞浅恩买水军买这么狠也不怕反噬,不如先给自己买个女主位再说吧,不然这么吵起来都觉得掉价,无语15L:空口鉴水军空口鉴粉籍?豆角现在可以这么玩了吗?这种傻逼粉丝组长还不踢?16L:我吃个cp怎么就成水军了?但凡程菲菲演技能吊打虞浅恩我也不至于要来吃男一号和女n号的cp,你们知道我有多饿吗?17L:每次出个场恨不得直接把热搜榜买下来还说不是炒作不是水军呢?排场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雪川是女主,虞浅恩背后这么有钱,怎么不去给她买个女主?要来程菲菲手下当提鞋的女n号啊?(疑惑)18L:是啊,提鞋的女n号演技吊打国民度杠杠的女主,粉丝还好意思说出来呢,也不怕丢脸19L:又是谁封的演技吊打啊?有专家认证吗?演技那么好的虞浅恩有一部真正的作品吗?女n号的长生诀?还是一期就表演几分钟的演员综艺?真是笑死,女主都没有的人说什么演技吊打呢,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继被分析叶不归更爱谁的帖子霸屏之后,讨论虞浅恩和程菲菲谁演技更好的帖子又冒出来了。

接下来还有关于叶不归到底是不是渣男,凌薇雪川到底是不是典型红白玫瑰的帖子层出不穷。

一时间,#长生诀#大结局的消息在各处刷屏,就连不看国产剧的人也都知道了这部电视剧已经几个主要人名。

等到第二天虞浅恩再起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虞浅恩 程菲菲演技#,以及#雪川凌薇谁是女主#的热搜词条,分别排在第三和第五位,浏览量还在不断增长中。

很快,虞浅恩在吃早饭的时候接到了席听的消息。

一段幸灾乐祸的语音。

瞧,我说的吧?这不就来了。

虞浅恩:……她一边无语一边点进了热搜,和昨天所有人都为雪川大哭的场景不同,今天的营销号底下显然完全被程菲菲的粉丝控场了,甚至第二个热搜根本不需要控场,即便喜欢雪川的人非常多,但也没有任何傻子会因为喜欢就嘴硬雪川才是女主。

然而当虞浅恩看到评论时才发现,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傻子。

——[永远的小魔女:说实话,如果按照男主喜欢谁谁就是女主的话,我还真觉得雪川才是女主,凌薇只是戏份多罢了。

]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这评论底下多达三千多条的回复,全部都是破口大骂和冷嘲热讽的。

甚至就连原本喜欢雪川的都出来表示:[虽然喜欢雪川也不能颠倒黑白吧?凌薇是妥妥的女主毫无疑问啊,虞浅恩买热搜是不是买疯了?这样下去对雪川的好感都要败光了]这条评论点赞数很快就超过了一万。

虞浅恩看得挠了挠脸颊,又点进了演技的那条热搜。

热门里的营销号并没有贴图,只说了句论坛到处都说长生诀里女n号的演技能吊打女一号,大家怎么看?可想而知,回复几乎全都是程菲菲粉丝的冷嘲热讽。

程菲菲的作品以及角色列了一大排,虞浅恩的作品却只列了个长生诀以及连影视作品都算不上的综艺节目。

任谁看着都会觉得可笑。

毕竟连真正的作品都还没有的人,谈何演技呢?一时间昨夜的现象完全反转,网民们在热搜里看到的全是虞浅恩这个没作品新人对前辈的不断拉踩以及自取其辱,然而就在这关头,热搜榜上还突然跳出了个#叶雪cp天下第一#的词条。

——这一下算是炸开了锅,取代了雪川这个角色名,虞浅恩的名字一时间刷遍了各大平台,基本都附带着无下限炒作、拉踩女主不要脸,拆官配舔男主这样的难听语句。

虞浅恩不太懂事情是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的,舆论风向的变化实在是快得让人转不过弯来,她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靳风真的给她买热搜了。

正要打电话去问一问经纪人大叔时,席听先一个语音打了过来。

怎么样?见识了没有?一飞冲天的新人男演员在那边发出傲慢的哼笑,这就是肮脏的娱乐圈。

虞浅恩眨了眨眼,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你还看不懂吗?席听对她的迟钝不可思议,今天的热搜显然都是程菲菲团队下的手啊,故意说反话来挑起群众的反感,还在反感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给你来一个cp热搜,简直就是在观众的雷区上蹦迪,就差直接在你脑门上贴一句‘我就是要不择手段的火’,也就差在程菲菲脑门上贴一句‘史上最惨女主’了。

两相对比下,你可不就得被愤怒的群众一黑到底嘛。

虞浅恩愣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你也太笨了,这样可怎么混娱乐圈啊。

席听在那边哼哼,估计不到一年就得被人整死。

为什么?虞浅恩有些不服气。

连基本的舆情都看不透,别人的敌意也弄不清楚,你不被整死谁被整死?谁说我必须要看得清这些弯弯绕绕了?虞浅恩靠着沙发,翘着脚,优哉游哉地点开自己的账号,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

有什么事儿,都是当面直说解决的。

少女纤细的手指蘸着天光,慢悠悠的点下了编辑的按钮,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第三百十七章 虞浅恩回复正是网络流量最高的时候。

虞浅恩、雪川的字眼在各处的搜索量都在不断增长,连同着许多质疑与谩骂,当然也有站在她这一边的。

但一时间那些被热搜激起反感的路人群情激奋,但凡有个为雪川和虞浅恩说话的都被打成了水军,而原本就还未完全成型的虞浅恩的粉丝们,更是直接被冲得七零八落,连超话都被路人的破口大骂占领了。

好在虞浅恩的最新微博依旧停留在与苏婧撕破脸的那一条,那次的事热度太高,底下的点赞与转发数都达到了上万之多,这次事件里想要骂她的路人们,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把原本的热评挤下去。

但也不会太久了。

她最新微博的新的转发里,正在不断出现难听的辱骂。

什么[听说你要拆官配?要不先自己买个女主?]什么[别发大水了,要被你的水淹死了(滑稽)]什么[要脸吗?这么想抢男人?也不看看自己是几番,不看剧都被你恶心到了,吐了]……好在虞浅恩并没有看到这些,她只是发了一条新动态。

【虞浅恩V:#虞浅恩 程菲菲演技#、#雪川凌薇谁是女主#据朋友说这两条热搜是别人专门为我买的,谢谢你了,等我查到你,把你名字挂一年,连同我的家人粉丝一起感谢你】正是流量高的时候,评论区立刻就有人了。

虞浅恩点开一看。

[永远的野味cp:要脸吗?你一个女n号跟女主抢男人?也不看看叶不归有没有正眼看过你][虞浅恩V回复:如果你说的是我虞浅恩抢男人的话显然是你在发疯,如果你指的是雪川那更是莫名其妙,雪川早早就死了怎么抢男人?至于叶不归有没有正眼看过雪川,雪川已经死了,就算她活着她也不会在乎,她这一生都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不在乎别人有没有正眼看过她][路人甲:求求别买热搜别买水军了,最近看你的名字看到眼睛疼了!][虞浅恩V:我问问我的经纪人有没有买水军,有的话我会立马制止他并跟你道歉,没有的话我也没办法了,忍耐一下吧][凌薇就是最叼的:你是要把娱乐圈前辈都踩个遍吗?一个苏婧不够还要来拉我们菲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b样子,您配吗?][虞浅恩V回复:我不配你配?][拆官配者死:抢男人的贱人,这么缺男人随便去大街上找一个不就得了?非要抢有主的?屁作品没有整天上蹿下跳,给你点热度真把自己当一线了?][虞浅恩V回复:自己脑子里意/淫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脏我的眼了,今天谁给我买的热搜我查出来了挂在微博上你们但凡少骂一句就是和买热搜的人一伙的你看怎么样?]……虞浅恩面无表情地删掉了很多脏字,把屏幕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手机很快呜呜震动起来,她忙着回复网友,等到第三个电话打来时才终于接起。

没等靳风说话,她先径直开口道:靳叔,你给我买热搜和水军了吗?……靳风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买了一点,但不多。

把截图给我。

虞浅恩换了pad,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些越来越脏的污言秽语,手指有些用力,还有,能想办法查出来今天这两条热搜是谁买的吗?恐怕很难。

靳风犹豫道,围脖本来就是靠高价卖热搜位赚钱的,对他们来说买热搜的就是客户,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出卖顾客的。

那就砸钱。

虞浅恩想了想,或者能找人黑了他们网站吗?……靳风不知道她上哪看的小说,一时无语,这样做犯法的,浅浅。

好吧。

虞浅恩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一定能查出来呢。

虽然不好直接查出来,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分析出来。

怎么分析?工作室有专门的舆情监控小组,只要查大数据,分辨出谁从这次热度中获利最多,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靳风冷笑了一声,当然,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特意查数据也能猜到,这事显然是程菲菲那边搞出来的,不过观众肯定需要真实数据才能相信。

他继续道:到时候我们再推波助澜一把,把数据和分析发到全网,之后再买两个热搜,事情就能反转了……说到底这事儿你不用太操心,其实你根本就没必要回复网友……我不想买热搜。

虞浅恩拿着平板道,我也不想买水军。

靳风顿了一下,语气温和下来,像是要劝诫:浅浅……谢骁舟就没有水军。

她平静的说,他现在的每每一分热度,都是靠他的作品他的实力得来的,我觉得我也可以。

她很认真的问道:靳叔,你对我没有信心吗?不……靳风愣住了,我当然对你有信心。

那就不要有这些。

虞浅恩道,您说过,我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我才敢放心大胆的和苏婧撕破脸,放心大胆的回复每一个骂我的网友……但如果有水军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坦荡的这么做了。

我想做一个不被束缚,但也坦坦荡荡的好演员。

我想做一个纵然和他性格不同行事方式不同,但却能拥有相同信念的好演员。

虞浅恩在心里这么补充着,最后一字一句道:不是你说的吗?要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在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网络上有关虞浅恩的热度已经再一次炸了。

#虞浅恩回复#很快上了热搜第一。

各大论坛都被【卧槽!虞浅恩和网友骂起来了!】刷屏。

一时间虞浅恩的微博很快就被冲到了上两万评论以及转发,吃瓜群众纷纷聚集于此,企图用各种发言来引起她的注意,让她来回复自己。

虞浅恩便也如他们所愿,一口气挑了几十条评论回复。

有支持她的她就表示感谢。

有骂她的她就不带脏字的怼回去。

有认真提问题的她就认真回答。

比如现在,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到你真的要查热搜是谁买的吗?能查得到吗?查到了你真的敢直接挂出来吗?这样的问题后,她直接选了一个回复置顶。

【虞浅恩V回复:据说很难,但我也要查,等我查到了就会公开表示对他的感谢】最后一句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惹得不少吃瓜群众都在屏幕前哈哈笑起来。

第三百十八章 她天生就该来娱乐圈搞事民众有时候的确非常神奇。

他们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而且由于上网的人实在太多了,哪怕是在同一个事件里,支持与反对两个阵营中,也依旧会不断的出现不同的人前赴后继。

此时这些提问的,大多已经不再是之前对她破口大骂的人了。

当然,该骂的还是在骂,并且还在她这一通操作之后骂得更凶了,简直堪称歇斯底里,什么脏话都骂得出口。

他们说虞浅恩是掌握了流量密码,誓要通过这种方式走上黑红之路,成为炒作之王。

他们说虞浅恩是在贼喊捉贼,明明就是自己买的热搜还要诬陷到别人头上,演得一出大戏。

他们说虞浅恩连个正经作品都没有,入行短时间以来却已经公开攻击了两位比她资历深,比她作品多,比她国民度高的前辈,这简直就是想红想疯了。

还有更多的类似抢男人的贱人、装纯的小白花、有金主的烂货这种极端的辱骂层出不穷。

可与此同时,也有更多单纯被她的做法吸引的路人赶来支持。

骂人的还是那一拨,赶来纯看好戏和支持的却还在源源不断,论坛上那些认为雪川是真爱却被打成水军的人更是统统赶来加入大军……一时之间双方骂战简直如同狂风过境,席卷了网络的每一个角落。

而说到底,升级版的风暴之中,最中心的重点还是明星要自证没有买热搜,并发誓要公布买热搜的正主这件事。

自从围脖建立这么多年,热搜榜单早已经从最开始民众自发搜索排名的模式,转成了各大资本花钱买位置的模式。

多少网民每天都在网上大骂谁谁谁又买热搜了,然而又有多少网民对此无可奈何。

在这个资本把控舆论风口的时代,网民大多时候根本无法自主选择信息,他们看到的基本都是资本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然而今天,居然有明星要自证没买热搜,还要把买热搜的人查到底并公布出来?这简直就是在娱乐圈里丢炸弹啊!仿佛揭开了那层谁都知道但却装作它不存在的遮羞布,把明星们花钱买热搜的丑陋行为直接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并且若最后真的查出这热搜是别人给她买的,那这事儿就还代表着一场娱乐圈内部不为人知的构陷和撕逼,所有热爱八卦的网民几乎都可以想象出,事情一旦真的这么发展,那么背后买热搜的那个团队势必会被永远的钉上耻辱柱,连同那个团队所庇佑的明星也是如此。

——这简直太爆炸了好么!虞浅恩果然是个宝!她天生就是来娱乐圈搅弄风云的!谁还管她有没有作品资历深不深?光是够虎够头铁这一个特点!就足以让吃瓜群众为她的流量买单了!于是,一场原本聚焦在长生诀电视剧,已经程菲菲和虞浅恩两人之间的舆论风暴,到此时已经完全转了向。

所有热度全部聚集在了虞浅恩一人身上。

如果信息流能发光的话,那么此刻网络世界里的虞浅恩三个字,必然已经跟个太阳一样光芒刺眼了。

·一间明亮却乱糟糟的办公室里。

一位女经纪人正在焦头烂额地走来走去,小助理缩在一边只管低头看着手机,不敢多说话。

程菲菲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眨着眼睛玩水杯。

怎么样了?……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了问话的经纪人一眼,道,现在大多数人都在期待虞浅恩能查出买热搜的人,菲菲这边压力很小。

她的话很委婉,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热度全都在虞浅恩个人身上的潜台词。

经纪人气得一掌拍上了桌面。

简直就是个疯子!她就不怕得罪整个娱乐圈吗?!人家的经纪人不是靳风吗?程菲菲插嘴道,有虞影后留下的资源在,她怕什么?在娱乐圈横着走都行。

虞影后的资源能给她用?女经纪人冷笑一声,你当虞迟婳这个正经女儿是死了?我本来就觉得奇怪,靳风这个忠心耿耿的金牌经纪不去好好伺候那个正牌女儿,偏偏要去扶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程菲菲眨了眨眼,道,该不会虞浅恩也是她养女吧?你看她也姓虞。

你当影后的养女是成打的吗?经纪人不耐烦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应付眼前的舆论!你能不能用心一点?!有什么好担心的?程菲菲直起身来靠上椅子,嗤笑一声道,你觉得围脖会轻易把我们的消息卖出去吗?就算真卖给他们了,他们又该怎么证明那不是他们的自导自演呢?虞浅恩真的是太幼稚了。

她眼底含着点冷嘲的光:这件事,除非围脖老总亲自带着我们给他打钱的证据站出来,否则她绝对没有办法说服群众的。

程菲菲侧头看向她的经纪人,含笑道:你觉得,米总会自砸招牌,跳出来为她作证吗?经纪人怔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没想,原来却是早就想明白了?当然。

程菲菲活动了一下肩膀。

不过话虽如此,虞浅恩这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她简直比方悦那种以嚣张出名的二代还要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经纪人皱眉道,我们原本的计划本来是通过骂战把她踩下去,再让你出来唱个白脸,把事件搜罗的全部热度都拢回来,结果被她全打乱了。

她想了想,最后有些担心道:该不会虞浅恩真是个背景深厚的二代吧?不至于。

程菲菲笑了笑,你见过哪个二代在剧组和我们一起吃盒饭了?连我都吃不下的东西她倒吃得津津有味还一点不剩,怎么可能是豪门出身?顶多就是个被包养的小雀罢了。

她伸了个懒腰,最后站起来,道,去联系一下席听吧,剧组不是要搞直播活动吗?和席听那边协商一下,我们一起出席活动,顺便趁热炒个cp,这样一来,把热度重新聚焦到cp之争并且宣布一下我的胜利……她脸上带着自信又意味深长的笑:我们自己花钱买的热搜,最后热度当然还得回到我们身上才行。

可是……经纪人有些犹豫,席听那个性格,未必会听我们的吧?他听不听有什么关系,他的公司听就行了。

程菲菲眼神微暗,明显对席听的态度颇有不满,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才抬步走了出去。

第三百十九章 男女主的直播活动程菲菲和席听将要一起出席某平台的直播活动。

这一消息刚一出来就上了热搜,本来就混战不断的网民们顿时更加兴奋,等到次日直播正式开始时,更是主角还没到场,直播间就已经涌入了两百万人。

等到主持人宣布主人公到场时,直播间流量更是瞬间达到了五百万人次。

首先出现在就镜头里的是程菲菲的脸,她今天穿着一身白,很有剧中凌薇高冷又温柔的风格。

已经开始了吗?她是探头进来的,脸上带着疑惑的笑意,弹幕上瞬间刷过大片的凌薇好美!四海八荒第一美人凌薇!只是随后这张美人脸便退出去了,紧接着是她含笑亲昵的声音:还不快点,人家等着呢。

脚步声缓慢接近中,弹幕上已经愈发疯狂起来。

[是席听!是天地共主的叶帝君!!!][啊啊啊哥哥哥哥哥我爱你!!!]当一身黑的席听顶着一张漫不经心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时,弹幕整个爆炸了。

[黑白配呜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俩是最配的!][哈哈哈哈笑死了,不知道某个抢男人的人有没有看着直播嫉妒得咬手帕][别在野味直播间提倒胃口的人好吗?她配吗?][小角色罢了,男女主都没把她放眼里,让她自己蹦跶吧][路人笑出声了,虞浅恩什么时候抢男人了?不是你们自己yy的?][哈?还真有虞狗跑进来吃你野味爸爸的狗粮了?前面不会是虞贱人本人吧?]……当男女主同时出现在镜头时,弹幕顿时就变得混乱起来,许多欣喜若狂的cp粉都没能忍住狂踩对家的冲动。

毕竟这两天虞浅恩虽然也被结结实实的黑了一把,但剧粉中秉持叶不归一定喜欢雪川这个念头的人依旧非常多,她们很难从纯剧粉中找到叶不归唯爱凌薇的同盟,因此这个野味cp直播间就成了她们复仇的绝佳阵地。

弹幕一时间污七糟八。

主持人以及男女主自然也是能看到的,但大家都是人精,自然能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主持人按照卡片上的内容,中规中矩的提了一些有关电视剧的问题,有时是程菲菲答,有时是席听答,期间程菲菲会时不时地轻轻推席听一把,或者玩笑着与他说两句话,看起来非常随意且亲昵,而相较之下,席听的态度显然要冷淡许多。

不过好歹也有认真回答问题,并且他现在漫不经心嘴角挂笑的样子,实在和剧中的叶不归重合度太高了,因此许多人都在弹幕中疯狂尖叫,只觉得是剧中的野味cp延续到现实里来了。

于是除了单纯的角色cp粉之外,也开始有人试探着把[洗尘cp]打在了公屏上。

[只有我觉得他俩真的在一起了吗?看他们的相处模式完全就是剧中野味的相处啊]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有无数响应者冒出头来。

[不止你一个!这种亲昵又自然的态度!绝对有问题!][有人觉得席听太冷了,但他现实里本来就和叶不归很像啊!他能每次都跟上菲菲的问题已经很能证明他的偏爱了!][洗尘cp我站定了!第一次站真人!立马结婚吧!][没在一起怎么会穿黑白配,两人穿的可都是私服,肯定是私下商量好要来撒狗粮的,所以有的人居然还想来插足,真的笑死人了][路人被甜到了,唯有祝福]……吃狗粮的过程中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第一阶段的提问结束,主持人开始进入第二个阶段,抽取弹幕问题,由观众指名回答。

接下来这个环节,两位要不要向观众们求个绕呢?主持人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我们直播间的观众们可是出了名的犀利哦。

就怕你们不问呢。

程菲菲笑起来,指了指席听道,你们不知道这家伙最会怼人吗?咱们剧组几乎没人逃脱过他的毒舌。

哦?主持人立刻上道的笑了起来,那菲菲你也被他怼过吗?当然了!程菲菲睁大眼睛,我是被怼得最凶的好吧?因为我们相处时间最多,根本逃都没地儿逃去!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主持人语气七弯八拐,弹幕里顿时也飘过了成片的yooo~席听也微微勾起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弹幕顿时更加疯狂的磕了起来。

随后抽问开始。

问题都是观众们临时提出,然后被直播间的某个软件直接放入抽问箱里,主持人负责让问题栏开始转动,两位嘉宾则负责喊停。

第一回合由程菲菲喊停,问题浮现在屏幕上。

【菲菲现实里会喜欢哪种人呢?观众里有不少人也很喜欢男二青玉,并觉得比起叶不归青玉才更适合当老公,如果是菲菲本人来选,会选择谁呢?】一来就这么刺激啊。

程菲菲笑了,去在片刻后,很认真的给出了答案,虽然很对不起青玉,但我本人应该也会选择叶不归这样的人吧。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没办法,比起稳重型的,我还是喜欢人格魅力爆棚的男人啊。

在弹幕和主持人的起哄声中。

第二个人问题出现了,这个问题是给席听的。

【席听在剧组和谁相处最多?怼得最多的真的是菲菲吗?不怕她让你跪榴莲吗?(坏笑)】程菲菲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顺手推了推席听:诶,你可要老实回答啊。

她说得没错,相处最多和怼得最多的都是她。

席听似笑非笑的扫了程菲菲一眼,至于跪榴莲?她敢让我跪吗?席听的语气淡淡凉凉的,怎么听都不像是打情骂俏,但他回答的内容实在是太符合叶不归的人设了,这样子简直就像是控制欲极强的两界共主在漫不经心的调戏凌薇。

镜头里的程菲菲也明显被他这一眼摄到,居然微微红了脸,随后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下。

弹幕顿时疯狂。

接下来又是几个求狗粮的问题,程菲菲回答得很有自己的风格,席听却像是本人和叶不归的融合,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替自己回答,还是以叶不归的身份回答。

而就在气氛正到高潮的时候,一个所有真路人都在期待的问题,终于被停在了提问栏上。

【叶不归真的只爱凌薇吗?最后一集你躺在冰河边做的那个梦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狂欢的弹幕有一瞬的停滞,随即各种破口大骂混合着路人兴奋的催促,以及某些野味粉的自信嘲讽一起沸腾。

而屏幕外,镜头里,程菲菲同样微笑着看向席听,甚至还转了转凳子,很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期待的意思。

这个问题你可要好好回答哦。

她笑眯眯的,一瞬间就像是凌薇附身,四海八荒的第一仙子正在对两界共主放出看似无害实则危险的威胁。

弹幕里原本大骂的粉丝也都很快换了风格,纷纷刷起了[嘿嘿,小两口开始了]、[这就是黄金狗粮吗?我撑了]、[不知道有些人骂什么,这俩显然不管剧里还是现实都在一起了吧]而就在这样的瞩目与沸腾中,之前一直挂着笑,并且有问必答的席听,却居然许久都没有说话。

气氛在他从始至终的沉默里逐渐变化,连主持人的笑容都变得古怪尴尬起来。

而程菲菲勉强维持着表情,心里却终于咯噔一声,不可置信的惊骇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章 男主回应我不知道她原本一点都不担心席听会不配合的。

她的团队和对方的公司早已经提前沟通好了,因为知道席听本人的脾气,她甚至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可她知道席听不可能拒绝的——或者说,作为刚入行刚签约的新人,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去反抗公司的安排。

因此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需要说服和搞定的,只是席听背后的经济团队。

而之后无论席听本人怎么想,都跟她无关,她只需要她做好表面的戏,就足以将虞浅恩那个妄图一步登天的小新人打落悬崖了——她甚至不需要给对方任何眼神以及正面回应,看到这场直播的吃瓜群众自会为她出战,去尽情嘲笑那个没有作品还敢抢她热度的女n号。

她千算万算,自以为把全部都算到了——可唯独没想到的是,席听居然敢撂挑子!·就在程菲菲心跳加剧,还想要强行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的时候,席听终于说话了。

自从看到那个问题,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一如叶不归在雪原上独自相处时的模样,像是任何情绪都没有的,他垂眸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唯爱凌薇?不知道最终那个有雪川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看似是不知道的回答,实则却透露了太多的感情。

这样真实而冷淡的表情呈现在那张和叶不归一模一样的脸上,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一直潜伏在直播间的另一拨人此时终于沸腾起来。

[我在尖叫我在奔跑我在发疯!什么不知道!不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你爱雪川!][做梦都没想到我磕的be的cp会有这样he的番外][这是第一个男主在剧外表示出了对女主之外角色好感的人吧?席听好勇啊][刚才发疯嘲人的野味cp呢?来说说感想?吃撑了的黄金狗粮现在尝着怎么样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就是狗粮变成大便的感觉吗?我是目击者]……弹幕上画风转换,原本一面倒的局面终于变成了大混战。

而下一个问题已经出现了。

【程菲菲,虞浅恩说她要查给她买热搜的人是谁,你怕吗?】程菲菲:……她无声吸了一口气,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什么意思?浅恩怎么了?是我漏了什么消息吗?她茫然地转头看向席听,却对上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神。

程菲菲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怒火滔天,险些维持不住笑脸,还是主持人来打了圆场,才开始了下一个问题。

【席听在剧组和虞浅恩相处怎么样?据说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那跟你岂不是天天吵架?】席听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这大约是他进直播间后第一个真实的笑容,与之前的漫不经心有非常明显的差别,连身体都微微坐直了。

她的确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席听道,我们也的确经常吵架,不过和她吵架很有意思,和剧里的雪川不同,剧外的她特别会气人,老是面无表情的说一些你无法反驳的话,搞得我这个怼遍天下无敌手的人都经常吃瘪,不过我们每次吵架不到十分钟就会和好,因为想讨论剧情……一直话少的席听突然滔滔不绝起来:其实我和她交流过很多次叶不归的人设,她是个演配角也会把主角的剧本全部记住的人,而且她对人物心理总是会有独到的见解,因此给了我不少帮助……程菲菲已经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主持人也在一旁笑得很尴尬。

好不容易这个问题结束后,下一个问题居然还是有关虞浅恩的。

【席听第一次见虞浅恩是什么样子呢?她是你心里的雪川吗?】当然,看到她试镜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不会有第二个比她更好的了。

席听毫不犹豫的回答,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脸上浮现一个与叶不归九成相似的笑。

说起来,初次见面我的形象其实不太好……我当时正在沙发上睡觉,导演他们根本就不知情,就直接在休息室里试起镜来……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当时醒来,不声不响的从沙发后边冒头,她当时正在演雪川临死时的片段,那眼神一下子就把我抓住了,明明她本人是个很冷的人,但演雪川的时候却那么柔软……简直不像样。

模糊含笑的尾音里有种若有若无的亲昵。

不光是观众,就连外边的主持人都听呆了。

没人想到成天拽得要命的席听居然还能当众露出这样的表情。

程菲菲脸上有一瞬间彻底没了笑,但她很快又重新扬起来,笑眯眯插话道:是啊,浅恩演技很好的,我一直都对她的戏份很可惜,还央求过编剧给雪川多加一些内容呢,可惜编剧不许。

她撇了撇嘴,说得跟真的一样。

席听险些笑出声来,侧眸看了她一眼,瞳孔深处全是不加掩饰的不屑和鄙夷,非常尖锐。

程菲菲看进眼里,耳朵顿时热了起来,一时间险些咬碎了牙根。

·直播结束时热度已经超过了一千万。

热搜上了好几个,程菲菲和席听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如果不是两边经纪人一起赶到强行想了个办法中止直播的话,只怕还会发展得更不像样。

程菲菲这边显然都快气死了,把席听的经纪人骂得跟孙子一样,席听在一旁听着也不帮腔,反而挺感兴趣地一边玩手机一边听自己经纪人挨骂。

直到程菲菲冷冷走过来,盯着他看了良久后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在公司和经纪人的压迫下为虞浅恩奋起反抗,她是不是特别感动?正在和虞浅恩发消息的席听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非常漫不经心,没等人影清晰映在他眼里他就已经把视线转开了。

她感不感动我不知道。

席听吊儿郎当的说,我只知道我自己挺爽的。

你知道我们现在还在营业期吗?!程菲菲咬牙切齿,剧才刚播完没几天,你就当着观众的面拆自己cp,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演员,你还记得自己对这部剧有责任吗?!!程菲菲没有压低音量,顿时将两边经纪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而在房间所有人的注视中,席听慢吞吞的抬起头,终于揭开了漫不经心的面具,他露出傲慢而鄙夷的眼神,从程菲菲扫到她的经纪人和助理身上。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有一个和你相似朋友这话好笑了……他咀嚼着程菲菲话里的意思,似笑非笑道,分明是你们先用手段抹黑虞浅恩和雪川,还要把她打入无法翻身之地,这会儿居然来跟我说什么演员的职责?青年坐在椅子里,微仰着头睨着几人,身上初出茅庐的锐气与锋芒不加一点掩饰,不屑与骄傲都快溢出来了:那两条热搜不是你们买的?到处骂雪川抢男人甚至联系到现实直接骂虞浅恩本人的水军不是你们买的?买热搜买水军的时候想过什么是演员的职责吗?他慢慢站起来,拔高的身躯顿时带来尖锐的压迫力。

我本来也不想做到这个地步的。

他嘴角勾着一丝冷笑,但你们居然还要强压着我来干我不乐意干的事,以为不跟我商量,直接让经纪公司压着我低头就行了?他单手揣在裤袋里,走近到程菲菲面前,略躬身地盯着她,含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要遵守你们那套肮脏的规则的。

虞浅恩一个如你们所说的女n号都敢直接拔剑,你们凭什么认为,我这个男主会乖乖听话呢?席听扬长而去,留下程菲菲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死死咬住牙关,握紧拳头低低嘶叫了一声。

·得知席听在直播活动里搞事的时候,虞浅恩一点都不惊讶。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这是个不会按规矩出牌的奇人。

只不过闹到如此风生水起,直接吸引了她身上超过一半的火力,虞浅恩还是有些没想到的。

刷着那些恼羞成怒大骂席听的发言,又看了一眼席听发来的消息,她忍不住有点想翻白眼。

【你听哥:我之前一直觉得我的爆红缺了点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缺人骂你听哥:不被骂的红人都是假红人你听哥:你知道他们想干嘛吗?他们居然让公司压着我的头强行让我跟程菲菲炒cp,其实如果不来这一出我还是愿意勉强配合一下的,但他们居然威胁我?还先斩后奏?你听哥:冷笑.JPG你听哥:想都别想.JPG虞:……你听哥:省略号什么意思?你听哥我为你分担了这么多火力,不打算请我吃个饭?虞:你就是为了自己爽吧?虞:但请客还是可以的,等有空】·网上热度被席听这个自己拆官配的骚操作男主拉走了大半,还剩下一小半在等待虞浅恩的自证。

而这期间,虞浅恩第二次去了宋兰因的办公室。

·室内换了香薰,是一种奇特的木质香调,虞浅恩嗅着觉得有些微妙的熟悉感,却说不清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

好闻吧?今天在白大褂里面穿了件灰蓝羊毛衫的心理医生微笑着坐下,是我从我朋友那里硬抢来的,一般人想买到起码得预约一整年。

有点像冬天下雪后的森林。

虞浅恩动了动鼻子,很快就觉得这香气和某个人的气质很相符,便立刻故作漫不经心道,在哪买到的?能把联系方式给我吗?当然能。

宋兰因不动声色,不过估计要等很久。

没关系,我可以等。

我也可以帮你问问我朋友,看他能不能给你走个后门。

宋兰因轻笑,接着又转移了话题。

最近几天你在网上闹得很凶。

他语气里带着好友式的调侃,怎么?刚进娱乐圈就这么嚣张,不怕被人骂吗?怕被骂就不能当演员了。

虞浅恩靠在沙发上,姿态渐渐放松,虽然刚开始决定要干这一行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得清楚,但最近已经开始在慢慢想了。

想怎样做一个好演员吗?宋兰因抬了下眉,钢笔在手里慢慢的转悠,想的结果就是嚣张行事?谁都不准泼你污水?纵观虞浅恩入圈以来搞的所有事,他这句话可以说是总结得非常到位了。

若是换了个人来问话只怕立刻就要被当成嘲讽,但他语气笑吟吟的,又透着股恰到好处的亲近,虞浅恩感觉不到一点攻击性,便顺势给出了回答:是啊。

说完她还面无表情道:不可以吗?当然可以。

宋兰因笑出声来,随后道,只是突然想到你这个风格和我一个朋友很相似。

是那个被你抢走香薰的朋友吗?是啊。

宋兰因舒心道,你们俩虽然性格大不相同,行为模式也大不相同,但这股‘我想干什么就要干什么,别人怎么想都去他妈’的原则却是殊途同归。

只不过他非常内敛又特别能装,没几个人能看透他的本性,因此认识他的人不但不骂他,反而还对他崇拜至极。

宋兰因撇了撇嘴,抬头来看她时却又扬起了嘴角,你就不同了,比起他你简直坦率得像个天使——但这个时代总是越坦率越招骂。

他说着耸了耸肩,是非常生活化和情绪化的动作,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虞浅恩也因此越发的放松,她不由得任随自己的情绪自由发展。

其实……我以前并没有这么坦率的。

不需要宋兰因的刻意引导,这一次她主动说起了曾经,神情还有几分怔怔的。

我本来也很会装来着——不然也不会每次都是我业绩第一。

她陷入了疑惑,微微皱眉,像是在问自己:我……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一点都不会忍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不。

宋兰因微笑起来,轻柔道,这应该是好事才对。

以前总是习惯忍耐的你,现在不由自主对任何事情都做出了坦率的反应——这说明你正在对身边的环境感到放松和放心,说明你正在对身边的人放下心防,你有了安全感,以及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保护和守护的底气。

昏暗的室内,医生的眼眸极其温柔地凝视着虞浅恩:这是好事……虽然现在我们的目的是要你恢复记忆,并且我们也需要做好那些记忆可能会给你带来打击的准备——但你现在的心理状态这么好,说不定再糟糕的回忆也能抵挡住。

他冲虞浅恩眨了下眼睛:反正你不也说了,你已经接受了你妈妈以前很不靠谱的设定了吗?虞浅恩看着他的表情,也忍不住跟着放松下来,嘴角泛起了笑。

接下来,宋兰因正要正式开始的时候,虞浅恩却灵机一动,突发奇想的打断了他。

你刚刚说我现在的表现是因为对环境有了安全感,是对身边的人放下了心防,那你说的那个和我相似的朋友,他呢?宋兰因唇角的笑微微一顿。

第三百二十二章 记忆的起始虞浅恩盯着他,难得对与自己无关的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听你刚才的说法,他直到现在都不对人表现自己的本性,是因为始终都没有能让他放下心防的人和环境出现吗?……刚刚还因为虞浅恩的情况而感到有些高兴的心理医生笑不出来了。

他沉默片刻,按了按额角,带着些许叹息的道:他和你情况不一样。

宋兰因眼眸低垂,钢笔轻轻点在了纸页上,语气平静道:所有为他制造了心结,所有应该对他感到忏悔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虞浅恩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死了吗?差不多吧。

宋兰因勾了下嘴角,总是温和的心理医生难得流露出一点尖刻的嘲讽来,活着的也跟死了差不多。

所以……虞浅恩任由自己的好奇心继续,你的这位朋友,也是你的病人?不知不觉透露了一些情报的心理医生:……他有些哭笑不得,故意沉下脸道:到底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不许乱打听!虞浅恩悻悻收回好奇。

宋兰因把钢笔在手指间转了一圈,最后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

好了,我们开始吧。

我需要你闭上眼,认真去回想最早的记忆。

所有你能想到的任何细节都可以……不用非得从第一天开始想起,你只要让那些久远的、因为时间而模糊的记忆,一点点复苏就足够了。

比如,你还记得你在那个组织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谁吗?我们上次回想过你在地下室的记忆……那么在那之前呢?在你习惯了地下室和工作之前,你发烧后醒来,第一次睁开眼睛,你看到了什么?牛奶的香气和香薰混和在一起,光线从微微拉开的窗缝洒进来,穿透了昏暗的空间,落在少女垂落的眼睫上。

心理医生温柔的声音还在轻轻流淌,如同缠绵的丝线勾到少女耳边,诱导出她内心深处最模糊的画面。

你一定记得的,因为那是你对这个世界最陌生的时候,你醒来后看不到熟悉的脸,也看不到熟悉的房子,你一定害怕极了,你还哭了,对不对?就像真的看到了那个画面一样,宋医生轻柔的说:可有人不让你哭吗?有人制止了你,还是安慰了你?有人告诉你这是你的新家吗?·这是你的新家。

这一瞬间,记忆最深处那道冰凉带笑的嗓音与耳边医生的温和音色无缝重叠。

虞浅恩恍惚看见十二年岁月急速倒转,周身一切变得光怪谢离,而那个一直封锁在记忆里的,瘦削而高大的身影,在混乱的背景中逐渐清晰起来。

待到再次定神,她仿佛重新被锁进了那具高烧后孱弱不堪的身躯里。

还沾着泪水的睫毛间,一个面目模糊戴着黑色兜帽的年轻男人蹲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丫头,以后叫我爸爸。

逼仄黑暗的室内,点着一盏极暗的灯。

灯光在斑驳墙壁上投射出影影憧憧的人影,有许多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一切都陌生到叫人觉得恐惧。

而小浅恩缩在角落里,噙着眼泪的大眼睛慌张地映出了每一张遥远的森白冷漠的面孔,最后停在了眼前唯一一个对她微笑的人身上。

他离得最近,看起来很耐心,露出牙齿的笑始终没有收起。

慌张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小浅恩噙泪看着他,最终在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恐惧中哆哆嗦嗦地揪住了他的袖子。

爸……爸爸……高烧后微哑的嗓音里含着慌张的哭腔,她从墙角站起来,病猫一样跌跌撞撞却又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年轻人微微一愣,下意识抬手抱住她幼小的身躯,然后开心的笑了。

他逆光蹲在墙边,兜帽下的阴影遮挡了大半的面容,漆黑的影子被投在墙上,完整的笼罩了他怀里浑身颤抖的小女孩。

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拍抚在女孩背上,他在阴影中含笑道:乖,不哭了,爸爸会保护你的。

这一刹那仿佛灵魂被分割为两半。

属于小浅恩的灵魂在孱弱的身躯里缩着腿脚,一边恐惧得浑身颤抖,一边像落水的人扒着最后一块浮木一般紧紧抓着这个唯一会对她笑的大人。

而十二年后的虞浅恩则漂浮在虚无的空气里,漠然无声地俯视这一幕。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十二年前的自己,扑进了恶魔的怀抱。

而昏暗的办公室内,少女无声无息的白了脸,嗓音却毫无情绪的开口了。

这是你的新家。

——宋兰因还以为她是在重复自己的话,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不是的。

她在重现她的记忆。

少女面无表情,森冷漠然的语气与记忆最深处那个低沉含笑的嗓音重合。

以后要叫我爸爸。

——这样的记忆重现,让四周也仿佛跟着一起扭曲变异成了十二年前那间逼仄黑暗的房屋。

从少女漠然的嗓音里,宋兰因恍惚错觉自己看见了重重的黑色人影,听见了嘈杂的窃窃私语。

他怔怔看着闭着眼的虞浅恩,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复苏的梦境我不想……女孩胆怯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空气里尘埃弥漫,并不明亮的光线从那一半露在地面的旧玻璃外洒进来,风送进来垃圾桶里腐烂水果的气息。

灰暗的地下室内,穿着破旧棉衣的小女孩站在角落,眼睫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

她苍白而瘦的手指绞在身前,埋着头,眼睛却小心地看向上方,颤抖着哭音道:我不想去……爸爸,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去啊?十根细白瘦弱的手指快要绞成一团,她站在空而暗的地下室,整个人就像一团不安而弱小的灰影。

而被她用乞求眼神所望着的人却无动于衷。

他戴着兜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的拒绝,不可以哦,星星。

他弯下腰来,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诱哄,星星上次不是做得很好吗?挣了好多的钱呢,爸爸还给你买了一根糖葫芦,你记得吗?今天只要跟上次一样就好了,这次是去人更多的地方,会有更多叔叔阿姨给你钱的。

……眼泪终于从女孩眼眶里涌现出来,她紧紧抠着手指,一边哭一边抽噎着小声说,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星星怎么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呢?年轻人惊讶道,星星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啊,连自己小名都忘了不是吗?我就是,我就是知道。

女孩有些茫然,却又用哭音小声坚持,我不想要别人的钱……这样不好。

……她并没有发现面前的大人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她仰起头用模糊的泪眼望着他,还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急切道:爸爸,我们不做这个好不好?我们可以去做别的……女孩眼珠慌乱的动了两下,绞尽脑汁后终于想出一些营生:我们可以去卖糖葫芦,还可以去捡瓶子,还有……还有!我们可以去卖花!我上次看到有比我还小的妹妹也在卖花!我也可……啪——那是女孩人生仅有的短短几天记忆里,迎来的第一个巴掌。

她茫然地倒在地上,捂着剧痛的脸,转头看向了被她叫做爸爸的那个人。

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孩,甩了甩自己挥巴掌的那只手,轻轻的啊了一声,语气散漫,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我果然不擅长哄小孩……还是这样的风格更适合我。

爸,爸爸?女孩捂着脸缩起来,恐惧让她的声音几乎要撕裂,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眼泪泉水一般的涌出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也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陌生了,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有些熟悉的存在。

可现在,这个几天来都对她展现出耐心和疼爱的人,却突然换了一张脸般,变得如此可怖。

她连记忆都一片空白的大脑完全无法给予任何答案和指示,她于是只能一边把自己往后缩,一边用尖利的童音不断喊爸爸。

是啊……年轻人闲庭信步走上前来,我是你爸爸,做孩子的,不就应该听爸爸的话吗?可你偏偏不听,这不就逼得爸爸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吗?女孩终于缩到墙角,再也没有更多空间供她躲藏了。

她只好一边崩溃地哭一边看着年轻人捡起一根棍子走到她面前来,甚至还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别哭,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打了这一次,以后记住了,就不会再挨打了。

——是阳光也无法照耀到的角落。

尖利的哭声被抹布堵了回去,唯余棍棒落在身体上的闷响久久持续着。

在地下室的另一边,有一个患病的老人缩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他抱着头,浑浊的眼睛在胳膊间露着,甚至不敢往那边偏移一下,可女孩与施虐者的影子落在灰暗的墙上,无可避免的映在他模糊的余光里,如同一场冷漠无声的黑色默剧。

老人堵住耳朵,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却在良久后,从苍老的眼睛里,慢慢淌下了两行眼泪。

·虞浅恩又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开眼时,被拉了一条缝的窗帘正从外投入一点明亮的光来。

身体上的剧痛仿佛还没有消失,她恍惚的睁着眼,想伸手去摸一摸肋骨,好确认一下是不是好好的。

可手指刚一动弹她就察觉到一股阻力以及温软的热度。

微微一怔,她在柔软的枕头上偏过头,看进了一双温柔而担忧的眼睛里。

是虞金枝。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正面对着虞浅恩侧躺着,双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浅浅。

对上她的视线,虞金枝笑了一下,却挥不去眼里的担忧,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妈妈看见你睡得很不安,还出汗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沾去了一点湿意。

虞浅恩看着她,无声良久,想说什么,可喉咙里仿佛被棉花堵住了,梗塞得厉害。

她干脆一言不发地凑过去,埋进了女人的怀里。

没有香水味,只有温暖干净的气息涌上来,包裹住她。

虞浅恩视线有些模糊,可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声不吭地抱紧了妈妈。

——虞金枝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这些时间来她们母女俩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但虞浅恩主动亲近她的时候还是很少的,更别提这样充满依赖的弱势动作了。

浅浅?影后有些慌乱,片刻才试探着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背。

那实在是一副很清瘦的身躯,弓着背的时候能摸到一颗一颗凸起的脊骨。

虞金枝抚摸着她,声音慢慢轻柔下来:没事的浅浅,妈妈在呢,乖啊……少女收紧了那只依旧被握着的手,更紧地靠在妈妈怀里,半晌才发出沉闷的声音。

妈妈。

诶?我小时候,你也经常这样牵着我的手睡觉吗?……是啊。

虞金枝缓声道,你小时候……特别乖,都不需要妈妈催你睡觉,你总是会自己抱着小熊乖乖躺到床上,然后……然后?虞浅恩从她怀里退出来,仰头看着她,一向清冷的眼底含了一点极微弱的期盼。

这点眸光落入虞金枝眼里,让她手指微微一颤,却还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妈妈就会拉着你的手睡觉啊。

虞浅恩不由自主弯了下唇,又重新埋进妈妈怀里。

那一定很好。

她紧握着她的手,沉默片刻后又说,妈妈,你跟我讲一些我小时候的事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想去的地方不要说你为了忙工作抛下我的事,只说我们待在一起时发生的事。

虞浅恩在妈妈怀里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什么都可以,就算你只是把我丢在一边自己玩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待在一起就行。

再说了,她微微翘起嘴唇,带着些未散的困意,散漫而惺忪道:你总不会一次都没陪我玩过吧?当然不会了。

头顶响起虞金枝嗔怪的声音,你可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女儿,妈妈不陪你玩谁陪你玩?我想想啊……嗯,你小时候,很喜欢玩拼图。

虞金枝一边思索一边道,我们浅浅从小就聪明,听妈妈说玩拼图会变得更聪明之后,就特别喜欢拼图了。

我知道拼图。

虞浅恩已经又有了困意,她躺在母亲怀里,迷糊道,有风景类,还有动物类的,我小时候喜欢玩哪一种啊?你啊,喜欢玩风景拼图……你从小就特别喜欢,风景漂亮的地方。

虞金枝说,大海,森林,雪山,枫叶,还有很多国外的漂亮建筑……这些拼图你玩过好多好多,墙上都挂不下了。

你也会陪我一起玩吗?当然了,你还总说要和妈妈一起去拼图上的地方玩呢。

那我们去过吗?哪个一个呢?……没关系。

虞金枝的沉默里,少女靠在她怀里迷迷糊糊的说,以后去就好了。

大海,森林,雪山……我现在也想去呢。

虞浅恩已经快要睡着了,最后的尾音消失在女人温暖如子宫的怀里,妈妈,我以后带你去。

……好。

少女睡着了,于是她也就没听见这一声里暗藏的哽咽。

虞金枝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抬起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沉睡的少女看不见的头顶,虞影后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她眼眶通红,哭得整张脸都已经皱起来,唯有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才能不泄露一丝声音。

窗外阳光很好。

新的一天早就开始了。

·不知不觉,虞浅恩已经习惯了每隔两天就去一趟心理诊所的频率了。

大概是因为每一次的谈话都很有用,她那些早已被时间和自动保护机制模糊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复苏,许久不做梦的她,又开始频繁的梦见那些过往了。

而且梦里的画面正在变得越来越久远,也越来越清晰。

她无数次从恍然的剧痛和寒冷中醒来,也每次都能看见虞金枝担忧的脸,感受到她温热的手。

虞金枝不得不对她最近的状态感到怀疑:浅浅,你跟妈妈老实说,你最近每隔两天就要出去一趟,一去就是半天,到底是干嘛去了?找一个朋友聊天去了。

虞浅恩笑着晃了晃她的手,不要担心,我其实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是的,她相信自己是在变得越来越好。

她要找回七岁以前的记忆,找回完整的人生。

哪怕或许那些记忆未必会带来幸福,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像谢骁舟说的那样,她不该逃避。

这十二年来的人生,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座空中楼阁,无端被人斩断了与地面的连接——她要找回自己的根。

她想要脚踏实地的活着,而不用在梦中醒来时恍然又忘了自己是谁,也不用在被问起童年时只能记得残酷的打骂与灰暗的地下室。

——不会有比那更糟糕的过往了。

哪怕不如别的小孩幸福,只要比她自己幸福就好了。

·你最好能去七岁以前长住的地方看看。

在又一次的咨询过后,宋兰因取下眼镜对她建议,熟悉的环境会给你本就在复苏的记忆带来更多刺激,或许会有更多启发的。

虞浅恩怔了一下。

七岁以前长住的地方?那不就是林家?或者她也可以问问靳风,每次妈妈带她玩的时候是在哪里,她总不可能没跟她妈妈一起住过吧?想好了之后,虞浅恩便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宋兰因顺口道:对了,我看都这么几天过去了,怎么网上那些人骂你骂得越来越厉害?虞浅恩没想到他还在关注这件事,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并不怎么在意的道:没事儿的,很快就会消停了。

·正如宋兰因所说,因她而掀起的那场舆论风暴并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熄灭,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意思。

一个大约是因为她迟迟没有查出买热搜的罪魁祸首——这是她自己总结出来的原因,因为每天打开微博,她都能看见好多催她爆名字的网友。

另一个原因则是由靳风和他手下的舆情团队总结出来的——在这次风暴中,想把她彻底踩下去的并不只有程菲菲一个,还有本就有仇的苏婧、于落,甚至还包括其他未曾暴露,但将会和她有竞争关系的女星们。

比如唐清。

靳风翘着二郎腿在视频里说,最近她游学回国了,一回来就被记者提问,失去了雪川这么一个爆火角色的心情如何,有没有后悔。

她的回答是她从不会因为角色的人设好和必火的特点而去选择角色,所以她也从不后悔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这话说的,仿佛她是在明知道雪川会火的情况下拒绝的一样。

靳大经纪人有几分不屑的笑了一声:雪川戏份播出前全网没有一个人看好,个个都说人设奇烂必被唾沫淹死,结果看你演火了倒是跑来拍起马后炮,装起先知来了。

虞浅恩并不怎么关注这件事,她的重点放在另一边。

热搜是谁买的,查出来了没有?还在协商呢。

靳风眉眼无奈,你知道这些人的嘴有多难撬开吗?我压力够大了你还跑来催我。

虞浅恩挠了挠头,样子无辜。

靳风好一阵无语,却又忍不住笑起来:真是和你妈一个德行,哪需要你来催我?你妈不知道给我耳提面命多少次了,要我砸钱也要把人砸开口,然后把那边的名字挂出来,放到网上被万人唾骂——她天天跟网上那些黑子吵架,每天比你这个正主还火冒三丈。

虞浅恩:……少女忍不住笑起来。

片刻后,她想起一件事,便坐直了身子:靳叔,我问你一件事。

她盯着屏幕,认真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和我妈妈一起住过的房子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

……笑容满面的经纪人突然顿了一下,片刻才道:是为了找回记忆吗?虞浅恩点了点头。

靳风在那边苦笑了一下:浅浅,靳叔也很想带你去……但那栋房子,已经被卖掉了。

(看到有小天使想看男主,很快了,因为主线剧情是必须要走的,这条线和感情线相辅相成,我不能为了把男主拉出来就强行拉进度,会破坏故事的整体结构大家不要太着急哦,而且我希望这些没有男主的部分也能得到大家的喜欢,因为我真的很用心在塑造每一个人物的┭┮﹏┭┮)第三百二十五章 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找我了吗?她……在看到和你相关的东西时,不是犯病就是一直流泪,但偏偏又总是去那房子里抱着你的被子睡觉。

后来我们听了医生建议,就把那房子卖掉了,之后的主人换了锁,还换了装修,她去碰了几次壁后,才不再去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虞浅恩盘腿坐在床上,仰头望着虚空发呆。

靳风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散去,她却还有些出神。

也没有具体想什么,只是单纯的出神罢了,而打断她发呆的,是一通好久不见的来电显示。

虞浅恩带着几分惊讶地很快接起来,最后也依旧带着惊讶的挂断了。

来电的是余导,说是第三只玫瑰已经送审通过了,接下来即将进入正式宣传的阶段,打这个电话是想让她和谢骁舟一起参与电影主题曲的录制。

唱歌吗?虞浅恩有几分忐忑,但很快又被能和谢骁舟一起唱歌这条消息驱散了。

她稍微坐直身子,想了想,才从微信里拖出谢骁舟的名字,半晌才编辑好一条[你接到余导通知了吗?]正准备发过去,聊天框上方突然显示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

正要按下发送的手指立刻停下来,虞浅恩顶着聊天框,屏息等待着对方的消息。

然而两分钟过去。

四分钟过去。

快到十分钟了,聊天框依旧空空荡荡,并没有新消息传出来。

虞浅恩只好把自己编辑好的消息发出去。

而不过就是前后脚的时间,那边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谢:你接到老余电话了吗?][虞:你接到余导通知了吗?]——虞浅恩看着这两行字,发了半晌的怔,最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举着手机倒在床上,不由自主翻了一圈,继续举到眼前打字。

[虞:看来你收到了虞:怎么样?有信心吗?谢:你觉得呢?虞:没法儿觉得,我没听过你唱歌谢:那你猜呢?虞:谢老师应该没有不会做的事吧?]虞浅恩想了想,担心他五音不全,又赶紧找补道。

[虞:不过谢神如果是个音痴,说不定反而更有萌点更讨人喜欢了谢:是吗?你觉得我是音痴更好?虞:不,我能接受谢老师的任何设定谢:那如果我不是谢神,甚至不是演员呢?]躺在床上的虞浅恩短暂的凝滞了,她拿下手机,在满面阳光中想象了片刻,最后发了两行字过去。

[就算不是演员不是谢神,你也依旧会很耀眼吧][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永远都找不到你了]·城市的另一端。

巨大城堡的阴影中,男人坐在窗边,将这两行字凝视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弯起了嘴角。

[谢:所以,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在找我了吗?]缓慢的,他又敲出了第二行字。

[我让你等了很久吗?][我是不是该跟你说一声抱歉?]·虞浅恩看着接二连三蹦出来的几条留言,傻眼了好一会儿,突然手忙脚乱地坐起来,两眼直勾勾盯着屏幕,半晌都没想到该回什么。

只好在缄默了足足五分钟后,才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你听到原曲了吗?]好在谢骁舟也并没有纠缠,他自然而然地顺着话题聊了下去。

虞浅恩于是重新放松下来,倒在床上,又无声打了个滚儿。

·浅浅,你冷不冷?不冷,妈妈很快就来啦!深冬的游乐场,细小的雪片漫天漫地,纷纷扬扬。

她握着一只温暖的,长着茧子的女人的手。

耳朵上戴着粉色的兔子耳暖,穿得像个雪白的小熊,还长着点肉窝的小手不需要手套也暖和得很,蹬着小鹿皮靴的脚在积雪的地上跺来跺去,发出哒哒的响声。

她看起来很兴奋,牵着她的那只大手也无法控制她不断在原地蹦跳的身体。

原本她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一年到头都乖乖巧巧的,大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就算不乐意去做,也只会用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你,直到你自己不忍心,放纵她娇惯她宠爱她,或者心硬如铁的坚持己见,那么她就会失落的垂下密密的睫毛,耷拉着脑袋去做你让她做的事情。

总的来说,她很少表现出剧烈的情绪波动。

唯有一个时候是例外的——和妈妈见面的时候。

就像现在,只是生日之前的例行庆祝,她那忙到天天到处飞的母亲第一次说要带她来游乐场玩,约的时间是下午,她却从昨晚就开始高兴了,在家里试了好久的衣服不说,出来之后还一路蹦蹦跳跳,像身上安装了弹簧一样,一刻都静不下来。

连惯常照顾她的保姆都有些惊讶。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保姆的惊讶的。

可她的脑袋里的确有这样的印象。

但她顾不上去思考保姆阿姨的想法,她现在全新的心神都放在这场她期待已久的等待中。

她忘了自己等了多久,大约是一个月,也或许是半年,再或者更久更久……可总之她等到了!从没来过游乐场的她,第一次来游乐场居然是和妈妈一起!还是为了庆祝生日!这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礼物!她这么想着,一下下蹦得更加欢快,头上的小王冠发夹都跟着一抖一抖,瞧着都快被抖落下来了。

保姆牵着她,也被拉着一起抖,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便笑话她:你看看别的小孩儿多镇定?就你一个人这么大惊小怪。

……她不说话,自顾自地蹦蹦跳跳,笑得眼睛眯起来。

天上的雪没有停过。

直到打扫清洁的工作人员第三次从他们面前扫着雪经过时,保姆阿姨也第不知道多少次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好两点钟吗?这都迟到一个小时了。

听着这略带不耐的声音,早就已经跳不动的小孩站在一旁,仰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小心拉了拉她的手指:阿姨对不起,我妈妈肯定是太忙了。

等她到了我让她请你吃东西!她对上大人低头看来的视线,把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切的起点她们站在一个路牌底下。

这里是游乐场内轨道车会经停的地方,有个公交站台般的遮雨棚,雪淋不到她们。

可遮雨棚顶的白色正在不断堆积,从最开始纸一般的薄,逐渐变得有一根手指那么厚,又变得像小孩手腕那么宽,最后变成大人拳头般的厚度时,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清理了。

堆积得厚厚的雪花小山一样地倒下来,在半空泼出大片朦胧雪雾。

它们映在她乌黑的眼瞳里,如同安静的画。

最初的兴奋与期待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到现在已经完全沉淀下来。

她乖乖的站在雨棚下,原本温暖的手变得凉凉的,即便被保姆阿姨牵着也不能变得暖和一些。

这怎么回事啊?一直不接电话!大人烦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还要去接半月放学呢!晚了就来不及了!她不说话,只是把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小靴子,装做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可是没用,不一会儿,又打了两个电话却依旧没被接听的保姆蹲了下来,对着她说:浅浅啊,我看你妈妈今天是不会来了,咱们回去怎么样?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她,明亮的眸子玻璃珠般澄澈剔透:妈妈会来的。

她忽闪着眼睛看着大人,拉着她的手指道:阿姨,我们再等一会儿好不好?天还没黑呢!保姆一阵无奈,只好不抱希望的又打了两个电话。

然而出人意料,最后一个电话居然接通了,那边似乎告诉她十分钟就能到。

保姆终于开心起来,小孩的眼睛也终于重新被点亮了。

她晃着大人的手高兴的说:我就说我妈妈会来的!她只是太忙了!是的是的,浅浅说得对。

保姆回答,看了一眼时间后却又突然变了脸色,坐立不安地站了片刻后,她突然又蹲下来,看着小孩说:浅浅,快到你妹妹放学的时间了,阿姨得准时接她去!阿姨把你放到那个亭子里去,你自己等一等好不好?她呆住了,下意识抓紧了大人的手:可是……妈妈还没来啊。

妈妈只要十分钟就来了。

大人指了指雨棚对面,立在远处摩天轮旁边的大钟。

浅浅会看时间了对吧?你看着那个分针,等它指到三十的时候,你妈妈就到了,不用多久的!她说着也不等她同意,一把将人抱起来,送到了不远处某个售票厅里,掏了两张钱跟售票的男人交流起来。

这孩子麻烦您看一下,再等个几分钟就有人来接她了,她叫虞浅恩,只要能对上她名字就行。

售票的是个中年大叔,收了钱笑着就答应了,还摸了摸孩子的头,样子很和善。

可她还是不太愿意,仰头拿眼睛瞅着阿姨:阿姨,您再陪我等等吧。

可阿姨还得去幼儿园接妹妹呢!幼儿园就在小区里面啊。

她瘪瘪嘴,据理力争,游乐场离我们家好远呢。

可阿姨迟到了的话,夫人是要扣钱的!大人急急的说,又看了一眼手机,随便摸了两下小孩的头。

你妈妈还差几分钟就到了!可阿姨可是一分钟都不能迟到的!阿姨走了啊。

大人说完就拉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向人流。

绿色的售票房门口,她看着那个不断远去最终消失的背影,嘴巴一瘪,低头踢了踢脚,在地面留下两道小小的擦痕。

小朋友别担心,叔叔会看着你的。

好在售票房的叔叔是个好人,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又高兴起来了。

她总问那个叔叔时间过去了多久,几乎是一分钟就问一次,没客人的时候大叔还会耐心回答她,可不一会儿就来了一波客人,小孩看着叔叔忙得不行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多问了。

她站在那里左右张望,最后看到了远处的大钟。

之前在遮雨棚下的时候,她正面对着那钟,也能看清时间,可现在换了个位置,她就看不到那时钟的正面了。

小孩想了想,最后抵不过抓心挠肝的期待,转头跟大叔说了一声,便一阵小跑到了那雨棚底下。

她站在那里,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时钟,几乎是数着秒数等待着。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

一秒、两秒、三秒……两分钟。

……期间那售票大叔时常会往这边张望一眼,每次看到小孩的身影便安心地收回视线。

直到十分钟后。

分针准确的指向了三十,小孩顿时就跟听到烟花炸响似的蹦起来,她睁大了眼睛往四周张望着,不放过从远到近的每一个大人。

这个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这个,这个……都不是。

小孩看得眼花缭乱,眼睛都发酸了,却还是没找到熟悉又漂亮的身影。

等到她茫然地看向那个时钟时,才猛然发现,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不安一点一滴在那双眼睛里汇聚起来,她跺了跺脚,试图让自己变得温暖一点,又继续在人群里寻找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寻找,让她发现了好多不曾发现的东西。

她发现游乐场里的人真的太多了,走在路上都拥挤得很。

她还发现这些大人都太高了,高到她无论怎么仰头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们的声音也很大,无数人的说话声在路面上汇聚起来,变得吵闹无比,让她听不清任何内容,耳朵里都变得嗡嗡嗡的。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让目光跟随那些孩子,他们被父母家人牵着、抱着、背着,以各种姿态被保护着从她面前走过,看起来暖洋洋的。

她搓着自己的手,眼里流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只觉得越发的冷了,连小兔子耳暖都挡不住寒意。

眼前又一个被大人扛在肩上,手腕上系着气球的小孩,眨巴着眼睛含着糖果,好奇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后又渐渐远去,隐入了人流里。

直到他们之间的眼神被彻底切断,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做了好久无意义的事。

然后她又发现,天快黑了。

第一盏路灯亮起来,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照着脚步匆忙人声嘈杂的人群,也照亮小孩仰起来看向大时钟的脸。

石头做的表盘上,分针又一次走到了三十的位置。

她还没等到她妈妈。

怔怔地盯着表盘看了好久,她终于嘴巴一瘪,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眸子里掉下来,滑进衣服里面,带来源源不绝的凉意。

她看起来很不想哭,努力憋着眼泪,直到小脸都涨得通红。

大约不想给人看到眼泪,她往角落里缩了缩,像一只小猫,躲进了雨棚下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第三百二十七章 录歌又一次在阳光中猛地坐起来。

虞浅恩急促的喘息着,大约一分多钟才终于喘匀了呼吸。

她咽了咽喉咙,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本能,闭上眼仔细回想刚才的梦境。

在梦中清晰无比的一切都变得混乱而模糊,唯有摩天轮边上那巨大无比的时钟,以及从雨棚上倒塌的漫天雪雾清晰如故。

还有倒在地上的温热奶茶,以及坠落的粉色耳暖。

她闭着眼努力去回想那个保姆的脸,却始终都只能记起一弯笑着的嘴唇,那笑容缀在寒冷的雪天里,即便隔着如此久远的时光,也让她一想起来就快要冷得发抖。

怎么了?一个温暖担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虞浅恩手指一动,这才发觉身边有人。

她转头看去,睁开的眼里映出了虞金枝眉头紧皱的脸:浅浅,你已经连续做了好多天噩梦了,这样下去不行,妈妈带你……她紧握着少女手指的掌心突然空了。

虞金枝微微一愣:浅浅?像是条件反射——虞浅恩看着自己倏然缩回的微颤的指尖,似乎也有些发怔,片刻后才轻轻握紧了手指,又张开。

我……她想解释什么,却被梦境里残留下来的恐惧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好在下一秒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赶紧从床边摸到手机接起。

现在吗?好,我马上出来。

虞浅恩挂了电话,连滚带爬地往浴室跑:我要去录第三只玫瑰的主题曲了,接下来两天可能都有点忙,妈妈你晚上别做我的饭了。

浴室的门被匆忙甩上了。

虞金枝坐在床上发愣,好一会儿才低头看向了自己空荡荡的手——这是母女俩关系变好之后,虞浅恩第一次对她做出这样类似排斥的举动来。

·冰凉的水不断扑到脸上,反复了好几次后,虞浅恩才抬起头来,看见镜子里自己布满水珠的脸。

这实在是一张十分漂亮的面孔,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无可挑剔,再加上本人的气质和天生的特点,更给人一种凛凛不可侵犯的冷感。

从有记忆开始,虞浅恩便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副不好惹的,不好接近的模样,她从未想象过自己还有那么天真和乖巧的时候。

然而这些天在梦里逐渐清晰的记忆,让她突然认识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复杂得无法辨认的情绪充斥在胸腔里,让她根本不想面对。

又洗了一把脸,她快速冲了个澡,这才出了浴室。

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虞金枝照常送到门口。

照理说她作为影后,演技应该是无可挑剔的,可虞浅恩依旧一眼就看透了那笑容下根本无法压制的不安。

想到自己之前的反应,虞浅恩要出门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转过身来,向虞金枝迈近一步,抬手轻轻拥住了她。

不用胡思乱想,妈妈。

她轻声说:我说原谅你了,就是真的不介意了,我不会食言的。

她拍了拍虞金枝的肩膀:刚才只是被噩梦吓到了而已,别担心。

房门被砰地关上。

虞金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小天狼星蹭着她的脚喵喵叫起来,她才低下头蹲下身,把小猫抱进了怀里,轻轻抚摸起来。

·虞浅恩把车开得很快。

像是想要让风把脑海里混乱的思绪都吹散,也像是怀着另一种不明不白的焦灼与冲动。

起初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她把车停在某公司门前,正巧看见另一辆车也在后面停下,而她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时,这种莫名的情绪才终于找到了出口——虞浅恩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梦中那杯倒在地上的奶茶再次浮现脑海,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在莫名的情绪驱动下,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起来,最后直接一路小跑,拦在了他面前。

穿黑衣黑裤戴着白色鸭舌帽的男人抬起头来,帽檐下一双茶色的眼看见她,稍稍一愣,随即从头到尾地打量她一遍,最后笑起来:怎么?这么近还要用跑的,是要当面告诉我你找我找得很辛苦吗?……虞浅恩陡然想起前一天微信上聊的话题,却并不慌乱也没有羞愧,她反而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愣愣的说道:也没有找得很辛苦……认真说来,是你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的。

谢骁舟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回答,怔了一下,随即更深地弯起嘴角来。

一旁许久不见的王茂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脸警惕地挡在了谢骁舟身前,冲着虞浅恩道:虞小姐,你突然挡我们的路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仗着和我们谢神合作了一次就……话没说完,他被人用手指抵着脑袋推到一边去了。

谢骁舟收回手,对虞浅恩扬了扬下巴:走吧。

虞浅恩面无表情看了不可置信的王茂一眼,跟着谢骁舟进去了。

而直到快要跨进大门之前,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是星灿?是啊。

谢骁舟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现在不想进去也没用,这是剧组花天价租下来的录音室。

虞浅恩:……虽然有点不想进,但也没到不能进的地步。

何况……她现在已非吴下阿蒙了!虞同学这样想着,大步跨入了这家林氏集团旗下的娱乐公司。

·这位就是虞小姐吧?录音室外,一个西装革履一看就很有公子哥气场的男人停止了和余导的谈话,站起来,一边扣西装扣子一边几步走到了虞浅恩面前,并朝她伸出手来:幸会,幸会。

虞浅恩:……她拿死鱼眼的表情瞅着他,充分把我认识你吗?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一旁的余导大概怕她吃亏,张口介绍道:小虞,认识一下,这位是星灿的陈总,这个整个星灿最顶级的录音室,就是他做主借给我们的,还给我们打了个惊天的折扣。

省下一大笔钱的余导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笑呵呵的道:认识一下,认识一下嘛,也算多个朋友。

虞浅恩这才勉强把手拿出来,跟这个陈总握了一下。

随后她便发现,在她和谢骁舟两个身价悬殊的人之间,这位陈总居然选择了先和自己寒暄,并且到现在都没有和谢骁舟打招呼。

虞浅恩简直有点震惊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娱乐圈里有人敢这么不给谢神面子的,不由得转头去看谢神。

随即她的震惊立马平复了——因为比起陈总,谢神显然更不给对方面子。

他连帽子都没摘,就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完全没有要对这位陈总打招呼的意思,天光从窗外洒进来,只照到他从帽檐下露出来的半边下巴,形状特别好看。

虞浅恩看着那截下巴,几乎立刻就理解了他,并同时认定,能让他们谢神做出这种无礼的反应,必然是这个陈总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错事,还恰巧被谢神知道了。

如此武断的下定了结论后,虞浅恩也不太想继续和这个陈总寒暄。

一路的问题都用嗯嗯啊啊含糊了过去,直到负责教他们唱歌的老师过来,陈总才终于消停。

而始终跟个透明人一样没做出任何反应的谢骁舟,也直到这时才站起来,和虞浅恩一起走进了练习室里。

第三百二十八章 谢老师,你是我的幸运星吗?拿到歌词之后,虞浅恩认真看了一遍,很快就背下来了。

而拿到曲谱之后,虞浅恩依旧很认真,看完以后脑子里却什么都没留下。

这位音乐老师似乎是星灿最顶尖的音乐老师,据说某位眼下正当红的歌神就是从他手底下出来的,虞浅恩站在一旁,见谢骁舟一边看谱一边很快跟老师交流起来,甚至还礼貌的提出了几条建议。

什么这一句是不是用下沉的尾音收尾比较好?什么这里的感觉用颤音不太好表达。

什么高音这里的伴奏用小提琴更好一些……虞浅恩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眼睛里仿佛要出现蚊香圈。

她脑袋渐渐一点一点,直到四周突然猛地寂静下来,而她的头也终于触到了某块温热的皮肤时,她才猛然惊醒——抬起头便对上了两双目光,来自对面表情一言难尽的音乐老师,和旁边似笑非笑的男人。

虞浅恩转头和谢骁舟对视一眼,那双茶色的眸子在帽檐的阴影下含笑地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叫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也太没用了。

虞浅恩这么想着,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听着,就算听不懂也得听!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她听见老师问了一句:会看谱吗?虞浅恩:……半晌的沉默后,她沉痛地浅了浅头,最后垂头丧气地耷拉了脑袋。

不会看也没关系。

一只手摸上她的头,轻描淡写地揉了一下。

谢骁舟嗓子里含着笑,问她:你活到这么大,总不会一首歌都不会唱吧。

儿歌也算吗?虞浅恩问他,对上他平静含笑的视线后,却又偃旗息鼓,好吧,还是会唱几首歌的,只是唱得少。

那会唱的那几首都是怎么学的?听多了就会了。

那就多听几遍不就好了。

谢骁舟对音乐老师点了点头:我先单独唱一遍,麻烦您录下来传到手机里。

于是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而直到谢骁舟快走进录音室的时候,虞浅恩还处于震惊中,她忍不住拉了拉男人的袖子:你这就会唱了?只要看着谱子就能唱。

谢骁舟看她一眼,笑,你以为我乐器是白学的?·录歌只用了四分钟,因为不是最终版,便不需要吹毛求疵的繁复录制,那是他们最后合唱时才会需要的程序。

最后看到手机里音乐老师传过来的MP3资源时,虞浅恩还有点发愣。

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也就难免有点新奇。

团队还在录音室里讨论歌曲的唱法和伴奏的修改,虞浅恩则拿着手机走到了练习室里,她搬了张凳子在窗前坐下来,这才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怀着一颗有些紧张的心,郑重地点击了播放键。

前奏是一段水滴的声音,混合着浅浅的风声,不知为何,一下就将虞浅恩带回到了远离城市的澄水乡。

叫她轻而易举地想起了那些水上的房子,还有清晨窗台上带着露水的花朵,以及正从晨雾中缓缓走来的男人。

随后第一句歌词响起来,虞浅恩脑子懵了一下,手指轻轻一颤……·不知循环了多少遍,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她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不声不响地提了把凳子过来,在少女身旁坐下了。

而虞浅恩是在又一次循环结束的时候才察觉到的。

她转头看去,男人也回望而来。

他们对视了片刻,谢骁舟才笑了笑,道:会了吗?不知道。

虞浅恩简短道,再多听一会儿吧。

片刻的沉默后,虞浅恩把手机音量调小了一点,轻声说:没想到你唱歌也这么好听。

大概是因为专门学过。

你到底学过多少东西?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

不至于什么都会,但的确学过不少。

那你肯定是个没童年的人。

虞浅恩虽然自己也没童年,但不妨碍她拿着个调侃谢老师,就是那种没日没夜沉浸在学习里,把邻居的小孩们全都内卷到死的全民公敌。

谢骁舟却没有反驳,反而笑了笑,十分干脆地点了头:的确是这样,那时候凡是认识我的小孩,就没有一个不讨厌我的。

……方才还在调侃他的虞浅恩顿时又后悔了,她很快就道,如果那时候我们是邻居,那我肯定不会讨厌你。

是吗?虞浅恩肯定地点点头:不但不会讨厌你,我估计还会跟在你后面当跟屁虫,和你一起学习吧。

谢骁舟眉梢轻轻一挑,侧头看了她片刻,却什么都没说,又把头转了回去。

窗外阳光不错,星灿的大厦很高,但录音室只在七层,他们坐在这里,可以轻易看见街道上来往的车辆和稀疏的行人。

星灿大厦的地址并不在闹市区,便使街道两旁的绿化显得醒目起来,阳光落在墨绿的叶片上,折射出水波一样的光泽。

那些光点落入虞浅恩眼里,促使她莫名又突兀的开了口。

我跟你说过吧?我七岁以前的记忆全都没了。

谢骁舟长腿支地,背脊放松,也不看她,只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无所谓,就算不记得又怎么样?这么多年还不是照常活过来的……可是最近,我决定要找回那些记忆了。

她也没有转头去看身边的人,便只在一阵沉默后,听见了一声依旧慵懒的那很好啊。

少女于是笑了起来,叶片折射的阳光统统落入她眼底,像是洒进了一片星子,闪闪烁烁的,十分开怀。

我也觉得很好。

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虽然有些打脸,但我现在真的很高兴能找到妈妈,我想无论以后我会想起些什么,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我都不会再害怕了。

虞浅恩终于转过头来,在耳机里低慢的歌声中,看着谢骁舟天神描绘的侧脸,弯着嘴唇道。

而这一切都是从遇见你开始的。

她略微倾身,稍稍靠近了谢骁舟,盯着他看过来的眼睛,弯着眼问:谢老师,你是不是我的幸运星或者守护神啊?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有好事发生呢?男人坐在那里任由她靠近,动都没动弹一下地凝视她的眼睛,半晌微微笑起来。

如果当真如此,那可就真是我的荣幸了。

我这辈子,还从没和幸运这个词沾过边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真该给你个镜子让你看看从录音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夜晚了。

虞浅恩总算是顺畅的录完了第一遍——从没对着话筒唱过歌的她,要想一下就展现出歌神天赋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不过好在她的音色非常好,再加上作为体验派演员,唱歌的时候也很会抓感情,所以最后出来的成果还不错,音乐老师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再来。

音乐老师看了一眼时间道,余导给的时间限制是三天,还绰绰有余呢。

虞浅恩两人于是礼貌道别,从录音棚出去了。

刚出门就撞上了陈绍,也不知道在这等多久了,嘴里叼着烟却没有点燃,听见开门声他立刻转头看来,冲虞浅恩一笑道:虞小姐,工作结束了?虞浅恩:……她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这人对自己这么殷勤干什么,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谁知下一刻陈绍便大步走上前来。

那不是很巧?正好到了饭点,虞小姐要不要赏脸一起去吃个饭?不了。

少女显然一点没有正在面对星灿老总的自觉,径直跟在了谢骁舟身后,我和谢老师去吃饭。

那谢老师也一起嘛。

从一开始就对谢骁舟充分展示了视而不见功能的陈绍,直至此时才终于把视线转向了前面的谢骁舟,笑容英俊而无懈可击。

原本也同样没看他一眼的谢骁舟脚步一顿,视线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陈绍便继续笑道:怎么?谢神不愿赏脸?稍微一顿,他又道:都过去两年的事儿了,谢神总不会还在和我计较?原本对他兴致缺缺的虞浅恩顿时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瞥向谢骁舟,眼底有些探寻意味。

注意到她的神情,陈倦嘴角一抬,立刻道:虞小姐大约不知道,两年前我曾和谢神有过一饭之缘,酒桌上我喝醉了酒,不小心放浪了点,对谢神的小师妹有些无礼……虞浅恩怔了一下,只听陈绍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只是喝多了上了头,而且被谢神当场拍桌后我立刻就清醒过来了,也有好好给谢神的小师妹道歉的。

他当真做出竖掌发誓的手势,看起来一本正经,半点公司老总的威严都没有,反而像个爱玩的公子哥。

视线一转,他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看着谢骁舟道:而且,您那位小师妹,不也原谅我了么?当事人都已经既往不咎了,谢神不会反而难以释怀,一直对我怨恨到现在吧?谢骁舟:……男人看起来根本懒得搭理他,抬脚就走。

虞浅恩漠然瞅了陈绍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陈绍有些无奈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又提气高声道:谢神!您要是不愿意原谅我的话,我还能继续给你小师妹赔礼道歉的,要是早知道是你罩着她,我那天就算让自己醉死也不会冒犯她啊!你总不会真跟她有过一段儿吧!那你早说啊,早说我肯定离她八百米远!……陈绍的声音最终被电梯门阻隔。

两人沉默站在电梯里,直到下降到一楼,电梯门再度重新打开,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脚步跨出电梯,谢骁舟侧眸瞥了虞浅恩一眼,后者一脸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的确没有要问的意思。

他有些无奈,却又觉得更加有趣,便主动张口道:你不问我吗?我们去哪儿吃饭?——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虞浅恩怔了一下:你说什么?……谢骁舟勾了下唇角,却不肯重复,没什么,你想去哪吃就去哪吃。

你问我为什么不问你?虞浅恩却不肯放过,她像是对谢骁舟的话很感兴趣,问道,我要问你什么?我该问什么?少女双眼灼灼,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热度与感情紧盯着谢骁舟,脖子都不自觉歪过来了:你以为我要问什么?……谢骁舟脚步突然停住了。

虞浅恩猝不及防,险些冲到前面去。

她有些狐疑地停下脚步,望着谢骁舟道:怎么了?谢骁舟一动不动瞧着她,他在那双乌黑眼瞳里看见清晰的自己,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缓缓道:我真该给你个镜子让你看看。

什么?虞浅恩莫名其妙,看什么?我头发乱了?脸上有东西。

她忍不住伸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有东西。

不是看这些。

谢骁舟淡淡一笑,是看看你自己的眼睛。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虞浅恩还在后面一脸懵。

我眼睛怎么了?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薄薄的,皮肤微凉,触感还挺好。

也没觉得有什么东西啊。

她完全搞不懂谢骁舟在说什么,也完全看不到,即便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睛也始终映着前面那人的背影。

没有再继续纠结,她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最后在一众让人眼花缭乱的餐馆中,虞浅恩挑中了一家烤肉店。

再三确认谢骁舟愿意之后,她好不容易才在附近找到了一家有包厢的烤肉店。

可城市里的烤肉店,除了味道之外,还很讲究氛围,一般来说,评价很高的店都会兼顾这两点,而想要兼顾到氛围这一点的话,烤肉店大多都是露天或者大堂用餐,很少会有包厢。

但在这种饭点时间,以谢骁舟的知名度,一旦真的找了个客流量大且没有包厢的餐厅吃饭,那简直就是把头条新闻双手上贡给各大媒体,想也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甚至暴动。

本着毕竟开在闹市区,再怎么样也不会太难吃的心态,虞浅恩走进了这家门可罗雀的烤肉店,和谢骁舟一起戴着口罩进了包厢。

而当点好的菜都被一一端上来的时候,虞浅恩傻眼了。

这……这得自己剪吗?她看着那条完整漂亮的长条形五花肉和旁边的剪刀,目瞪口呆。

谢骁舟瞧着她的反应,嘴角翘了翘:你没吃过吗?虞浅恩:……的确没吃过。

她有些尴尬,谁知道呢?两年的富二代生涯,在正式和虞金枝相认之前,她大半时间依旧是靠垃圾食品过活的。

她本来就是一个物欲极低的人,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但不知为何,这会儿倒有些丢脸起来。

那,我们要叫服务员进来剪吗?她顾左右而言他,并不回答谢骁舟的问题。

男人的视线在她表情上一扫而过,眼底浮现一丝浅淡的笑,直起身拿起了剪刀:不必了,这点小事,我也能做。

虞浅恩紧盯着他的动作,眼底有些怔怔的惊叹。

——果然,这世上真的没有谢老师不会做的事!(读者渐渐多起来啦,明天开始日更两章,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呜呜呜,回应多一点我也会比较有动力,单机还是很痛苦的流泪猫猫头.JPG)第三百三十章 记一顿难吃的晚餐生菜包着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五花肉,里面还夹着辣椒等小配菜,裹得堪称完美,从外面看不见半点油光,被一只指节修长有力的手拿着,递到了虞浅恩面前。

原本正在忙活着裹烤肉的虞浅恩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

谢骁舟手很稳,袖子微微挽起,扬了扬下巴示意她。

虞浅恩在男人和那块烤肉之间来回看了两遍,最后以有点懵的表情靠近,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那包烤肉——大概是嘴巴张得不够大,这一口只咬了一半,还没能一下咬下来。

谢骁舟:……男人不动声色看着她试图把那口肉咬下来的模样,缓缓道:我是让你接过去。

虞浅恩:……太尴尬了。

虞浅恩迅速放下手里包得乱七八糟的烤肉,伸手接过他手里剩下的那一半,强行塞进自己嘴巴里,撑得腮帮子鼓鼓的,嚼了好半天才勉强咽下去,险些没被噎死。

谢骁舟收回手,一边擦一边笑:咬就咬了呗,你着什么急?虞浅恩快速喝了一口水,拼命把喉咙里那点噎人的感觉咽了下去,又拼命灌了一大杯水,然后才顾左右而言他道:这肉好咸。

是吗?谢骁舟给自己随便卷了一个吃下去,眉头微微蹙起,确实。

两人于是又叫了一份解咸的饮料。

·这顿饭的味道实在是不如人意,烤肉咸了,后面送上来的牛尾汤又一股腥味儿,两人几乎是吃一口肉喝一口水,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没有早早离开,反而坐了许久,直到把上来的东西都吃完。

期间虞浅恩瞧着谢骁舟面不改色喝汤的样子,不免十分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吃不惯这种东西。

是挺吃不惯的。

谢骁舟并不隐藏,这种味道的东西,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什么机会品尝。

说得好像是什么难得的美食一样。

虞浅恩反应过来他的委婉,道,应该是这味道不配上你的餐桌吧?她笑:谢老师可以去出一本语言的艺术了。

谢骁舟不语,依旧面不改色的包肉。

虞浅恩看着,也慢吞吞地动作起来。

她其实有些想提出换一家店,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她无法开口直接浪费掉这些食物。

便只好一边吃肉一边喝水,一边忍不住问谢骁舟:谢老师,你以前遇到这种难吃的东西,一般都是怎么干的啊?这种味道只有在圈内的一些饭局上才有机会吃到。

谢骁舟又喝了一口水,平静说,如果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饭局,我会在基本的问候之后借口有事直接走人,如果是重要饭局,我会放下筷子一心喝酒聊天。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这么干?虞浅恩看着他又包了一块肉咽下去,自己嘴里都咸得慌。

怎么干?走人?还是放下筷子一心喝豆奶?视线扫过一旁的饮料瓶,谢骁舟笑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欢浪费吗?我要是就这么带着你走了,你心里会不会不舒服?……虞浅恩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原因,一时语塞,随即又低声道,就算不舒服也不是针对你的,只是我个人习惯而已。

那也没必要只因为味道不好就打破你的个人习惯,毕竟浪费的确不好。

谢骁舟语调慢悠悠的,又说,最近不是提倡光盘行动嘛,作为粉丝无数的演艺人士,我们是应该以身作则。

虞浅恩挠了挠下巴,有点不知道是喜是忧。

她也觉得不浪费是个好习惯,但眼看着谢骁舟一块又一块地吃着那咸得要命的烤肉,她心里又很不舒服。

想着她就打算给谢骁舟倒一杯奶,结果一个不小心将杯子弄翻了,豆奶淌得桌面到处都是,还溅到了她的衣服上,虞浅恩只好起身去了洗手间。

待到她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一直面不改色的谢影帝终于露出了无法忍耐的表情。

他紧紧皱着眉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了两杯,才勉强舒了一口气。

又看了一眼盘中仅剩的几块烤肉,他干脆拿起筷子全夹进了自己碗里,这次都不用生菜了,他直接一口一个,很快吃完了所有烤肉,然后再猛灌了两杯水。

于是等虞浅恩回来的时候,谢老师的光盘行动已经完成了。

她简直有些傻眼,如果不是确定那东西真的很难吃的话,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味觉出了毛病,其实那烤肉根本就是让尝遍山珍海味的谢老师都无法自控的超级美味。

——就这种趁着另一个人离桌而迅速扫光食物的做法,怎么看也不像是谢老师能做得出来的啊。

虞浅恩一脸狐疑,尝试性地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块肉放进嘴里,然后被咸得皱起脸来。

正在低头喝水的谢骁舟撩起眼皮扫她一眼,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借着水杯的遮挡,无声吐出了两个字——傻子。

·吃完了,可以走了。

谢骁舟不动声色舒了一口气,整了整衣领,率先起身往外走,还不忘道,记得把这家店拉进黑名单。

虞浅恩郑重点头,一边起身跟上去,一边一脸严肃地在手机软件上给这家店留下了一条三百字的差评。

中心思想有两点——一点是味道难吃,另一点是味道难吃居然还分量少。

直到从这家店走出去的时候,虞浅恩还觉得自己没有吃饱。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端上桌时感觉东西挺多的啊,怎么一点都不经吃呢?·正在寻思着要不要给虞金枝去个电话,让她给自己准备夜宵的时候,轿车开到了Cohen酒店楼下。

虞浅恩有些莫名:不回家吗?你吃饱了吗?……谢骁舟扫她一眼,打开车门下了车,笑着甩下两个字:给你加餐。

第三百三十一章 我的勇气几分钟后。

两人坐在了酒店高层的空中花园餐厅。

Cohen酒店下,有一泓极大极漂亮的湖,他们坐在靠窗的吧台上,往下能看见最美的湖景,以及远处灯火渐亮的城市。

这次是由谢骁舟做主点的一份海鲜意面。

底下餐厅随处可见的主食,但却是顶级食材和顶级厨师做出来的顶级味道。

虞浅恩刚吃第一口,就感觉自己刚刚被烤肉伤害的胃又被治愈了。

谢骁舟就坐在她旁边,什么都没点,只要了一杯水,偶尔喝上一口。

等到虞浅恩吃完这碗面,又给她点了个很小的水果甜品,两口就吃完了,不会觉得撑,又很好的完整了这顿加餐。

吃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治愈了,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懒下来,下巴垫在手背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喃喃道:真好吃。

谢骁舟只笑不语,又喝了一口水。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这餐厅里客人不多,大多都离得很远,并且大多都被花藤或盆栽挡住了身影,看起来影影绰绰的,就连远处客人的说话声听起来也缥缈遥远。

而窗外的夜景越来越盛,车流、人流、闪着光的大厦,以及一盏盏微弱却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向城市尽头的街灯——这些东西汇聚在一起,把整座城市变成了煌煌的灯海,再倒映在底下那大而平静的湖面,被风晃出粼粼的碎片,遥遥地映在高楼的窗户上,再映入虞浅恩的眼中。

她将这风景望了许久,在某个时刻突然就控制不住开口了。

谢老师,我真的不能再去你家玩吗?谢骁舟微微一顿,拿着水杯没有说话。

虞浅恩却也像是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头都没回地继续看着窗外,喃喃道:我只是觉得,你家太空了,需要有朋友去多玩玩,增添一点人气。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谢骁舟终于开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着问,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讲你是怎么鼓起勇气做决定的。

这不是还没说到这儿来嘛。

虞浅恩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收手臂道,正要说呢……她把自己的水杯拨到眼前来,隔着玻璃窗外的灯火,眼神有些失了焦距。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撒谎。

我并不是不在乎那些空白的记忆,只是我有些害怕罢了……事实上,在我刚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天下的人都跟我一样,记忆只从七岁的时候开始。

我还以为,大家都是没有固定的家,也没有固定的家人的,我甚至想不起来父母是什么,我以为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只是水里漂浮的浮萍,永远都要从一座城市漂到另一座城市……我以为世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长大的,因此根本就没有自己缺少记忆的概念。

直到有一个小胖子悄悄在我耳边哭……·那实在是很烦人的声音。

就像蚊子一样嗡嗡叫唤,并不大,但却始终不停歇地响在你的耳朵里。

彼时的小浅恩还是个没脾气的孩子,就算觉得吵闹也并不嫌烦,反而很担心地凑过去,在满室安静中悄悄问他:你怎么啦?闷在破衣服里嘤嘤哭泣的小胖子慢慢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沾满眼泪鼻涕的狼狈的脸,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小浅恩一怔:爸爸不就在外面吗?他才不是我爸爸。

小胖子伤心得泪水长流,我说的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

我是从我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我妈妈身上可香了,她每天都会抱着我睡觉,我爸爸还会做烤鸡……说着他终于憋不住,抽噎猛地变成了嚎啕,泪如泉涌道:我好想吃我爸爸做的烤鸡!哇——小浅恩愣住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孩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爸爸是会给孩子做饭吃的。

那她呢?她也有爸爸妈妈吗?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被她叫做爸爸的人,真的是她的爸爸吗?那她也会给她做烤鸡吃吗?正这么想着,那个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走进来了。

比他先进来的是另外两个一男一女的大人,小浅恩却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们,只眸子发亮地盯着戴帽子的爸爸。

刚听完小胖子的话,她有些跃跃欲试,想去问问爸爸能不能给她做烤鸡,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分一点给小胖吃。

可没等她实践自己的想法,前头进来的那两个大人已经提起小胖,一把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小胖的哭声顿时更大了,可下一刻他的嘴就被堵住,打人的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头上,让他狠狠撞上墙壁,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有少许血迹留在了粗糙的灰墙上。

小胖狼狈地顺着墙壁溜下来,就像一头受伤的小熊。

——女孩眼中的跃跃欲试的光就这样被冻住了。

恐惧一点点从深处溢出来,她瞳孔惊惧地映着那一幕,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仿佛要把自己缩进阴影,缩进看不见的缝隙里。

可当背脊抵上墙壁的时候,她又像是清醒过来,顶着恐惧浅浅晃晃地起身,浑身剧颤地小声说了一句:别打了。

那两个大人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其他小孩麻木地缩在角落里,只有几个孩子在小声地哭。

小浅恩的声音被淹没在拳打脚踢和骂骂咧咧中,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别,别打了!她像个小小的炮弹,歇斯底里地边哭边朝那边冲了过去——女孩在中途被一条突然伸出的腿绊倒,她重重摔倒在地,抬起头时看见兜帽下那张无动于衷的脸。

从进来就一直冷眼旁观一语未发的年轻人坐在桌旁,此时才俯首看了她一眼,眼睛弯起来:星星,被吓到了吗?别害怕,爸爸不会这样对你的。

·虞浅恩把自己从昏暗的回忆里抽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是那个小伙伴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爸爸妈妈是这样的存在。

从那之后,我才知道我是不正常的。

我度过了很煎熬的一段时间。

话是这么说,少女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的侧脸被窗外光镀了一层朦胧的轮廓,看起来冷淡又柔软。

我天天都期盼自己能够记起来,又天天都因为记不起来而失落,沮丧……我开始恐惧,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爸爸妈妈。

我想我可能是个异类,是个凭空蹦出来的妖怪。

这种感觉太折磨了,尤其在别人都记得过去的情况下,我每天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我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也就不再渴望了。

不渴望恢复记忆,不渴望有家有爸爸妈妈,我什么都不渴望。

我只想活着。

所以,我能变成今天的我,连我自己也很惊讶。

她垫着下巴,转过头来看着谢骁舟,嘴角小小的翘起来,眼底落着窗外的光,如同洒了一把星星。

谢骁舟。

她完完整整地叫他的名字,唇舌间吐字温柔,如含着世间最珍贵最不可企及的梦。

如果要说我是靠勇气才走到这一步的,那这些勇气一定全都是你给的。

(谢谢大家的留言!爱你们~)第三百三十二章 我也不相信茶色的眼瞳如同颜色漂亮的玻璃珠,清晰又剔透地映着虞浅恩此刻的模样。

谢骁舟很久没有说话,他以没什么表情的温和凝视虞浅恩的脸,过了许久才弯了一下嘴角,很细微的弧度,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这是一个笑。

修长手指在玻璃杯上摩挲了一下,谢骁舟看着她道: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又为什么给你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我不会告诉你的。

虞浅恩皱起鼻子笑了一下,这种事情要靠自己想起来才有意义。

可我的记性并没有那么好,或许永远都想不起来了。

那也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行了,这本就是只对我一个人有意义的相遇。

虞浅恩微笑,有些淡淡的怅然,对你来说,那应该只是很普通的擦肩而过吧。

话不能这么说。

手指在杯子上抬了抬又落回去,谢骁舟转回头,微笑道,既然你是因为曾经的相遇才记得我、接近我的,那么哪怕我不知道的相遇,对我来说也依旧意义重大。

为什么?因为替我找到了最好的拍档啊,而且还是第一部爱情戏拍档。

谢骁舟理所当然道,如果不是因为记得我,在我拒绝让你当女主的时候,你就根本不会再继续争取了吧?虞浅恩怔了一下,随即认真一想,点了点头。

看吧。

男人声音带笑,也就是说,在过去的某一天里,我靠某次特别的相遇,提前预定了未来第一部爱情戏的最佳女主——还得到了一个最特别的粉丝和学生,以及,妹妹?最后两个字被他念得漫不经心又满含笑意。

虞浅恩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叫他哥哥的场景,顿时有些脸皮发烫。

我才不是你妹妹。

她嘀嘀咕咕地小声说。

谢骁舟听到了也不介意,笑着又喝了一口水,随后又道:你刚说你的勇气都是我给的,但我看你今天一声谢谢都没说啊。

口头上的谢谢有什么用?虞浅恩道,真正的感谢是要做出行动的。

她转头看着谢骁舟,认真道:我得更了解你一点,才好用最合适、最让你高兴的方式感谢你。

哟,这么郑重?当然,因为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不用这么麻烦,真的想感谢我的话,你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

是什么?虞浅恩有些好奇还有点兴奋。

却得到谢影帝一个似笑非笑的回眸,和一句漫不经心的不告诉你。

虞浅恩:……耍我呢。

她悻悻地缩回去,垫着下巴继续看夜景。

在这高楼之中,煌煌灯海之上,两人坐了许久许久,偶尔聊天,从电影聊到表演,又跳跃到攀岩和黄龙山里的希望工程,还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和过去,但更多时候他们并不说话,只安静地望着外边,任由车流和灯流在眼里闪烁,直到虞金枝的第二个电话打来,他们才终于起身离开了。

·虞浅恩回到家后和虞金枝坐在一起看了会儿电影,很快就上床了。

结果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她始终没能入眠。

今晚和谢骁舟吃饭聊天的场景在脑海里反复浮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刚从录音室出来时,陈绍说的那些话也始终没有放过她。

在又坚持了半个小时却依旧无果后,虞浅恩终于放弃挣扎,一个翻身猛地坐起来。

睡在她旁边的虞金枝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做梦了,赶紧拉住她的手轻拍,边拍边迷迷糊糊道:没事啊,浅浅没事……虞浅恩却毫无反应,她严肃地盯着手机屏幕,任由虞金枝拉着自己的一只手,单手在手机上进行操作。

[谢骁舟的师妹是谁?]按下搜索键后,网页里顿时跳出来五千多个浏览项。

虞浅恩傻眼了,一眼望过去,首页的每一条里都写着不同的女生名字,而前面全都无一例外的冠着谢骁舟师妹的名头。

虞浅恩:……他有这么多师妹吗?少女干巴巴地瞪着看了许久,直到虞金枝察觉不对,略略清醒地也坐起身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才按灭了屏幕,生无可恋地倒了下去。

没什么,有点心塞而已。

她说着,又转身钻进虞金枝的怀里,委屈巴巴地把头蹭了蹭,这才不动了。

·而另一边,巍峨空荡的城堡里,谢骁舟踏着灯光到楼下喝水,一杯接着一杯。

早就该睡觉了的银发管家突然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背后,问:先生,您还好吗?我看您今天回家后已经喝了起码一升水了。

……直到把又一杯水喝光,男人才顿了顿动作,侧眸扫了管家一眼,随即回忆了一下,似乎感到好笑似的,弯了弯嘴唇,难得回答道,今天吃到了有生以来最咸的肉。

管家不动声色瞅他一眼:吃了很多吗?一大盘呢。

……管家似是无言,片刻才道,我记得您从十八岁后就从不曾勉强过自己了。

是啊。

拿着空水杯,男人看向那架钢琴,浅笑道,没想到再勉强起来,倒也十分习惯。

你可能不会相信。

谢骁舟食指摩挲着杯身,眼底含着看不清的笑意,我是为了不让另一个人吃到那玩意儿才会拼命多吃的。

管家怔住了,谢骁舟侧头看他一眼,眼角微弯: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他把杯子放下,往楼上走去了,脚步难得的轻快。

老管家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快消失的时候,眼尾突然缓缓皱了起来,随即整张脸都褶皱了。

——那是一个笑。

是一个连谢骁舟都很少见过的,一个能叫老人岩石般坚硬的脸,变成柔软纸张的笑容。

无比苍老,却又无比温柔和欣慰——就像一个看到自己孩子终于站起来,跌跌撞撞开始走路的父亲。

·第二天依旧在录音棚见面。

他们依旧从早练到了晚,最后的成品拿给余导听,他的满意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天,他们只需要再完善一下呼吸细节就好了。

虞浅恩其实并不想这么快结束,但电影的宣发刻不容缓,为了剧组和作品,她还是放弃了故意拖慢进度的想法。

工作结束后本以为又是能和偶像单独吃饭聊天的时间,结果刚出门她就碰到了不想见的人。

星灿总裁陈绍,还有——陈绍的顶头上司,林方西。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这也是你的家浅浅。

林方西从休息区的沙发上起来。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凛冽的面孔毫无瑕疵,整个人就像一个价值连城的艺术雕像——只不过是会动的。

虞浅恩看到他,脚步停下了,却没有走过去。

林方西主动走到他面前,先看了一眼谢骁舟,态度还算礼貌地点了点头:谢先生。

谢骁舟似笑非笑,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随后林方西便再没有看别人一眼,只对虞浅恩道: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虞浅恩一听就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微微皱眉有些不耐道:我记得。

可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乐意也可以不等,反正我也不是非得吃你做的菜。

虞浅恩的态度非常光棍,一点都不像在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像在面对一个社会地位极高极有财富的大佬。

然而林方西没有任何不悦,甚至还说道:你不要生气,我没有说不等,只是怕你忘记了。

一旁的陈绍为了不让自己露出惊掉下巴的表情,已经忍耐到整张脸都快扭曲了——这真的是他那个高高在上对谁都爱答不理一脸冷淡的姨夫吗?这一幕要是被林家那些人看见了,估计虞浅恩要直接被雪藏到死了。

不过,也不知道这虞浅恩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在谢骁舟和林方西之间游走,还被林方西宝贝成这样。

啧啧,他是不是应该对林半月多嘱咐几句才比较保险?——至今还以为虞浅恩是小情儿的陈总正在往错误的道路撒欢狂奔,而在场的另外三人还毫不知情。

·林方西仿佛是专门来提醒这事儿的。

他从头到尾都彬彬有礼,并没有刻意展现出令人反感的亲昵,走的时候也很干脆,问了一声虞浅恩愿不愿意一起吃饭,被拒绝后就点头准备走了。

——如果不是阎城至今还在每天跟着她,虞浅恩差点要相信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了。

眼看林方西就要走远,她突然想到什么,抬高音量道:等一下!林方西脚步一顿,转头看来,虞浅恩快步走到他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抽一天去你家看看。

男人有些诧异,他将一瞬而起的欣悦情绪克制得很好,干脆道:当然可以,随时什么时候都行。

那……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林方西点点头,这才离开了。

谢骁舟转头看着虞浅恩,后者回视过去,解释道:是医生建议的。

她抿了抿唇:他让我回到七岁以前长住的地方,或许会找回一些熟悉感。

谢骁舟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跨进了电梯。

·并没有相隔太久。

主题曲录制完成后的第二天,虞浅恩就去了林家。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宋兰因的嘱咐才不得不来,而她本身对林家一点都不感兴趣,可直到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不由自主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直到停在那宫殿般别墅群前,被方如兰一声亲切高兴的浅浅惊醒,她才从复杂的懊恼中走了出来。

我只是来随便看看。

她说。

而方如兰已经热情地将她拉了进去。

一路上虞浅恩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许多风景。

竹林、草坪、小桥流水,以及那三栋大大的白色房子。

巨大的落地窗就在不远处,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低调奢华的宴会厅,还可以看见上面倒映的蓝天白云。

这实在是个非常豪华的住处,是那种虞浅恩但凡见过就绝不会忘记的漂亮地方。

可虞浅恩一路走过这些风景,脑海里却依旧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

她就站在主宅门外,半掩在柱子背后。

因为距离虞浅恩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莫名觉得她正盯着自己。

而当距离越来越近,那个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副模糊的画面。

——陈旧的照片里,有个孩子正以同样的姿态藏在柱子背后,正朝宽阔的园子悄悄投来小心而羡慕的目光。

那虚幻而陈旧的一幕和眼前的场景互相重叠。

而她们已经彻底走近了。

她终于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是林半月。

一段时间不见,那个总是张扬无比的少女似乎瘦了不少。

在被虞浅恩看清表情之前,她先别开脸移开了视线。

半月!快来看看是谁来了?!方如兰高兴的声音里,林半月一言未发地转身走了进去。

方如兰有些不高兴,然而她的不高兴也是温柔的:这孩子真没礼貌……十多年不见的姐姐好不容易回家了也不知道叫人。

她转头看着虞浅恩,悄悄道:你别跟她一般计较,等你们爸爸回来了我会让他教训她的。

说话时她靠得很近,虞浅恩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

等到她进门时,林半月已经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了,头都没有抬一下。

方如兰微微叹了一口气,暂时放开虞浅恩,走过去道:你这是什么反应?你姐姐回来你不高兴吗?明明小时候最爱缠着人家玩了。

林半月手指一僵,一动不动。

方如兰忍俊不禁,又朝虞浅恩说:你别看她现在这幅嚣张样儿,小时候完全就是你的跟屁虫,干什么都要叫一声姐姐,连睡觉也爱跟你一起睡。

虞浅恩:……她毫无印象,也难以想象。

眼看方如兰还要继续说,林半月终于忍无可忍:别说了!她双眼盯着她妈妈,耳朵虽然有些发红,表情却是完全不相符的冰冷甚至愤怒——那种愤怒被死死压在底下,导致她的表情非常僵硬,连眼神都十分用力,近乎是在死死瞪着她妈妈。

方如兰微微一怔,终于皱了皱眉:你到底是怎么了?林半月意识到什么,飞快低下了头,闷声道:没什么,别提我。

她起身,大步往楼上走去,上面很快就响起了巨大的摔门声。

方如兰难得有些尴尬,抱歉地看了虞浅恩一眼。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浅浅头,视线在房子里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最后若无其事道:我能到处转转吗?当然能!这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转怎么转!方如兰笑得温柔洒脱,虞浅恩也不拒绝,想了片刻后,抬步往深处走去了。

(今天出门去了,所以更新比较晚晚安啦~)第三百三十四章 你要跟我道歉吗?是很温馨的房子。

与虞浅恩想象中那种满目奢华却冷冰冰的地方不同,这栋房子里随处可见家人的元素。

沙发上挤着女儿喜欢的大玩偶,桌上摆着打开的男士表盒,而女主人的丝巾正随意搭在靠背上。

虞浅恩的目光在这些东西上一掠而过。

她在大理石地板上缓慢行走,然后在接下来的所见中,一点点意识到了——就算是价值连城的富豪的家,也是可以做到如普通百姓一样温暖的。

和她在谢骁舟那里所见的冷冰冰的城堡不同,这个家里随处挂着女儿的剧照和男主人的画,而女主人的痕迹透露在每一寸精雕细琢的设计,和花瓶里新鲜漂亮的花束上。

这是一栋只需一眼,就能让人恍惚看见画面的——家。

哪怕是在虞家的别墅里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根据她少得可怜的经验,她本以为有钱人家里都该是那样,又大又空,就算请再多佣人也填补不了房子里冷冰冰的味道。

可这里显然是不同的。

这里让她想起曾去过一次的江家。

不大,却拥挤而温暖,处处洋溢着生活气息。

——原来富豪家里也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说到底,这是真正幸福的家庭才能展现出来的东西吧。

虞浅恩心不在焉,一边走一边看,不经意便已经把一楼转了个遍,然而脑子里依旧什么都没留下。

站在楼梯前,她转头看向方如兰,犹豫一秒后道:我以前住的地方,可以带我看看吗?当然可以。

一直陪着她的方如兰微笑起来,在二楼。

·于是来到二楼。

虞浅恩被带到了第三个房间门口。

中间是共用书房,书房那边就是半月的房间。

方如兰笑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那丫头经常偷偷跑来和你一起睡。

虞浅恩:……她视线飘走:不记得了。

那也正常,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方如兰表情怅然,拿出钥匙打开门锁,带她走了进去。

和虞浅恩以为的冰冷和覆满灰尘不同,这房间看起来温暖干净,床上还摆着许多毛茸茸的玩具,矮桌上有一个巨大的积木城堡,阳光渡过纱帘,落在房间的地板上,看起来安静极了。

从你离开后,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我只是每隔两天进来打扫一下……方如兰站在地板上,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神情隐隐怀念。

她看到桌上的积木城堡,笑着对虞浅恩道:这东西你还记得吗?本来是半月吵着要搭的,结果她才搭了几块就不耐烦跑掉了,你就干脆把它们全搬到自己房间里来,不出一个月就搭好了,耐心好得吓人。

她还要再说,却被菲佣敲门提醒:夫人,您大嫂来电话了。

方如兰一愣,随即有些为难地看向虞浅恩。

后者会意道:你去吧,不用管我。

那你自己随便看啊。

方如兰叮嘱了一声,转身匆匆下楼了。

室内仅剩虞浅恩一人。

阳光照着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枕头。

枕头很小,一看就是给小孩儿睡的,上面印着一个蓝色的小熊,看起来很可爱。

虞浅恩一眨不眨盯着它,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自己是怎么躺在这里睡觉的。

正发着呆,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冷冷的:你在看什么?虞浅恩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林半月靠在门前,也不知站了多久,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她。

和你有关吗?虞浅恩挑眉道,还是说林大小姐不欢迎我来你家。

……少跟我阴阳怪气。

林半月冷冷道,你虽然不姓林但的确是林方西的女儿,这里你爱来就来,不爱来也随你。

……虞浅恩神情有些诧异。

林半月却依旧没走,她站在那里不知在踌躇什么,半晌后往外看了一眼,干脆走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

干什么?虞浅恩道,不是打算跟我打一架吧?没等她一句话落音,林半月已经大步来到了她面前。

少女和方如兰肖似的杏眼无情绪地盯着虞浅恩,嗓音紧绷地开口: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虞浅恩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还记得,你不会来这里。

林半月一动不动,神情有几分倔强的味道,虽然小时候我不懂,但我现在知道了,你在林家过得并不好。

……眨了一下眼,虞浅恩缓缓道,你妈妈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当然不会这么说。

林半月垂着眼皮看着她,喉咙轻轻咽了一下,她本来也没有虐待过你,甚至一直都对你很好——可你依旧过得不开心。

她慢慢攥紧手指,声线僵硬。

我小时候不懂,但我后来就知道了,我妈妈虽然在努力对你好,但你在这里依旧像个外人,只有在我妈妈想起你的时候你才会变成一家人,而她想不起来的时候,你就总是躲在一边悄悄看我们,或者在娱乐室玩拼图。

少女低垂的眼皮下,瞳仁依旧紧盯着虞浅恩,她的眼眶已经微微发红,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挪开,反而更加用力地看着她。

我妈妈是不是告诉你我们小时候关系很好?其实根本就没有,我小时候特别讨厌你,觉得你分走了我的东西,所以样样都要跟你比着来——看到那个积木城堡了吗?她抬手指向矮桌上的城堡,眼眶越发的红:那东西,我起码给你推倒了十几次,每次你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搭起来,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所以你在林家根本就过得不好,每天都被我欺负。

虞浅恩沉默地看着她。

少女也恶狠狠地瞪回来。

虞浅恩想了想,哦了一声,歪了歪头道:所以,你现在是来跟我道歉的吗?……林半月死死盯着她,最后憋出来一个字,是。

我不是那种认识到错误还不想道歉的傻逼,我当然要跟你道歉,而且你必须原谅我,因为那时候我……她突然梗住了,死死憋住了泪水才勉强道,我不是故意的。

虞浅恩慢吞吞的,又哦了一声,随即又诧异道:这就算道歉了吗?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林半月睁大本来就大的眼睛狠狠等着她,却在几秒的僵持后突然弯腰。

——那真的是一个很深的鞠躬。

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特别响亮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虞浅恩:……有点微妙的,虞浅恩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而林大小姐显然也不打算等她叫起才起,她很快就直起身来,僵硬着一张脸,抬起泛红却始终没有落泪的眼睛,依旧用那种倔强的被欠了两千万的表情盯着她。

这次对视持续了很久。

直到阳光偏移,从虞浅恩的后脑勺转移到她的左耳上,林半月才艰涩而僵硬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她用力盯着虞浅恩,既然能找回来,说明收养你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吧?……虞浅恩隐约明白她语气里的急切是为什么,但她没有如她所愿,在半晌的沉默后,她突然轻轻笑了。

撑着床沿,她倾身仰头,凑近林半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个秘密,你绝对不要告诉别人。

林半月僵硬地任由她靠近,然后僵硬地点点头。

于是虞浅恩紧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张口,用气声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当街头当乞丐。

你猜我过得好不好?……少女成为了阴影中僵化的雕塑。

她久久地定在那里,试图从虞浅恩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试图等到虞浅恩说一句我在骗你,可她没等到。

面前的人始终期待而天真地看着她,似乎等待着她的反应。

而她虽然拼命控制了,却依旧在那注视里渐渐改变了表情,硬憋了半晌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无法抑制地哭出来,在虞浅恩面前渐渐蹲下了。

阳光从这个角落离开。

少女抱着头蹲在阴影里,她把狼狈的脸藏起来,却无法抑制越来越厉害的抽泣,直到整个身体都开始随着哭泣剧烈颤抖。

而虞浅恩坐在她面前,半垂着眼皮看着她,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拼图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幕。

虞浅恩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了慢镜头播放。

从林半月死死瞪着她,却渐渐红了眼眶开始,一切就都变慢了。

她看到她努力想要控制表情,却最终紧皱起眉心,弯曲了眉毛,下撇了唇角,直到整张脸都皱起来,组成一个强忍却没能忍住的哭泣表情。

她喉咙里发出梗塞憋闷的抽噎,然后眼泪像是细流一样淌下来,湿润地滑过脸颊,最后在下巴汇聚成大滴大滴的水珠,再接连不断的掉下去。

——她看起来很难过,很痛苦。

虞浅恩这样想到。

——可她并没有任何被触动的感觉。

她只是单纯地看着她,眼睛如同一面镜子或者摄像机,只是在纯粹而诚实地凝视眼前的画面。

她看到少女在自己面前蹲下,看到少女抱着膝盖哭得浑身颤抖却还是拼命克制,于是发出极难受的抽噎声。

有这么难受吗?她甚至有些不解,歪了下头,你不是说我们关系不好?林半月听到了,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地继续哭着,越来越伤心,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很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浅浅?半月?你们在干什么?是方如兰。

大约是听到哭声了,她变得有些焦急:是半月在哭吗?她扭了扭门把手,诧异道:你们把门锁了?虞浅恩看了一眼房门,又看向地上的林半月,不言不语。

对上她的视线,林半月却主动开了口,边哭边用很凶的语气说:是我锁的!别敲了!……方如兰估计也很无语,果然停下了敲门,半月,你在干什么啊?姐姐刚回家,你别太烦她了。

跟你没关系。

林半月抽噎着,不耐烦地吼,别管我们行不行?!方如兰:……虞浅恩:……她眼神微妙地看着这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目光从她红肿的眼皮,看到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再到这幅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般的坐姿。

虞浅恩:……优秀的演员总是能很好的使用微表情。

大约是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串微妙的省略号,林半月顿时恶狠狠地朝她瞪来:看什么看?!不准在心里鄙视我!……虞浅恩无言两秒,我什么都没想。

她转开头,扫了一眼室内别的东西,随后起身走到了衣橱面前,打开柜子,里面还留着许多小孩儿穿的衣服。

愣了一下,虞浅恩伸手摸了摸。

林半月看着她的背影,左右张望,抽了纸巾擦了擦脸,总算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她走到虞浅恩后边,跟她一起看着里面的衣服,抽了抽鼻子道:这都是你以前的衣服,这十二年来一直都没动过的。

话音刚落,虞浅恩的手就从衣服上轻而易举撕下来一块布料,一股陈旧而充满尘埃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林半月眼神变了变,随后闷闷道:时间过去太久了,肯定都坏了,当时都是很好很贵的衣服。

我知道。

虞浅恩神情淡淡,收回了手。

但同时她也知道,衣服只有在长期不洗不晒不动的情况下,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也就是说,方如兰或许的确如她所说地在定期打扫和维护这间房,可她所维护的,只是表象而已。

衣橱里小孩的衣服完全可以丢掉,可她显然根本就懒得打开柜子,所以这里面才会充满了陈旧的尘埃味道。

——这房间打扫得再干净,也改变不了它已经被废弃的事实。

虞浅恩退开来,绕过床,走到了放积木的矮桌旁。

桌子下面有个储物柜,虞浅恩试图伸手打开,却发现被锁住了。

是你自己锁的!一直紧跟着她的林半月赶紧道,我都不知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宝贝得很,我看一眼都不许。

你不是说我们关系不好?虞浅恩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不给你看不是很正常吗?……林半月噎了一下,气急道,是我单方面跟你关系不好!你对我还是很好的!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虞浅恩古怪地看着她,你很骄傲吗?林半月又噎住了,她嗫嚅半晌,终于说不出话来,变得垂头丧气。

虞浅恩这才转回头,继续盯着这个储物柜发呆。

她想,这里面肯定装着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可她实在想不起来钥匙藏在哪里,也或许早就丢了。

半晌无果后,虞浅恩暂时放弃了储物柜,又在房间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最后她再次扫视这个房间,初时那种温暖温馨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此刻,无论窗外的阳光有多好,床铺与家具打扫得有多干净,她都无法驱散从每一寸空气里传来的冷意,还有从衣橱,从书柜,从各个角落里散发出来的,时光斑驳的陈旧感觉。

常年没有人住的房间,再怎么打扫也是一样的死气沉沉。

虞浅恩才在这里呆了不到半个小时,没有想起任何回忆,却已经感觉到了心脏深处传来的排斥感。

——她不喜欢这里。

我带你去娱乐房吧?林半月别别扭扭地说,除了在自己房间,你最喜欢呆在娱乐房里玩儿了。

虞浅恩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娱乐房显然也始终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虞浅恩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上各式各样的拼图。

她想到了虞金枝说过的话,立刻就跟眼前的场景结合起来了。

这都是我拼的吗?她问。

差不多吧。

娱乐房其实不在主宅,而是在另一栋房子的一楼。

面积不大不小,好在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的草坪和小桥流水。

房间里贴满了小孩专用的地垫,角落里堆着各种玩具,有积木有玩偶,有画册有电影放映机,一边靠墙的地方还摆着一张小桌子,旁边有两张印着蓝色小熊的单人沙发。

这沙发我本来想要粉色的。

林半月嘟囔道,可你想要蓝色,爸爸就让人买了蓝色的。

虞浅恩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的视线只在那些东西上一扫而过,最后还是定在了挂满拼图的那面墙壁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 爸爸一直都更喜欢你真的有很多张拼图,而且每一张都很大,看起来就需要漫长的时间和耐心才能完成。

虞浅恩瞧着它们,甚至有些不太相信。

这些真的是我拼的吗?当然了!林半月道,你小时候可厉害了,耐心特别好,自己一个人玩拼图都能玩上一整天,没人叫你吃饭的话你甚至想不起来要吃饭。

我妈天天叫我跟你学。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有耐心这种东西。

虞浅恩对废话充耳不闻,只提取自己想要的回答。

她的视线在那些拼图上一幅一幅的滑过,最后还是忍不住走近,伸手触了上去。

大多都是磨砂的质感,和卧室不同,这些历经十年的拼图,摸起来依旧很干净,没有一点陈旧的感觉。

而且每一张的色彩都很好看,漂亮得……想到这里,虞浅恩的思绪突然一顿。

她重新看向这幅拼图,从漫天渐变的晚霞,到海面起伏的波浪,再到波浪上堆叠的色彩——反复看过几遍之后,她终于确定,这些拼图是真的很新。

色彩浓烈而美丽,历经十年也没有丝毫的褪色——这也太离谱了。

注意到她变得更加冷淡的表情,林半月心里一慌,视线看向这些拼图,立刻恍然大悟,赶紧道:这些都是爸爸干的!虞浅恩转头,有些疑惑地挑了下眉。

不是爸爸换的!是爸爸亲自重新上色的!林半月着急地脱口而出,片刻后却又低下了头,沉默片刻后,才开始不情不愿的解释。

这些年爸爸一直在找你,一边往社会上的相关项目投钱,一边不断给警方提供各方面的帮助,每当国内有人口贩卖案被破时,他都会第一时间飞过去找你,可他总是找不到。

少女的语气低落下来,喃喃道:每次失望而归后,他就总会来这里看着这些拼图发呆,有时候甚至直接在这里睡觉……看到拼图快褪色的时候,他就会自己拿笔重新填色,所以看起来才像新的一样。

虞浅恩怔了一下,随后哦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半月方才分明像是在为爸爸对姐姐的付出而失落,然而看到虞浅恩冷淡的反应,她却又着急起来。

爸爸是真的很想你也很担心你!她抬高了音量道,我知道他一直都很怕你已经死了!这十几年来他不光是哪里破案了就跑去哪里,他还飞遍了全国各地的贫困山区,大海捞针一样的企图在那些地方找到你,他的工作其实忙得要死,可为了继续这种根本无望的寻找,他每次都会把时间压缩到极致,通宵工作都是经常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没能得到过半点线索,一次次一无所获的回来,再把自己在娱乐房里关上大半天,之后再继续找!如果你现在还没出现的话,他肯定也在继续找——他甚至还派人去非洲等地去找过!就是怕你已经被偷渡出国了,其实谁都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如果被偷渡出国,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路上染病死掉,可他老是抱着侥幸心理。

说到这里,林半月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从没见过爸爸那样执着和专心地做过一件事,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哪怕身边所有人都觉得那是无用功,他也充耳不闻地一直进行着。

你没有去过他的办公室。

林半月再次抽噎起来,一边流泪一边说,因为呆在公司的时间最多,比起这里,公司反倒更像是他长住的家,他在那里的休息室里全都是拼图,卡通的风景的,全都是你喜欢的。

从你失踪以后,他就捡了你的习惯,有个秘书姐姐跟我说,她曾见过爸爸在休息室的地毯上坐着拼了四个小时,从傍晚到夜深,挪都没挪一下。

林半月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虞浅恩,用通红的眼望着她,强忍住抽噎问道:你猜,他玩拼图的时候在想什么?虞浅恩没有说话。

她乌黑的眸子盯着林半月,似乎在打量她,又像是在揣摩,揣摩她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总之并没有任何被触动的样子。

林半月瘪了瘪嘴:你没失踪的时候爸爸就更喜欢你。

她说:虽然他老是不着家,但每次回来都会来看你的作业,和你一起玩一会儿拼图,可到我的时候就是随便问几句,我妈说那是因为我有妈妈在身边,你没有,所以他才对你更关注几分,但我知道,他就是更喜欢你。

少女哭得有些委屈,却并没有憎恨的意思,一边抹泪一边道:有一次我生日,妈妈说生日蛋糕要等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让爸爸抱着我切,但因为你想吃,爸爸就在宴会开始之前就带你去吃了一块儿,结果等到众目睽睽之下,我切了一个缺了角的生日蛋糕……哇——林半月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看起来好不伤心。

虞浅恩只能再次:……她的目光凝结在林半月身上,视线却有些失焦,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看到了某次梦中所见的场景。

那场景里有奢华璀璨的灯光,有衣香鬓影的客人,有香甜无比的蛋糕,还有垂涎欲滴的女孩。

她被哪个温柔款款的音色拒绝,又被哪个宽阔的肩膀扛起来,在一个散漫带笑的嗓音里,女孩终于吃到了让她垂涎的蛋糕的第一口。

——那一切就像是隔着朦朦的雾,让人看不清晰,却依旧有种被触到情绪的感觉。

就像尘封已久的盒子被吹进了一丝风,她的心脏轻轻麻了一下。

再度看向哇哇哭泣的林半月,虞浅恩恍惚看见了一个戴着公主王冠,在人群之中委屈巴巴苦着脸的小孩儿。

她揪着她的衣服,扬起脸努力发出凶狠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吃我的蛋糕!第一口应该是我的!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取笑我!说我的蛋糕被老鼠偷吃了!而她手足无措,呐呐地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随后有人忽的笑起来。

姐姐吃你口蛋糕怎么了?下次你过生日,她还要吃。

面前面目模糊的小孩儿目瞪口呆,最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爸爸偏心!!!那个大哭的孩子和面前的林半月渐渐重叠,拉长,拔高,再逐渐清晰成眼前的少女模样。

而那个说话的声音……笃笃——敲门声响起。

虞浅恩抬头看去。

有人站在房门前,保持敲响门框的姿势,半个身体落在阴影里,对她们笑了一声:多大年纪了,还冲你姐姐哭成这副德行?你以为自己还是六岁吗?第三百三十七章 小幽灵你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儿吗?成天冲你姐姐发脾气。

有人声线懒散,含着笑道,你妈妈爱惯着你,我可不惯你,下次你再敢冲姐姐大吼大叫,我就把你拎到湖边去罚站,天黑都不准进屋。

背景里本就在嘤嘤哭泣的小孩儿,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哭声:哇啊啊啊爸爸偏心!爸爸一点都不喜欢我!是啊,我最喜欢你姐姐。

哇啊啊啊啊啊——你就别逗她了。

一个温柔无奈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来,又不是不知道半月最不经逗,你这么逗她,她估计一个月都不想跟你说话……谁说我在逗她了?我说的可是真的。

哼笑的男声里混入越发歇斯底里的孩童哭声,吵得人耳膜发疼。

无处不在的雾气将每一个人都变得面目模糊。

女孩只听见好心情的哼笑,温柔的安抚,以及放肆的嚎啕。

那些人的身影都隐隐绰绰,看不清晰,但却叫人觉得温馨极了。

也遥远极了。

直到白雾散去,场景早已无声无息地变了。

一堵巨大的玻璃横在面前,外面阳光灿烂,庭院里草坪上,有小孩正在哈哈大笑。

她好像正在和大人一起玩球,女人每次都温温柔柔地把球扔到她手里,男人却每次都要用球砸她。

球很柔软,并不会砸痛人,于是她便一边咯咯笑一边拼命躲,每次被砸了,就捡起球砸回去。

男人动作懒洋洋的,女人态度却很认真,小孩儿则在草坪上到处跑,偶尔还会摔一个跟头,把自己摔得满头草屑,每到这时,男人的笑声就会肆无忌惮的响起来,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一点父亲的稳重都没有。

……阳光落在那三人身上,洒下耀眼的光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却只贴到了冰冷的玻璃。

她看见自己贴在玻璃上的手,小小的,短短的,手背上还带着几个可爱的肉窝窝,看起来也是一只养尊处优,营养充足的手。

可她却觉得好饿。

那饥饿像是从心脏里产生,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感到空荡荡的冷。

下意识想看看自己的另一只手,却发现那手里拿着东西。

她低头看去——这一眼,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坐在地上玩拼图。

那是一幅夕阳海景图,她才刚拼起来一个小角,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等着她去填上,无数不同色块在她穿着小拖鞋的脚边堆积成小山,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工程。

迟钝的大脑这时才终于运转起来,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三人还在阳光下嬉笑玩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等他们结束了,阿姨才会把饭菜端上桌的。

希望能快一点,虽然她明明才刚吃了一碟美味的小点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肚子里空空的。

——或许认真玩拼图就不会饿了。

她低下头去,一脸严肃地端详了一遍,然后郑重将那块橘红按在了角落里。

找对了位置,拼图被按下去时,发出咔的一声。

接着她又开始找下一块。

咔——咔——咔——……窗外的笑声隔着玻璃传进来,却依旧不如房间里按拼图的声音来得清晰。

那脆而轻的响动一个接着一个,把偌大的娱乐房衬得更加安静了。

·手里的最后一块拼图还没有放下,她发现四周又已经变了场景。

这是一条空荡荡的似曾相识的走廊。

墙壁上挂满了画和照片。

画是男主人的画,照片是所有人的照片。

她在上面看见温柔微笑的女主人,看见做怪相的妹妹,也看见露出羞怯笑容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喜欢这些照片。

于是下意识捏紧了那块拼图,而就是这一捏,她察觉了不对。

低头看去,拼图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小小的钥匙。

她不知道那钥匙是什么,却觉得自己不想再看那些照片了,便紧紧捏着钥匙,踩着小鹿皮靴往前走。

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声,以及自己哒哒的脚步声在不停回响。

这声音钻入耳里,带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仿佛在很多年前,她也曾无数次这样独自走过宽阔的长廊,记忆里只有哒哒的脚步声,日复一日,一层不变地不停回想。

·——她活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家里,像一只寄人篱下的幽灵。

·自行车铃声从遥远的地方逼近,叮铃铃地唤醒了她。

睁眼时有一张柔软的灰色手帕刚从眼前离开,她懵懂地眨了下眼,有水从眼角滑下来,一路浸湿皮肤,滑出一道微凉的痕迹,最后浸入了耳后的发丝间。

宋医生俊雅的脸出现在眼前,带着关切的眼神道:还好吗?虞浅恩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在宋兰因这里。

她没有动,依旧躺在沙发上,只抬起手摸了一下眼睛:我怎么哭了?少女语气狐疑,音色冰凉冷静,与带着泪痕的脸仿佛割裂开来。

宋兰因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应该是梦到了让你难过的事吧。

可我记不清楚了。

虞浅恩躺在沙发上,视线放空看着天花板:我只记得很模糊的画面,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

没关系,能梦见就已经是好事了,说明那些记忆的确一直深藏在你的记忆深处,只是被你自己封锁起来了。

宋兰因语气温柔:只要你愿意并且渴望,就一定可以把锁打开,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

顿了顿,他又道:记不得画面,你记得感受吗?梦里的你,有什么感觉?……虞浅恩无声半晌,终于想到了。

她启唇,只吐出一个字:饿。

饿?她点点头:明明肚子很饱,但就是很饿。

说着她还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就好像能量不足,还引起了全身发冷,倒也不是被冻的,而是……她尝试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好像是,感觉上的冷……就好像一个人睡在很大很大的床上,明明被子很厚,但因为没有人一起睡,所以总觉得空荡荡的,老想把自己完全裹起来,一点缝隙都不要留。

第三百三十八章 总会长成参天大树少女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郁闷:可惜梦里的我也没有睡觉,根本找不到能让自己不冷的方法,难受死我了。

宋兰因无声而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同时不动声色地笑:看来去林家一趟还是有用的,你的记忆已经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想起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虞浅恩看他一眼,这才坐了起来,摸了摸鼻子道:你的确比你那个侄子靠谱多了。

谢谢夸奖。

宋兰因有些无奈。

哦对了。

虞浅恩突然道,我在林家还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储物柜,好像是我自己锁上的,钥匙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可我根本就记不得钥匙在哪里。

笔尖微顿,宋兰因想了想,抬头认真道:你还是尽力想起来吧,如果想不起来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开锁,既然是你自己锁的,那里面肯定放着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

虞浅恩仰靠上沙发,望着天花板道,等这次工作结束了我还没想起钥匙在哪的话,我就直接把那柜子拆了。

你说的工作,是综艺节目吗?你知道?我当然知道了,你可是我的重要顾客,同时还是个名人。

宋兰因把笔记本合起来,翘起二郎腿笑着道,我还知道网上针对你的骂声还在间歇性持续着,你真的不打算制止一下吗?我不想买水军也不想买热搜,更不想故意去压热度以及删帖……我知道现在网民们把明星这种行为叫做封嘴。

虞浅恩撇了撇嘴,道,比起其他普通职业,做演员的回报不知高了多少倍,赚那么多钱,还不许观众点评你吗?管他们是恶意还是善意的,只要没到造谣诽谤的地步,随他们说去呗。

再说了,凭什么当明星就能封民众的嘴?明明也只是万千职业中的一种而已,却偏要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靠钱去捂住人们说话的嘴巴——我讨厌这样。

虞浅恩眼中闪过鄙夷的神情,随后微微扬起下巴,有几分神采飞扬地道:我已经决定要做一个真实的演员了,好听的话难听的话我都能听,只要不造谣诽谤我,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评价——当然,我也会在任何时候反击。

宋兰因听得忍俊不禁:也就是说,你不打算限制别人对你的指指点点,但你会随时和那些对你指指点点的人吵架?这不是应该的吗?哈哈。

宋兰因大笑起来,那这么看来,整个娱乐圈估计都要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了。

这不是我的目的,但如果真的由此影响,我也不会逃避责任的。

少女看起来还有几分骄傲,反正我还有个妈妈给我当靠山呢,什么时候犯了众怒我就公布自己的身份,让我妈妈替我承担火力。

她成名这么多年,粉丝遍地走,等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大家肯定就舍不得骂我了。

宋兰因含笑地看着她,视线温和如流水。

虞浅恩断断续续地来她这里聊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明知从她踏入这里开始,就已经证明了她情况的好转,可他依旧没想到,虞浅恩的情况能好得这么快。

他几乎是在用肉眼见证,她一次比一次更开朗,一次比一次笑容更多的模样——这叫他几乎快想不起初见时,少女满脸警惕满身是刺的样子了。

虽然也离不开身边人的帮忙与爱护,但宋兰因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

他从未见过心性如此坚韧的人。

越是深入了解,他便对那颗心脏感到越发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心性,才能带着空白的回忆,一路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狱里,最终还长成这般模样。

到底是怎样的灵魂,才能在历经了长达十多年的黑暗与苦难后,依旧愿意看见阳光,接受雨露。

总有一天,她会把根扎在坚实肥沃的土壤里,成为阳光下的参天大树吧。

到那个时候,世上不会有人不爱她的。

宋兰因看着少女的笑脸,下意识地跟着笑了起来。

·……悄无声息的,一个影子从后面接近,随后是一双手突然快速伸出,猛地蒙住了虞金枝的眼睛,同时一声响亮的嘿!从耳边响起来。

可怜的正沉浸在网络中的虞影后被吓得浑身一抖,啊的尖叫了一声。

沙发底下仰头望着她们的小天狼星被吓得倏地窜走了。

虞浅恩笑眯眯地松开手,直接从沙发后面翻了过来,坐到了虞金枝旁边。

看什么呢?我回来了都不知道。

虞影后还沉浸在惊吓之中,这时才猛地大喘气,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被你吓死了!虞影后胆子这么小啊。

虞浅恩笑着凑近她,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

是一段正在输入的微博回复。

[夜空中最亮的星V:狗屁!唐清不演雪川明明是因为嫌弃人设而且不想扮丑!估计现在雪川会大火他们自己比谁都惊讶比谁都后悔,你们粉丝倒是把话说得漂亮,好像唐清是明知道雪川会爆火却还义无反顾拒绝了一样,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以为这样就会显得唐清很清高吗?并没有!只会让她显得更可笑……】后面还正在输入。

虞浅恩看得沉默,转头看了虞金枝一眼。

虞影后一把将pad抢过来,嘟囔道:我还没回复呢。

虞浅恩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怎么还在跟人吵架?这话应该问他们。

虞影后挑了下眉,锐利之气尽出,这一批年轻女演员里,现在在下水军骂你的已经不止一两个了,唐清程菲菲是主力,还有之前的于落,傅玟,包括其他杂七杂八跟你路线有所重叠的女明星,统统在下水军黑你,生怕你真的大火,抢走他们的资源……说着她皱起眉来,道: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连迟婳的粉丝都在阴阳怪气的黑你。

虞金枝没注意到女儿瞬间微妙的表情,气鼓鼓地继续道,江山如画正在热播,虽然热度挺高,但还比不上长生诀,就老是有观众把两部剧拿来对比。

这本来是两边电视剧粉丝的矛盾与争吵,结果因为迟婳演技比程菲菲好,但是又不如你,所以长生诀的剧粉在被嘲讽过几次后就拿你当大旗,说迟婳这个大女主演技被你这个女配吊打,可见江山如画也是被长生诀吊打的份儿……这下可好,迟婳的粉丝就开始针对你了!第三百三十九章 倒打一耙谢影帝虞影后滔滔不绝,显然已经成了网瘾与追星齐头并进的中年少女。

最开始我还以为迟婳也请了水军。

她表情悻悻道,还专门去过问了经纪人,结果发现并没有,她的粉丝都是自发的……最气人的是他们居然还拿我做工具!心虚的声音顿时又拔高了:说迟婳是虞影后的女儿,有人想指点她演技不如人不如先来我面前说……我真的憋屈死了。

虞影后倒在沙发上,十分沧桑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告诉大家,你是我的亲女儿——这样大家就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像追捧我一样的追捧你了。

虞浅恩原本神情淡淡,听到这里却微微笑起来。

她想了想,面对着虞金枝坐正了,神情认真地叫了一声妈妈。

虞金枝坐起来,也端正了身体:怎么了?你要快点好起来。

虞浅恩看着她的眼睛,等你的病再好一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虞金枝怔怔看着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什么事?现在当然不能说。

虞浅恩笑弯了眼,但应该不会太远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很好了。

少女坐在沙发上,伸手握住了虞金枝的手,笑眼弯弯地道:只要我们始终陪在彼此身边,就什么都可以度过。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道:下个月吧,等到综艺录制结束,我就告诉你!虞金枝有些不安,但看着她温暖含笑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好!pad呜呜震动了一下,虞影后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我倒要看看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回复我了。

影后大人一挽袖子,气势汹汹地重新投入了战局。

虞浅恩看得好笑,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任由小天狼星跳到自己腿上来,一边轻抚它的毛发,一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正当虞影后沉浸在饭圈战斗中的时候,某位影帝先生也在一目十行地观察着战场。

窗外,夜色渐渐侵袭了这座城市,而他坐在落地窗边,被剪出一个昏暗的剪影。

直到房内的灯被人啪的一声按亮,王茂端着餐盘走进来。

怎么样?今天找到合适的剧本了吗?他把餐盘放在桌上,走到谢骁舟身边,试图瞅一眼他看得入神的剧本,结果一目十行后,却整个人都傻了。

你这是在看什么?他眼神一变,古怪道,就算讨厌虞浅恩,你也不至于专门来欣赏别人骂她吧?他试图抬手拍拍谢影帝的肩膀,但想想他的洁癖,犹豫一下还是放下手,语重心长道:咱们要把格局打开一点啊!你可是影帝!地位多高啊,何必跟虞浅恩一个小新人计较?再说了,想骂她的话你不如自己亲自去骂,看别人骂有什么……把靳风的电话找给我。

什么?话还没说完的王茂被他突然打断,懵了一下后道,找靳风的电话干嘛?……谢骁舟没有说话,只侧头朝他看来。

男人此刻还在公司里没回家,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一直没取,此刻这样侧脸看来的时候,眉眼都掩在阴影中,只有瞳孔映着点光,给人一种幽冷而沉甸甸的压力。

王茂顿时噤声,一言不发地快速找出了靳风的号码,给他看了之后又迅速退开十米远,远远地呆在了房间另一边。

谢骁舟根本没搭理他,很快把电话拨了出去。

大约四五声后那边接起来,是靳风礼貌含笑的声音:谢神,有什么事吗?谢骁舟并不意外他有自己的号码,同样浅笑,说话内容却是突兀的直言:虞浅恩隔三差五就被骂上热搜,靳先生不会不知道吧?那边顿时陷入沉默,而谢骁舟却仿若没有察觉,语气悠然地继续:如果不知道的话,我这个电话就是提醒你一下,毕竟浅恩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搭档,我实在不想看到她的口碑变成这样子。

你当我这个经纪人是白当的吗?靳风笑了一声,语气却有些冷,还需要闲得发慌的谢先生来提醒我我的艺人被骂了?正因为好奇这一点我才会打电话的。

被说闲得发慌的谢骁舟一点不怒,懒散道,那到底是为什么,才让靳大经纪人在明知道虞浅恩正在被骂的同时,还丝毫不作为地干看着呢?……靳风一阵憋屈,半晌后才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想有行动吗?不知道浅浅是听了谁的谗言,说着要跟她的偶像学习,不请水军不买热搜,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只靠实力成名!!谢骁舟:……现在罪魁祸首倒是找我兴师问罪起来了?谢先生可以想象,作为业内公认的金牌经纪人,我手里握着上百种让她风光上位的办法却死活不敢施展的感觉吗?靳大经纪人像是被激起了火气,毫不停歇地冲人开炮了:现在但凡知道我是浅浅经纪人的,有几个不觉得奇怪,有几个没在怀疑我这个金牌经纪人的能力?甚至还有老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老年痴呆了!!!这都是拜谁所赐!谢骁舟:……谢影帝微微一笑:既然没别的事,那我就先挂了,祝靳先生生活愉快,天天开心。

等等!谢骁舟你这个……咔哒——愤怒的咆哮被切断在手机里。

谢神望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突然弯唇笑了起来。

那边的王茂看得胆战心惊,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谢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低气压到好心情的转变。

他正鬼鬼祟祟地观察着,下一秒就被人盯住了。

什……什么事?对着那双隔着距离也依旧能散发压迫力的眼睛,王茂抖抖索索道。

没什么。

谢骁舟想了想,愉快道,就是有个工作,突然想提前一点。

什么工作?我就是演员最后一期的录制……别挨到最后一期了,你通知节目组,我明天就去。

啊?在王茂的目瞪口呆中,男人坐在高脚登上转了半圈,面对着窗外的城市夜景,低笑着自言自语:粉丝做到这个份儿上,做偶像是该给点回报了。

(补上啦~浅浅跟大家说晚安~)第三百四十章 沸腾里的一眼《我就是演员》倒数第二期录制。

虞浅恩到台里的时候,只觉得气氛又变了不少。

一路走进后台,遇见的人大多会跟她微笑点头和打招呼,但每个人表情都很敷衍和疏离,一副我其实恨不得离你八百米远但不得不给你面子的样子。

虞浅恩莫名其妙,倒是方悦一如既往地跟她打招呼。

过来啊。

她没怎么思考,终究还是坐过去了。

方大小姐今天也穿着一身大牌,和之前的刁蛮公主风不同,她今天走的御姐风,指甲染得鲜红饱满,撑在脸侧时衬得笑容明艳。

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幅样子吗?她神秘地冲虞浅恩笑。

虞浅恩浅了浅头。

笨啊你,当然是因为你得罪的人太多了。

方悦扬眉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自己数数,从傅玟到苏婧再到程菲菲,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已经得罪了多少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这些人估计连话都不想跟你说一句,恨不得见到你就贴着墙根走。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跟我打招呼?虞浅恩狐疑道,总不会是为了礼貌吧?她脸上写满了我怎么不知道娱乐圈人还有礼仪这种东西,看得方悦噗嗤笑起来。

还不也是因为你。

方大小姐笑得坏极了,虽然因为你得罪了好多人而不想接近你,但他们同时也怕得罪你啊——你多厉害啊,一口气惹上那么多前辈也没在怕的,还敢在微博上直接跟网民对撕——他们可不得害怕得罪你了你也去撕他们?……虞浅恩无语一刹,我才没那么闲。

方悦嗯哼一声, 笑着靠上沙发靠背,任由化妆师给自己补妆。

这期拍完,节目就只剩下一期了。

她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随后又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瞥着虞浅恩道,你之后的工作安排是什么?拍戏啊。

虞浅恩也闭着眼,她没怎么化妆,本身的皮肤和眉眼唇色就已经十分漂亮,在灯光下仿佛清冷莹润的月亮,演我喜欢的角色……最好是电影。

她皱了皱眉,说:我发现电视剧对演员的要求不够高,基本是过得去就行了。

哈。

方悦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跟看傻子似的,你还想要导演要求高点?让你多拍几遍?那不是应该的吗?虞浅恩平静道,想要拍出足够优秀的作品,当然要在每一方面都精益求精才行。

行吧。

方悦表示服气,我是搞不懂你们这种有追求的艺术家的,我只要当好我的花瓶,让观众们欣赏我的美丽就行了。

她抬起手掌欣赏自己漂亮的指甲,神情非常自满。

虞浅恩:……她不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十分古怪地问她,说起来,你那破演技是怎么撑到现在还没被淘汰的?你没发现吗?方悦惊讶地看她,跟我一组的全都是演技比我还烂长得还没我好看的三十八线糊咖啊,不然我估计在第一轮就被淘汰掉了……这可是我砸了好多钱换来的曝光率呢。

虞浅恩:……连热搜和水军都决心不买的虞小姐显然无法苟同这种明晃晃的作弊行为,她决定和没有职业道德的方悦小姐单方面断交十分钟,以示自己作为一个正经演员的愤怒与不平。

十分钟后,录制即将开始,她们突然听见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与欢呼。

险些睡着的虞浅恩一下被惊醒:怎么回事?被她单方面断交了十分钟的方大小姐也堵着一边耳朵,皱着眉道:好像是演播厅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虞浅恩打了个哈欠,准确去上个厕所。

刚站起身,她就听见方悦嘟嘟囔囔的嘀咕声。

如果是最后一期录制我还能理解,毕竟谢神要来当飞行嘉宾嘛,可这一期又没有嘉宾来,外面吵什么?脚步一顿,虞浅恩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原本要往洗手间走的脚,到半路突然有自我意识般地转了个方向,她不受控制地往演播厅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演播厅是真的很吵,观众的尖叫与欢呼几乎就没有停过,然而因为太过嘈杂沸腾,她根本无法捕捉到清晰的字眼。

甚至就连通道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也都显得眉飞色舞。

眼看着距离那光芒万丈山呼海啸的演播室越来越近,虞浅恩突然被人拦住了。

虞小姐,还没到你上去的时候。

是节目统筹,她微笑着拦在虞浅恩面前,今天的镜头比较多,录制开始时还会拍摄后台休息室的画面,你现在流量很大,还是呆在休息室比较好。

顿了顿,她还补充了一句:请不要影响我们工作。

虞浅恩挑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只又望了一眼通道外再次欢呼起来的观众席,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嘉宾来了?……统筹只笑不语,做了个请的动作。

虞浅恩撇了撇嘴,转身走远了。

直到看见她的背影消失,统筹才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和人紧急沟通起来。

导演说了,要看好后台的每一个演员,不能让他们提前知道谢神来了的消息——我们要把综艺效果做到最大!·节目开始录制后,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他们在后台所看到的部分有了变化。

原本之前的每次节目里,后台的演员们也总是能看到台上同仁们的表演,以及导师的点评,然而这一期,他们只能看见同仁表演,导师的点评突然不见了。

最奇怪的是……原本演技不错的几位年轻演员,不知为什么突然在台上大失水准,连后台的他们都看得连连皱眉。

而每当有人问起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工作人员就总会以节目安排为理由搪塞过去。

虞浅恩想起之前那山呼海啸的声音,以及统筹笑而不语的模样,心底有了些猜测,却也不敢肯定。

直到听见她的名字,并和同组成员一起离开休息室时,她才听见自己缓缓加快加重的心跳声。

——未必是他,也可能是别人。

她这样想着,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如何……是希望是他,还是不是他?可如果是他……她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面向全国观众的镜头里,和他真正相对了吗?不是在封闭式片场的镜头里,也不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私人空间,而是在有上千名观众,以及无数镜头和无数同行的注目里。

如果外面真的是他,那这算不算是,她真正走向他身边的第一步呢?演播厅耀眼的灯光洒到她身上,欢呼与尖叫再也没有距离地涌上来包裹了她,仿佛空气里的每一粒分子都在燃烧着激动的情绪,在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炽热沸腾的演播厅里,虞浅恩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到了巨大的舞台中央。

然后,她在尖叫中看见了那个人。

坐姿散漫,笑容浅淡,不言不语却仿佛能凝聚全世界光芒的人。

他坐在台下的导师席里,一眼望来,如越山海。

(第二章本来已经写够了但还没卡到我想要的地方,今天就先一章,明天再补另外大家的评论我看见啦,谢谢你们认真看到现在!爱你们,晚安~)第三百四十一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你耳语演播厅里灯光璀璨,虞浅恩陷入那双茶色的眼眸里,尚还没回过神来,身旁便先一步响起了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那一嗓子非常尖锐,通过收音无比清晰地被传播出来,然后从厅内每一处扩音器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哄笑声顿时海浪般起伏。

知道你很惊讶了!小心别背过气去!有嗓门大的观众朝舞台上发出善意的叫喊。

我的天……那倒吸一口气的女声闷闷道,我真的没有做梦吗?虞浅恩这时才回过神来,她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期叶清这一组依旧是她和谢嘉树以及郑一一,说话的人就是郑一一。

和以前总是冷静而疏远的模样不同,这位同样被传为天才新人的演员,此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激动之情,甚至还捂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下某位新来的导师。

一旁的主持人也善意地笑了起来:就是为了看这种反应,我们才要死死瞒着的嘛,大家说是不是?!是!!观众顿时大叫起来。

不过其实叶老师这一组已经是所有组别里最平静的了。

主持人又道,只有我们一一一个人表现出了激动的模样,另外两位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呢。

他说着示意了一下谢嘉树:突然看到谢神出现在导师位,小树的第一感想是什么?……谢嘉树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模样,半晌才道,有点惊讶,还以为是看错了。

小树看过谢神的作品吗?当然看过。

谢嘉树不由自主抬高了音量,我想在这里包括在后台的同仁们,应该没有人没看过谢神的作品……或者说,应该没有人会漏掉任何一部谢神的作品。

他说着向导师席的谢骁舟鞠了一躬:虽然其实年纪差不多,但谢神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值得敬佩和学习的偶像。

谢谢。

谢骁舟站起身,优雅礼貌地回了一个欠身,顿时又引起一阵尖叫和欢呼。

好的,那么接下来轮到一一……其实一一是不是根本不用采访?你刚才的行为已经充分展现出你的激动了。

不!郑一一匆忙打断了主持人明显的调侃,甚至忍不住把他手里的话筒抢了过来,又在一阵哄笑声中,她面红耳赤地对谢骁舟道:谢前辈……我,我特别喜欢你。

这副模样的郑一一,叫许多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主持人都惊讶地笑了起来。

郑一一却似乎完全顾不上别人的看法,她只盯着谢骁舟,脸颊发红道:事实上,在很多年前,我想报考的专业还不是表演系,因为父母都是医生,我本来也是要当医生的,可是在初三那年,我看了您十七岁时出演的第一部电影,《温柔》,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完全改变了梦想。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要来当演员,而我的最高愿望,就是能和您出现在同一个荧幕上。

郑一一带着肉眼可见的紧张,连眼眶都有些发红地请求道:我我……我可以和您拥抱一下吗?虞浅恩:……没有人察觉少女的表情变了一下。

台下的观众纷纷起哄,连导师也都笑起来。

郑一一啊郑一一,在我手底下呆了这么多期,我可还从没见过你这副迷妹的模样。

叶清佯作不高兴的模样。

郑一一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也很崇拜叶老师的。

但最崇拜的还是谢神对不对?叶清笑起来,得了得了,看不下去,谢神,还不赶紧去拥抱一下你的小粉丝。

谢骁舟也笑起来,他在椅子上悠悠转了一点,慢条斯理地起身,一边单手扣起一颗西装扣子,一边俯身对着话筒道:谢谢你的喜欢,也谢谢我所有粉丝的喜欢。

激动的欢呼与掌声中,男人迈步朝台上走来。

虞浅恩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在灯光与山呼海啸般的掌声里缓缓接近。

她下意识微垂着头不敢看人,但却隐约能察觉到,那人并没有看自己。

他停在了她旁边,正对着郑一一的位置。

然后是一个礼貌克制的拥抱。

她看见他的手轻轻在郑一一肩膀上拍了两下,轻若无物的力道,估计连衣服都没压实,随后便分开了。

即便如此,郑一一也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谢骁舟。

虞浅恩冷眼旁观着,不知为何一点同为粉丝的激动之情都没有,反而有种古怪而微妙的……不太愉快的酸涩感。

谢谢你的喜欢。

谢骁舟又说着一句,郑一一边掉泪边连连浅头。

谢骁舟便安抚地笑了笑,随即移开视线,看向了同样一直盯着他的谢嘉树。

上都上来了,干脆都抱一下吧。

他向谢嘉树走去,在冷面小谢的受宠若惊中,他又弯成了第二个拥抱。

这是一次性批发啊!一旁的主持人惊讶笑道,叶老师这一组可算是占大了便宜了!观众们嫉妒的叫喊与激动的尖叫声里,谢骁舟终于来到了虞浅恩面前。

她看见男人光亮不染尘埃的皮鞋,与笔直又长得逆天的双腿。

他站在她面前,背对着上千观众,面对着无数镜头,在耀眼灯光下展开手臂,抱住了她。

一言未发,可虞浅恩却能清楚感觉到那双手环过了自己的肩背,以一个近乎环抱的姿态将她困住。

那双只在郑一一肩上轻拍了一下的,十分礼貌又疏远的手,完完全全落在了她腰侧的位置以及肩膀上,隔着衣服也能叫人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虞同学,记得好好表现,别给谢老师丢脸。

一声极轻的呢喃含着笑在耳边响起,随即四周一冷,她才刚抓住了男人衣角的手一下落了空。

谢骁舟已经转身回去导师席了。

虞浅恩望着他的背影呆了两秒,回神时耳朵都烫起来了。

明明现场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镜头,但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这种感觉,实在有点说不上来的刺激。

虞浅恩甚至没能听清楚主持人的第一句问话,知道主持人重复问了第二遍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什么?主持人也惊呆了,笑着问:所以我们浅恩是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拥抱中吗?还是全程都心不在焉?虞浅恩:……这叫她怎么回答?谢神刚刚在我耳边说了让人心神不宁的悄悄话?好在主持人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很快便重复道:据我所知,浅恩好像是鸦海的学生,而且正是谢老师班上的同学吧?他问:不过刚才看你们的反应,好像并不像彼此熟悉的师生呢?那么浅恩到底上过谢神的课吗?虞浅恩:……第三百四十二章 裂缝她清楚地看见了导师席上某人饶有兴味的表情,不禁一阵无言,片刻后才慢吞吞道:上过的。

她说:不过因为有拍摄行程,所以次数不多,谢老师……她念出这个称呼,顿了一下才继续,谢老师大概也不记得我……毕竟来听课的学生太多了。

镜头里谢骁舟挑了下眉,只笑不语。

主持人便接话道:这倒是……据说鸦戏学生每周为了抢课都会上一次热搜。

他转而问谢骁舟:那谢老师呢?真的对浅恩同学没有印象吗?谢骁舟倾身对着话筒,眸底带笑语气也带笑:虞同学太妄自菲薄了,我对你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带着几分散漫的调侃,他道:毕竟我来你们班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你可是全班同学里唯一一个敢蒙头大睡的人——当时我的助理还曾对我的魅力进行了一番质疑,觉得我这一款在年轻人里已经不吃香了呢。

虞浅恩:……在主持人的惊呼和观众尖叫着喊不是的嘈杂背景里,虞浅恩抽了抽嘴角,僵硬而勉强的找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节课是自习。

气氛有些微妙。

好在这个流程很快就走完了,接下来到了表演节目的时间。

八分钟的表演,面对着明显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加有战斗力的郑一一,以及更加细节的谢嘉树,虞浅恩不由得尤为庆幸自己是个一旦开始便会全情投入的性子。

不然就凭她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只怕这一场表演就要直接垮掉。

直到表演结束,听了一波夸奖与建议后,她浑浑噩噩地下了台。

直到即将走进阴影中时,她还依旧能清晰无比的感知到,导师席上那个无比强大灼热的存在感。

他正在和叶清说话,嗓音懒洋洋的,带着些微笑意,十足的性感,叫人听了耳心酥麻。

虞浅恩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声音,才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清醒。

·已经完成表演的演员们专用的二号休息室里,打开门就能听见里面群情激动的议论。

我的天,我没想到谢神会来!我表演的时候脑子完全空白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撑下来的。

——这是脑残粉一号。

我也傻了,天哪,谁不知道谢神是我们这一代的全民偶像吗?居然让他搞突然袭击,完全就是搞人心态嘛。

——这是脑残粉二号。

小谢是很优秀,但你们也太夸张了。

——这是疑惑不解的老戏骨。

直到听见开门声,众人往外看来,一见到郑一一酡红的脸与隐隐兴奋的表情,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们便立刻起哄起来。

哟,刚才在舞台上大胆抱人的郑一一同志回来了!我们刚才还打赌说你肯定要哭呢,果不其然就哭了哈哈哈!成天听你念谢神的名字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次总算见到真人,怎么样?那个拥抱是不是很温暖啊?和一号休息室不同,二号休息室里屏幕上还在照常直播舞台上的情况,方才他们的表演自然也落在所有人眼里。

郑一一瞪了那两人一眼,却又很快含笑地投入其中,到角落里窃窃私语起来。

虞浅恩瞥她们一眼,面无表情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撑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一到有谢骁舟的片段就专注起来,一到别人的片段就立马双眼无神,可谓是双标得光明正大,半点掩饰都不带的。

直到有人悄无声息在她身边落座,她才懒懒瞥去一眼。

是郑一一,她不知何时脱离了她的小姐妹,坐到了她身旁。

眼睛也同样盯着屏幕里的谢骁舟,她轻若无声地问:你也喜欢谢神吧?虞浅恩一顿,心底有点奇怪的情绪升上来:为什么这么说?我都看见了,刚才那个拥抱过后,你耳朵都红透了。

她声音很低,梦呓一般传入虞浅恩耳里。

她僵了一下,随后喉咙动了动,才缓缓地,极平静的说:很少有人不喜欢的谢老师吧。

她说:我的确也是他的粉丝。

郑一一却轻轻笑了一声,几乎是在用气音说着:真的只是粉丝吗?虞浅恩一怔,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她:什么意思?没什么。

郑一一也看向她,微微笑了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她音量稍微高了一点,足以让附近的人也听见。

虽然你本来就是谢神的学生,但我也不会放弃和你竞争的。

今天我一定要分到谢神那一组。

她斗志满满,眼睛盯着屏幕上散漫微笑的男人,眼神灼灼,再次压低了音量:悄悄告诉你,最大的愿望其实不止是跟他出现在同一个荧幕上……她侧头看向虞浅恩,冲她眨了眨眼:我最大的梦想,是能和他在一起。

虞浅恩:……我爱他。

最后一句是凑到虞浅恩耳边来说的。

这让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后弹去,瞳孔也因为震惊而缩紧到了极致。

看着她的反应,郑一一愣了一下,随即有几分狐疑地歪了一下头。

难道你不是吗?虞浅恩:……虞浅恩:???什么?是什么?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疯了吗?虞浅恩简直有些惊慌失措,脑子一团乱麻,心脏更像是有重锤在不断下落,敲出一声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的鼓点,让她连血液都变热,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

我……你在说什么?她险些语无伦次,我只是谢神的粉丝。

郑一一有些微妙地瞅着她,半晌才突地笑了一下:行吧,那算是我误会了。

她还彬彬有礼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虞浅恩:……直到郑一一从身边走开,虞浅恩都还久久回不过神。

我爱他。

我最大的梦想,是能和他在一起。

——这两句话如魔咒一般在虞浅恩大脑里不断回荡,让她整个人都在震惊和难言的复杂中沉浮不已。

做粉丝的,也可以这样肖想偶像吗?她怔怔的想。

这难道不是一种可笑又可怜的奢望?可是……如果只是这样想想,应该也不算是犯错吧?虽然……她,她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但她觉得,郑一一会有这种想法……好像也不算特别……特别离谱?不知为何,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连血液也仿佛要沸腾起来的慌乱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碎裂的声响。

咔擦——那声音身在虞浅恩自己都听不见的心脏深处,隔着浓浓的雾气与浮沉的混沌,叹息一般的,洒进了一点蒙昧的星光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心绪起伏的虞同学接下来长达两小时的时间,虞浅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连午饭都吃得心不在焉,唯独方悦以及其他演员在她耳边接连发表对谢神到场的看法时,她才会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一听。

很快到了最后环节。

倒数第二期是总选。

不再从小组内部进行淘汰,而是在所有人中进行投票,最终留下前七名演员,进入最后一期的总决赛。

当再次站上舞台的时候,虞浅恩不小心扫过台下的谢骁舟。

在他身后的上千名观众起码有一大半都紧盯着他的背景里,他看起来却非常的随意,一边和叶清说着话,一边慢慢转悠着座下的转椅,脸上笑意漫不经心。

是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散漫姿态。

他仿佛天生就该活在人们灼热而崇拜的目光里,而即便如此,人们似乎也依旧难以求得一次他的侧目。

就如同此刻,观众席里起码有几百人在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倾吐自己的爱意,他却没有投去半分目光,而所有人都已习惯了他这样的姿态。

——温和的,优雅的,随意的,还有冷酷的。

说来也奇怪,在虞浅恩看来,谢骁舟分明从未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距离感,可大多数观众,却依旧只能看见他温和的一面,并将此作为他的标签。

但虞浅恩却不同,从知道这个人开始,她似乎就总是注视着他身上那些旁人视而不见的东西。

比如他的冷酷,他偶尔的恶劣,他捉弄人时高高在上的傲慢,以及从不展示人前的孤独。

——分明应当是不好的一面,可虞浅恩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一面若是被其他人察觉,大家只会愈发的为他疯狂。

想到这里,那股古怪而酸涩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谁会察觉这些东西?她在心里默默的想。

不会有人跟我一样十年如一日地想着他看着他的。

像我这样资深的忠实粉丝,全世界都有且只有一个。

又给自己的粉丝标签加了一层钢印后,虞浅恩暗自给自己竖起一根肯定的大拇指。

然后她就对上了男人倏然看来的视线。

没有一点预兆,他的目光越过了璀璨灯光,越过了大半个舞台的距离,准确无比地落在了她身上。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她的位置在哪似的——明明他根本没往这边看上一眼。

因为距离太远,虞浅恩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不知为何,那双茶色的眼眸清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她甚至可以想象那湖水般深邃的眼眸里,笑意浮现的模样。

我爱他。

我最大的梦想,是能和他在一起。

——郑一一的声音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响在耳边。

虞浅恩猛地躲开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别处。

她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明明已经在拼命深呼吸地压制了,却依旧无法让胸腔里的跳动缓和下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像个偷了东西的贼,正揣着赃物隐藏在人群里,但凡那东西的主人朝她看来一眼,她就慌乱得要死,生怕被他发现了端倪。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她偷什么东西了?她明明只是听了一位狂热粉丝的狂热发言而已,又不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为什么要这么慌乱?虞浅恩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最后终于觉得,可能是因为被郑一一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陡然发现粉丝居然也能以男女之情去喜欢自己的偶像,所以才有点……有点什么?有点慌?有点激动?虞浅恩快崩溃了。

她不明白自己激动什么慌乱什么,只好拼命从这种乱糟糟的闹哄哄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把注意力全部转到眼前的比赛环节中。

·投票已经进行到一半。

这一场虞浅恩的发挥的确不算很好,所以在大众投票中只获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郑一一。

大概是因为偶像在场,郑一一的确超常发挥了一把,专业评审团每个人都把她夸了一遍。

最后终于轮到导师投票,今天才刚空降的飞行导师谢骁舟当然也有投票权。

眼看着前三位导师都慢慢轮过,终于要到谢骁舟了,虞浅恩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

她舔了舔嘴唇,故意不去看谢骁舟的位置。

直到他拿起话筒,身边的郑一一投去期待的目光,她才勉强抬头看了一眼。

男人微笑着看着台上,捡了几个比较亮眼的演员点评,赞许与建议接连着来,每一句都一针见血,听得被点评的演员纷纷鞠躬不已。

然后,她听见了郑一一的名字。

今天这一票,我要投给郑一一。

虞浅恩:……虽然已有预料,虞浅恩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心脏骤然下沉的感觉,在听到身旁郑一一无法克制的欢呼后,她只觉得越发的憋闷了。

接着还要耐着性子听谢骁舟夸人。

虞浅恩僵硬地站在台上,手指不由自主相扣,指甲抠着指甲,一下下掐出红痕来,她都毫无感觉。

今天的确发挥失常了。

她神游天外地想着。

好几个细节都没演好,表情控制不到位,回去是不是该写一个总结?对着镜子再演一遍?最好还要找个摄像机拍下来,再发给傅老师看看,让他点评一下。

——她刻意避开了近在咫尺的谢老师。

直到投票结束,被淘汰的人纷纷落泪和发表感想离场后,这一期录制终于快结束了。

下一期就是总决赛了。

主持人道,很感谢大家陪伴我们到现在,舞台上终于只剩下七位演员。

他道:最后一期,我们导演组以及导师组经过商量后,给大家列出了四个剧本,这四个剧本将由四位导师分别带领不同数量的演员进行表演和呈现,最终再经过投票,决出冠亚军。

现在,让我们分别来看看,这四个剧本是什么。

大屏幕滚动起来,虞浅恩心不在焉地瞥去一眼。

四个剧本分别是《永昼》、《行医难》、《飞霜记》、《让裙摆飞起来》。

而每一个作品后面都标明了需要的演员数量。

其中《永昼》和《飞霜记》都是双人剧本,《行医难》是三人剧本,《让裙摆飞起来》是四人剧本,刚好足以匹配四名导师和七位演员。

首先,由四位导师来选择你们将要表演的剧本。

主持人公布流程道,之后再由导师和学生进行互选,最终决定小组人员。

那么,曹老师先请。

虞浅恩早就知道这个环节。

可之前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才再次提起心脏来。

——演哪个剧本倒是无所谓,但演员和导师的互选环节却是有些刺激的。

等到剧本挑选结束后,四位导师都会走上舞台,先由七位学员站到他们想要选择的导师身后,随后再由导师根据剧本需要的人数来反选演员。

那么问题来了。

虞浅恩到底该选谁呢?她视线抬起,飞快地从谢骁舟身上睃过一眼,陷入了起伏不定的纠结里。

第三百四十四章我不紧张的谢老师她应该选谢骁舟的。

无论如何,能和谢骁舟一起演戏的体验总是值得珍惜——可是,他会选自己吗?虞浅恩想。

方才投票的时候,他分明把票投给了郑一一——当然,她并不是要对此表示不满,相反,这是谢老师职业素养的体现,方才她的确没有表现出自己应有的水平。

可是,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职业素养,他才更有可能会在接下来的环节中选择郑一一吧?一边这样想,虞浅恩一边往旁边看了一眼。

和她年纪相差不大,也还能可以用少女来称呼的郑一一,此刻还紧张地盯着导师席,虞浅恩甚至不用确认就知道她正看着谁。

那目光里含着不需要掩饰的热忱与期盼,还有极度的自信与志在必得。

虽然今天才是她第一次拿到第一名,之前每次都被虞浅恩稳稳地压在下面,但郑一一的确从未颓废也从未表现出失落过,她似乎总是这么的自信满满。

这样朝气蓬勃而又拥有实力的新人演员,还当场对谢骁舟表白甚至为他而哭的少女——怎么想都觉得,谢骁舟会选择她的。

——但,只要不是双人剧本,他就还得选别的演员。

除了郑一一,选她也是很有可能的吧?虞浅恩在心里数数,还是没能做好决定。

直到前两位导师都随机到了非双人剧本,虞浅恩才猛然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屏幕。

曹高飞:《行医难》叶清:《让裙摆飞起来》现在只剩下两个双人剧本了。

而无论是《飞霜记》,还是《永昼》,都是爱情为主的电影。

也就是说,接下来无论谢骁舟随机到了哪一部作品,他都只能选择一名女演员,并要在表演中和该演员扮演情侣。

虞浅恩:……她转头去看郑一一,少女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喜和期待,眼神几乎要灼灼的燃烧起来,甚至连呼吸都加快了。

郑一一打着什么主意根本不用去猜——这也的确是非常让人激动的展开。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空气。

方才的一切思绪全部被一把大刀横空斩断,大脑里只留下一片死寂而麻木的空白。

她不再去想自己会不会被谢骁舟选择,也不再去想自己到底应该选谁。

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要看到谢骁舟和别的女人扮演情侣。

或许总会不可避免,但至少眼前,至少此刻,在她有可能阻止的情况下,她要用尽一切可能去阻止,去争抢。

少女木着一张漂亮又凛冽的脸蛋,乌黑的眼瞳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恶狠狠的神色来。

导师席里某位空降先生扫过她的脸,唇角不着痕迹地翘了一下,泄出一声无人能听见的低笑。

终于到他了,根本不需要喊停,再经过第三位导师的选择后,他只剩下一个剧本。

——《永昼》·是卧底警察与毒枭千金的爱情故事。

很老的片子,但却是数十年前的票房神话,男女主曾数次获得观众最喜爱荧幕情侣的提名,并一直被传为该类型cp的美学巅峰。

无论是隐瞒时期男女主之间的极致拉扯与带刀的甜蜜,还是真相爆发时两人一瞬间立场转换的纠结与刺激,再或者之后相爱相杀时的痛苦与决绝。

——这是一部全程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主打爱情的商业大片,男女主至今都还会时不时地被人当做荧幕经典形象,拉出来做各个方面的点评和赏析。

虞浅恩脑海里迅速闪过这部作品的内容,随后便听见了主持人让四位导师上台的声音。

·观众在尖叫,起哄的欢呼几乎要掀翻屋顶。

节目录制以来,演播厅里第一次呈现出如此不受控制的灼热氛围。

虞浅恩被吵得耳朵嗡嗡作响,可她来不及去关注那些,她眼里只有正在逐渐走进的谢骁舟。

他今天穿着一身休闲款的西装,大概因为室内温度较高,他此刻已经把外套脱掉了,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走过来。

戴着百达翡丽的手抄在兜里,胸前的细领带上扣着一枚金镶玉领带夹,黑色短发稍微做了下造型,将他本就英俊无暇的面孔衬得愈发完美,每当摄像头从他身上扫过,都会引起一波又一波的尖叫。

和私下里随意的模样不同,与讲台上戴眼镜的老师形象也不同,此刻看着谢骁舟缓缓走来的模样,虞浅恩从未如此深刻的感知到——他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巨星,还是一个荷尔蒙爆棚、足以叫无数女人疯狂的男人。

又一次对上那双茶色的眼眸,虞浅恩不知为何,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虞浅恩:……她迅速别开眼,悄没声地红了耳根。

·当四位导师面对着观众分别站定,选择终于开始了。

虞浅恩没有第一时间走出去,她默默站在那里,看着郑一一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到了谢骁舟身后,看着谢嘉树站到了叶清身后……七名演员中,仅剩的四名女演员,除了虞浅恩之外,全都站到了谢骁舟身后。

是还没想好吗?主持人看着迟迟没有迈步的虞浅恩,笑着道,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同学这么犹豫不定的样子呢。

面对着观众的某位影帝眉梢轻轻一动,下意识地想要侧头,却生生控制住了。

他脸上带着如常的微笑,修长的手指却稍稍弯了一下,像是个想要握紧的姿势——再次被他控制住。

哦?终于动了!主持人兴奋道。

观众再次起伏的尖叫声里,谢老师无声吐了一口气,试图从吵嚷的声音里分辨出身后的脚步声到底正在走向哪里。

可没等他听清楚,最后那人的选择便已经结束了。

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可他根本无从分辨,最后那个人到底走向了哪里。

于是不受控制而又极其纳罕的,他听见了自己心跳逐步加快的声音。

主持人还在一旁调侃:几位导师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知道此刻会不会也因为后辈们的选择而紧张呢?话筒被递到了谢骁舟面前。

谢影帝在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里笑了一下,懒懒地给出了答案——我不紧张。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你的眼睛都在说你当然不会紧张了。

虞浅恩在心里腹诽。

所有女生全都选了你——而且,她想,就算他背后一个人都没有,那人转身后也只会叹口气,再故作失落地说一句我这么没人气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估计还乐得轻松。

当然,这种可能性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就算别人不选他,她也一定会为了照顾谢老师的面子而站到他身后的——这样是不是也算英雄救美?不过现实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反倒是她即将要落到等待被选择的紧张之中了。

虞浅恩这么想着,心底竟然还划过了一丝遗憾,随即才在主持人大叫转身的流程中,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接下来就要揭晓各位学生的选择了——请导师们!转身!!和其他干脆或忐忑的导师不同,谢骁舟看起来慢条斯理。

他的视线从前方观众之中扫过,然后才随着身体的转动而逐渐向身后落去。

待到他单手插着兜完全转过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离他最近的郑一一。

少女脸颊微红,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欢喜和期待,朝他仰望过来。

可男人茶色的眼眸只蜻蜓点水般地一掠,便越过了前面的三个人,随着他轻轻地歪头,落在了最后一排。

——虞浅恩站在那里,没有表情的看着他。

乌黑的眼瞳映着光,像是两颗浸在水里的玻璃珠,寒沁沁的,待到他看过去时,才冷冷地望了过来。

谢骁舟笑出了声,很短促的一个音节,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欢快与瞬间的轻松。

一旁的主持人立马惊叫起来:我们的谢神是笑了一声吗?我可以说这代表着谢神的得意吗?要知道田老师背后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就因为女生全都到你后面来了!田克暗中咬牙,面上却浮现一个无奈的苦笑:没办法,老了,哪里比得上年轻帅哥的魅力。

这分明是在暗示女生们都是在看脸选人。

虞浅恩冷冷看了他一眼。

谢骁舟倒是毫不介意。

没人知道在看见最后那个人时,他暗自松开了西裤兜里不由自主握紧的手。

心情很好的谢影帝这会儿看什么都挺顺眼的,随口就接了句:来得多不如来得恰好啊,我选择困难正都要犯了。

田克只好越发嫉恨地咬紧了牙关。

一旁的叶清却是很有些心塞地指了指虞浅恩:你这小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肯定选我呢!虞浅恩:……她冲叶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看得后者又好气又好笑。

我看田克说得没错,你就不该长这么一张脸。

叶前辈把矛头转向谢骁舟,才第一次来,就把我带了好多期的学生给拐走了!也就只有叶清这样的江湖地位才敢在镜头下冲谢骁舟摆前辈架子了。

谢骁舟便只笑着耸耸肩,那姿态真是强大又温和,理所当然到让人心塞,又魅力四射到让人心脏砰砰跳。

于是在又一轮此起彼伏的尖叫中,反选开始了。

这一次轮到演员们面对观众站在最前方,四位导师将会悄无声息地站到他们想要合作的演员身后,届时若是达到了双向选择的要求,小组便直接组建成功。

而若是被选择的演员原本并没有选择这位导师,则需要演员再一次的选择——是同意与这位老师结成组员,亦或者不同意。

若是不同意,则会再次进行前面的循环,直到成功组队为止——当然,一般也不会有演员那么大胆子不同意。

所以节目组并不担心这个环节。

·反选开始。

虞浅恩依旧和郑一一挨着站。

身旁传来的呼吸声有些太明显和太急促了,听得她有点心烦。

这种反复提心吊胆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不得不说是真的很刺激。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定定盯着前方的观众,试图从他们的反应中来确定身后人的选择。

观众尖叫了——是他开始走来了吗?观众发出了惊呼——是他做出了意料之外的选择吗?观众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叹息——是因为他吗?他选好了吗?观众又尖叫起来了——虞浅恩:……虞浅恩:???虞浅恩:到底是怎样了!能不能吼出声来!!这一届观众怎么这么不会剧透!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跳到喉咙来了。

而主持人还在煽风点火:哦?这简直是太让人意外的选择了,我相信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过……虞浅恩闭了闭眼,忍住了窜上大脑的无名怒火。

这会儿但凡有个拳击手套,她都要直接出拳砸到主持人的脑袋上。

好在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话多的主持人终于不再拖延了,他扬起声音,大声喊道:现在!请演员们转身!虞浅恩握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这才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在睁眼之前,她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如同雪夜冷杉般的清冽味道。

她鼻尖触到了一颗扣子,冰冰凉凉的。

瞬间几乎要掀翻全场的尖叫与不的嘶喊声里,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了同时后退的,穿着黑色衬衫的挺拔身体。

——距离太近了。

——他是贴着我站的吗?没来得及思考答案,虞浅恩身体慌乱地往后仰,脚下却没掌握好平衡,险些直接摔个四脚朝天。

好在男人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及时稳住了。

小心一点。

他带着浅笑的嗓音响起来,虞浅恩闷不吭声地松开了他的袖子,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他一眼。

再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确认这人真的站在自己身后一样。

而最后让她真的有了实感的,却是来自身边的僵硬的人体。

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感觉到郑一一瞬间灰暗的气场,以及不敢置信的呆愣。

虞浅恩这才眨了眨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在心中大定后,终于看见,除了谢骁舟之外,她身后还站着两位老师。

虞浅恩:???叶清她倒是可以理解,但田克是要干什么?看你这丫头也不会选我了。

叶清隔着两人瞪了她一眼,随后走向了谢嘉树,还是小树好,从一而终。

虞浅恩:……虞浅恩只好又笑。

最后目光放在田克身上,后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的演员我都差不多合作过了,反倒是人气最高的浅恩我还一次都没有合作过,也算是表示一下对后辈的肯定吧。

他冲虞浅恩笑了笑,道:以后也要加油。

虞浅恩礼貌致谢,又听他问:真的不准备更改选择吗?虞浅恩:……她只好再次微笑。

同时她还看见了面向着她的,某位影帝得意洋洋翘起来的嘴角。

目送田克走到了一边,虞浅恩这才将视线落到谢骁舟身上。

看着他的眼睛,喜悦这才姗姗来迟。

心里好像煮了一锅糖水,正在咕嘟嘟地冒着泡,香甜的热气不断散发出来,流窜到血液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笑。

可虞小姐的表情管理一向很到位的,她硬生生压着嘴角,努力保持住高冷淡定的人设。

但唯独眼睛。

在她看不到的视角里,她的卧蚕变得非常明显,弯弯的眼角根本就无法控制,快乐与欣喜在那双眼睛里涟漪一般扩散着。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谢骁舟。

一本正经的表情,和涟漪阵阵的快乐的眼睛。

谢骁舟垂眸看着这样的她,突然很想摸一摸她的眼皮,或者干脆挡住那样的目光。

——这么看下去,我都要忍不住放弃目标了。

——明明眼睛里全部都写满了的东西,偏偏嘴巴不肯说出来。

可真是个笨蛋。

谢骁舟这么想着,对少女微笑起来:合作愉快咯,虞同学。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补充了一个定语:再一次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我和他关系很亲近这一天的录制结束了。

观众开始离场,工作人员纷纷撤下布景,谢骁舟却被堵在了舞台上下不去。

这一期里那些被淘汰的以及没淘汰的年轻演员纷纷都涌了上来,围着他要签名要合照,有些人害羞,有些人大胆,但总而言之当真印证了娱乐圈内谢神粉丝遍地走的传言,甚至观众席里也还有一些人迟迟不肯离去,依依不舍地企图多看他几眼。

虞浅恩被挤开了。

她看起来并没有想要签名和合照的强烈诉求,整个人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所以很轻易就被热情的粉丝们排除到了人群外。

和她一起被排挤出来的,还有郑一一。

虞浅恩忍不住侧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少女正直直地盯着人群里的谢影帝,微微咬着嘴唇,看起来有几分不甘,还有许多不加掩饰地崇拜和迷恋。

大约注意到她的视线,郑一一突然头也不回地开了口:我真羡慕你……不,她轻轻道,是嫉妒你。

我本来以为今天会是我距离梦想最近的一天……没想到却被你抢走了。

郑一一终于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第一次半点没掩饰自己眼里的敌意。

她甚至稍稍凑近了一些,直视着虞浅恩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你和谢神是不是认识?之前的投票环节他明明投了我,说明他更加欣赏我的表演,可为什么最后他却选了你?你们在学校根本就不是不熟悉的师生吧?还是说你有什么足以说动谢神作弊的后台?看得出来,郑一一是真的很喜欢谢骁舟。

之前第一期录制时,虞浅恩曾在休息室坦白过谢骁舟是自己的老师,她明明就在当场,却并没有露出太多端倪,眼下却半点也不能掩饰——看来她的演技只在谢骁舟视线之外管用,而真正看到谢骁舟的时候,她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

虞浅恩迎着她怀疑而充满敌意的眼神,不知为何,在某种又酸又涩的情绪里,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不是靠后台作弊的。

她面无表情道:我和他关系本来就很亲近。

郑一一脸色变了一下,眼底顿时涌出了更加不可置信的神情,还有许多的不甘,连语气都变得古怪而艰涩:你……你和他……今天晚上还约好了一起吃饭呢。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机,又抬头看向被围住的谢骁舟,道,希望他们能快点放过他,不然预约的时间都要过了。

郑一一:……在身侧灼热而酸涩的目光里,虞浅恩听见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如果她的胸口是一面鼓,那这面鼓现在估计已经快被乱跳的心脏擂破了。

——天知道第一次对人撒谎的虞小姐此刻到底有多心虚。

好在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那边的谢神很快从人群中出来了。

他走向她。

目光却只是轻轻一扫,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仿佛只是要经过一个路人甲。

虞浅恩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就算装作不认识也能说得过去——毕竟在人前还是要演戏的。

正在拼命为自己即将被戳破的谎言找借口时,谢骁舟在她身边停住了。

他啊了一声,转过身来,对虞浅恩温和的道:我们是不是要加一个联系方式?毕竟下周就要表演了,虽然规定是不许私下联系,但在手机上对戏应该是可以的吧?虞浅恩:……可以。

她镇定地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了谢骁舟,余光却瞄向了身旁的郑一一。

都不需要正眼去看,她就猜到她此刻的眼神肯定充满了狐疑。

而另一边,男人握着手机,装模作样地输入了自己的号码,然后看着屏幕里跳出了早就保存好的联系人。

谢骁舟盯着那个备注,眼眸轻轻眯了一下,无声勾了勾嘴唇,在上面动了一下手脚,随后还给自己打个了电话,这才还给虞浅恩。

虞浅恩:……不愧是影帝,做戏做全套。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意扫了眼屏幕,顿时浑身都僵住了。

原本规规矩矩的备注谢老师被换成了谢哥哥,前面居然还加了个A。

虞浅恩:……谢骁舟对她优雅地点头微笑,态度礼貌而疏离,抬脚就要毫不留恋的离开,却被郑一一叫住了。

前辈。

郑一一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一张照片,慢慢递了过去,能给我签个名吗?当然可以。

这种要求谢骁舟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会拒绝。

他把照片接过来,那是温柔的剧照,很小,看起来像是一只被放在钱包里,边缘甚至有些泛黄了,也不知道存放了多久。

谢骁舟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接过笔就要签名。

郑一一却盯着他,咽了咽喉咙,才带着笑干涩地试探:前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您现在有女朋友吗?郑一一问。

……刚签完名的手微微一顿,谢骁舟终于看了她一眼,顺带着也捎了虞浅恩一眼。

少女看起来比郑一一还要僵硬。

听完问话就飞快地朝他睃了一眼,随后闷不吭声地垂下头去,一副我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谢骁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把签好名的照片递回去,微笑道:你是打算兼职做娱记吗?我还以为这种问题只有记者会问我。

他语气调侃,并不显得锐利,于是便更像是在调侃。

可其中的确含有温和的拒绝,仿佛在中间划出了一条线,明确告诉你不能越过。

郑一一于是不敢再问,只好自己笑着把话题带过了。

演播厅逐渐冷清。

在回休息室的路上,谢骁舟暂且被导演拉去说话了,虞浅恩去了一趟洗手间,刚出来不久就被郑一一堵住了。

你根本就是在撒谎吧?通道里,郑一一拦在她面前,眉眼狐疑的说,什么跟谢神关系很好还要一起去吃饭……我看你们连电话号码都没交换。

虞浅恩:……聪明人这时候就该闭嘴了,毕竟她也不能拿出微信聊天记录给别人看——她也不想给别人看。

郑一一却将她的沉默视为自认理亏的默认,立刻就高高挑起了眉,几分开心几分生气地道:你也太可笑了,居然拿这种事情撒谎?以为不会露馅吗?第三百四十七章 露馅与羞耻的虞同学这眼神算不上鄙夷,但的确有点高高在上。

说到底,哪怕你是鸦戏的学生,也不过是个旁听生而已,谢神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你?郑一一收回了拦着她的手,抱着胳膊淡淡道,我可以理解你也喜欢谢神,但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说着像是觉得很荒谬,她哈的笑了一声,神情冷淡地说:还说好晚上一起吃饭?希望谢神快点因为快到预约时间了?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要去谢神家睡觉呢?虞浅恩:……倒也不是没去过,虽然没睡觉,但我看他睡了——能算吗?演得倒是挺好。

听不到她的腹诽,郑一一目光冰凉地上下打量她一眼,不枉你拿了这么多期的第一名——但以后还是用到正道上吧,这种可笑的造谣传播出去,你只会被发律师函的。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姿态非常傲慢,还带着点长舒一口气的轻松和果然如此的喜悦。

通道里灯光昏暗,虞浅恩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有点郁闷。

却听见身后一声低低的笑。

熟悉极了的音色让她背脊都麻了一下,整个人险些原地蹦起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条件反射,她立马转身看去。

通道尽头的拐角处,男人不知在那靠了多久,这会儿才从昏暗中慢慢走出来。

才走了两步的郑一一也停了脚步,转头看清来人时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她本来就不喜欢虞浅恩,但方才这件事,如果由她主动抖得人尽皆知,未免会显得有点low,她原本是打定主意回去后私下告诉别的演员,再由其他人传播到网络上,这样她就能清清白白的看笑话了。

但没想到眼下还有了更好的发展——谢骁舟居然亲耳听到了!想到虞浅恩即将迎来的尴尬和冷待,以及谢神会拒绝和她继续合作的可能,郑一一便忍不住上前两步,有些急切地叫了一声前辈。

她重新走近到虞浅恩身边,看了她一眼,才又对谢骁舟犹豫道: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您别介意,浅恩她其实也是您的粉丝。

哦?男人不知何时穿上了西装外套,此时单手插在兜里,让西装衣角翘起来一截,姿态散漫又温和,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在灯光下显得尤为迷人。

郑一一忍不住红了脸,继续道:同为粉丝,我完全可以理解浅恩的行为,希望前辈也不要介意——她以后不会再胡乱说话了。

她都说了些什么?出乎意料,一向温和宽容的谢影帝,难得追根究底了一回。

郑一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虞浅恩,在心里迅速盘算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她说,您和她关系很好,而且还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吃饭……还说快到预约的时间了,希望您快点。

——凡是当下能打倒的敌人,当然要尽力出招,否则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呢?郑一一朝虞浅恩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不出意外得到了冷冷的瞪视。

虞浅恩:……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正在发热——在男人又低笑了一声后,那热度便越发的明显了。

什么叫羞耻得脚趾抓地?谢骁舟住的那座大城堡,她现在就能用脚趾生生抠出来!谢骁舟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她的窘迫与羞愧,还在优哉游哉的回话。

原来是这样。

他含笑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啊。

郑一一笑着附和,毕竟浅恩也是您的粉……我的确被拦了很久,但应该不会赶不上时间。

谢骁舟看了一眼手表,又在郑一一面前伸手,摸了摸虞浅恩低垂的脑袋,嗓音温和极了,咱们不是约的八点吗?还有一个小时呢。

——郑一一脸上的笑凝固了。

虞浅恩看了一眼谢骁舟,手指已经羞耻得快把指节抠破了,她只能拼命咬紧牙关,才能克制住这种羞耻到想要全身发颤的感觉。

郑一一什么反应?她才顾不上!她只知道自己在谢骁舟面前丢了大脸!背着他撒谎被当面抓包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他来帮忙圆谎!但凡这里有条地缝,虞小姐这会儿都要拼命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不一会儿,郑一一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虞浅恩浑浑噩噩地被谢老师拎上了车。

预约的是哪一家饭店啊?虞同学。

男人一边开车一边笑,我不小心忘记了,所以还是你来导航,怎么样?虞浅恩:……救命。

她把自己发热的耳朵贴上了冰凉的车窗,整个人已经生无可恋。

·谢神没有行程的时候完全就是个隐形人,再多狗仔蹲守也绝对找不到他的踪迹。

但谢神一旦有了工作行程,那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也会被神通广大的粉丝和媒体挖得干干净净。

于是,谢神提前空降《我就是演员》,成为飞行导师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上了热搜。

节目组一看瞒不住就干脆不瞒了,直接发了官宣,说明了谢骁舟提前空降多录一期的消息。

本就在高位的热搜词条顿时直接窜到了第一,无数粉丝狂欢着在节目组的微博下留言,那些看过这一期录制的观众也没能憋住,纷纷发了本期repo。

虽然因为签了保密协议不能提前剧透,但说一说感想还是可以的。

于是许多人都发出了震惊我全家、极限反转、苏死我、谢神的荧幕初恋保不住了的感叹,可想而知,每一条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而就在浪潮掀到最大的时候,某位一直低调无比,也被誉为天才新人的节目演员,突然发了一条十足情绪化的微博。

【郑一一V:从狂喜到失落,从期待到震惊,从快乐到难过,都只需要一秒】内容意有所指,看过节目并对她有好感的观众纷纷在下面留言抱抱你、下次有机会的!、你不比任何人差。

而郑一一挑了一挑回复:我难过的不是这个,我的梦碎了。

一秒后,她又删掉了这条回复。

几分钟后,她删掉了微博。

于是又一段时间后,郑一一秒删上了热搜。

这个时候的虞浅恩,还在一边装死一边和谢骁舟一起吃那顿莫须有的被预约的晚餐。

第三百四十八章 第二幅画网上的喧闹虞浅恩并没有过多关注。

她的日程从那一天开始,变得更加拥挤起来。

一周后的最后一期节目录制让她如临大敌,天天在家看电影琢磨人物和故事内涵,还坚持每隔两天去一次宋兰因的诊疗室,同时还要和谢骁舟在电话里对戏,以及被监督着继续进行每日的锻炼。

这样的忙碌让虞浅恩第一次感觉到了充实。

不再是以前只为了活着而拼命打工的、枯燥而麻木的日常,而是有了无限期盼,以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更好未来的,拥有蓬勃希望的生活。

生活。

在宋兰因的办公室里提到这两个字时,虞浅恩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这两个字。

虞浅恩微微笑着说,在每一次看电影,每一次锻炼,每一次吃到妈妈做的饭,还有每一次来你这里的路上……我都知道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这让我觉得很开心。

少女眼睛乌黑,里面蕴含着的光不像是由外界投映进去的,倒更像是从她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

叫人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她正在阳光下打滚和大笑的内在。

那光芒不算耀眼,却不知为何,让宋兰因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大概是太美丽和美好了。

他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又把视线转回去,直视她的眼睛,温和道:你现在开心的时候想做什么?或者说,你每次是如何意识到自己的开心的?大概……是无论在什么天气,都觉得很好的时候吧虞浅恩想了想,道,不管是晴天阴天,我都觉得很可爱很舒服,最近一直都这样。

网上舆论你看到了吗?有人又在说你走后台。

没看,我忙着呢。

那很好。

宋兰因笑起来,把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放到她面前,我们现在再来画一幅画怎么样?还来?咨询的过程中是需要不断确定顾客的心理变化的,这对我来说是最直观的方法。

·洒了一角阳光的办公室里,宋医生缓缓道:先来画一个人,你此刻第一个想起的人。

虞浅恩顿了一下,随后没有犹豫,画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还努力画了几下头发,企图勾勒出一个帅哥的形象,但无奈画功平平,成品比火柴棍好不了多少。

再画一个人。

宋兰因平静道,如果方才你话的第一个人是你的家人,那么这个人就得是家人以外,你第一个会想起来的人。

如果我画的第一个不是家人呢?宋兰因指尖在纸上敲了一下,含笑道:那现在就该画家人了。

虞浅恩抿了抿唇,却犹豫了起来。

怎么了?看着她的神色,宋兰因温和道,难以抉择吗?虞浅恩点了点头。

那就把让你难以抉择的两个人都画下来。

虞浅恩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画了一男一女,女性较为年轻,男性却身影佝偻,是一位老人的形象。

宋兰因没有提前去看画,只在她停笔后继续道:接下来再画一个宠物,画你想要的宠物,不是已有的宠物。

……虞浅恩怔了一下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又问,只能画一个吗?想画多少画多少。

宋兰因笑着说,你哪怕画满整张纸都可以。

我才不想要那么多。

虞浅恩埋头,画了一只猫一只狗。

接下来再画一个你自己。

宋兰因笑着收尾,最后还要画一栋能让所有人和宠物,都住进去的房子。

虞浅恩盯着画纸,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决定了自己和房子的位置。

停笔之后,她自己先细细欣赏了一遍。

虽然画工不太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自我嫌弃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很温暖。

她把画递给宋兰因,后者却没有接,只笑着看着她,说:这次能由你自己,为我介绍一下你的画吗?虞浅恩怔住了。

她有些羞耻:很尴尬诶。

哪里尴尬?就算画得再糟糕我也不会嫌弃的。

像是在调侃,可宋医生的眼神就像能包容万物的海一般温和而深邃。

虞浅恩只好忍着尴尬把画纸放到桌上,开始一个一个地给他指起来。

·这是我的……偶像。

天光模糊的房间里,少女声音含糊,眼神飘离,却诚实地介绍起来,也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救过我的小哥哥。

唔……宋兰因好奇道,这是你想象出来的他的样子吗?……不是,我见到长大的他了。

虞浅恩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些天里她对宋兰因说了很多,几乎无话不谈,但却从未提到过现在的谢骁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态,但她想,自己大约就像是藏着珍珠的蚌壳吧,可以把一切粗糙的狼狈的糟糕的过去都告诉医生,但唯有最珍贵的东西,她想小心翼翼的独自珍藏着。

她指到下一个人:这个你应该看出来了,是我妈妈……她最近老爱做螃蟹给我吃。

画中的女士手里拿着一只螃蟹,脚下还蹲着一只猫。

小天狼星被她照顾得很好……比起说是我的宠物,倒更像是我妈妈的宠物了。

虞浅恩微笑,又忍不住有些得意的补充,不过只要我回家了,小天狼星最喜欢的就还是我,不管我妈妈给她多少吃的也没用。

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还不怎么搭理小天狼星的。

大概是因为……虞浅恩歪了下头,道,那时候我不懂该怎么去照顾另一个小生命吧?也没那个意识。

她笑着说:我觉得能让它活着就很不错了,反正我也是这么活着的。

视线从她脸上一掠而过,宋兰因指了指另一只被画在男人脚下的狗:最近养狗了吗?不,只是觉得很适合。

适合谁养?宋兰因笑起来,你偶像吗?虞浅恩默默点了点头,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谢骁舟遛狗的模样,觉得果然十分契合。

宋兰因看她一眼,再让她继续往下介绍。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你在笑这是爷爷。

虞浅恩指了指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他已经很老了,现在耳朵不太好。

她有些出神地道: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去看他了,应该抽时间去一趟。

宋兰因想了想,道:是那个帮你留饭的爷爷吗?虞浅恩点了点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离开那个组织的时候,带着他一起走了,之后我们一起流浪了许多年,直到辗转到鸦海,他看到了电线杆上贴着的寻人启事,说上面是我,然后我们才找到了靳叔的。

事实上已经从靳风这里了解过此时的宋兰因不动声色:为什么选择带他走?你不是说当时组织里也有和你关系不错的小伙伴吗?因为爷爷那些年把自己装成了老年痴呆。

虞浅恩脸上的笑意淡下来,我当时信以为真,就觉得,这种老年痴呆,应该怎么都不会背叛我吧——何况他为我留过几顿饭,我想以后只要我能活着,就总不会让他死掉的,当然,重病或者意外除外。

宋兰因看着她,缓缓道:可据我所知,你就是因为他的病,所以才会主动找到靳风的。

世事无常嘛。

虞浅恩耸了耸肩,事实上在刚知道他是装作痴呆的时候,我还生了好大一顿气,差点就把他抛下不管了,但爷爷一直跟着我,在我想着不会让他死的时候,他其实也一直只把我当做需要大人照顾的小孩子。

少女地嘴角微微弯起来,像是有些无奈,又盛着许多温暖:所以在相依为命了几年后,我就改变想法啦……就算生病了,我也不想让他死,我想让他一直陪着我。

现在呢?在你已经有了妈妈和家人的情况下,他在你心里的地位依旧很重要吗?当然。

虞浅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我就不会纠结到底是画爷爷还是画妈妈了。

如果当时不是爷爷生病了,你觉得自己会主动找到靳风吗?虞浅恩静默了一秒,半垂着眼皮,轻轻浅了浅头:那时候的我,应该不会想见到任何陌生人,也不想和任何陌生人建立新的联系——那太累了,我光是活着就很累了,干嘛还要自找麻烦。

如果……宋兰因执笔的手动了动,温和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那时的你,在爷爷没有生病的情况下,知道自己会有现在这样充满希望的未来的话,你又会怎么选择呢?是主动找到靳风,奔向这个光明的未来,还是依旧会被当时的固执和冷漠操控,无视那则寻人启事呢?……虞浅恩眼神抽离了片刻,随后出神地否认了,那不是被情绪操控。

她眼神聚焦,抬起头来直视宋兰因,神情有一瞬间变得极其冷漠:那是当时最坦诚最真实的我。

宋兰因怔了一下,听见少女继续道:如果真是如你所说的情况,我的确会再次无视那则寻人启事,但那不是因为被情绪操控,而是因为我不会相信的。

在没有真正经历每一步的情况下,当时的我绝不会相信这样的未来。

抱歉。

宋兰因及时道,是我用词错误。

他神情透着真切的懊悔,虞浅恩表情缓和,抿唇浅了浅头:没关系。

宋兰因打起精神,指向画上的最后一个人物。

你把自己画在了中间。

他仔细看了看,笑了起来,这次你和这位男士终于没有隔得那么远了。

虞浅恩怔了一下:上次我画得很远吗?恨不得隔出一条银河了。

宋兰因把笔记本中夹着的另一张画纸抽出来,放在一起进行对比,你自己看看。

虞浅恩定睛一看,果然发觉了不同。

上一次她画的自己和谢骁舟,真的隔了大半张纸那么远。

而且这次你画的房子也不是那座城堡了。

毕竟那座城堡不是我的。

虞浅恩神情有些微妙,事实上我更想画两栋房子,一栋房子给他……她指了指那位年轻男士,另一栋给其他人。

哦?宋兰因挑眉道,看来你觉得你的偶像和你的家人不适合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当然了!虞浅恩睁大了眼睛,不然呢?偶像本来就不可能和家人住一起啊。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宋兰因摸了摸下巴,只要你和这位偶像成为一家人不就行了?虞浅恩:……她噎住了,两眼瞪着宋兰因,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近两天好不容易变得平静的心跳又恐慌地加快了速度。

什么成为一家人?她急忙收回视线,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欲盖弥彰,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是你让我这么画的。

什么意思?宋医生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什么都没说啊,你想到哪里去了?虞浅恩:……她把手收回来,强行转移话题:好了,画完了也介绍完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不干什么。

宋兰因特别开怀地笑了一声,手肘拄着膝盖,手掌托住了脸,看着她笑眯眯地道:这两张画你可以自己好好观赏一下,然后再收藏起来。

虞浅恩愣了愣,低头又去看那两幅画。

宋医生温和带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有没有发现,你的画变得热闹了很多,画里的人物也变得更生动和丰富了。

第一张画里的两个人,站得笔直,表情也很严肃,第二张画里,每个人脸上笑容都很大,而且站姿轻松,你妈妈手里拿着螃蟹,你爷爷手里拿着汤勺,你还在那位男士手上画了一只表……虞浅恩的视线随着他的每一句话移动,神情怔怔的。

你甚至还在房子前面加了一些花花草草。

宋兰因继续说,第一张画里城堡虽然很大,但看起来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的猫也变得快乐了很多,狗虽然有些四不像,但看起来也在笑……你甚至还画了一颗太阳。

而其中,变化最大的人是你自己。

你站在所有人中间。

你在笑。

目光最后落定在中间那个火柴人弯弯的嘴巴上,虞浅恩不知为何,眼睛突然有些模糊了。

可她的嘴角也跟着弯起来。

那一角阳光爬上了沙发,落在了她的衣角上。

宋兰因看着这一幕,温柔地弯了弯眼眸。

第三百五十章 周末的约林家你还会去吗?离开之前宋兰因问她。

虞浅恩想了想,点点头:我在那里还有一个没打开的柜子,里面应该装着很重要的东西,我想……只要把那个柜子打开,应该会对恢复记忆有很大帮助吧。

宋兰因点了点头:钥匙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吗?她浅了浅头,思索道:我在家找过我的行李箱,确定我被人贩子带走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着钥匙之类的……我再问问爷爷吧,我醒来之前的事,他比我更清楚。

·回去的路上虞浅恩就给爷爷打了视频电话——这几年有江潮舟陪在身边,老人家也渐渐学会了年轻人的通讯方式,虽然从不主动给虞浅恩打视频电话,却偶尔会给她发一些微信语音,动辄就是六十秒。

虞浅恩倒也难得不觉得不耐烦,除非正在进行拍摄,其他时候都会一条条听完然后再回过去。

而这次有些出人意料,在响了几声后,视频通话被转接成了语音通话。

爷爷?虞浅恩有些奇怪:不方便吗?她现在更习惯跟老人用视频通话,方便瞧一眼老人最近的身体状况。

忙着呢。

那边传来老人瓮声瓮气的声音,店里这会儿人多,我还在赶着包馄饨。

虞浅恩哦了一声,听着那边的确有些嘈杂,便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半,不免有些纳闷道:这时间怎么会这么多客人?老人嘿嘿笑了一声:爷爷做的馄饨好吃啊。

虞浅恩也微微笑起来,又问了几句老人的身体情况,确认吃的好睡得好后,才道:爷爷,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些人有从我身上收走什么东西吗?比如钥匙之类的。

老人沉默下来,似乎正在思考和回忆,过了许久才苦恼道:过了太久……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浅浅你当时穿得很好,身上戴着围巾和手套,不过这些东西他们好像都没有收走啊。

我知道,我现在还留着呢。

虞浅恩出了一口气,觉得应该是找不到线索了,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可以用别的办法。

浅浅怎么突然问这个?老人关心道,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吗?算是吧。

虞浅恩笑了笑,头顶阳光透过车玻璃洒进来,照得她眉眼明亮,爷爷,我打算把七岁以前的记忆找回来了。

真的吗?!老人的反应似乎比她自己还激动,语速都变快了些,这些年里我不知道多少次,做梦都希望你能想起来,要是能早点想起来,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多年的苦。

他喜滋滋的:有虞女士那样身份的人做母亲,浅浅小时候一定是很幸福的孩子……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晚,从今往后我们浅浅就只会越来越开心了。

再冷淡的神情也会被这样苍老而又充满欢喜的语气化成笑脸,虞浅恩端着端着地道:倒也未必有多幸福,我妈以前可是个根本不管女儿的工作狂。

话锋一转,她又摆出了十分大度的神情,语气也有种故作老成的宽容:不过好在我是个很大气的人,看在她诚心悔过以及对我够好的份儿上,就原谅她了~老人听得笑起来,连连说好:就该这样……老话不是说嘛,要展望未来,展望新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像是在背诵不熟练的课文一般,苍老的声音听得虞浅恩又笑起来。

又聊了些生活日常后,虞浅恩想到一个人,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最近江潮舟很久没来我这边了,他考试还没结束吗?结束了。

老人卡了一下才笑着回答,你现在缺个助理是不是很影响工作啊?我立马让他过来。

不用。

虞浅恩拒绝道,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其实潮舟并不适合当什么助理,他还是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

老人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道:那你身边不缺人啊?不缺的。

好吧。

老人沉默了一下,突然又道,不过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也可以找小舟的。

我能有什么事儿能让他帮忙啊?虞浅恩拐了个弯,却又道,知道了,我会的。

那爷爷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等这一周忙过了就过来看你。

好啊,来之前记得给我电话,我给你准备馄饨吃。

直到幸福里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这通絮絮叨叨的通话才终于挂断。

·没能得到钥匙的线索,虞浅恩其实并不意外,她本来也不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会随身带着一把柜子的钥匙——又不是保险柜或者藏了杀人证据的柜子,小孩儿顶多就是把钥匙藏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而已。

如此想来,钥匙还留在林家的可能性最大……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是不是已经被清理掉了。

想到这里,她在电梯上把林方西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然后发过去一个句号。

那边很快,仿佛是特意设置了特别提醒似的,立马就发来消息【浅浅,你怎么又把我拉黑了?】说着,林大总裁还发来一个狗狗委屈的表情包。

虞浅恩:……挠了挠额角,虞浅恩面无表情地敲字。

【?:周末有空吗?】【林:当然有】【?:那我来你家吃饭行吗?】【林:当然行】【?:不想看到别人】【林:知道了】【?:周日晚上来】发完最后一条消息,虞浅恩又把人拖进黑名单了。

而另一边,暂停了会议进程的林方西,在满室高管的注视下,往手机上专心敲字。

【林:你要吃什么菜?决定好了吗?我好提前学习】他把消息发过去,却立马得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林方西:……正在进行投屏的手机也完整将这行提示呈现在了多媒体上,于是,林氏集团的几个高管便有幸亲眼见证了自家大老板被人无情拉黑的场面。

目光扫过那个狗狗委屈的表情包,公司高层们互相对视,均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撞鬼般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三百五十一章 你是她唯一的药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期间网上骂虞浅恩的声音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多了一拨郑一一的粉丝。

她的秒删操作虽然并没有发酵出什么实锤,并且她的经纪公司后来也出来发了公告,说是账号被人盗了,微博不是本人发的,但粉丝们都是混圈已久的老油条,哪会不知道其中的门道。

包括路人也没人相信账号被盗了这种理由,最后不知怎么的,传来传去就又成了虞浅恩的错。

肯定是虞浅恩又欺负人了。

郑一一的粉丝义愤填膺的表示——一一现在的组员只剩下虞浅恩和谢嘉树,谢嘉树是个沉默寡言不会惹人的性子,除了虞浅恩会欺负她还能有谁?毕竟那可是个连前辈的脸面都敢直接撕破的疯子!这种话原本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传多了之后倒变成事实似的,被许多黑子当成实锤,信誓旦旦地到处科普。

只是这样的骂声久了,倒也激起了许多人的逆反心理。

原本就因为雪川和综艺而喜欢虞浅恩的粉丝就不提了,现下还有许多路人发现了端倪,加入到逆反的队伍里来,和黑子们吵成一团。

你说郑一一是被虞浅恩欺负了?那就拿证据。

什么?说虞浅恩后台大肯定不会留证据?那你说个屁,我还说你没证据就瞎传话是造谣呢,过五百条可是能保留证据上诉的!虞浅恩对前辈都没有丝毫尊敬之情还直接撕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先问问前辈值不值得尊敬,再问问是为了什么事撕逼,难不成你都平白无故打我一耳光了,我还毫不反击还要把另一边脸送上去给你打?就因为你是前辈?这不是前辈,这是皇帝吧?你说虞浅恩粉丝拉唐清下水不要脸?搞清楚,虞浅恩现在天天上热搜,她缺少唐清那点热度吗?倒是唐清,刚回国没什么新作品吧?没什么曝光度吧?谁拉谁还不一定呢,粉丝们倒打一耙倒是很擅长。

和虞迟婳争紫微星的名号?拜托,你又来凑什么热闹,真以为虞影后的养女就是金字招牌啦?江山如画的演技被虞浅恩综艺上的表演吊打十八条街好吗?粉丝也好意思叫她紫微星,虞影后都要羞死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虞浅恩本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黑点,再加上但凡感兴趣的路人搜索起相关资料,第一眼看到的都会是她那张漂亮得极有质感的脸以及不俗的演技,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好感。

尤其在这种流量大行其道,资本大推废物,稍有演技的就都会被吹上天的洪流之中,虞浅恩这样真正灵气惊人的新人,其实是很容易收割好感的。

于是在这一波愈演愈烈的骂声里,也有许许多多并不参与骂战的真正的路人,正潜伏在暗涌之下,静静注视着风暴中心的虞浅恩。

只待一朝爆发,他们便会揭竿而起,成为一支数量庞大且战斗力惊人的忠实粉丝。

这一刻距离现在,已经不剩多少天了。

而此刻,虞浅恩正在翻微博。

她又看到了热搜榜上的虞迟婳,词条是#虞迟婳不愧是虞影后的女儿#。

真是刺眼极了。

甚至都不需要点进去,虞浅恩就能猜到营销号们会发些什么。

无外乎就是对虞迟婳的演技大吹特吹,然后再加上虞金枝的名头,最后盖棺定论道虎妈无犬女,影后的女儿终成影后一类的。

看着那个词条,虞浅恩磨了磨牙,最后心不见心不烦地退了出来,刚好宋兰因端着茶从门外走进来,她便坐直了身体,问道:我妈妈最近怎么样了?从这个礼拜开始,不光是虞浅恩会定期来这里,连虞金枝也在开始做康复咨询了。

不过虞影后自然不会亲自来这小诊所,她作为超级VIP客户,都是由宋医生亲自上门去进行谈话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要知道我们心理医生的保密要求可是很严格的。

宋兰因坐下来,玩笑了一句后才道,她很好。

他微笑着,声线轻快:上一次这么全面地做检测还是两年前我回国的时候,那时候的虞女士,和现在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这都是你的功劳。

虞浅恩忍不住挑了挑眉:据说这几年都是你那个侄子在给她当心理医生,你倒也不必把功劳全算在我身上。

宋兰因只笑不语。

并不在乎这个话题,虞浅恩继续问:那你看,我现在能把我的事告诉她了吗?当然能。

宋兰因展开了交握的手,优雅道,你随时都可以告诉她。

这是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虞浅恩怔了怔才又道:她不会受刺激了吗?会。

宋兰因轻松而肯定地吐出一个字,却又笑起来,可对这样的病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不是受到刺激的那一刻,而是在受到刺激之后,她能不能得到最有效的安抚。

事实上……在思索片刻后,宋兰因还是道,宋珏以前不赞同你和虞女士见面,其中固然有他私心作祟不够专业的原因在,另一个原因,也的确是由于你的配合度太低了。

在无法确定你的态度,甚至判断你可能对虞女士怀有敌意的情况下,就算是我,也无法草率安排你们的相认——因为我不能保证,她在受到刺激后能够得到及时和有效的安慰,那么在那个时候,她的病情可能会恶化到完全无法停止的地步。

但现在不同了。

宋兰因缓缓微笑起来,现在有你在身边。

在虞浅恩安静黝黑的眼眸里,心理医生神情温和地道:你大可以想象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最崩溃最痛苦的模样,但是不用担心,只要有你在,只要你还愿意陪伴她愿意原谅她,她的心就永远不会真正碎裂。

你是虞女士唯一的药,有你在她就不会死。

宋兰因说,她也是你的药,虽然并不唯一,但很重要——至少现在看来,你是因为她才会重建底气的,不是吗?医生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画了几笔,勾勒出一个婴儿和母体相拥成一个圆形的简图。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所为母爱虽然母爱已经成为社会上永不衰败甚至显得有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但事实上,母亲这个角色对人类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我们每个人都是从温暖的子宫里诞生的,生产的痛苦本身就代表了母亲的牺牲与爱,而经历了此一遭才来到世界的人类,几乎每一个都是因此才有了来处与最初的底气。

即便是孤儿,即便是如你一样多年流浪的孩子,也都是经历过那一瞬间,经历过母亲怀胎十月的辛苦与生产的剧痛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么想想的话,是不是连同做乞丐的那些年也会变得温暖一些?虞浅恩听得有些出神,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回忆往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心理医生的语气太过温柔,话语又太过蛊惑,她居然真的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就好像即便是在最痛苦最寒冷的记忆里,也有人始终陪伴在自己身侧,给予自己看不见的拥抱似的。

即便那拥抱当时的自己并无感觉,甚至连虞金枝本人也毫不知情——但如果想到她是因为爱而降生,因为虞金枝的忍痛和辛苦而降生的,那些回忆便当真变得温暖起来。

所以,其实在得知她病得很厉害的时候,我心里才会有些微妙的……虞浅恩踌躇着,犹豫着,最终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高兴?这是自然的。

宋兰因神情不变,微笑道,你想看到她爱你的证明——无论当时的你到底有多么冷漠,多么排斥她,可人的潜意识,总会渴望来处,渴望那个来处是爱你的。

可我那种想法……算是人的劣根性吗?不,那只是本性。

宋兰因用笔尖点了点那张圆形的简图:根据报告显示,妈妈明显表示出不喜甚至讨厌的孩子们,大多都会拥有一定的性格缺陷,要么表现为极为自大,听不进别人的话,要么就表现为极为自卑,根本不相信有人会爱自己——可这两种外在表现的都是同一种缺陷。

那就是空洞——因为没有底气,没有来处,所以即便外表再如何成功,也依旧会永远留着那块本该由母亲填补的空白。

宋兰因顿了顿,神情有点复杂:我就认识这样一个人,他在外人眼里是金字塔顶尖的存在,是为所欲为,是权贵的代表。

心理医生拿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心房,可他的心是空的。

虞浅恩耳朵一动,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之后,才随意而轻缓地问了一句: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朋友吗?应该对他忏悔的人全都死了的那个朋友?也没有全都死……正在倒茶的宋兰因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敏锐?还有,你怎么记得这么牢?难得听见你说起熟人啊。

虞浅恩理所应当道,听起来你跟他关系很好,你应该也有长期给他做咨询吧,没用吗?宋兰因笑了一下,浅了浅头:就像对你妈妈来说,只有你的平安归来才是药一样,他的药也只有特定的人能给他……可那些人不会给的。

死去的人不能给,活着的人不会给。

宋兰因嘴角有浅淡的弧度,却绝不能说那是一个笑,倒像是一个冰凉的讽刺表情:所以他的心脏空了很多年……无论我给他做多少次的心理疏导都没有用,那已经不能用空白来形容了,那是被撕扯出来的深渊,是绝对无法愈合的伤口。

虞浅恩是个好奇心淡薄的人,她对宋医生这个朋友的好奇至今已经很超过了,听到这里她本有意识要收回好奇心,礼貌地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一点解决方案都没有吗?既然你能让我继续向前,把希望放在未来,或许他也可以遇到能给他希望的人呢?宋兰因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有些难言的苦涩:我也想啊……但成年人总是很麻烦的。

尤其是强大又成熟,活得滴水不漏的成年人……我连让他敞开心胸跟我畅快交谈都很难,更别说让他充满希望了,第一次和他聊天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他才是那个心理医生。

宋兰因说着浅了浅头:如果说我做医生是一个体验游戏的话,那他绝对就是我通关路上的最大boss,还是地狱级难度的。

虞浅恩听得出神,不由得歪头撑住了腮帮子:你说得我越来越好奇了。

宋兰因眨了眨眼,突然之间回过神来,视线猛地聚焦盯住了虞浅恩,不可置信道:我怎么跟你说了这么多?!虞浅恩神情无辜地直起身体:我怎么知道?宋兰因:……他看着少女黝黑纯良的双眼,又看了一眼刚被自己倒满水的茶杯,他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喃喃:所以我最讨厌为你们这些演员服务了!这句话没听清,虞浅恩追问道:你说什么?没什么。

温柔的宋医生难得面无表情,凉凉看了她一眼,不会再有下次了。

虞浅恩悻悻地笑了一下。

见宋医生当真不太高兴,她及时转移话题道:我打算等这一段时间忙过去,就把全部真相告诉我妈妈。

宋兰因点了点头:具体什么时候?想了想,虞浅恩道:大概下周吧。

她想到虞迟婳的热搜,眼神有些凉: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也好。

宋兰因道,那么,在那之前,再多告诉我一些吧,你的过去。

虽然会很痛苦,但只要能想起一切,你就能以更加完整的姿态和更加充足的底气,去度过未来的每一天了。

宋医生在傍晚的天光里对她微笑,难得被拉开窗帘的玻璃窗朝内洒入了橘色的夕阳,衬得这个笑容俊雅又温润,叫人安心极了。

虞浅恩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已经称不上很痛苦了。

她调侃道:不是宋医生说的吗?只要能时刻铭记妈妈是爱我的,那么哪怕是在最痛苦和寒冷的时候,也依旧会感觉到温暖。

我觉得,宋医生说得特别对。

少女一本正经,对医生赞许地点了点头。

(第三更啊啊啊啊超过了十二点!)第三百五十三章 最后一期在最后一期节目开始录制前,倒数第二期终于上线了。

有谢骁舟的加持,这一期还没开播,光是预告片的播放量便已经超过了五千万,还在往更高的数字不断飙升。

开播时的收视率与网络在线人数,更是达到了高峰,不过几分钟便打破了今年所有频道综艺节目的最高收视记录。

#不愧谢骁舟#很快上了热搜,不过很快又被其他更重要的话题挤了下去。

比如#谢骁舟投票郑一一#以及#谢骁舟反选虞浅恩#。

这两个词条就跟比赛似的,互相攀比着不断往上爬,最终还是后者得到了热搜第一的位置。

待到节目全部播出结束的时候,吃瓜群众以及郑一一的粉丝们,才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发那样一条微博。

崇拜的偶像把投票给了自己,却又转眼在选择搭档的时候选择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这可不就是天堂与地狱的转换。

甚至有人把郑一一这两个时刻的表情截图下来,分别发到了论坛和微博上。

-我心里都跟着咯噔一下了,的确太残忍了-肉眼可见的崇拜和喜欢,一一看着谢神的眼神简直就在发光呜呜呜,抱抱我们一一-所以到底为什么啊?明明投票给了郑一一为什么要选虞浅恩?-看谢神投给一一的时候我整个人蹦起来了,看谢神走到虞浅恩身后的时候我险些猛虎落泪,心脏直接下沉到底-说不通啊,投票和选择为什么不一样?一一都拿第一了谢神还不选她?虞浅恩不会又靠后台吧?-这有啥说不通的?投票只代表着这一场的表现,并不代表着整体实力啊,但凡整个追下来的,谁不觉得虞浅恩演技更好更有灵气?-???楼上上那位郑一一的粉丝,你要质疑虞浅恩没问题,但连带说我谢神玩潜规则怕不是有病?数一数虞浅恩拿了几次第一,郑一一又拿了几次第一好吗?-谢神粉丝怎么这样啊?一一明显是谢神的死忠粉诶,还这么苛刻,无语-……离谱,谢骁舟在娱乐圈的粉丝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好吗?你郑一一算个屁?-饭圈人都在打架,只有我们嗑药鸡在快乐磕糖,虞浅恩往后摔倒谢神拿手去扶那一下,已经让我尖叫十分钟了,谁懂?-姐妹,我懂你-就爱这种出其不意的把戏-我已经开始疯狂期待《永昼》了,没想到在《第三只玫瑰》上映之前,我居然能更早看到谢神的爱情戏份-《第三只玫瑰》的女主真的可惜了,都怪媒体太过关注搞得剧组搞起了保密工作,等《永昼》一出来,第一个和谢神演爱情戏的人就不是她了-你们想得真多,我已经寻找《永昼》里的激情片段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吻戏(斯哈斯哈斯哈)-谢骁舟的粉丝什么情况?我第一次看到唯粉主动狂磕正主cp的-什么唯粉不唯粉,众所周知谢骁舟的唯粉都只是影迷罢了,不搞饭圈那一套-反正我又得不到谢骁舟,不如多看他在荧幕上爱人,脑子里代入一下女主,就立马看到一个赚到一个!-我只想高呼!师生恋搞起来!前辈后辈搞起来!表面疏远实际恩爱搞起来!……没有人知道,那一群狂喊磕死我了的谢神粉丝中,到底藏着多少位预言家。

但总之,这最后一期节目的播放,终于让虞浅恩的微博广场好看了一点。

之前骂她现在都被期待《永昼》的发言给顶了下去。

就在网上吵吵嚷嚷喧闹不已的过程中,时间终于来到了《我就是演员》的最后一期录制时间。

事实上,这最后一期的录制一共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单独表演。

和之前面对观众,直接在舞台上进行表演的形式不同,这一次因为剧情较为复杂,所以需要演员在幕后以拍电影的方式,先将表演片段录制下来。

之后的第二阶段,才是正常的节目流程,而且这最后一期,将会进行全网直播。

也因此,最后一期节目的录制时间,一共是两天。

·很奇怪,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虞浅恩已经预想过无数次要怎么演。

哪怕是在和谢骁舟对戏的过程里,她都始终在以一个专业演员的身份去对话,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可真正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在去往电视台的路上,她却突然有了些辨认不清的杂念,连带着心跳也因为这种懵懂而砰砰跳了起来。

下车之前虞浅恩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她总觉得,最近心律失常的频率有些多了。

·依旧是山竹电视台大楼,楼层却不同了。

她提前了四十几分钟,到的时候谢骁舟还没来,倒是谢嘉树等在他们这组的练习室前,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直到虞浅恩走过去,他才举起手里的袋子。

——是一个递过来的姿势。

虞浅恩眼袋狐疑,打量了一下:是什么东西?奶茶。

长了一张凉薄反派脸的年轻男人吐字机械,不像是来送奶茶,倒像是来送炸弹的。

虞浅恩更奇怪了:给我奶茶干什么?喝。

虞浅恩:……我难道不知道奶茶只能用来喝吗?她无话,只得伸手接过纸袋。

这节目一路录制下来,除了和各个人合作中学到的实战经验,在人际关系上,她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至少谢嘉树和方悦的联系方式,如今都躺在她的手机里,而此刻收到谢嘉树毫无缘由送来的奶茶,她也能心态颇好的收下,而不是警惕又冷漠的置之不理。

谢了。

谢嘉树点点头,一句废话都没有地走了。

虞浅恩提着袋子,歪了下头,刚要走进自己的练习室,便看到自己的搭档来了。

和那天比较正式的着装不同,他今天穿着系带风衣,对普通人来说过长的风衣下摆却只到他的膝盖,于是衬得那大长腿更加醒目,简直是超模的比例神明的脸,若不是气质温和姿态散漫,只怕简单的出行都会像巨星出街一样夸张。

虞浅恩盯着他,就像盯着过于耀眼的太阳,直到几秒钟后,才终于扩大了视界,看见了走在他身边的人。

——不,与其说是走在身边,不如说是跟在后面。

那是郑一一。

看清之后,虞小姐的眼神瞬间就一层层凉了下来。

直到两人走进,还是郑一一先和虞浅恩打了招呼。

浅恩,你到得这么早?看了一眼她面带微笑的脸,虞浅恩平平静静地收回视线,对谢骁舟点了点头,平平静静唤了一声:谢老师。

嗯。

谢骁舟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眉梢轻轻一抬,这是什么?奶茶。

一大早喝奶茶?谢骁舟似笑非笑,昨天白锻炼了?……虞浅恩犹豫了一下,才坦白道,谢嘉树送的,无糖。

谢骁舟:……谢老师的笑脸顿了一下,茶色的眼眸像落了雪。

第三百五十四章 对戏这一瞬间气氛莫名微妙。

头顶灯光明亮,谢骁舟扫了一眼虞浅恩手里的袋子,轻轻哦了一声,随意道:是这样。

他短暂地顿了一下,视线突然瞥向郑一一,问:你还不去找你的导师吗?男人脸上带着浅笑,看起来很温和,却又有种不容靠近的疏离感。

虞浅恩也一起看向她,没什么表情。

可郑一一望着这一幕,却莫名就有种他们俩自在一个世界,自己却是个外人的感觉。

微妙的静默中,郑一一只好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她对谢骁舟弯了弯腰,又跟虞浅恩打了招呼,慢慢地走远了。

直到看着郑一一走进尽头的练习室,虞浅恩才收回视线,刚好对上谢骁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愣,没来得及说话,男人已经越过她往里走去。

不抓紧时间排练你还想干嘛?他从她身侧走过,不知怎么动作的,就自然而然地把那袋奶茶提走了。

马上就要开始练习,不许喝奶茶。

虞浅恩有些莫名,追着他的背影走了进去。

喝奶茶怎么了?跟喝水有什么区别?……房门在他们身后合拢,门内只有早就开启了录像模式的摄影机在旁观着他们。

待发现这一点后虞浅恩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没有跟拍导演和剧情导演?之前每一次排练,都会有导演负责给他们讲戏和安排他们走位的。

而此刻,宽阔又空荡的练习室里,只有谢骁舟,将那纸袋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墙角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风衣衣摆垂到地面,他翘起腿,姿态优雅而轻慢,盯着她缓缓微笑道:有我在,还需要什么导演?男人抬了抬头,道:过来,对戏。

虞浅恩睁大眼睛盯着他:你……刚要脱口而出,她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角落的摄像机,尊敬改口道:谢老师还会导戏吗?你说呢?虞浅恩对他现在随意的态度有些狐疑,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慢慢走过去,继续摆出好学生的姿态,恭敬地站在他面前:那我们今天的流程是什么?上午对戏,下午要找武指来排武打戏,晚上再完整排练几次。

估计会很忙。

谢骁舟淡淡朝自己身边示意,所以抓紧时间,坐过来。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了。

两人坐在三人沙发的两段,中间隔着一大段空隙。

谢骁舟看似并没有在意,从桌上拿起剧本翻动起来。

老规矩,先对最难的部分。

虞浅恩惊了一下——她知道这是哪来的老规矩。

之前拍《第三只玫瑰》的时候,谢骁舟与她私下对戏,就总是先挑最难冲突最大的戏份开始啃,直到把戏份和人物情绪全都吃透,才会开始走戏。

可现在还没人知道他们合作过呢,这声老规矩岂不是要露馅了?忍不住看过去一眼,男人却头都没抬,开口就道:你觉得冲突最大的是哪场戏?他问得这么直入主题,虞浅恩只好暂且把杂念都放下,一边拿起自己的剧本翻开,一边张口回答:最后一场,涂白发现徐小楼是警方卧底,并且在逃亡路上和他狭路相逢的时候。

谢骁舟却浅了浅头:这一场剧情中的冲突,来自于角色的内心,可对观众来说,冲突最大的并不是这一场戏。

那是哪一场?是第一场。

谢骁舟语气淡淡,顺手合起了剧本。

他转头看向愣住的虞浅恩,放下了自己叠着的腿,神情不起波澜道:来吧,对戏。

虞浅恩:……《永昼》剧本给出的第一场对手戏。

是女主涂白,醉酒后看见帮里新来的拳手徐小天,见色起意并上前坐大腿进行勾引的剧情。

虞浅恩直愣愣地看着他,又不受控制地看向了随意屈着的大长腿。

怎么了?突然的问话让虞浅恩瞬间被火烧了似的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

乌黑的眼眸欲盖弥彰地转了一圈,虞浅恩深吸一口气,脑海里迅速回想了一遍苏妩和沈倦的各种亲热戏份,很快就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那,不好意思了,老师。

她站起身时还谨记着两人的师生关系,却不知道这称呼只会让之后的观众们更加热血沸腾。

只是眼下只有一个谢骁舟在,虽然明知观众喜好,但他却并不提醒,反而笑了笑,温和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虞同学,这是演员该有的职业素养。

希望你现在能忘记我的老师身份。

他向后靠去,背脊却由散漫变得僵硬,随意放着的手也变得肌肉紧绷,连同那张俊美如俦的脸也微微阴沉下来,神情冰凉而麻木。

即便室内灯光明亮,也依旧挡不住男人身上扩散开来的亡命之徒的气息。

他仿佛瞬间便置身在了灯光昏暗的地下酒吧,四周都是鱼龙混杂,而男人带着无人知晓的秘密,放松着身体,却紧绷着神经,一刻不敢松懈地扮演着自己地下拳手的角色。

直到有个人,突然向他走来了——·灯光昏暗,盛着各色酒液的杯盏在光晕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不知是谁的嘶哑吼声里,有人在包厢内,隔着窗玻璃和大把疯狂舞动的人群盯住了窗外某个角落。

那是一个与四周疯狂格格不入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背心,手边放着一杯酒,正沉默地低着头,往自己流血的手上缠绷带。

劣质绚烂的灯光从他肌肉流畅的身体上滑过,在昏暗中如明珠一样吸引人的目光。

已经有许多女人都在若有若无地朝那边看去了。

然而包厢内的女人没有关注任何潜在竞争对手,她只举着酒杯,撞在玻璃上,随即在清脆的响声里歪了歪头,笑道:钱哥的场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帅的哥哥了?不等后面的人回答,她便丢掉了杯子,踩着细高跟走了出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我是高贵的生命粉她穿着红色连衣裙。

即便在这鱼龙混杂四处都是裙装女子的地下场所,她身上也依旧有种舍我其谁的美丽与魅力。

那魅力体现在每一步行走时浅摆的臀,与扭转到身后握起来的手,以及行走时高高扬起的下巴,还有始终不曾从猎物身上挪开,不曾分给任何其他人半点目光的漂亮眼睛里。

镜头由她被红裙缠绕的细白双腿,滑到她因为扭背着手而显得愈发纤细的后腰,最后又顺着若隐若现的背脊,滑到戴着珍珠项链的优雅脖颈上。

四周的嘈杂声音恍惚在瞬间模糊又清晰。

她的细高跟停在了男人身前,没有半点停顿和犹豫地,一只光滑的手臂轻轻搭住了男人的肩膀——徐小天瞬间顿住了,眼眸微抬,他一动没动,任由这陌生女人似云又似蛇一般地整个勾住了他的脖子,再自然而然地坐进了他的怀里,压住了那卷还没缠好的绷带。

头顶灯光变幻。

于群魔乱舞中照亮在他怀里仰头的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漂亮的脸,若想细说,那么五官中的任何一样都足以拿出来细细研究。

可任何人看到这张脸,第一眼会注意到的,必然是这双眼睛。

大,却不圆,反倒是清丽而略显凛冽的眼型,但她眼尾微翘,并不算妩媚,却因为瞳仁乌黑有神,便于顾盼间都带着似笑非笑的勾人之意。

但那并不是风月场所能见到的由下至上的勾引,而是居高临下的挑逗和挑剔。

女人伸手摸上了他的耳朵,由耳廓到耳垂,在他戴着袖珍通讯器的耳道外滑过,叫男人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面上却半点没有露出来。

徐小天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个女人,他认识她。

她是帮派老大的独生女,名叫涂白。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擂台上。

头破血流如亡命之徒的他,隔着疯狂呐喊的人群与昏暗灯光,看见了高台之上,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少女。

她看起来一尘不染,一点不像是黑帮老大的女儿,倒像个干干净净的女学生。

只是他也记得她坐在椅子上往下望来的神情,那是对疯狂人群与血腥擂台都司空见惯的无聊,是对以人命为赌注的生死之战都无动于衷的冷酷。

她的确是黑帮老大的女儿。

她是必须被枪毙的坏蛋头子的女儿,是个真正的小坏蛋。

而此刻,这个小坏蛋带着一身酒气坐在他的怀里,给他带来了一个极为危险但却又极为诱人的机会。

·哥哥。

娇娇柔柔的女人趴在他胸前,冲他笑着眨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呀?仿佛有星光从她眨动的眼睛里迸溅出来。

男人神情冷漠地看着,却听见自己心跳砰砰跳动起来的声音。

徐小天。

他沙哑而冰冷的回答。

缠着绷带的手,缓缓握紧了一滴未干的血珠。

……·时间倒转几个小时。

为了这场戏,虞浅恩坐了十几次谢骁舟的大腿。

她都怕把人腿坐麻了,但没想到起来的时候倒是她自己腿软险些没站稳,还要谢骁舟扶了一把才稳定下来。

这一场戏即作为对戏的开场,也做了对戏的结尾,终于打到满意时,两人才终于结束了这个环节。

时间快到中午,谢骁舟看了一眼表,道:武指下午一点到,我们先去吃饭。

话音刚落,就有人敲了敲门,探进头来。

谢老师虞老师,节目组订了饭,要来食堂吃吗?马上就来。

好嘞。

来传话的是一个年轻妹子,不知道为什么,虞浅恩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暗搓搓的兴奋,连脸都红红的。

眼看着那传话的工作人员飞快地睃了自己一眼就跑了,虞浅恩有几分莫名其妙:她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谢骁舟扫她一眼,含笑站起来:估计是幕后工作人员。

那又怎样?虞浅恩跟着他往外走,只听见男人语调悠闲地补充:就是那种和导演一起在幕后看所有镜头的工作人员。

那……还想继续问那又怎样的虞浅恩瞬间卡住了,并飞快闭了嘴。

她想起了刚才对的每一场戏。

十几次的坐大腿,五六次的借位吻戏,再加上暧昧的气氛和暧昧的台词……虞浅恩:……明明演的时候她始终秉持着专业的态度,但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再回想起来,脑子里就全是男人冰冷性感的神情,以及仅差一点点就要亲到的薄唇了。

耳朵迅速热起来,虞浅恩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谢骁舟前面,大步跨出了房门。

谢骁舟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弯了一下,视线再向后,瞥了一眼那被遗忘了一整个上午的奶茶,才闲闲地收回视线,优雅散漫地跟了上去。

·下午的武戏排练和虞浅恩关系不大。

她就在旁边一边看谢骁舟排,一边琢磨自己的戏份。

只是她原本一直都引以为傲的专注力,在这个下午突然间荡然无存了。

台词念着念着就念忘了,耳朵不由自主听着那边噼里啪啦的声音。

盯着剧本的视线也是游啊游的,不知怎么就会扫到那边的垫子上去,直到捕捉到谢老师的身影。

因为运动量很大,他换了件白色背心,于是漂亮的手臂和肩膀线条都暴露无遗,练习期间每一寸身体紧绷起来的模样,简直就是荷尔蒙爆发的利器,连额头上的汗珠都充满了男性的魅力,更不要提因为专注而显得锐利冰冷的眼睛……虞浅恩每次看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呼吸困难而把视线收回来。

她一边低头看剧本,一边在心里疯狂敲醒了警钟——我不会变成了最肤浅的肉体粉吧?!!!绝对不行!少女恶狠狠地瞪着眼,盯着剧本的模样仿佛在盯着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赶紧想起来!谢老师演戏时的专业魅力!还有谢老师温暖体贴的性格!我可是最高贵的生命粉!才不是肤浅的颜粉和肉体粉!然而无论自我提醒了多少遍,见识少的虞同学还是没能抗住谢老师近在咫尺的强大荷尔蒙,几乎是每十分钟就要将目光飘过去一次,再艰难而痛苦地拉回来,再过十分钟后又飘过去,再拉回来……就在这样痛苦而又莫名幸福的折磨中,夜晚终于降临了。

正式的排练里,两个人都换上了正式的戏服。

虽然没有化妆,但再次面面相对时,他们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在对方身上鲜活起来的,属于涂白和徐小天的灵魂。

——一如初次在镜头下相对时,苏妩和沈倦的碰撞那样。

他们都听见了自己胸膛里另一种心跳声。

那是来自专业演员,来自向往艺术的灵魂,在面对拥有同样渴望的对手时的心跳。

没有杂念的,只想要将一切都奉献给角色与故事的,兴奋而又期待的心跳。

第三百五十六章 我有底牌一共四组表演,他们抽到了最后的场次。

在上台之前,谢骁舟依旧要以导师的身份坐在场上,对每一组表演进行点评和投票。

为了搞事,这最后一期节目,导演还请了两位正在风口浪尖的演员来做协助评审。

其中一个是席听,另一个是唐清。

导演打着叶不归再见雪川,以及唐清回国后第一个公开行程的旗子,让节目的关注度又更上了一层台阶,直播刚刚开始,收视率便瞬间飙升,网络热度更是不必提,热搜都上了好几个,点进论坛也到处都是相关话题。

#谢骁舟真正的荧幕初次恋情##席听虞浅恩 叶不归再见雪川##唐清虞浅恩 抛弃雪川与选择雪川的两人会面#最荒唐的是,这一天刚好虞迟婳主演的江山如画也播放到全剧最高潮的片段,原本剧组打着上好的主意,热搜一下买了两个,一个为了好好吹嘘虞迟婳的演技,另一个再拉上虞金枝,继续用虎妈无犬女来捆绑一波,为电视剧争取关注度,结果钱花出去了,热搜却被压得一点水花都没有,营销号底下只有寥寥一百多条粉丝留言,对比起虞浅恩相关话题下,动辄成千上万的评论,简直称得上是寒酸。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本就参与了围攻虞浅恩骂战的虞迟婳粉丝们,一时间群情激奋,又酸又怒地说虞浅恩热搜一买三五条,居然压到虞影后女儿头上来了,迟早得倒霉,还说她就是买再多热搜也比不上人家真正的星二代,堂堂正正靠本事红,而不是靠炒作……此时虞浅恩的粉丝大多都在关注节目,于是与这群人纠缠的依旧是那群身有反骨的路人们。

到最后,这场莫名而起的骂战,竟硬生生将#虞迟婳 虞浅恩#词条送上了热搜,和前面综艺相关的词条排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虞迟婳也参加了《我就是演员》呢。

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江山如画电视剧的热搜又被往下压了一行……·手机呜呜震动起来的时候,虞金枝正在紧张地把自己的口罩往上扯。

方才有个观众往她这里看了好几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出来了,但不管怎么样,就算当真被认出来,她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她看自家女儿的决赛。

节目开播以来一直在家里蹲守荧幕转播的虞影后,第一次隐约体会到了送孩子高考的家长心态——这简直比她自己第一次试镜还要紧张。

正在用视线捕捉台上女儿的身影,手机的震动便叫她烦不胜烦,看都没看地直接按掉了,直到第三次震动,她才皱着眉十分不耐地拿起来。

来电显示李钰。

虞金枝想了三秒,才记起这是虞迟婳的经纪人。

她眉头没松,却还是接了起来。

最后一期是直播,不怕被泄露,节目组便没有要求手机关机,只跟观众说了静音,再加上这会儿还没正式开始,她弯腰接个电话倒也没什么关系。

喂。

虞影后尽力压制了不耐,还算平静地压低了声音问那边,有什么事吗?诶!李经纪人充满热情又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赶紧道,是这样的女神,今天婳婳那部剧演到最高潮的戏份了,但还差点热度,剧组向我们提议,说是希望您能稍微提携一下……虞金枝眉头皱得更紧,那边还在继续道:跟婳婳也说了,但婳婳不许我告诉你,还说之前让您帮忙宣传一次就已经够破格的,现在怎么还能要您帮忙呢?说到这里,李钰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劝了她好几次,但她死活不同意,和剧组那边又殷切等着,我这才来给您打了电话,您看这事儿……听到这里,虞金枝才眉头略松。

她想起了自家浅浅死活不准靳风买热搜买水军的倔样儿,微微叹了口气,不明白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高风亮节。

但虞浅恩这边她不敢擅作主张,害怕被女儿知道了不喜欢,虞迟婳这边她却没工夫想那么多,毕竟这会儿最重要的还是看节目,于是草草便答应了。

知道了,你把链接给我,我转发一下。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等那边发来一条链接,她点了转发。

本来还想随便说两句的,但眼前节目已经开始了,便也没来得及,直接快转后,就把手机关机了。

而另一边。

明亮宽敞的化妆室里,李钰看着那条转发以及下面飞速暴涨的评论点赞,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略皱起眉来。

怎么这次一句话都没说?好歹也发个多多支持或者夸你两句吧?居然直接点了个快转?她抬起头看向对面,不是我说,你和虞影后的关系是不是太塑料了一点?好歹也是养女,你也该多跟她接触接触才好啊。

在她对面,还穿着一身戏服的虞迟婳坐在椅子上,盯着pad屏幕上正在直播的《我就是演员》,头都没回,语气平静而冰凉地说:到底只是养女,还能怎么接触?怎么就不能接触了?养女也是女儿啊!李钰是经纪人圈子里非常有名的拼命三娘,一头短发利落,面容刻板而凉薄,走了几步到虞迟婳身后,正要继续对她说教,却一眼瞄到平板上的画面。

她一怔:你看这个做什么?还没被添够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虞迟婳依旧没有回头,嗓音还是凉凉的,而且你不是好奇虞金枝为什么只点了个快转吗?她往屏幕方向扬了扬下巴:因为这个。

少女目光凌凌地盯着屏幕,嗓音低低的:你信不信,我们的虞影后,现在就在这个现场……她正等着她的亲女儿荣光登场呢,哪里会顾得上我这个养女?最后一句话是含在齿间闷在口腔的,李钰并没有听清,便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没什么。

虞迟婳笑了笑,转头看向李钰,突然问,我估计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永远都不可能跟虞影后更加亲近了,就算这样,你依旧会看好我吗?李钰愣了一下,她盯着虞迟婳的眼睛,确认她没有开玩笑后,先皱了下眉,随后又断然道:当然会。

女人眉间已有了深深的折痕,因此看起来更加苛刻凉薄,眼底的光也精明到不含一丝感情:我早就说了,选择你不光是因为你的身份,还因为你的野心与实力……虽然你的演技算不上登峰造极,至少比不上那位……她也朝屏幕里看了一眼,在舞台人群中,有个静默着发呆也依旧自带电影质感,吸引着镜头和目光的存在:虽然比不上那个人……李钰收回视线,紧盯着虞迟婳,道:但在这个本来就由劣质新人充斥的市场里,你的演技已经完全够用了,再加上你的聪明和野心,我完全可以把你捧成下一个虞影后。

经纪人眼底燃着勃勃的火焰。

虞迟婳见状唇角微勾:那你最好记住今天你说的话……她重新看向屏幕,盯住了那个发呆的少女,瞳孔幽静,含着点森寒的笑意道,就算有一天,事情走向了最糟糕的局面,我手里也依旧有足够的底牌,就算不能让我青云直上,也足以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李钰,含笑道:总之,不会让你看走眼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场盛宴随着时间流逝,一场又一场表演播放着,又结束了。

演播厅的灯光亮起又暗下,如雷鸣的掌声一次次地反复响起,间或夹杂着观众或悲或喜的呼声。

期间虞浅恩也在休息室看着,方悦已经在上一场被淘汰了,大小姐就像完成了一次旅游一样轻轻松松地回家了,被人骂水和潜规则也不痛不痒,这会儿还在家里给她发消息,将热搜统统截图给她看,和她吐槽虞影后的女儿真是有病什么的。

虞浅恩:……还好,虞同学一向不会对号入座,便不痛不痒地关了手机继续看台上播放的表演。

只能说不愧是老戏骨和影后。

无论是曹高飞也好,叶清也好,甚至她不太喜欢的田克也好,都是有足够嚣张的实力的,即便演员之中还有实力并不相当甚至隐约有些拉胯的人,他们也依旧能凭借过硬的演技将人拉入戏中,完成了一场又一场,堪称是整个节目里最精彩最经典的表演。

曹高飞饰演的老医生,连每一条皱纹都仿佛蕴满了悲天悯人的哀愁与痛苦。

叶清饰演的残疾的舞蹈老师,更是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残缺之美,什么叫悲剧就是把美好撕碎给人看。

就连田克演的第一侠客,也足以秒杀现在市面上大多数所谓爆剧的古装男主,充满了纠结又动人的铁汉柔情,每一个眼神里都是戏。

堪称是一场盛宴。

这也导致节目越录观众们越兴奋。

无论是台下的观众也好,还是荧幕前的观众也罢,所有人都被这种好久不见的精湛表演,冲击得无比激动,《我就是演员》最后一期相关热搜已经多达六条,几乎每一场表演都有一条热搜,到田克与郑一一的飞霜记,也就是今日的第一场爱情戏时,气氛已经到达了白热化。

尤其当最终田克扮演的男主最终死在女主怀里,两人最后接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吻时,全网都沸腾了。

荧幕上郑一一最后那滴泪单独上了热搜,被惊艳的粉丝和路人纷纷赞许不已,将这词条径直送上了第一。

然而当灯光再度亮起,点评开始进行的时候,#虞浅恩 谢骁舟 永昼#又挤了上去。

部分人还沉浸在《飞霜记》的表演中,然而还有另外一大部分人,已经听不进点评了,他们的心跳在为即将到来的最后一个节目而疯狂跳动。

哪怕是在现场,即便导师以及评审团,也都还在认真而专业地点评着《飞霜记》,可导演组却能够从镜头里清楚的感觉到,演播厅里的温度正在上升,无数观众都在躁动着。

这种躁动在谢骁舟从导师席起身,走向后台时,达到了巅峰。

·虞浅恩看见回来的郑一一。

她今天演得很好,得到的欢呼与掌声也很响亮,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并不是很开心,反而有些难以言喻的阴沉。

走进休息室时她还在拿袖子擦嘴,目光刚一触到虞浅恩便立刻顿住了动作,冷冷扫过一眼后又转身出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去洗手间。

有一个演员忍不住低声道:该不会是真亲了而没有借位吧?就算是那又怎么样?而且又不是现场表演,她这会儿擦什么嘴巴?田老师好歹也算是个师奶杀手超级帅大叔了,她怎么这么嫌弃啊哈哈哈哈……低低的笑声传入虞浅恩耳朵里,让她不由得心念一动。

她想起了郑一一对她说的那两句话——如果郑一一真的喜欢谢老师,结果却没能得到和谢老师的合作机会,反倒在心上人面前和其他男人上演了爱情戏,会因此而失落甚至不高兴好像也很正常?正在若有所思中,门外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在她抬头之前,先有其他人轻呼出了那个名字:谢神!谢前辈!虞浅恩猛地抬头,谢骁舟正欲要敲门提醒,对上她的视线,便将手收了回去,懒懒笑着道:我来接你了,涂白大小姐。

虞浅恩:……这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的待遇。

之前每个人上场都是自己上的,负责领导的导师只需要在台上等着就好了,可谢骁舟居然亲自来后台找人了。

在好几个演员羡慕的叹气中,虞浅恩起身走了出去。

她穿着涂白在影片中穿的白色运动服,谢骁舟也在出去的路上换了一件徐小天做保镖时的黑色西装。

来到出口时,他们正听见主持人略含激动的声音。

前面三场表演我们都看过了,接下来将要上场的,是最后一幕戏的两位主演。

他们分别是,《永昼》中饰演男主徐小天的谢骁舟,以及饰演女主涂白的虞浅恩!热烈有请!巨浪般轰鸣的掌声与尖叫里,谢骁舟对虞浅恩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有请,我的小姐。

他说着徐小天的冷冰冰的台词,看向虞浅恩的眼神却是自己的。

茶色的眸子如同深林中的湖泊,带着点清风徐来的笑意,与涟漪轻泛的温柔。

虞浅恩深深望了一眼那眼睛,敛眸一瞬,又抬头,迎着灯光走了出去。

掌声与欢呼如海啸而来,所有灯光与目光都聚焦于此,她仿佛走上了一条通往云端的浅浅欲坠的路,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始终不紧不慢的跟随。

于是她便冷静下来,面带微笑地,与谢骁舟一起在台边站定了。

和前面的每一位导师一样,谢老师也对自己的学生伸出了手。

而在虞浅恩把手放上去的时刻,观众的反应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夸张。

可他们谁都没看,他们只看了一眼彼此,便这样紧握着手,抬头望向了那巨大的荧幕。

随后啪的一声,灯光熄灭,全场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荧幕上,是尖叫四起,呐喊如潮涌的拳台。

昏暗灯光映着混乱嘈杂的人群。

镜头由远及近,从一张张或兴奋或扭曲,或狰狞或眼红的面庞上掠过,最终来到了擂台上,由满脸横肉面目凶狠的魁梧拳手一个狠戾的出拳,终于转移到了主角身上。

第三百五十八章 徐小天与涂白男人仰头避开了要害,却无可避免地被擦过太阳穴,巨大的力量让他头晕目眩地摔在了擂台上。

镜头映照他剧烈喘息的胸膛,线条紧绷的手臂,还有汗水密布的脖颈,最后来到了淤青的嘴角,泛红的颧骨,以及锋利阴郁如同孤狼的眼睛里。

世界在这剧烈的喘息声中变得模糊,而男人挣扎着撑着地板想要爬起来,却三番四次地重新砸了回去。

他翻着眼白,努力望向四周,却只能看见一张张扭曲而模糊的脸,以及头顶昏黄又刺眼的灯光。

直到某一刻,他看见了肮脏嘈杂中一抹干净无尘的白。

彷如在黑暗无光的大海找到了灯塔一般,他的视线逐渐聚焦起来。

于是在高台之上,隔着黑色栏杆,那可以在最好的角度将底下拳台完全收于眼底的露台上,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少女,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逆光看不清脸,可徐小天却莫名感觉到她的眼神。

在所有人都在为生死之斗而激动疯狂的时候,那段目光却平静得好似湖水,不起一点波澜。

她手肘撑在栏杆上,甚至显得有些无聊,仿佛就算底下的人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会激起她半点同情或激动。

这样凉薄冷漠的姿态,在这用血堆积起来的狂欢地狱里,反而显出一种冰一般的干净与特别来。

——这是这一切都只在一瞬。

仿佛是慢镜头播放结束了,男人被人提着衣领从地上生生揪起来,他如软骨头一般的身体,在被提起的时刻突然爆发,一个躬身躲过了对手狠狠挥下的拳头,反倒一头扎进对方怀里,大吼着将人锁着撞向了擂台边缘。

一声闷响和痛叫声里,镜头逐渐挑高,以上帝视角冷漠地注视着这再次拼命起来的擂台,以及四周越来越沸腾的人群。

《永昼》两个大字,就在这个时刻被泼墨般,一笔一画涂在了屏幕上。

主演:谢骁舟、虞浅恩·在经过初遇以及涂白的单方面勾引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地下拳手徐小天,就变成了涂白大小姐的贴身保镖徐小天。

从破破烂烂的白色老头衫,到换上人模人样的黑色西装,本想演一个亡命之徒在黑帮里拼命往上爬的剧本的徐小天,现在不得不开始演起了黑帮大小姐与她的贴身保镖这样的剧情。

从只需要打打杀杀用眼神放刀子的地下拳手,变成需要和大小姐你来我往极致推拉的高冷保镖,徐小天每天都在为精进自己的演技而绞尽脑汁。

他一边在白天和大小姐演感情戏,一边在夜里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潜入各个库房寻找被走私的危险违禁品,以及最紧要的客户名单。

而当随着时间流逝,他传递出去的情报变得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到最终收网时机的时候,他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心律失常中,恍然察觉到了另一个致命危机。

那是一次帮派上的庆功宴。

他一如既往地负责涂白的保卫工作,面无表情地帮她挡酒,帮她挡住乱挤的人,却还是挡不住自己找醉的女人。

最后他扶着差点吐出来的她离开了人群,来到了露台上。

露台有风,楼下是湖。

女人依旧穿着艳丽清凉的裙子,软骨头一样地趴在栏杆上,看着下方的路灯与湖水,突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我第一次看见你,就隔着这么远。

徐小天眼神一动,视线不受控制地落了过去。

可涂白并没有回头,她依旧趴在栏杆上,伸出细白的手指,浅浅晃晃地指了一下底下的湖。

大概就是这个距离……我看见你被人一拳揍倒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她打了个嗝,然后傻傻地笑了一声:我当时还以为你是个弱鸡,正准备走了……可我看到你在往上望。

徐小天眨了下眼,没有表情地说:你喝醉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那不是亡命之徒的眼神。

——正要离开的徐小天,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他背对着女人,女人也背对着他,自顾自地说:我没见过亡命之徒有那样干净的眼神——虽然你很努力在装作坏人,可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们不一样。

徐小天一动不动,肩背却已经逐渐绷紧。

他在心中飞快计算在这里弄晕涂白然后离开的成功率有多大——这房子里可有一大群真正的狠角色,哪怕涂白并不肯定,只要把怀疑说出口,他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直接死在当场。

可要想弄晕涂白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也不容易,这里是一座山庄,楼下到山庄门口到处都有人把守,从这里独自出去更是困难——里面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小姐的新欢,从来不离身边的,他并不觉得自己面对那些人精能找到完美无缺的借口。

他飞速的思考着每一种可能性,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死,以及怎样才能在死前尽可能的传递出最后一次情报,然而直到一滴汗无声无息的滑落额角,淌到他的下巴时,他身后的女人转身了。

涂白因为醉意险些顺着栏杆滑倒,徐小天听到动静,在脑海里还塞着一大堆逃亡规划时,他做惯了保镖的身体先条件反射地转身几步跨了过去,接住了即将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倒进他怀里,光滑的手熟门熟路地攀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就着这个蹲在地上的姿势,冲他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他挺拔的鼻梁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

我就喜欢这份不一样。

徐小天怔了一下,低头看去。

他望进一双充满笑意的,迷离的眼睛里。

其实按理说,我应该让你离我远点……喜欢一个人不都该这么做吗?涂白大小姐醉醺醺地仰头看着他,说,我打听过了,你是因为你妈妈的病才来当拳手,才来给我爸卖命的……我如果真的是为了你好,就应该给你一大笔钱,让你治好你妈妈的病,然后离开这里,去当洗碗工也好去扫地也好,总之怎么都比留在我身边强。

因为不会死。

可是我身体里流淌着我爸爸的血,我自私得很,我太喜欢你了所以不想让你走,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你留在我身边。

她搂着男人的脖子,撒娇般的晃了晃:我是不是很坏?第三百五十九章 谢影帝的荧幕初吻涂白眼睛里落了层蒙蒙的光,仿佛蕴着酒意,这样一眨不眨盯着人的时候,仿佛是要生生用迷离的目光让被盯着的人也醉倒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心硬如铁一心只有组织的人民公仆徐小天,居然在这一刻当真有些微醺的感受。

凸起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徐小天看着怀里的女人,嗓音沙哑语气僵硬地说:做你的保镖不算危险。

他勉强挪开目光,又道:你也没理由平白无故给我钱,就算给了,我也不会接的。

是这样吗?涂白茫然了一下,接着却又突然凑近了他。

男人为了拉开距离猛地仰起头,涂白却追了上去,鼻尖触着他硬硬的喉结,左右磨蹭了两下,抱怨道:谁说没有理由?我喜欢你不是理由吗?徐小天:……他觉得自己快绷不住了。

为了甩脱脖颈上的温度与酥麻,他的身体不自觉越发后仰,直到一不小心,抱着女人倒在了地上。

徐小天:……涂白茫然地在他胸膛上趴着,片刻后才明白是什么情况,抓着他的衣服往上爬了爬,直到凑近他的脸。

她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下来,落在了男人俊美锋利的脸旁,挡住了门内洒出来的灯光。

就这样撑着身体盯着男人的脸,她慢吞吞地说:徐小天,我喜欢你。

接着她又问:你喜欢我吗?男人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她,脸上和眼里都没有任何情绪。

涂白嘟了嘟嘴,委屈巴巴道:你还不喜欢我啊?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喜欢我呢?是我不够漂亮吗?是我对你不够好吗?我还不够喜欢你吗?我给你钱让你把妈妈治好,换你在我身边当一辈子保镖怎么样?要怎样你才能喜欢我呢?她一句一句的说着,脸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快要额头相抵了,她才停下来。

你喜欢我一下好不好?她眨着眼睛委屈又期待地说: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呼吸相闻,鼻尖相错,在即将吻上的那一刻,涂白说:亲你一下,就当你答应了。

她喃喃地,贴向他的嘴唇: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声嘶力竭的尖叫在现场和无数个直播屏幕前响起。

这一幕连同谢骁舟荧幕初吻的消息同一时间登上了各大论坛以及社交平台的热门第一。

围脖广场上每一秒都有无数的啊啊啊啊在狂刷,而在电视屏幕里,在镜头直播的现场,观众们疯狂的反应则更加直观,有人甚至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甩飞了自己的帽子,被工作人员严厉制止才消停下来。

虞浅恩被尖叫声震得吓了一跳,被谢骁舟捏了捏手才回过神来。

她重新看向大荧幕,那里面的自己和谢骁舟还贴在一起。

——她还记得这一幕,他们起先借位排练了好几次,但无论哪个角度,两个人都始终觉得有些不满意。

在看过又一次换镜头的借位之后,谢骁舟沉默一阵,突然抬头看向她:别借位了。

茶色眼眸平静如水,揉进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直接来怎么样?——又不是没亲过。

虞浅恩——当然同意了。

于是就造成了眼前这一幕。

镜头特写得那么近,是不是借位是不是吻替都能一清二楚。

在这持续了好几秒的场景里,观众们瞪大着眼睛终于确信——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

出道多年还从未呈现在荧幕上的,谢大影帝的第一个吻。

对象是还没有真正的个人作品的,横空出世般出现的,新人虞浅恩。

此起彼伏的尖叫里,荧幕中的涂白直接倒下了,她彻底醉了,趴在了徐小天的胸膛上,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脖颈。

而男人一动不动,他四肢伸展地任由涂白趴在身上,眼睛望着天,半晌才猛出了一口气——他方才一直没有呼吸。

也就一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到这个地步了。

徐小天望着上空,不由得庆幸涂白已经醉了,否则但凡她清醒一点,只怕都要为自己这砰砰如擂鼓的心跳声纠缠不已。

室内大笑哄堂,推杯换盏。

室外清风徐徐,虫鸣可闻。

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拥抱中,徐小天口中默念自己的警号,并又背了一遍警院的宣誓。

我将一生奉献给国家,奉献给人民,一切危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不法分子,都是我们必须消灭的敌人。

敌人。

他在涂白绵长的呼吸里,无声喃喃:敌人。

·终究来到了最后一幕。

一切证据与名单都已具备,到了警方收网的时刻了。

堂口在混战,枪声与嘶吼声不绝于耳,帮派老大涂家的别墅却安静极了。

报信的还没想起这家里还有个涂大小姐,在这短暂的时间差里,徐小天第一次离开了涂白的房门外,他悄悄来到了涂白父亲的书房。

那一道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而从未强行破开的密码门,这次被他使用消音枪生生弄坏了。

事实上此刻他已经用不着如此小心翼翼了,一切都到了最后关头,这一晚之后整个帮派都将不复存在,该坐牢的坐牢,该死刑的死刑——他完全可以先把涂白绑起来再光明正大地来搜查。

可徐小天并没有那么做。

他避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小心翼翼,为什么还专门趁着涂白睡觉的时候偷偷过来——仿佛他当真是个贼,而不是为国家做事的警察一样。

总之他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还特意合上门,这才来到了书架边,尽量小声的四处翻找着重要东西。

直到手边堆积的账本越来越多,一声轻微的开门声突然响起了。

寂静之中,那一声响简直如同震雷,让徐小天顿时浑身僵硬地定住了。

下一秒他下意识地抽出手枪,却又生生停住动作,直到那个细微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接近,直到那个身影从书桌后的盲区中走了出来。

蹲在地上一手握着枪的徐小天,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

那总是含着笑的,时而挑逗时而安静,时而迷离时而欢欣的,鲜活的眼睛,此刻犹如一潭死水。

她穿着白色睡裙,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手里举着一只黑色手枪,枪口直直对准他的眉心。

第三百六十章 最后一幕不再穿艳丽华服的涂白,在日常中看起来总是更像一个好人家的乖巧少女。

她另一只手里握着手机,视线顺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账本,看到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再顺着他僵硬的身体,一路看到他手中的枪,最后,定住了。

徐小天听见她笑了一声,随后在他砰砰的心跳里,少女轻飘若雾地说:钱叔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跑,说帮派里出了叛徒,所有人都完蛋了。

我立刻就爬起来想喊你一起走……可你不在。

她极缓慢地走近,用梦呓般的语气继续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想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还想等我找到你一定要狠狠骂你一顿,为什么这么紧要的时候你居然不在我身边?可我又想……你会不会已经先一步接到消息,赶到堂口去了?这么一想我更害怕了,我怕你死在警察的枪下,我想你还有妈妈等着你呢,你要是死了你生病妈妈该怎么办?我又……她停了一下,才说完这句话:我又该怎么办?这么想着,我倒宁愿你是先逃跑了。

正在我这么祈祷的时候,我看到了书房被打坏的锁。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聪明的。

枪口最终抵住了徐小天的眉心,涂白居高临下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在我看到坏掉的锁时,我瞬间就把一切都联想起来了。

钱叔说的叛徒,突然不见了踪影的你,再加上那把锁……其实我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我心里害怕得要死,可我还是回去拿了枪。

她一个用力,迫使徐小天把头抬起头看着她,最后,轻飘飘地道: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啊。

警察先生。

·长达三秒的静止后,徐小天突然暴起,同一时间,涂白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砰地一声——子弹从男人的耳侧擦过,引起一阵尖锐刺耳的耳鸣,却依旧没能影响他一瞬间完成夺枪并制服涂白的动作。

他将她反扣在墙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人无法动弹。

涂白没有挣扎,她静静地听着身后男人急促的呼吸声,突然道:你是真的不爱我啊,徐小天。

徐小天动作一僵,半晌才缓缓道:你并没有参与你父亲的任何‘生意’中来,只要好好配合警方,很快就会无罪释放的。

那喜欢呢?连一点喜欢都没有吗?涂白就跟听不到他的话一样,问得十分自顾自,还是唯我独尊的大小姐脾气,不过很快她又哦了一声,也对,你本来就是为了除掉我们才来的,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我可是我爸爸的女儿,天然就是警察的敌人,是同样恶贯满盈的小坏蛋。

你什么都没做!徐小天不知为何变得非常暴躁,咬牙缓缓道,那都是你爸爸做的。

气氛古怪的静止中,涂白突兀笑了一声,随后她动了动自己被制住的手腕,低声道:你能松开我吗?疼。

一个并不带有语气的疼字,让徐小天眉心一动,正要缓缓松开手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徐小天只好暂且依旧扣住她,用另一只手接了电话。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快速瞥了涂白一眼,带着些咬牙切齿地道:尽量活捉!随后在一片混乱嘈杂的响声里,一阵枪响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

徐小天浑身一僵,被扣着的涂白垂下了眼睫,直到他挂断电话,她才缓缓抬眼,问道:我爸爸呢?他被抓住了吗?徐小天沉默片刻,道抓住了。

钱叔呢?抓住了。

还有陈大哥,吴叔叔,小满他们……徐小天咬紧牙关道:全都抓住了!你撒谎。

涂白安安静静地说,他们都死了对不对?……沉默中涂白又动了动手,只说了一个字:疼。

还是以前那种撒娇抱怨的语气,徐小天僵了一下,下意识就松开了手,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浑身紧绷地注视着缓缓转身的涂白,是一个只要她敢异动就立马再次制服的姿态。

可涂白没有反应,她只扭动着手腕,抬起头看向他。

在定睛瞧了他一眼后,她又看向他不知何时别回去的枪:这种时候你不该拿枪对着我,让我不许妄动吗?徐小天牙关动了动,缓缓道:不需要。

是吗?涂白缓缓说,这么小看我?话音落下她便突然矮身去捡地上那把枪,徐小天本下意识要踢开她的手,却又下意识用了弯腰去抓她的方法,然而就在他紧紧抓住涂白捡枪那只手的时刻,他腰间的枪带瞬间空了。

那是连普通警校生都比不上的精准与速度,却还是被徐小天后发而先至地再次握住,抢夺间子弹再次出膛,在书房里砰砰打了好几枪,直到徐小天猛地将枪夺过来,隐忍暴怒地喝了一声:够了!然而下一秒,他握在手里的枪被涂白硬生生上举对准了自己的额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机——那一瞬间徐小天的神情惊怒震动到无法形容,他几乎是狰狞着面孔将手枪狠狠甩了出去,伴随着一声枪响,涂白脸侧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坑洞,而她平静地躺在地上,耳朵里缓缓有血流淌出来。

徐小天撑在她身上,颤抖着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乌云飘走了,月光从他们身后的窗外洒进来,照进了涂白乌黑的眼睛,也照亮了她眼睛里剧烈喘息着的男人。

徐小天第一次用如此难看甚至凶狠的表情瞪着她,一拳狠狠砸在她脸侧,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疯了?!涂白看着他的脸,在长久的静默后,她的表情渐渐变了,最后她笑了出来:疯的人是你。

虽然在笑,她眼底却第一次盈出一点泪意来,水光逼红了她的眼眶,叫她一瞬间终于露出了一点应有的崩溃和痛苦来。

可她说出的却是极其出人意料,本该与她的崩溃毫无相关的内容。

你喜欢我。

她红着眼睛说,你喜欢我……最后这喃喃的陈述变成了似笑似疯的大喊:要来杀掉我爸爸杀掉我所有亲人的人居然敢喜欢我!!!她眼眶通红,满脸眼泪,最终咬牙切齿地抓住了男人的衣领,将他僵硬的身体生生扯下来,直到撞上他的额头,两人目光深深相对。

她死死盯着徐小天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不会死的,我不想死了。

除非你亲手杀了我,否则我迟早会杀了你的。

她微微弯起嘴唇来,却有眼泪从眼角流星般滑落。

我们走着瞧,警察先生。

远处有警笛声呼啸着接近,徐小天凝视着这张满是眼泪的脸,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却轻轻擦掉了她脸上的一点血迹。

·画面在月色下不断接近的彩色警灯中湮灭。

全场静默了好几秒钟,才终于有海啸般的掌声和尖叫声响起。

听着仿佛要掀翻屋顶的掌声,看着几位导师都起身鼓掌的样子,最后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对上了他含笑的目光。

去掉了徐小天的伪装,茶色眸子平平静静地装着她的脸。

虞浅恩在其中看见了浅浅的鼓励,还有许多赞许,以及说不上来的纵容,于是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脏被瞬间填满,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鼓满了气的气球,被牵着线,就快要晃悠悠地飘到天上去了。

精彩的演出看完了,那么,接下来有请我们的两位主人公,谢骁舟谢老师!以及虞浅恩,小虞同学!虞浅恩终于松开了谢骁舟的手,上台时不经意地一瞥间,她陡然发现她谢老师的手已经被她抓出了好几枚指印。

虞浅恩:……谢骁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轻笑了一声,还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力气还挺大的,随后却又拉住了她的手。

这会儿还不用松开。

这么说着,虞浅恩就这么红着耳朵面无表情地被她谢老师带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舞台中央走去了。

(今天更了一万多字!快表扬我!谢谢小天使们的打赏,爱你们,(¦3[▓▓] 晚安)第三百六十一章 爱八卦的导师们看两位穿的也是涂白和徐小天风格的衣服,是有特意商量过的吗?主持人让开位置,两人终于松开了手。

把麦克移到唇边,谢骁舟看了虞浅恩一眼,笑着道:没有,自然而然就都穿了戏中的衣服。

主持人顿时意味深长地哦的一声:虽然时间很短,但看来两位的默契培养得很快嘛。

谢骁舟只笑不语,虞浅恩无话可说。

好的,那么现在到了点评环节。

主持人整活结束,视线转向几位导师。

叶清首先拿起了话筒,先一动不动盯着两人看了几秒,然后才悠悠道:我想先问问小谢啊,据说这场戏是由你全程执导的,那我想问一下,站在一个导演的角度,你觉得虞浅恩表现得怎么样呢?很好。

虽然被叫做小谢,但男人依旧是谢神的气场,用温和的语气不紧不慢道,她是我近年来遇见过最有灵气的新人演员,几乎是全靠着本能与代入感在演戏,纯粹的体验派——也给了我不少的灵感。

看出来了。

叶清不阴不阳道,毕竟涂白的人设都改了不少,从原本的艳丽女郎变成了妖精少女——这也是她给你的灵感吗?是。

谢骁舟并不否认,点头道,虽然她按照原本人设演出来的效果也很不错,但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创新,最后出来的成品我也很满意。

叶清大约还在为谢骁舟抢了她的人而不满意,轻轻哼了一声:我都这么看好的人,你要不满意岂不说明我眼光不行?谢骁舟只笑不语,叶清这才正色道:这的确是非常让人惊艳的一场表演,无论是导演的镜头运用,还是两位演员在镜头中的表现,都足以成为今年的经典镜头之一——我很遗憾这不是一部完整的电影,即便《永昼》我已经看了很多遍也完全知道结局,可我依旧很想看一次由你们主演的版本,那一定会是很不一样并且很优秀的观影体验。

两人分别道谢,接下来轮到曹高飞。

这几期节目下来,众人都逐渐了解了这位老戏骨的性格。

除了和稀泥的老好人形象之外,这位老戏骨还格外喜欢听年轻人们的八卦,此时也不例外。

镜头落在他身上,只见他慢悠悠地凑近话筒,慢悠悠地问道:方才,叶老师问了你身为导演的感受,那么现在,我还想问一下,小谢你身为男主角,与小虞这位女主对戏,是什么感受呢?底下的观众顿时噢噢噢的叫唤起来,他顿了顿,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了一句:据传这是你第一次演吻戏,我想采访一下你的感想。

在越来越躁动的尖叫声里,镜头拼命对准了两位主角的脸。

谢骁舟朝摄像老师瞥了一眼,这才微笑着说了一句:很好。

简短的表达看法后,他又补充说明: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一下,这不是我第一次演吻戏,众所周知,余达导演执导的《第三只玫瑰》也是一部爱情为主的作品,我在其中饰演男主角,和我的女主也有……嗯,不少吻戏。

底下观众有人失落,有人发出了更兴奋的尖叫。

直播间的弹幕则飞快闪过了类似哈哈哈哈,人家看不上虞浅恩,玫瑰的女主才是谢神的第一位吻戏对象,麻烦虞浅恩粉丝可别再拿着个吹逼了,笑死了,当面嫌弃,不知道虞浅恩什么想法……虞浅恩能有什么想法?虞浅恩什么想法都没有。

她听到曹高飞老师还在慢条斯理地继续甩炸弹:那我想问一下小谢,在你至今仅有的两位吻戏对象里,你觉得和哪一位的合作更让你感到幸福呢?曹高飞老师用词一向文绉绉的,这会儿也用上了幸福两个意味深长的字眼。

观众们暧昧的起哄声里,谢骁舟顿时笑起来,他轻扫了一眼两眼放空神游天外的虞浅恩,慢吞吞道:这个嘛……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主持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和这两位的合作,带给我的是不一样的幸福。

他当真开口了,还以分享的语气娓娓道来,玫瑰的女主呢,刚开始合作的时候还比较陌生,余导调教演员的方式又很简单粗暴,一上来就让我们演吻戏,所以我和她算是在一种尴尬又暧昧的氛围里逐渐熟悉起来的,不过后来相处久了……他顿了一下,没有去看旁边的虞浅恩,唇角却深深弯起,我真的很庆幸能亲眼见证这样一位璞玉一样演员的成长,也很庆幸我第一次接触爱情向作品,是和这样一位特别的女生合作。

至于虞同学。

他这才转头看向虞浅恩,笑声里带着只有两个人才明白的意味深长,虽然相处机会不多,但也是在讲台上讲课和在台下听课的师生关系,会有今天这样一个合作我自己也很意外,但在合作过程中也非常惊喜。

毕竟没有什么能比发现自己的学生是个天才这件事,来得更让老师开心了。

叶清闻言顿时拿起话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你一边说第一个合作对象是璞玉,一边又说浅恩是天才,那你还是没说到底谁更优秀,与谁合作更让你感到幸福啊?虞浅恩:……球球你们别问了。

她面无表情的心想,却终究还是愿望落空。

只听谢骁舟还在故作为难地继续回答:你们这不是故意让我得罪导演吗?如果回答是第一个,吴导肯定觉得我是来宣传电影的,如果回答是浅恩,余导肯定也要找我麻烦。

爱听年轻人八卦的曹高飞老师顿时发现华点,立刻哦?了一声:你只怕得罪导演,不怕得罪两位女演员吗?只见谢神神情无辜,转头看了一眼虞浅恩,又冲镜头笑起来:这个肯定不会,我相信无论我回答哪一个,另一个都不会生气的。

虞浅恩:……球球你们别问了。

没人能看到她藏在头发下面,已经快要冒烟的耳朵。

大概听到了虞同学的心声,曹高飞老师总算放过了这个话题。

虞浅恩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最后一位田克拿起话筒问道:方才两位都在逮着谢老师提问,那我就来问一下浅恩好了。

他脸上带着能秒杀师奶们的笑容,慈祥道:上台至今,浅恩为什么一句话都还没说呢?是不好意思吗?还是听到谢老师提别的合作女演员而不乐意了?虞浅恩:……我鲨了你!第三百六十二章 修罗场gkd没有不乐意。

虞浅恩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还是一直以来那副我谁都敢惹的气场和表情,我也很期待《第三只玫瑰》。

那么第一次和谢老师这种级别的男演员合作,你的感想是什么?不是第一次谢谢,感想是你们话真多谢谢。

……虞浅恩很想开口就怼,但她沉默片刻,最终却缓缓道,希望还会有下一次合作。

本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的田克正要继续下一个问题,却听到她又开了口。

谢老师……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少女的音色有点天然的甜,但却因为她冷静到微凉的语气,而呈现出极吸引人的矛盾感。

这一把认真又好听的嗓子,让躁动的现场一时都冷却了不少。

许多人都开始认真听她说话,谢骁舟也微微侧头,看向了她。

在真正合作之前,我本来以为,谢老师会是个很难接近,并且高高在上的人。

她双手拿着话筒,在灯光下眉眼微垂,被光晕勾勒的侧脸竟显出一种近似虔诚的认真来。

以前的谢老师,对我来说是谢神,是一个挂在神坛的符号,是一个并不能具象化的虚拟形象,可是真正接触之后,我发现谢老师其实只是人而已。

谢骁舟安静地看着她,茶色眼眸映着她的侧脸,如同捧着一束光。

他也有人类的喜怒哀乐,也会因为太累而在现场打瞌睡,也会因为对某一个镜头不满意而反复练习,也会为了盒饭到底该多放肉还是多放菜和别人争辩十分钟,还会因为在拍摄过程中忘记某句台词而烦躁得用剧本盖住自己的脸,一躺就是十几分钟……虞浅恩没有抬头,她始终保持着双手拿着话筒微低着头的姿势,缓缓做了总结:虽然合作的时间并不长,但我从谢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虽然大家一直叫他谢神,但没有人是天生的神,他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和心血,才能塑造出一个又一个让人喜欢的经典角色。

她最后抬起头来,乌黑眼瞳映入满厅璀璨的光:如果要问我和谢老师合作后的感想,只有一个。

我想要成为一个,和谢老师一样厉害的演员。

演播厅里寂静了几秒,随后掌声如雷。

唯有谢骁舟一动不动看了她许久,最后才缓缓弯起唇角,也跟着一下下鼓起掌来。

待到导师点评全都结束之后,便轮到专业评审团了。

除了那些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专业了的媒体人之外,还是今日特别到场的两位演员同行更加引人注意。

话筒来到唐清手里的时候,观众席中顿时爆发了一阵小小的尖叫,显然现场有她的粉丝。

虞浅恩在网上看自己粉丝和对方粉丝吵了那么多回,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人。

和叶清一个名字,但和叶老师那种飒爽又唯我独尊的女王性子不同,这位四花旦之一的唐清小姐,显然是一朵高岭之花。

和苏婧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但却比苏婧那种从头冷到脚,连笑容都欠奉的花要温软一点。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却并不温柔的笑意,对台上道:早已经久仰过浅恩的大名,但真正看了表演之后还是有被惊艳到,难怪能将雪川演得那么入木三分,如果不是我当初的确因为有事而推掉了这个角色,只怕就算让我来演,也未必能演出浅恩的效果来。

虞浅恩眉梢一挑,没想到她居然当面把这件事挑明了,而且还是以如此谦逊的口吻。

底下唐清的粉丝顿时一顿嘶叫。

没有没有!糖糖是最好的!……唐清没去管那些尖叫,继续道:我一直都希望我们所在的这个职业圈能够有更多优秀的新人,从而激发出更多优秀的作品,所以今天能见证这样一段令人惊叹的表演,我真的很高兴。

她笑了笑,语气有些俏皮地说:当然,我也真的很羡慕浅恩能有跟谢神合作的机会……如果早知道,说不定我也回来参加节目了。

这话当然是说笑,以她如今的花旦地位,怎么可能会和一堆新人以及过气演员一起来参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演员综艺呢?不过大家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

片刻后,席听接到了话筒。

虞浅恩盯着他,只觉得今天的席听好像尤其沉默。

在得知他今天也到场的时候,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从一开始就目中无人意见很多的你听哥,但没想到就连这会儿接过话筒,他脸上还是那幅沉重肃穆的表情。

直到他的粉丝尖叫落幕,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他终于缓缓开口:是很好的表演。

是我今年看过的所有新作品中,堪称第一的演技对决。

他先给出了整体的夸奖,随后就把重点放在了虞浅恩身上:尤其是虞浅恩,虽然早就知道你演技很好,但我没想到在面对谢神这样的顶级演员时,你依旧能发挥到这个地步……我原本以为你能演好雪川,是因为雪川的性格和你本身有一定的相似,但没想到在饰演涂白这个和雪川相差巨大的角色时,你依旧能爆发出让人惊艳的表演……席听侃侃而谈。

虞浅恩坐立不安。

台下观众逐渐大笑。

连导师和主持人都露出了微妙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直到最后,席听终于做出总结:能跟你合作出演长生诀,是我今年遇到最大的惊喜。

最后他盯着虞浅恩,表情严肃,语出惊人:虽然和谢神这样的顶级演员合作的确很好,但你不觉得,新人和新人之间的碰撞,才更能激发出火花,更能给演艺圈注入新的兴奋剂吗?比如你和我?虞浅恩:……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这是濒临疯狂的观众。

哇哦~太有意思了。

——这是吃瓜吃到眼睛发亮的叶清老师与曹高飞老师。

赶紧切谢神!镜头镜头!特写虞浅恩的表情!三个人做同框!——这是同样濒临疯狂的导演组。

[救命呼吸机!年度大戏!席听pk谢骁舟!][我宣布席听获得娱乐圈第一猛人称号!][修罗场修罗场修罗场gkdgkd!][到底是张扬勇敢的他!还是温和遥远的他!虞浅恩!你的选择是什么!!!][救命啊啊啊啊太猛了!初生牛犊挑战丛林之王!剧本女主也太幸福了!我宣布我此刻就是虞浅恩本人!爽死我了!]……——毋庸置疑,这是正在整活和吸氧的弹幕大军。

然而现场的女主角本人并不如弹幕们所猜想的那样被爽到了,相反,如果这会儿有个火箭,她说不定就把自己绑上去一起升天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恭喜冠军的诞生虞小姐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让人难以呼吸的场面。

她感觉到身旁某人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更加觉得呼吸困难。

然而这还不算完,在现场的骚动终于暂且消停了一点虞浅恩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谢骁舟居然慢悠悠追问了一句:席先生的提问,你不打算回答吗?虞浅恩:……是跟我合作比较好,还是跟席先生合作比较好?谢骁舟就站在她旁边,偏头看着她,弯着唇角,眼神似笑非笑,浅恩,你是怎么想的呢?虞浅恩:……要不是这会儿四面八方都有镜头直直对着她,她这会儿肯定要放肆一回,狠狠瞪某位谢老师一眼。

可无奈到处都是目光,虞浅恩最终只能勉强扯着笑,干巴巴地说:我觉得都挺好。

便是不爱撒谎如她,也知道在这种场合如果选择了谢骁舟会造成什么后果——会有无数人嘲笑席听不知天高地厚,会有无数人把他说成舔狗,甚至很有可能造成大批脱粉的情况。

如果说以前虞浅恩还不懂这些,但现在被骂了这么久,又看多了饭圈的各种奇葩动静,她已经完全可以预测粉丝们的反应了。

而席听的确是一位非常好的演员,以及非常够意思的朋友。

从相遇开始,他就一直在或直接或间接的帮助虞浅恩,无论是在拍戏时给雪川加重戏份也好,亦或者在和程菲菲直播时毫不犹豫地为虞浅恩说话也好,甚至包括此刻他在台上乍一听显得很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都充分证明了他是一个真正纯粹的人。

虞浅恩知道,就算她此刻选择了谢骁舟,席听也不会有任何不满或者芥蒂,即便他之后可能会受到很多莫名的攻击,他也依旧不会为此刻的言行而后悔,更不会迁怒于虞浅恩。

可越是如此,虞浅恩便越不能给他添麻烦。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说到底,为什么非要二选一呢。

少女穿着运动服站在台上,眉梢轻轻一抬,原本清冷沉默的气质顿时就变了。

她目光冷漠,语气却堪称张扬地道:不用二选一,我不也都合作过了吗?软红的唇角轻轻一翘,她淡淡笑道,事实上,除了席听和谢老师之外,我还期待能和更多各有不同的优秀演员合作。

观众席静默片刻,随即便陷入了大笑声中。

连几位导师都笑着鼓起掌来,叶清还凑趣了一句: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全部都要,浅恩你是这个意思吗?虞浅恩不语,却耸了耸肩。

笑声顿时更大,其中还夹杂着浅恩好帅!的尖叫声。

所有人都在感慨虞浅恩这一瞬的魅力四射,然而只有虞浅恩自己知道,在身旁那喜怒莫测的幽邃目光里,她的冷汗都快要落下来了。

好在之后的流程并不多,最后投票环节来临时,所有演员都上了台,身在人群之中,她身上的压力立刻就没了,只等着最后的结果。

节目的最终投票,虞浅恩获得了毫无疑问的第一名。

光是三位导师全都投票给她这一行为,就足以让她甩开第二的郑一一一大截了。

·在一阵恭喜冠军诞生的欢呼与尖叫,以及众多演员纷纷抒发自己的感想,与各位导师各自拥抱后,节目的全部流程终于结束了。

这一路走来,我们看到了各个不同性格的演员,在舞台上、在练习室中尽情挥洒汗水和泪水的模样……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要想真正走上艺术的殿堂,要想真正为人类留下珍贵的影视作品,我们需要走的路还很长……盛宴的最后,彩带纷纷扬扬,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还在持续,虞浅恩却穿过这些彩带与刺目的灯光,看向了同样站在舞台上的谢骁舟。

并没有仗着咖位大就占领中间的c位,为了给演员们留出位置,全场咖位最大的谢影帝反而站到了角落去。

虞浅恩目光投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和身边的某位男演员说话,看起来那人也是他的粉丝,正一脸兴奋地说着什么,谢骁舟微微侧着头,姿态很温和。

仗着人多镜头分散,虞浅恩自以为绝对不会被发现地看着他。

然而隔着大半个舞台的距离,以及中间拥挤喧嚷的人群,她这本以为绝对不会被发现的目光,却突然得到了正主的回应。

仿佛某种兽类一瞬间的直觉一般,明明还跟别人说着话呢,那双茶色的眼眸却突然穿透了人群与彩带,在炫目的灯光下,隔着人潮向她望来,完成了一次对视。

虞浅恩怔了怔,忘了收回目光,便只能看着那双眼睛微微弯起,泄出一段温柔散漫的笑意来。

·节目结束了,网络的狂欢却还没结束。

#《我就是演员》冠军虞浅恩#直接空降热搜第一。

紧随其后的也是#虞浅恩说不必二选一#、#席听pk谢骁舟#、#谢骁舟谈荧幕初吻#之类的节目相关词条,每一条浏览量都高达千万,数字还在不断飙升着,节目组的相关消息已经几乎完成了霸榜。

各大八卦论坛就更不必说,整活的方法与讨论的角度五花八门,而且由于虞浅恩获得了冠军,许多一直沉默着的路人粉也终于揭竿而起,纷纷在网络各个角落撕开路人马甲,露出了自己身为粉丝的内核。

【恭喜冠军虞浅恩,实至名归!】【相同又不一样的涂白,虞浅恩的演技永远都值得相信!】【再一次被惊艳,和谢神对戏都丝毫不落下风,今年的紫微星就是她!】【让我们再念一遍!横空出世虞浅恩!天才演员虞浅恩!怪物新人虞浅恩!】……除了这些吹牛贴,许多发疯贴也在各大论坛疯狂刷屏。

【直播最后虞浅恩和谢神对视了一眼,谁懂?我已经磕癫了】【师生恋啊啊啊啊妈妈我磕到顶配师生恋了!!!!】【信女愿十年吃素换他们一次正式合作!演情侣演夫妻演需要酱酱酿酿的剧情!各大导演给我gkd别逼我跪下来求你们!】……当然,也不乏有不同声音的。

【@虞浅恩,你的水军都快把论坛淹了,能消停了吗?】【cp狗都疯了吧?笑死,我怎么看不出来谢神对她有意思了?碰瓷也不碰得像样一点】【谁还不知道虞浅恩有金主吗?运作区区一个综艺节目的冠军还不是轻而易举?怎么这么多人信以为真的?】【我还是搞不懂谢神为什么投了郑一一却选了虞浅恩,说里面没点猫腻我真不信】……这节目最后一期所带来的冲击,让网上的狂欢整整持续了好几天。

而在当下,虞浅恩还在杀青宴上与几位导师碰杯。

第三百六十四章 虚构题你一定要好好发展。

台下的叶清看起来并不如台上那么大大咧咧,反而眼神沉静,很有一代影后的强大气场,少去接烂片,少消耗自己,甚至要少接综艺少去曝光,真正的演员……她看了一眼谢骁舟,终究还是笑道:真正的演员就该和你的谢老师一样,除了有作品的时候,基本都不出现在人前,让大众对你保持足够的距离感与新鲜感,这样才能在每一个角色出场时都让人能够入戏,并且眼前一亮。

虞浅恩与她碰杯,十分真诚且感激地道:谢谢老师。

未来是你们的。

叶清举杯一笑,祝你早日完成你的梦想,成为和你谢老师一样厉害的人。

虞浅恩往旁边看了一眼,谢骁舟正坐在位置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收回视线,看着叶清,她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热闹的杀青宴结束后,就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刻。

喧喧嚷嚷地酒店门口,工作人员以及各演员的来来往往中,谢骁舟和导演告别之后,站定在了虞浅恩面前。

他喝了点酒,虽然没醉,眼底却有些朦胧的笑意。

虞同学。

男人张开手,系带风衣跟着敞开,露出里边的白色内衬,他笑着偏头,舒展又慵懒,嗓音有些低哑地道:很高兴今天能跟你合作——要不要抱一下?四周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射过来。

虞浅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在那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轻轻靠了一下。

我也很高兴能和老师合作。

她轻声说完便想站直,却不料被人一把抱住,以近乎环抱的姿势,男人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沙哑地笑:是吗?他低低地问:那你为什么不选我?虞浅恩:……还在介意这个吗?她还在发愣中,男人却已经直起身,对她点了点头,又对后面的工作人员以及导演组优雅又懒散地欠了欠身,也不等大家的回应,他转身钻进车厢,长长的风衣下摆在虞浅恩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王茂走上前将车门推上,男人仰靠在椅子上的姿态显出几分淡淡的疲倦,虞浅恩怔怔看着那一线弧度优美的下颌逐渐浸入黑暗中,最后被彻底合拢的车门砰地一声挡住。

她在黑色玻璃上看见自己愣怔的脸。

随后保姆车从面前滑开,渐渐地驶远了。

有人走到她身后来,同她一起望着远去的保姆车,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你也喜欢上他了?虞浅恩回过神来,转头瞅了说话的人一眼,目光跟看神经病似的。

郑一一却好似并不在意。

自从在虞浅恩面前坦白过心意后,她就撕下了那层装模作样的皮,彻底地放飞自我了。

但你别做梦了。

郑一一依旧望着车影消失的方向,幽幽道:只不过是合作了一次而已,谢神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虞浅恩本来就因为谢骁舟离开前的反应而心情不太好,这会儿更是懒得惯她的自以为是,直接开口道:我好歹还跟他合作过还演过吻戏呢,我不能肖想你还能肖想了?郑一一面色一变,就要开口继续说什么,虞浅恩却已经冷着脸转身走了。

她很快很快钻进了自己的保姆车,谁知刚一钻进去就被一捧花凑到了脸前,鼻子一痒顿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送花的人脸上洋溢的灿烂微笑顿时一僵,饿着肚子在车上等待许久的虞影后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浅浅……虞浅恩:……她往后仰了仰,勉强笑道:拿远一点,妈妈,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虞金枝蔫头耷脑把花收回去,沮丧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我在台上就看见你了。

虞浅恩坐在他身边,把她手里的花拿过来,轻轻嗅了嗅,露出个笑来,谢谢妈妈,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虞金枝又高兴起来,接着又对她眨了眨眼,我们浅浅今天拿了冠军,只跟剧组那些人吃饭怎么行,妈妈再请你吃下一顿,怎么样?虞浅恩想了想,点点头。

那就出发!早就有所准备的虞金枝一拍椅子,眉飞色舞地道,你靳叔和乐乐阿姨正在等着呢!今晚咱们要好好给你办个庆功宴!不醉不归!保姆车很快驶入主道,汇入了茫茫车流。

虞浅恩靠着椅背,凝视窗外飞逝而过的夜景,即便耳边一直响着虞影后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却依旧有种繁华落尽后的寂静感觉。

今日舞台上的灯光、欢呼、尖叫、彩带、以及某个人在喧嚷中越众而来的目光,仿佛都变成了虚幻的梦境,或者被翻过一页的照片。

她脑海里回荡着谢骁舟最后那一句话。

似真似假,似委屈又似玩笑,叫人辨不清他说出这句话时真实的心情。

那你为什么不选我呢?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放空,嗓音又茫然的低弱下来。

当然是因为……我以为你知道……你永远都是我心里的唯一选项。

所有把你和其他人摆在一起的选择题,对我来讲都是虚构题啊。

模糊不清的自语声混入嘈杂吵闹的喇叭声里,引得虞金枝转头来问她:浅浅你说什么?浅浅把自己缩了缩,下巴和嘴唇都掩入了衣领中,含糊而闷闷不乐地答了句:没什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你以后要对我更好一点这一夜的狂欢持续了很久。

直到深夜,因为年纪而被几位长辈勒令着不许多喝酒的虞浅恩,扶着早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虞金枝回了幸福里。

浅浅晃晃地让虞金枝倒在沙发上,虞浅恩长长舒了口气,半晌在沙发边坐下,看着因为醉酒而红了脸颊艳若桃李的虞金枝,戳了戳她的脸,笑了一下:还以为妈妈很能喝呢——那女大王的架势,结果一瓶就倒了,也没比我好多少嘛。

她伸了个懒腰,心里寻思了片刻,决定还是受累给这位不靠谱的亲妈擦擦脸再漱漱口,不然实在不太想让她和自己躺一张床上。

虞浅恩于是转身进了浴室,洗了快热毛巾出来给虞金枝擦脸。

今天去电视台给虞浅恩捧场,虽然因为怕被人认出而戴了口罩,但虞影后还是很有包袱地给自己上了点淡妆。

此时这妆容被虞浅恩一点点擦掉,便显现出原本的模样来。

在灯光下仔细看着,虞浅恩发现,这张一向被誉为不老神颜的脸,其实还是多多少少留了些岁月的痕迹。

毕竟也已经四十多岁了,世上又没有真正不会老去的人,保养得再好,顶多是比其他同龄人显得稍稍年轻一些。

可眼角该有的纹路还是有了,皮肤也不再如年轻时那般紧绷而饱满,脸色更是因为常年的精神问题而显得十分苍白。

即便如此,她还是美的,依旧担得起粉丝口中的女神称号,却又的确不再年轻了。

虞浅恩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眼神有几分出神地看着虞影后,她不由得猜想她年轻时的模样——准确来说,是她生下她后的模样。

那个时候虞影后应该正值最好的年华,她在网上查过,在怀孕已经生产后的那段时间,虞金枝始终没有在镜头前出现过,也就无从知道她那时的真正状态。

可虞浅恩此时却忍不住想象,那时候的妈妈的样子——是不是很疲惫呢?有没有为婴儿的吵闹而头疼过?是不是经常被我吵醒然后哄我睡觉呢?她脸上身上,这些被岁月留下的痕迹,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呢?正出神想着,老老实实躺着的虞金枝却突然一个翻身,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彪悍的半圆,嘟嘟囔囔道:浅浅,不许喝酒!虞浅恩:……虞女士毫无影后风范地说着醉话:浅浅还没成年!谁都不许给她酒喝……你们可以跟我喝。

她嘿嘿嘿地笑起来,看得虞浅恩心里一片省略号。

要是被你的影迷们看见你这个样子,只怕女神滤镜都要粉碎了。

虞浅恩忍不住吐槽,又吃力地把人扶起来,浅浅晃晃地进了浴室。

待到终于应付完醉鬼并将她塞进被子里,虞浅恩只觉得仿若逃出生天,她对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待会儿要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以安慰自己干了苦力活的身体。

而等到她泡完澡出来,掀开被子躺到床上,正准备刷会儿手机然后美美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小小的抽气声。

虞浅恩眨了下眼,莫名地转头看向身边。

虞金枝不知何时把自己整个人都蒙在了被子里,那抽气声就从被子底下传来。

她有几分好奇和诧异,慢慢凑过去,悄悄把被子掀起一角,透过微弱的床头灯和小小的缝隙,她看见一张悄无声息哭得满是眼泪的脸。

虞浅恩:……虞金枝正在毫无意识地哭。

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看起来伤心极了,四十几岁的大人缩在那里,却如同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看得虞浅恩有些心软又有些好奇。

忍不住凑过去,虞浅恩通过被子间的缝隙,小声叫她:妈妈,你怎么了?虞金枝显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抽抽噎噎。

虞浅恩无法,动了动被子,把她手里揪着的部分生生扯出来,这才终于惊动了醉梦中的虞金枝。

像是被抢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虞女士脸上顿时露出惊慌的神情,手臂挥起来,在被子里乱抓,边抓边喃喃地喊:浅浅,浅浅……不要带走我的浅浅……她哭着说:求求你了,把浅浅还给我……虞浅恩怔住了。

看着那只在乱抓的手,她愣了半晌,才迟疑地伸出手去。

刚一碰到她的手,虞金枝就像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握住,再藏到心口紧紧贴着,口中一直喃喃念着浅浅。

虞浅恩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但猜想一定是梦到了自己走丢时的事。

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凑近了一些,小声说:妈妈,我回来了。

室内很安静。

窗外夜色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流淌进来,将暗淡的灯光衬托得愈发静谧昏沉。

虞浅恩把蒙在虞金枝头上的被子轻轻拽下来一些,好让她能露出鼻子顺畅呼吸。

静静看了那张脸良久,虞浅恩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女人眼角那两条细细的纹路。

模糊的灯色衬着她柔软剔透的眼神,有种奇异的,仿佛比虞金枝更加成熟的宽容,以及只有一尘不染的年轻瞳孔,才能呈现出来的稚嫩和天真。

妈妈。

少女一只手被母亲握着,另一只手抚摸她沾满泪水的脸,语气如同柔软的云朵,不用再说对不起了,我真的已经原谅你了。

她反握住那只手,笑了一下:你都已经老了,也已经为自己的错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我也不想再回到以前孤零零的生活……她顿了顿,在床上像毛毛虫一样地蠕动着,靠进了妈妈的怀里,握着她的手闷声说:只是我真的受了很多苦,你以后一定要对我更好一点,让我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好不好?虞金枝还醉着梦着,又喃喃地叫了一声浅浅。

透明的泪从她眼角滑过,浸透那两条细细的皱纹,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泅出一个小小的圆点来。

虞浅恩也困了,她思绪朦胧地闭上眼,又在即将睡着时突然听到了那一声那你为什么不选我?她惊醒过来,怔了片刻后,挣扎着用一只手摸到手机,凑到眼前来,艰难地眯缝这眼找出和谢老师的聊天框,然后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直到信息发送成功,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虞小姐,这才长舒一口气,彻底睡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要好好生活啊,虞同学1:39[?:谢老师,无论我口中选择了谁,我心里永远都只会选你的,你别不高兴了]8:05[。

:看来是玩到深夜才想起给我发条安慰短信][。

:网页链接&情感天地文章:警惕渣男!大庭观众下和别人眉来眼去,私下却对你花言巧语说都是逢场作戏…]……早上九点半。

虞浅恩坐在沙发上,已经对着自己的微信聊天框发了快十分钟的呆了。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发了这条信息,而此时看着谢骁舟的回信,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更想回到凌晨,打死那个发消息时神志不清的自己,还是更想回到节目录制时,更改那个选择题的答案。

但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想让谢骁舟继续不高兴下去。

于是纠结半晌,终于还是郑重地点击键盘。

[?:我下次一定选你][?:而且我没有和别人眉来眼去,会那么说只是因为不想让席听出糗而已,毕竟他帮过我很多次]在把这两条消息发过去之后,虞浅恩才突然惊觉:什么和别人眉来眼去?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和文章里的渣男对号入座啊?就算我是渣男,谢骁舟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啊?说到底,他发这篇文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虞浅恩心跳突然再次失常起来,她正想手忙脚乱地把那两条信息撤回,手机却先一步震动了两下。

[。

:你在说什么?我发文章只是让你警惕渣男而已,怎么你还自省上了?][。

:在浅恩看来,老师是那种小肚鸡肠并且看不清形势的人吗?]虞浅恩一怔,乱跳的心脏就像被一阵凉风吹过,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那边很快以关心结束了话题,虞浅恩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打字时懒洋洋带着笑的眉眼。

[。

:昨晚应该喝酒了吧?去喝点醒酒汤,吃点早餐再锻炼一下,别一大早就沉浸在网络里][。

:要好好生活啊,虞同学]虞浅恩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发了个好字过去。

挠了挠头,直到虞金枝把醒酒汤和早餐端上桌,她还是忍不住一边喝汤一边点开了那条公众号文章。

不得不说,有些情感公众号,编故事编得还挺狗血的,虞浅恩一边被雷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被虞金枝说了好几次都没能放下手机。

直到整个看完,汤也喝完了,她才打了个小小的嗝,又冲虞金枝笑了一下。

虞影后原本非常不满网瘾女儿吃饭时看手机的行为,但被她这一笑又什么脾气都没了,只好意思意思地絮叨了两句,便开始收拾餐桌。

最近过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虞小姐于是又窝进了沙发里,正准备继续畅游网络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了进来。

虞浅恩毫不犹豫地按掉了,然而很快它又打了进来,她再按掉……这样反复几次后,虞小姐终于烦不胜烦地接了起来。

喂。

明显不耐的声音透过手机冷漠传达。

那边奇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虞浅恩耐心耗尽快要挂电话时,才终于响起了某位总裁先生强作镇定却还是泄露出几丝委屈的声音。

浅浅,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虞浅恩:……她难得心虚了半秒,随后就又恢复了冷血无情。

视线飞快扫过岛台后忙碌的虞金枝,她咳嗽两声,道:我没忘,下午会过来的。

大概几点?傍晚。

她不耐烦地挂掉了通话。

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恢复记忆,她根本一辈子都不想和这位所谓的生父以及他的家庭扯上关系。

爸爸这个词,从在她的记忆存在伊始,就代表着疼痛与恐惧的来源。

是她最不愿意记起的部分。

虽然是迁怒,但她的确无法控制自己,何况比起病了十年的虞金枝,妻女双全的林方西无论再怎么诉说自己的付出与痛苦,她都觉得不足为信。

大概是先入为主或者别的什么不客观原因吧,总之她也懒得改。

她也并不觉得,缺了自己这个女儿,对林总来说会有什么损失。

——她本来就是个不会替别人着想的人。

可已经许下的约定,她也不会随意更改或者毁诺,何况她想知道那柜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因此林家这一趟,她是一定要去的。

·和虞金枝在家里玩了一整天的游戏,还一起锻炼了一会儿,直到时间快要逼近时,她才说要出去吃饭。

大概是因为愧疚心,从相认以来,虞金枝从不限制或者企图掌控她,相反,她给了虞浅恩最大限度的自由,只要是她不愿意说的,虞金枝从来不会多问,永远都只会在时间晚了的时候打电话提醒她及时回家,永远都只会在家里备好饭菜,或者开着电视等着她。

今天也是如此,虞浅恩只说了一句有人约她吃饭,虞金枝便高高兴兴送她出门了。

临行前还问她要不要去接,虞浅恩浅浅头,摸了摸蹲在地上仰头看她的小天狼星的下巴:应该不用太久,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她笑着说,还皱了皱鼻子:只是个酒肉朋友。

开车慢一点,记得不要开窗户。

一向粗枝大叶的虞金枝渐渐学会了细心叮嘱,虽然天气暖和起来了,但夜里还是挺冷的,你可别贪凉。

知道了,你越来越唠叨。

虞浅恩语气嫌弃,却又笑了起来。

临行前看着灯光温暖的家,以及抱着小天狼星跟到门口的虞金枝,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夜虞影后哭得惨兮兮的样子。

即将合上门的手一顿,少女又转身走回来,伸手抱住了母亲。

小天狼星夹在中间茫然地喵嗷了一声。

虞影后也呆了一下:怎么了?没事,就是抱一下啊。

虞浅恩抱着她晃了晃,眼眸微微弯起,怕妈妈在家里太想我了,先安慰一下你。

你这孩子……虞金枝瞪着眼,突然入了什么戏呢?这么肉麻?肉麻吗?虞浅恩有点尴尬,悻悻地笑着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前几天看了个家庭剧,我还以为别人家的母女都是这样的。

虞金枝盯着她看了片刻,眼底渐渐泛起一层水光,很快她又上前抱了抱虞浅恩:妈妈骗你的,一点都不肉麻。

虞金枝也抱着她晃了晃,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以后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跟妈妈抱一下怎么样?妈妈每天在家等你,还真挺需要安慰的。

虽然也觉得肉麻,更多的却还是暖洋洋的幸福感。

就像每一颗细胞都被泡在了温水里,筋骨与血肉都一寸寸舒展开一般。

虞浅恩轻快地答应了:好啊。

她拍了拍虞金枝的背:回来之前给你打电话,给我热一杯牛奶吧。

她站直了,朝虞金枝挥手,又摸了摸小天狼星,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在轻响中被关紧,虞金枝抱着小天狼星在原地转了一圈:姐姐回家之前我们来玩点什么呢?你要是只小狗就好了!还可以玩接飞盘!四十多岁的虞影后抱着渐渐长胖的橘猫,哼着歌快乐地回到了客厅,很快就决定再次登入网络的世界,和那些胆敢骂她宝贝女儿的混蛋们继续战斗。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与世界的联系出门时天色正要暗下去。

虞浅恩没有开那辆骚包的兰博基尼,换了辆中规中矩的车。

本想把窗户打开吹风,但想到虞金枝的叮嘱,还是乖乖放弃了,扭开广播,调到娱乐频道,她一边开车,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主持人聊娱乐圈八卦。

在说了一堆不知名艺人的绯闻之后,虞浅恩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近段时间大火的《我就是演员》综艺节目,在昨日彻底的落下了帷幕,冠军的获得者是一路走来都腥风血雨的虞浅恩。

不知道大家对于这个结果是不是很意外啊,总之我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从第一次看到她的表演我就觉得这是个很有灵气很厉害的新人,结果果不其然,除了有一期输给了郑一一之外,其他时间虞浅恩全都是第一名,可以说这个冠军之位是当之无愧啊!只不过呢,和我不同,网上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声音啊,我来选取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给大家念一下。

在留言多达万条的评论区里,名叫‘最爱是飞飞’的用户呢,留言表示[虞浅恩没有金主我倒立吃屎好吧?嚣张到这个地步还没被封杀反而一路高歌拿了冠军,还敢说没有潜规则,当群众是傻子呢?]这条留言的点赞数量达到了一万,说明跟她想法相同的人还挺多。

还有这里,名叫‘一是第一的一’的用户留言说,[虞浅恩的演技真的有那么好吗?仁者见仁罢了,如果真的是无可争议的冠军,她也不会输给郑一一,对于这个结果我只能说郑一一绝对没有输。

]这个一看就知道了,是郑一一的粉丝啊,点赞数也达到了八千条,不过我倒也不认为全都是郑一一粉丝点的赞,毕竟虞浅恩出道以来,得罪的人的确不少。

眼下她拿到的节目冠军更是把她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除了一众对她大加赞赏的人,那些被她得罪过的明星粉丝,也自然会趁此机会来搅混水,不遗余力的摸黑她……不谈我作为虞浅恩演技粉的身份啊,就算站在客观角度上来看,虞浅恩也不像是靠后台大杀四方的人——毕竟她都被骂成这样了,也没见有水军大力洗广场以及论坛封帖啊,热搜也都有实实在在的浏览量……听声音,主播是个年轻又八卦的女孩子。

刚开始还觉得有些烦的虞浅恩,一路听下来,心情居然又更上了一层楼。

出道以来,她其实并不很关注粉丝,因为比起靠粉丝崛起的偶像,她的目标本来就是成为只靠作品往上走的真正的演员。

可每次亲眼看到或听到粉丝们对她的维护时,她都会有一种很微妙又神奇的感觉。

过去的很多年里,世上与她相关联的人太少了。

组织里一起乞讨的小孩,对她来说只是脸很熟的同事,组织里负责看守他们的大人,对她来说更是噩梦般的存在。

她接触过的更多的,是街上匆匆行走的芸芸众生。

每个人都是一生或许都只会见一次的陌生人,哪怕其中有人弯下腰往她的小盆儿里丢了硬币,也只有那叮当一声的缘分而已。

如同蜘蛛丝一般薄弱的缘分,被街头的风一吹便散了。

没有人会记得她的样子,更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名字。

可现在,同样只是陌生的芸芸众生,却透过荧屏上短暂而片段的了解,就能为她说话,为她鼓掌,为她做视频写文案,为她与别人据理力争。

他们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样子,这让她感到很神奇,又有些奇妙的心动。

就好像她终于和世界建立起了可靠的联系,四处飘荡无人记得的浮萍,变成了有根的植物,每一支舒展的枝条与叶片,都被风簇拥过,被阳光照耀过。

他们都记得她。

这让她感到安心。

于是即便广播里念了好久微博里骂她的言论,虞浅恩也依旧不怎么生气。

骂吧骂吧。

她想——我迟早会让你们通通闭嘴,把自己骂出来的难听的话全都吞回去的。

暗暗下定了决心的虞小姐,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林家。

林方西就坐在庭院里,院中亮了灯,他坐在藤椅上低头看报纸的剪影看起来优雅而贵气,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听到动静时他抬起头来,视线映出虞浅恩的瞬间,林方西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刚好,我才从厨房出来不到五分钟。

他走近虞浅恩,彬彬有礼地问:你是想在院子里吃还是就在屋子里吃?扫了一眼他所谓的院子,宽阔的草坪上亮着温暖的灯,一张点着几根蜡烛的长桌摆在上面,看起来很有氛围。

可虞浅恩却只淡淡一瞥:就在里面吃吧。

她不喜欢那块草坪。

·饭厅里灯光煌煌。

旁边的中岛台上摆满了做好的菜肴,每一盘上面都罩着保温盖,整个客厅里空空荡荡,连佣人都看不到一个,其他地方都整洁无比,倒是厨房看起来乱糟糟的,用剩的食材到处乱放,果壳和菜梗堆在一起,一瞧就是外行人留下的痕迹。

见虞浅恩的视线从厨房扫过,林方西立马道:是我亲手做的。

你说不想看到别人,我就把人都清走了,连处理食材都是我自己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开始往桌上端菜。

你还别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饭,一边手忙脚乱一边又觉得挺新鲜的,我自我感觉味道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待做好的菜全被端上桌,林方西又去盛了两碗饭来。

一切准备就绪,他拉开下首第一个位置,对虞浅恩微笑:虽然很想叫你一声小公主,但我想我还没有资格,你也一定只会嘲笑我。

那就请吧,虞小姐——虞浅恩定定瞧着他的脸,眼中闪过许多难辨的情绪,片刻后才走过去坐下了。

林方西没有坐上首位置,而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一直显得游刃有余,和微信里会发狗狗委屈表情包的男人完全不同的林总,此时终于在脸上显出一点紧张的神情来。

你先尝尝。

虞浅恩垂眸看着眼前满桌的菜,本想问一句你花了多长时间,却又忍住了。

她沉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白灼大虾,还没来得及放进碗里,先被林方西挡住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剧痛你要先吃这个吗?男人问她,却不等她回答就从她筷子里把那只虾夺了下来,我给你剥,你先吃别的。

虞浅恩:……她默默把筷子伸向了那锅红烧牛肉。

摆盘满分,色泽满分,香味也满分。

而最终放进嘴里的口感也很不错,牛肉特有的香味很浓,而且味道刚好,微辣却不过分,肉质也软得恰到好处。

虞浅恩一边嚼一边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去看林方西。

却正好看见他认真剥虾的模样。

是在财经频道上看到的人,每次出现在新闻上都总是衣冠楚楚,神情冷漠,一看就是常在千万合同上签字的冷血资本家。

哪怕知道了他是自己生父,虞浅恩也从未想象过他在厨房做饭的模样,更别提现在认真剥虾的样子。

少女以为自己的视线小心翼翼很不起眼,却没注意到林方西的动作顿了一下。

林总一边若无其事地剥虾,一边拿余光瞅着对面的女儿,唇角不着痕迹地翘起一点弧度,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好吃吗,牛肉?虞浅恩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片刻后才回答道:还可以吧。

这语气非常勉强,有几分不情不愿。

林方西却像是听出了很好吃的潜台词,顿时笑了起来:看来还不错,下次可以继续做。

虞浅恩暗暗翻了个白眼,又去夹另一盘菜。

林方西剥了五只虾,干干净净地放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这才擦了擦手,自己也吃起来。

接下来虞浅恩又吃了一口蒸鱼。

林方西又问她:好吃吗?……一般般。

下次继续做。

土豆泥。

好吃吗?……还成。

下次继续做。

糖醋排骨。

好吃吗?难吃死了,真的有糖吗?原来你这么喜欢甜的?下次我会多放。

……在不知道多少次被问好吃吗的时候,虞浅恩终于忍不住讽刺道:你真的以为还会有下次吗?林方西不慌不忙:只要我够缠人,就一定会有的。

虞浅恩:……你还记得你是个老板吗?还是那么大一公司的老板?记得,但那和我是你爸爸又有什么关系呢?……虞浅恩语塞半晌,最后冷笑一声,我可没承认你是我爸爸。

你不承认我是爸爸,和我认定你是我女儿也没有关系。

……虞浅恩有点被气到了,她往嘴里狠狠塞了一枚大虾,在林方西又问她好吃吗的时候恶狠狠地答了一句:难吃死了!我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虾!应该还行吧?林方西挑眉道,白灼大虾很难有人做得难吃的,何况这可是从澳洲空运过来的,肉质鲜嫩得很。

那又怎么样?虞浅恩冷漠道,我说它难吃就是难吃。

行。

林方西干脆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接着他很快换了话题,问道:你的那个综艺我看了,恭喜你获得冠军。

虞浅恩却没有回话,她视线扫过客厅里那些主人特点非常鲜明的布置,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和你妻子还有你女儿说的?当然是直说,我告诉她们浅浅今天要来吃饭,并且不想看到其他人。

林方西顿了顿,又道,下次记得指名林半月,不然我会不知道你在问我哪个女儿。

虞浅恩才不搭理他的暗中示好,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方西:你直接告诉她们了?不然呢?你不怕她们生气吗?为什么要生气?……我说过,你的走丢任何人都有责任,无论是你的妈妈,还是我,甚至包括半月的妈妈——所以你有资格也有理由对我们提出任何要求。

任何人都有责任……虞浅恩抓着筷子,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句话,然后突地笑了一声,所有人都对我于心有愧……这情况,让我觉得我自己可以横着走了。

如果你想的话,完全可以。

虞浅恩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他:你去过我的房间吗?当然。

林方西顿了一下,道,不过更多时间,我更愿意呆在娱乐房里,因为比起卧室,你更喜欢在那里玩拼图。

那你每次呆在那里,会想些什么呢?想你在干什么。

林方西放下筷子,对她笑了笑,想你是不是冷,会不会饿,有没有被很好的大人捡到,是不是按部就班的成长着。

虞浅恩眼神有几分奇异,就像一只不懂感情的小兽在纯粹而好奇地看着林方西。

她丝毫不管林方西的心情,天真而残忍地问道:可你没想过我或许已经死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想的一切不就只是自我安慰?我没办法这么想。

林方西脸色平静,仿佛已经被提问了无数次这个问题般回答,这么想的话会很痛苦的,根本没办法继续行动,可我还得继续找你呢。

虞浅恩怔了一下。

男人成熟微凉的嗓音在空荡的大厅里流淌,竟显出一种平淡的温和来。

就算无数次梦到最坏的结果,醒来我也得告诉自己你还活着,这样我才能不断地寻找下去,每一次都充满期待和希望的接电话,坐飞机,去往每一个有消息的城市或乡村。

可每一次你都失败了。

此时的虞浅恩可谓十分冷血,她神情纯粹地盯着林方西,眨了眨眼睛问,你会失望吗?每一次得到结果的时候。

当然会。

林方西竟笑起来,他看着虞浅恩,就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纵容又有些无奈,可习惯了就好了,我知道就算失望一万次,我也只能继续找下去。

为什么?虞浅恩问,这么耗费人力物力,又每次都失望的过程,你不觉得很厌烦吗?其实只要不找了就好了,你完全可以想象我被人收养了,幸福地活在某个温暖的家庭里,或许还比在你这里开心呢?……林方西终于无言,他盯着对面看着他执着等待答案的少女,半晌才笑了笑,我是你爸爸,无论你在别人家里有多幸福,那都不是我放弃你的理由。

虞浅恩沉默片刻,坐直了身体,微微吸了一口气,用真搞不懂你们的表情说:说得这么好听,我不还是丢了。

她低头咬了一口牛肉,一边吃一边道: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的,渣男就是不值得信任。

林方西:……难得真情实感了一回的林总默默咽了一口血,又默默继续给某个残忍的小东西剥虾,看起来任劳任怨的,十足好爸爸形象。

虞浅恩吃了一会儿,半饱的时候她又抬起头来,犹豫了两秒才问道:你,知道我房间里有一个上锁的柜子吗?剥虾的动作一顿,林方西抬起眼来:怎么了?我想打开它,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林方西笑起来,你小时候可会藏东西了,捉迷藏也很在行。

捉迷藏?虞浅恩耳朵一动,我小时候还玩捉迷藏吗?当然了,有时候能和你妹妹从下午玩到天黑,直到你方阿姨三催四请才会回屋吃饭。

……虞浅恩有些出神。

她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没有继续往事的话题,接下来林方西问了她好些工作上的事,或许是刚才的那些话让虞浅恩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林大老板剥虾的样子太过诚恳,她竟也真的一句一句回答起来。

虽然态度多少有些敷衍,但好歹还是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并没有造成冷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明亮灯光从头顶洒下来,虞浅恩在絮絮叨叨的问话里,不知不觉吃了很多。

直到感觉到撑的时候,她才有些尴尬地停了筷子。

我吃饱了。

她不想面对这一桌被自己口嫌体正直吃掉大半的菜,立刻就想要溜掉,快九点了,我该回去了。

好歹喝杯茶爽爽口吧,吃了这么多肉你不觉得腻得慌吗?林方西道,还有哪有刚吃完饭就走人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虞浅恩嘴里这么说,却还是勉强留了下来。

眼看林方西从桌边起身,走向厨房去做柠檬茶,虞浅恩视线里突然闪过了一点刺眼的光。

她视线不由自主扫过去,看见了一枚漂亮的钻石发夹。

它被别在一头乌黑却凌乱的长发上。

虞浅恩视线缓缓下移,终于看清了——是林半月。

她就蹲坐在旋转楼梯的最上方,不知在那缩了多久,这会儿被她看见,也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又往后面缩了缩。

虞浅恩:……她正想冷漠地移开视线,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个模糊而陈旧的画面。

似曾相识的位置和场景,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也是从以这样的角度看向她,却在看到她的瞬间惊恐地睁大了眼,张大了嘴巴——啊——稚嫩刺耳的尖叫在脑海里响起的瞬间,虞浅恩脑袋里剧烈的痛了一下。

仿佛有人拿锥子砸进她的脑干,她痛得偏了偏头,手指下意识按住桌面,脸色顿时惨白下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炸弹泡一杯柠檬茶。

林方西的声音模糊地传递到耳边,虞浅恩恍惚抬起眼皮,看见男人端着一个漂亮的玻璃茶壶和两只杯子从厨房走出来。

灯光在剧痛的余韵里晃荡不停,将男人的身影也照得起了毛边。

她仿佛在做一场迷糊的梦。

直到茶壶和杯子被放到桌上,发出啪的脆响。

你喜欢喝柠檬茶吗?林方西在问她。

哦……还好。

虞浅恩甚至无法听清自己的声音,她瞳孔里茫然地映出大肚细颈的玻璃茶壶,那里面泡着几片鲜黄的柠檬,装满了滚烫的水。

她看到一只手将茶壶提起来,然后倾斜瓶身,往玻璃杯里倒水。

水流落入杯中的声音如此清晰,虞浅恩乌黑的瞳孔映着这一切,她却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只在透明的水柱倒入杯中,白色热气蒸腾起来的瞬间,又一股剧痛突然从背上传来。

虞浅恩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即便失声了。

这一声其实很小很短暂,林方西却立刻停住了动作,他放下茶壶朝她看来,眉头紧皱道:怎么了?……虽然很模糊,但虞浅恩能听见他的声音。

她很想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却莫名地说不出话来。

脑袋里背后的痛处都很剧烈,是叫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的尖锐痛感,可那感觉也很短暂,几乎是一闪即逝地消失了,只留下让人恐惧的余韵。

虞浅恩在这余韵里惨白着脸色,任由林方西俯身在她面前皱眉询问,她的视线却慌乱茫然地往上看去。

她看到林半月。

少女穿着白色的居家服,还缩在原本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略探着头,似乎也在疑惑她怎么了。

可她脑海里的画面不是这样的。

那个和林半月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正跌坐在那楼梯上,望着她的方向一边尖叫一边流泪。

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充满恐惧的叫喊在她的脑海里旋转不停,几乎要把她的大脑和心脏一起撕裂。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眼泪已经无声地汹涌而出。

这一下将林方西和藏起来的林半月都吓得够呛,林半月也不敢藏了,立马跳起来惊道:你怎么了?林方西这才察觉她的存在,转头喝道:你怎么还在家里?!我又不出来!我悄悄呆着还不行啊?林半月委屈地叫唤,哪有大女儿回来了就把小女儿撵出去的!我还想吃你做的饭呢!……虞浅恩能听见她的声音,可那叫嚷与脑海里的尖叫混作一团,最后交错重叠成许多杂乱的画面。

眼前林方西顾不上林半月,蹲在她面前面色焦急:浅浅,你看着我,你怎么了?!浅浅!!林半月犹豫一秒,也向下飞奔而来。

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在虞浅恩耳边回荡成了清脆震耳的巨响。

而在这巨响中,她听见女孩崩溃的大哭:救命啊!!!爸爸爸爸!姐姐……姐姐哇啊啊啊啊……小孩满是眼泪的脸与楼梯一起旋转,她在错乱中看见坠着灯的天花板,看见堆着玩偶的沙发,看见摆满礼物盒的茶几,还看见茶几上一个蛋糕。

可很奇怪,她的视角太低了。

低到连蛋糕到底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低到再也无法向下看,只能往上望去。

于是她望见一只精致的青瓷茶壶,高高地悬着,是一个倾倒的姿态。

壶嘴正在往外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白气散后,她看见一张熟悉至极的脸——那是年轻时的虞金枝。

·虞浅恩你怎么了?浅浅!浅浅!……我马上打电话叫医生。

哇啊啊啊啊啊啊姐姐……爸爸妈妈救命啊!姐姐姐姐姐姐……脑海翻天覆地的剧痛里,虞浅恩看见林方西和林半月的脸,也看见跌坐在楼梯上一边哭一边往下爬的小女孩。

她按住脑袋,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正在泉水一般地往外涌。

无数画面随着那声声不停的大哭在脑海里交错闪现。

仿佛有风吹过尘封已久的照片集,昏暗的光落在上面,积攒多年的尘埃纷纷散去,泛黄的旧照片在风里哗啦啦翻着页……照片里女孩坐在地毯上,安安静静地玩着拼图。

每完成一部分,她就会高兴地抬起头来,透过敞开的门缝,她看见外面正在和叔叔聊工作的妈妈。

他们的说话声一刻不停,仿佛没有半点空闲时间。

时间在这样吵闹而又安静的背景里不断流逝,女孩一直重复着动作,直到夜深,直到所有声音都散去,当她再次抬头的时间,看见的是空空荡荡的客厅。

于是她乖乖站起来,自己洗漱过后爬到床上,好好扯上被子盖住自己,在昏暗的灯光里闭上了眼睛。

·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女孩握着手机紧张地问,老师说下周有亲子活动,要玩好多游戏,你要来吗?……哦。

女孩失落地垂了眼,随后又笑起来,那妈妈忙工作吧,等电影出来我会去看的!……妈妈现在也很忙吗?我能不能……电话被挂断了,她握着手机,呆呆地在地毯上坐了好久,直到窗外有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她转头看去,另一个女孩正在草坪上和她妈妈一起练习两人三足,为幼儿园的活动做准备。

她怔怔看着那个画面,看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保姆阿姨叫他们吃饭,她才从地上爬起来,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妈妈,你给我买的电影拼图我拼好了,我送给你好不好?……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呀?……不能早一点吗?女孩瘪了瘪嘴,泪珠子挂在眼睫上,我好想你哦。

……我知道了。

她关掉小手机,听见妹妹在大声叫她,又擦了擦脸,蹬蹬蹬跑出去了。

·妈妈,新年快乐!女孩抓着手机,兴冲冲地朝那边叫喊道,不过爸爸说这还不是真正的新年,真正的新年还有一个月才到,爸爸说你会回来和我一起过的,对吗?…………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说,可是爸爸说新年都是和家人一起过的。

……可是……女孩鼓了鼓嘴巴,憋住眼泪,爸爸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妈妈你不要生气…………电话被挂断了。

她穿成了一个小粽子,圆乎乎地站在雪地里,看起来喜气洋洋,却闷头闷脑地掉着眼泪,直到有人在远处叫她的名字,她才惊慌地一边擦脸一边跑掉了。

第三百七十章 她的灵魂你会对我很好吗?会的。

她终于看见那张思念已久的脸。

她们躺在病床上,被暖融融的灯光洒满头发和脸。

女孩仰头望着妈妈,小声问:你会把我接到你身边吗?会的。

你会常常陪我玩,每天都陪我睡觉吗?会的。

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对。

那声音微微梗塞,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直到女孩快要沉沉睡去,她都没能说出没说完的内容。

而即将陷入沉睡的女孩在疼痛里挣扎着醒来,迷迷糊糊地最后问了一句:妈妈,你会爱我吗?就像方阿姨爱半月一样。

……会。

灯光照着病床上互相依偎的两个人,渐渐模糊成昏黄的剪影。

·说来好像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可事实上却只有短短几秒而已。

脑海里错乱四散的照片仿佛在瞬间被收拢,化作一本陈旧干净的相册,就一小本,规规矩矩地落在暗淡的灯光里,然后融入她空白的记忆,变成一段斑驳而模糊的时间。

虞浅恩缓慢眨眼,一滴泪从她眼睫上坠落,星子一样砸入空气里,不起任何涟漪。

她缓缓抬起头来,瞳孔映出林半月担忧焦急的脸,耳朵也终于听清了一切声音。

……没事吧?你到底怎么了?哪里痛吗?你总不会得了什么病吧?可不要那么狗血啊!我可看不上那种……剩下的话没能说完,被一只突然放在她头顶的手惊得失了声。

林半月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惊吓地睁大眼睛,怔怔看向虞浅恩。

她对上一双朦胧的眼,仿佛是盛满了雾气的湖,湿漉漉的,又有种遥远漠然的寒意。

我……她的嗓音出奇的沙哑,我没事。

她在林半月受惊的目光里慢慢起身,灯光照亮她惨白如纸的面容,正在打电话叫医生的林方西回头看到,立刻皱眉走上前来:你是头疼吗?还是别的地方?先跟医生说……我要回去了。

虞浅恩打断他,她抬起眼,额头分明还浸满了冷汗,眼神却冷得好像深冬的湖水,不带一丝感情地直视着林方西,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林方西一怔:浅浅。

我没事。

虞浅恩睫毛一垂,掩住了目光,以近乎死寂的语气重复道,我要回去了。

她抬起脚步往外走,却被林方西一把拽住。

医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你先好好做个检……不需要!虞浅恩猛地挣开她的手,险些把自己撞上桌子。

林半月吓了一跳,赶紧要上来扶她,她却先自己站稳了。

灯光下,少女嫌恶而冷漠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刀锋一样地直刺对面的男人。

少在我面前扮演好爸爸的角色。

虞浅恩漠然道,你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渣而已。

……林方西僵住了,他直勾勾盯着虞浅恩的眼睛,半晌才缓缓道,你,想起来了?就算不想起来,你对我来说也只是个毫无存在感的父亲,一个除了血缘关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陌生人。

虞浅恩凉凉地勾了下唇角。

林半月在一旁闻言瞪大了眼,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只紧紧地抿住了,原本要抬起的手也颓然垂下,渐渐握紧成拳。

浅浅,爸爸……没等他把话说完,少女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

她此时看起来已经半点问题都没有了,每一步都很稳,并且缓慢,仅仅是背影便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厌恶。

林方西在原地看着,他很想跟上去,却被那背影透露出来的极端排斥挡住了前路,只能僵硬而笔直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紧了紧牙关,低头按在了餐桌上。

林半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爸,你没事儿吧?……林方西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只很快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阎城,跟好她,一旦有什么问题立马给我打电话。

·刚挂断老板的电话,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阎城收起搁在前面的腿,坐起身体把车窗降下来。

虞浅恩就站在他的窗外,那张最近越来越眉飞色舞的脸在路灯下显得苍白极了,于是衬得眼瞳愈发的黑,嘴唇愈发的红。

她站在外面定定地盯着他,张口发出冰凉而虚弱的声音:送我回去。

显然是出事儿了。

阎城盯着她,心里有些纳闷,脸上却浮现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大小姐是我老板的女儿,可不是我老板,虽然我一直在奉命保护你,但这可不代表我要听你的命令……诶诶诶!没等他把话说完,大小姐已经转头就走了。

阎城叫了好几声都没能把人叫住,赶紧打开车门跳下去,几步追上,把人拉住了。

大小姐脾气可真冲。

他打量一眼少女冷漠垂眼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对她摊开手道,你的车钥匙呢?少女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的,叫人想起山顶的雪或者冰原的湖,沁凉沁凉的。

阎城笑了一下,盯着那双眼睛道:怎么?大小姐的豪车不能让我开啊?虞浅恩一言不发地把车钥匙丢到他手上,走向了自己那辆车。

阎城抛了抛手里的车钥匙,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才追上去,后发而先至地上了驾驶座,虞浅恩自动钻进后车厢。

被当成司机的阎城有点不爽——虽然他一直都在给老板打工,但在来保护虞浅恩之前,做的好歹也是些重量级挺高的危险工作,有时候甚至要给他配备秘书和专业司机以及保镖,但是自从被派到虞浅恩身边后,他的地位就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低了。

之前一直当保镖也就算了,现在还直接变成司机了。

他有心想说两句,但视线投过去,只看见一个巴掌大的雪白的侧脸。

少女靠坐在椅子上,偏头看着窗外,偶有灯光从她脸颊上一闪而逝,便映亮她的神情。

——那实在是很难言明的感觉。

就像透过那具单薄的躯体,看见了一束苍白薄弱的灵魂。

仿佛一张薄薄的纸,或者即将熄灭的火苗,有种叫人胆战心惊的脆弱。

这一瞬间阎城甚至错觉自己听见了那灵魂奄奄一息的呼吸。

他心脏惊悸地跳动了一下,想说的话也忘在了喉咙里,片刻后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梦惊醒之后的路程中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他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往后视镜里看去,好确定那缩在座位上的少女还睁着眼,还好好活着。

直到在车库里停下,阎城坐在驾驶座,沉默地直视前方,两眼放空了片刻,还是没听见身后的动静。

他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终于解开安全带下车,然后拉开了后车厢的门,对里面的人露出假惺惺的恭敬笑容:到了,大小姐。

……虞浅恩抬头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地下了车。

她往电梯走去,没走两步突然又停住了,转头看向阎城,问道:林方西雇佣你花了多少钱?刚要把烟摸出来的阎城一愣,随即又笑了:怎么?大小姐你也想当我老板?……不说算了。

虞浅恩好像也并不执着,可她刚走一步,阎城懒洋洋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来。

不多不少,月薪五十万……阎城叼着烟没有点燃,不满的啧了一声,如果不是被派到大小姐你身边,我这薪水还能翻一倍。

虞浅恩没有回头,她渐渐走远,进了电梯。

看着那身影在门后消失,阎城这才钻回车里,呆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又惊醒过来:妈的,我车还在林家呢。

有些烦躁地挠了挠额角,他喃喃自语:不知道大小姐愿不愿意把她的车借我一晚。

·她走到了门前。

这扇门她已经非常熟悉了,虽然没有刻意仔细地看过,却也在日复一日的开门关门中,不知不觉就明白了它的样子,材料的颜色,以及把手上的纹路。

手机呜呜震动起来的时候,虞浅恩已经在门前站了五分钟。

明明只是动静很小的震动,可就像心有灵犀一样,里面传来匆匆靠近的脚步声,随后一声咔哒,房门被人打开,室内的灯光伴随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刚才打电话怎么不接呢?年过四十也依旧艳丽无双的女人在里面笑着嗔她,妈妈都给你打两个电话了。

她没有仔细看门外人的表情,便又匆匆回屋去了,边走边道:不过咱们母女俩真是心有灵犀,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就猜中你正在回来的路上,这不刚好你到家,牛奶我就给你热好了。

走进厨房里关火,她把奶锅里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里。

咕嘟嘟的倒水声里,虞浅恩远远看见了杯中蒸腾而起的白色热气。

疼痛再一次毫无预兆地自背上袭来,她手指惊惧地一蜷,方才在来时路上被她刻意忽略的记忆,再无逃避可能地席卷而来。

她看着那白雾中朦胧带笑的脸,脑海里却浮现了那张脸的另一种表情。

那是虞金枝更年轻的,更美丽的样子。

伴随着剧痛,她看见她怔怔的表情。

分明是麻木的,魔怔的眼神,却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必须杀死的仇人。

优雅的茶壶嘴腾腾地冒着热气,她躺在冰凉的地面,尖叫后的喉咙变得沙哑无比,只能发出奄奄一息的哭泣。

妈妈……她叫着那个伤害她的人的称呼,她向给她带来剧痛的人发出软弱的求救声,妈妈……嘈杂匆忙的脚步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奔来。

而她只在茫然的疼痛中,寻找到那张她永远在思念和依赖的脸,然后看见她冰凉而怨憎的眼神。

——浅浅!端着牛奶转身的虞金枝突然发现女儿居然还没进来,她奇怪地走近玄关,却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扶着门跪在了地上。

她吓得没拿稳牛奶,玻璃杯砰地一声摔碎,碎片和热过的牛奶四处飞溅,烫得她的脚踝顿时起了几个红点,虞金枝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急疯了地冲上前去。

浅浅!你怎么了?!·就像一场大梦惊醒。

可醒来的虞浅恩却有些不确定,到底那些回忆是梦,还是最近这段时光里发生的一切才是梦。

她额头上冷汗涔涔,吃力地抬起头,看见虞金枝焦急到快要扭曲的脸庞。

浅浅!浅浅你怎么了?虞浅恩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有些散乱,却紧紧揪住了她的衣服,一下又一下,如濒临死亡般喘息着,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为什么……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而用力地看着虞金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眼泪从她剔透漂亮的眼睛里流淌下来,将其中那张猛然怔住的脸庞洗得越发清晰。

你……她艰难干涩地问,你那么恨我吗?恨不得我去死?虞金枝怔怔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在倏然而落的眼泪中,恍惚听见了世界碎裂崩塌的声音。

恐惧铺天盖地,黑色海啸一样地席卷过来,她一点一点地颤抖着,直到连手指都神经质地不停痉挛,她突然短促地尖叫一声,崩溃地往后闪开,砰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就像面对着令人恐惧的洪水猛兽一般向后退去,连呼吸都变成惊慌失措的抽气。

虞浅恩猝不及防地险些扑倒在地,她扶着门框抬头,瞳孔映出女人恐惧浅头的模样,她终于哭出声来。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你没有说过……你没有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就算你不理我,忽略我,也都是爱我的……你没有告诉过我,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女儿……少女哭得咳嗽起来,她手指死死抓着门框,指甲几乎要生生翻开。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虞金枝拼命浅着头,却目光散乱不敢看她,只一边哭一边坐在地上往后退,直到缩到角落里,崩溃地喃喃自语,妈妈爱你……浅浅妈妈爱你,妈妈没有撒谎……虞浅恩强忍了咳嗽,紧闭着嘴唇,喉咙抽动了好几下,才能喘着气抬头看向虞金枝,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层一层凉下来。

就像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温暖相处都被一寸一寸地冻结,一寸一寸地熄灭了光。

她喘息着,撑着门框站起来,浅浅晃晃来到了虞金枝面前,然后跪坐下来,撑着地面略仰着头凑近她,看着她拼命浅头和落泪的模样,以纯真而冷漠地神情看着她,发出沙哑的声音:妈妈,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第三百七十二章 我请求他们她盯着虞金枝,一行泪从眼睛里淌下,她却毫无反应,语气轻柔道:你一直都没有问,其实不光是怕触到我的伤心事,更怕你自己会接受不了吧?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你吗?虞浅恩说,其实自从和你关系变好之后,我就一点都不怕想起那些事了,我想有你在我身边,有你爱着我,我还怕什么?不告诉你只是因为我怕你生病而已。

可现在,我不怕了,妈妈。

不……虞金枝浅着头,始终低垂的视线惊慌地乱散,语气机械而隐隐崩溃,不……我不想听,我不想听……虞浅恩一把拉下她捂着耳朵的手,牢牢按在地上,越发地凑近了,盯着她的眼睛低而清楚地说:妈妈,你知道吗?在我走丢的这十二年里,我去过无数个城市,走过无数个街头,我看到无数的人群,我会向每一个经过的人鞠躬,仰起头对他们笑或者哭,请求他们施舍给无父无母的我一点点钱,好让我能向那些该死的人贩子交差,而不用受到殴打。

这样的日子,不分季节不分昼夜在街上跪着乞讨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七年。

……虞金枝如雕塑一般地僵住了。

水光一直在少女脸上不停流淌,可她语气轻柔地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流泪:你没看过吧?因为我每次出浴室都会穿好衣服,每到下雨天或者阴天我都会离开家里去别的地方……那是因为我身上有很多疤啊。

她拉过虞金枝的手,隔着衣服按在自己的腹部:你知道我的肋骨断过多少次吗?他们用脚踢,用棍子打,他们把我摔在墙上,就像对待一条狗,一只畜生……你知道我的膝盖骨折过多少次吗?前两次是因为我不肯下跪,他们就要打折我的腿,说干脆让我变成瘸子,乞讨起来也更加方便,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不想跪啊,我觉得好好的人,为什么非要跪着活呢?妈妈。

她凑近虞金枝,问:你从来没有感受过吧?骨头被生生打断,浑身都好像要碎掉一样的痛,到底是什么滋味。

宋珏说你尝试过自杀,是吗?虞浅恩轻柔地笑,可我甚至都不用自杀,从七岁开始,我就已经死去活来过无数次了。

我唯一的朋友冻死在街头,成了报纸上豆腐丁大小的照片,妈妈,你知道吗?只差一点儿,你也能在那上面看见我了。

下川市某无名小巷里,一流浪儿童因严寒天气死亡,死时小腿骨折,肋骨骨折,浑身多处淤伤,疑似在死前遭遇……不!!!嘶哑刺耳的尖叫打断了她的轻言细语,不是的!虞金枝终于大哭起来,她盈满眼泪的眼睛看着虞浅恩,头还在没命地浅着,一边想往回缩自己的手,一边无助又狂乱地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浅浅还活着,浅浅还活着,浅浅不会死的…………虞浅恩静静看着她,眼泪潺潺而下,半晌却突然猛地一拉她的手,第一次发出了近乎尖锐到撕裂的声音,谁说不会的?!她将她的手死死按在地上,发红的双眼直勾勾逼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她早就死了。

在被你忘在那个游乐园的时候。

在第一次被人贩子殴打的时候。

在无数次痛晕又醒来的时候。

在被你那两个养子养女……背叛出卖的时候。

……虞金枝甚至忘记了哭泣,她呆呆地看着虞浅恩,缩紧的瞳孔茫然极了。

虞浅恩笑了一下:是啊,你还不知道呢。

你好吃好喝地养了这么些年的养子养女,当年可是和我一起乞讨过的小伙伴。

我那时已经是组织里的头牌销售了,我多厉害啊,我已经学会了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却还是被那两兄妹骗到了。

我对他们多好啊?虞浅恩微微皱眉,轻柔而疑惑的说,我把捡到的再来一瓶分给他们,我把全小组最好的饭菜分给他们,我为了他们向该死的人贩子求情,只为了让他们能呆在温暖一点的地方,而不必在人少风又大的地区工作,我甚至把我逃跑的计划统统说给他们听,把我藏钱的地方也告诉他们……我想和他们一起逃走,我过不下去了,我想和我难得的朋友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可你知道吗?他们背叛了我……就在我们约好要一起逃跑的前一天夜晚,迟婳因为闯祸了不想挨打,就把我抖了出去。

她带着大人们去找到了我藏起来的钱,让我无话可说,差点被活生生打死,再随意丢在雪夜的深巷里。

那一晚迟婳还来向我道歉了,她跟我说对不起,然后我们就被分开了,再然后……虞浅恩笑出声来,然后你就收养了他们。

她越笑越大声:在我还在那鬼地方继续受罪,我还在因为害怕被卖进大山里而提心吊胆,整夜整夜不敢睡觉的时候,你收养了他们?她哈哈大笑:为了治你的病,你把他们养在身边,让他们叫你妈妈,让他们享受你的孩子应该享受的一切,让他们过上了不愁吃穿的幸福生活?还美名其曰是为了治疗你失去孩子的伤痛?在虞金枝越来越大越来越崩溃的哭声里,虞浅恩哈哈大笑地问她:怎么样啊妈妈?你还痛吗?你被治好了吗?你那颗因为失去孩子而千疮百孔的心有得到温暖吗?说到底——她嗓音猛然尖锐拔高,化作几欲撕裂的嘶吼却又戛然而止。

少女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乌黑泛红的瞳孔看着面前大哭的女人,轻若无声地问道:你真的,有因为失去我而痛苦过吗?还是说,你只是无法面对间接害了我的事实呢?虞浅恩看着她面前狼狈不堪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因为流泪而轻轻皱起眉来:在我走丢之前,你也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不是吗?第三百七十三章 救救我不是的……虞金枝浅着头反复道,不是的,不是的浅浅,妈妈爱你……你不爱我。

虞浅恩松开了她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怔怔地道,你不但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还恨我。

她用梗塞地嗓子缓缓说:你恨我耽误了你的人生你的工作,你恨我成为了你的拖累,你恨我成为了你失败的爱情的证明,你恨我身上流着的林方西的血,你恨我缠着你,恨我不停地占用你的时间……可你明明也没来看我几次啊,她疑惑地流着泪:我小时候不是很乖吗?你哪怕半年不来看我我也不会有怨言,我连哭都不在你面前哭……难道我还不够听话吗?我那么小心地对待你了,我那么期待地等着你了,我那么……她颤抖着,喘息着,泪眼模糊地说:我那么爱你了……我就像一条狗一只猫,我比小天狼星还要乖巧,我从来不求你天天陪着我,我只要你每次见我的时候施舍那么一点点的耐心,施舍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来陪陪我,哪怕什么都不说的玩一会儿拼图,我都能高兴好长时间,我都能继续等待好久……你为什么连这也吝啬呢?我以为你在林家过得很好……虞金枝大哭着说,我以为……我以为你过得很好,我以为你和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虞浅恩荒谬地怔住了,然后她笑出声来,过得很好?她笑出了眼泪:你以为在一个已经完整的三口之家里,我这个外人会过得很好吗?你从哪里看见我过得很好了?因为我穿得好吃得好吗?你听不出我每次有多期待你来看我吗?你听不出来我每次给你打电话有多兴奋吗?就因为你以为我在林家过得很好,你就不想要我了,是吗?虞浅恩皱起眉,像是问她也像是自言自语,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我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你其实抱错了孩子,我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不是的!虞金枝哭得浑身颤抖,她拼命抽噎着,模糊着眼睛,终于惶恐地抓住了虞浅恩的手,小心而又害怕地道:浅浅,浅浅,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知道错了,可妈妈真的是你妈妈……你真的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是吗?虞浅恩抬头,怔忪地看着她。

虞金枝拼命点头:当然是……她又哭起来,还没出产房妈妈就看过你了,那么小小的一个,之后直到出院你一直都没离开过我身边,妈妈不会搞错的。

是吗?少女喃喃着重复,盯着她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想杀了我呢?……虞金枝僵住了。

少女的眼睛里不断有水流淌出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虞金枝,终于不再回避那让人痛苦到死的回忆。

你为什么……要用开水……她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为什么……你把开水浇在我背上……脑海里浮现镜中的黑色纹身,那沿着烫伤疤痕而纹成的十字架,与十多年前高高在上的母亲低头看来的冷漠眼神交错重叠。

冒着热气的茶壶,旋转的楼梯,大哭大叫的女孩……虞浅恩开始感受到痛。

那疼痛自骨髓中升起,一针一针穿透了皮肉,沿着那早已愈合的,被藏在纹身下的伤疤蔓延。

为什么……她大口地呼吸着,眼眶因为过度流泪已经变得赤红。

我知道,你那时候是真的想杀了我……为什么……如果真的那么讨厌,为什么不彻底丢下我?如果真的那么恨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哪怕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也远比被你生下,然后活在地狱里来得幸福啊。

疼痛愈演愈烈。

仿佛当年那一壶滚烫的茶水从记忆里苏醒过来,再一次热岑岑地冒着白烟,被倾倒在她的背上。

皮肤被融化,滚烫的温度侵蚀了血肉,她仿佛听见自己身体滋滋溶解的声音。

剧痛让她弯下腰来:好痛……她喃喃地伸手,去触摸自己颈后的纹身,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着,嗓音里带着颤抖的哭音:好痛……好痛好痛……我好痛啊……少女蜷缩着倒在地上,一边哽咽地抽气一边眸光四散,没有去看崩溃哭泣的虞金枝,她看向更高更远的地方,仿佛要寻找什么人:救救我……虞金枝已经哭到崩溃,她恐惧地看着虞浅恩,就像看着心里那场黑色的海啸,一边拼命往后缩一边状若疯狂地浅头:浅浅对不起,妈妈错了,浅浅你别这样……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妈妈求你……眼泪小溪一般淌下来,浸湿了她的发。

少女哭得奄奄一息,在仿佛要烧穿骨髓的剧痛里,她目光散乱地看向门口的方向,细瘦的手指抠住地板:我好痛啊……她哽咽着,发出低不可闻的求救,救救我,哥哥……一切都戛然而止。

嘈杂刺耳的世界变得无声,亮光也缓缓暗淡下来。

就像黑夜拉开了序幕一般,少女缓缓闭上了眼,薄薄的发红的眼皮逐渐遮住了被泪水洗得透明的瞳孔,她蜷缩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虞金枝的哭声卡了一下,她颤抖着身体,连滚带爬地靠近虞浅恩:浅……浅浅……她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原地无措了片刻,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靳风打了电话。

那边接通后立刻就听见她崩溃的哭声:浅浅……救命啊……救救浅浅……混乱无序的通话里,一只缩在角落已久的小猫慢慢蹭出来,一阵无声小跑,来到了少女身旁。

它轻轻喵了一声,蹲坐在少女脸侧,用毛茸茸的脸蹭了蹭她。

玄关的灯光温柔覆盖少女的身体,如果不看脸上的泪痕和发红的眼,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安静。

宽敞的房子里空空荡荡,落地窗外夜色冰凉的弥漫,远在城市的另一端,某座伫立在山间的城堡里,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人突然猛地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夜灯剪出他剧烈喘息的侧影。

好不容易恢复呼吸的男人眉头轻皱,伸手按住了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望向了窗外静谧的夜色。

不知坐了多久,他突然拿过床头的手机,在片刻的犹豫后,从通讯录里翻出号码,拨了个电话出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父母从看到靳风匆匆把车停在车库匆匆上了电梯,再到看见电梯门打开,靳风抱着一个人冲出来,中间只间隔了不到十分钟。

原本躺在车座上打瞌睡的阎城顿时坐了起来,视线落在靳风手上,那被他用外套紧紧裹着的人,显然就是上楼不久的虞浅恩,再往后看,还有个荧幕上光鲜亮丽的虞影后,她甚至还赤着脚,追着靳风哭得满脸眼泪。

虞浅恩被人抱上车的时候,阎城已经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老板,出事儿了。

眼看着那辆车快速驶出车库,他一边发动车子追上去,一边对电话里道:大小姐好像晕倒了,靳风和虞金枝应该是要送她去医院。

·另一边,挂了电话的林方西猛地站起来,取了外套便往外走去。

一直缩在沙发上不敢说话的林半月一个激灵坐起来:怎么了?林方西当然不会说话,她便也干脆不问了,只手忙脚乱一边穿袜子一边追了上去。

是不是虞浅恩出事了?我也要去……林方西懒得搭理她,任由她自己钻上副驾驶,随着阎城那边发来的导航利箭一般飙了出去,途中还让林半月给林家的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

·于是大约半个小时后,鸦海市第一医院的急诊室门前,十年中只真正见过一次的两人,再度重逢了。

作为曾经热烈相爱过又分离的人,作为彼此憎恨过甚至至今也依旧彼此厌恶着的,某一个人的父母双方,他们在共同的孩子的病房外,再次看见了彼此。

林方西穿着灰色长外套,脚下还穿着家居拖鞋,一向整齐挺括的衬衫也皱巴巴的,再看不出一点社会精英冷血资本的模样,唯独一张脸依旧凛冽俊美,扫到椅子上的虞金枝时,他匆忙的脚步微微一顿。

和林方西一样,虞影后此刻也全无荧幕上光鲜亮丽的模样,她赤着脚,身上披着靳风的外套,一张美丽的脸上满是泪痕,至今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着,直到抬头迎上林方西的目光,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哭声都为之塞在了喉咙里,直至眼瞳都惊恐地放大。

林方西却没有多看她,只淡淡一扫便收回了视线,让人甚至来不及分辨他眼中的情绪。

前方急诊室的门被推开,医生走出来。

一时间几人都匆匆迎上去,只听医生道:有点发烧,别的都没什么问题。

这是位老医生,本来就为虞家的清场行为而有些不悦,此时看过几人的表情,他语气不满道:看来是因为心理刺激才晕倒的吧?你们这些大人,自己不好好照顾孩子,倒还来医院作威作福,挤占别人的看病时间来了。

老医生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林方西一步没停,径直带着人进了病房,跟在他身后的林半月和林家的医生也匆匆跟了进去。

虞金枝原本还在为医生的话难受,此时见状立刻慌乱地跟了进去。

她进去时,林方西正将床上昏睡的少女横抱起来,虞金枝即刻上前挡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林方西脚步一停,盯着她没有说话。

你要带浅浅去哪里?虞金枝颤抖着拦在他身前,嗓音尖锐而惊惶,你不能带她走!沉默冰冷的眼神持续了好一会儿,林方西才张了口:虞金枝。

他念她的名字,如被严冬的冰层包裹,每一个音节都冷漠到厌恶: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他抱着怀里开始发烧的少女,往前走了一步,在女人下意识的退步中漠然道:十二年前,我多少次给你打电话,希望你能在不工作的时候多来陪陪她,为此我甚至给你的每一部电影投资,好让团队给你最好的待遇,能让你省出足够的时间。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一次又一次拒绝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浅浅,却又在每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肯给她好脸色,一次又一次地只管追问她在林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后妈和妹妹欺负……你到底是真的害怕她被欺负,还是生怕她没有被欺负,生怕她真的和林家融为一体,成了我和方如兰的孩子,林半月的亲姐姐?随着林方西的步步靠近,虞金枝脸色惨白地不停后退,好不容易略止住的眼泪又从紧缩的瞳孔里不停砸下来。

你一边不想要她不想看到她,一边却又为她叫了方如兰一声妈妈而愤怒到失控……始终神情冷漠的林方西终于微微咬牙,显露出一种冰凉的憎恶来,我至今想到那一幕,依旧恨不得杀了你……不……林方西一步踩出了病房门,虞金枝险些被门槛绊倒,被靳风及时扶住才勉强站稳。

林总。

靳风扶着人,神情复杂极了,别再说了。

林方西看他一眼,倒还很给面子地当真不再继续,只恢复了冷漠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当年巧言令色,趁我不在的时候又来讨好她,早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经不打算再让你见到浅浅了。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林方西冷冷道,我会带她回林家,亲自负责她的工作和生活。

从此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再见她一面。

不……虞金枝喃喃地抬起模糊的眼睛,林方西已经转身离开,她神色逐渐狂乱起来,不,不,不可以……不可以!她哀叫一声追了上去,跌跌撞撞地要去抓人,却被林半月挡住了。

少女抓住她的手使劲架着她,那张更像方如兰的脸上,流露出和林方西以及虞浅恩相似的冰冷神情。

我爸说得对。

她冷冷道,虽然他也是个渣爹,但比起你这种能对亲女儿下杀手的还是好多了。

你根本就没资格做虞浅恩的妈妈。

她一点尊老爱幼意识都没有的将人往后一推,任由虞金枝跌倒在地,收回目光后转身跟了上去。

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往前追的虞金枝,最终被挡在了关闭的电梯门前。

她怔怔看着反光的金属门,浑身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天旋地转的光晕中,她一声不吭地软倒下去,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的是靳风陡然失色的脸。

真是狼狈啊。

——心底那个唯独还清醒的角落,对她发出冷冷的嘲笑声。

也不知道是在说靳风还是在说她自己。

——自作自受。

第三百七十五章 岩浆今天是我们浅浅的几岁生日?那嗓音仿佛一朵柔软的云,轻飘飘地贴在她脸颊上,引出她软软糯糯的回答来。

四,四岁。

哦!我们浅浅今天就是四岁的大孩子啦!穿着漂亮衣服的漂亮阿姨在她面前蹲下来,手背在背后,神秘地对她眨眼睛,那你猜猜看,阿姨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小手有些害羞地扭来扭去:我不知道。

姐姐说!一旁比她小一点的女孩儿不耐烦地拍打着屁股底下的小车,姐姐说!对啊,回答不知道可不行,浅浅必须要猜一个才可以。

漂亮阿姨神情无辜地对她道,想一想浅浅最近最喜欢什么,最想要什么呢?小女孩于是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终于眼睛一亮,声音也大了起来:是《如影随形》的拼图吗?!……面前的漂亮阿姨似乎无语了一下,然后怨念地看着她,敲了敲她的脑袋,我们浅浅是不是太聪明了一点?阿姨还想让你吓一跳呢。

她把一个大盒子从桌子后面推出来,对女孩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可是阿姨花了好多钱,找顶级画家画的美人图,这才做了个超级大的拼图,估计够你拼一个月的了。

女孩高兴极了,兴冲冲地跑过去,拆开盒子,果然看见了里面堆得满满的拼图小卡,盒子的一面还贴着一张缩小版的原画,女孩把它拿出来展开,上面画着她母亲最新电影中的人物形象,很大很漂亮,有一种几乎夺魂摄魄的美。

看着这张画,她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一旁坐着的林方西放了报纸,懒洋洋地说:你可得好好跟你阿姨道个谢,这还是托了我的关系去找人画的,从小半年前就开始排队了,估计比你亲妈还费心。

接着林方西就被妻子嗔怪地瞪了一眼: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她又蹲下来看着女孩,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浅浅别听你爸爸胡说,你妈妈肯定也……小孩抓着那张画抬起头来,大眼睛里已经包着一汪泪,把漂亮阿姨吓了一跳。

浅浅怎么哭了?浅浅没有说话,她凑过去,抬起短短的手臂搂住了女人的脖子,瘪着嘴抽抽搭搭了半晌,才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谢谢方妈妈。

原本正拍着她安慰的女人浑身一震,随即立刻睁大眼睛让开身体,握着小孩的肩膀盯着她问:浅浅,你叫我什么?女孩眨巴眨巴眼看着她,十分不好意思,垂着头怎么也没能再叫一次。

但漂亮阿姨已经非常高兴了,她惊喜地把小孩抱起来走来走去,还对林方西道:你听见了吗?浅浅叫我妈妈了!林方西轻轻哼了一声:很了不起吗?她还叫我爸爸呢。

话虽如此,从他舒展的眉眼间也能看出林先生此刻的好心情。

倒是小豆丁林半月在底下跳脚:妈妈抱我!妈妈抱我!我也叫你妈妈!抱我去尿尿!一向是温柔小仙女形象的女人难得放声笑了出来。

正好保姆走过来,张口道:虞小姐到了,就在客厅里等着。

女人脸上的笑稍稍淡下来,她把女孩交到保姆怀里:把浅浅带过去吧。

又微微弯腰,揪了揪小孩的脸蛋:去跟妈妈好好玩,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孩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兴奋表情,她重重点了点头,又扒拉着保姆下了地,非要自己跑过去。

保姆便换了个活儿,抱着林半月回屋里尿尿去了。

·天光模糊,分不清是什么季节的风吹着,叫树叶哗哗作响。

虞浅恩看着那小孩一路雀跃地奔向她等待好久的人。

她奔向那扇半敞的房门,落在她眼里,却像是奔向了一条黑色的河流。

别去。

不是她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更年轻的,十五岁左右的虞浅恩。

为打工方便而剪了短发的少女站在虚空里,望着那个奔跑的背影。

别去。

——这是穿着破旧棉衣的,十三岁左右的虞浅恩。

别去。

——这是泪盈于睫,十岁左右的虞浅恩。

别去。

——这是戴着粉色耳暖,被留在冰天雪地里嚎啕大哭的虞浅恩。

别去。

别去。

别去……无数个虞浅恩站在虚空里,她们望着那个拼命奔跑,连飞扬的头发丝里都浸满快乐的女孩,脸上都是或痛苦或悲伤或绝望的表情。

而十九岁的虞浅恩站在他们中间,乌黑瞳孔冷得如同结冰的镜面,冷漠而无动于衷地望着那个背影。

那个蹦蹦跳跳的,对接下来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幼小背影。

她看着她冲进门去,看见她欢快地扑到了来人的身前,大叫了一声妈妈。

她看到她像小蝴蝶一样快乐转圈的影子,看着她拆蛋糕拆礼物,看着她惊喜得快要蹦起来。

甚至连听见那一声恍惚的问话时,她也丝毫没能察觉到半分不对劲。

可虞浅恩看见了。

浅浅,你叫那个女人什么?——在问出这句话时,那个人已经颤抖着摸到了保姆为她备好的茶。

你怎么……根本就不需要女孩的回答,她怔怔地提起那只精致的茶壶,仿佛灵魂出窍般地自言自语,怎么能叫她妈妈?隔着大幅的落地窗,虞浅恩看见那只倾斜的手,看见那自茶壶中涌出来的,冒着森白热气的水。

茶水反射出寒冷凛冽的光,瞬间便烫出了一声惨烈至极的尖叫。

啊——这一瞬间原本模糊的雾气统统散去,虞浅恩奇迹地看清了女孩脸上的表情。

她倒在地上,那么茫然,她那么痛,散乱着目光不知道该向谁求救,最后还是只能无知又愚蠢的,哆哆嗦嗦地叫妈妈。

楼梯上刚尿尿完毕的林半月蹬蹬蹬跑下来,被这一幕骇得一屁股坐在了阶梯上,同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与嚎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讨厌又不那么讨厌的姐姐正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

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小孩尖锐的大叫和哭泣,保姆惊慌的叫喊,还有家长匆忙混乱的脚步,以及之后愤怒的咆哮与女人的哭泣——全都化作了一片虚无。

时间再次定格在那一瞬间。

倾倒的滚烫茶水在空气里浇出一条笔直的线,它们亲吻女孩柔嫩的皮肤,瞬间滋生了大片斑驳难看的红。

水流在衣服底下顺着背脊流淌,仿佛岩浆漫过春草生长的土壤,一瞬烧穿了她赖以生存的脊梁。

一切都终结在这一刻。

在虞浅恩冷漠的眼里,她身侧站满的每一个时间里的虞浅恩,都定格了表情。

她们收起眼泪,收起悲伤,收起哀戚与痛苦,冷漠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

在黑暗一点一点弥漫的时候,所有人影都消散了。

她们融入十九岁的虞浅恩的身体里,汇聚成一朵完整而千疮百孔的灵魂。

十九岁的虞浅恩隔窗望着即将被黑暗吞噬,还在不听睁大眼睛茫然流泪的女孩,发出了低而冷漠的声音:别哭了。

没有人爱你。

直到一切都归于黑暗,唯剩这句话的余音还在一片漆黑中反复回响。

如同身在某个人空荡荡的心。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一棵树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先退烧,别的都没检查出问题来。

那她为什么还不醒?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人家市一院的医生都说了,是精神上受了刺激啊!而且激烈的情绪与发烧已经耗尽了她所有体力,倒不如让她好好睡上两天呢。

医生显然烦不胜烦,倒是你这个当老板的,知道你的秘书和你的老婆已经给我打了多少次电话了吗?你再不回去一趟我都要被他们烦死了!浅浅还没醒,我不打算走。

你留这儿也没用啊!医生大声道,你留这儿说不定人家更不想醒呢!她这烧反反复复的,中间应该有过意识,但听到你的声音就烦得又晕过去了也说不定。

……林方西无言以对了半晌,刚好手机又无声震动起来。

他之前每次失踪都是有过提前安排,即便不在公司也能照常有条不紊地运转下去,但最近堆积的事本来就多,再加上连续两天的不联系,的确有很多刻不容缓的合同需要敲定。

只好在摸了摸床上少女的额头后,吩咐小女儿留下来。

把你姐姐看好了,虞家要是有人敢来要人,你就直接叫阎城把人打出去。

林半月虽然没有一直守在这里,但回家基本只用来睡觉,别的时间也差不多都在医院了。

她闷闷哦了一声,随即又突然想到什么,不怕死地道:可是你真的能做虞浅恩的主吗?要是她自己想走呢?……之前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再见她一面的林方西梗住了,半晌不悦地啧了一声,问这么多干什么?她醒了你就立马通知我——不过应该用不了那么久,我半天之内就能回来。

林方西说着便匆匆走了,他整整两天没收拾过自己,此时脸上连胡茬都有了,连背影都很有几分狼狈。

林半月瞧着他远去,瘪了瘪嘴,转身进了病房。

·这是林家的私人医院,一般只会专供给上流阶层。

虞浅恩此时就躺在这医院的某个特护病房里。

说是病房,其实还附带一个小院子以及一片湖景,说是酒店也不为过。

林半月关上门,走到病床旁边坐下来,视线到处乱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落到了床上人的脸上。

她已经发了两天烧了,最高的时候到了三十九度,昨晚林方西守在床边几乎一夜没睡,直到早上稍微退了点温度才勉强眯了会儿眼睛。

我生病的时候爸爸也会这样守着我吗?林半月看着床上的少女,喃喃自问了一句,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又晃了晃头,拿手狠狠敲了下脑门,我想什么呢!我才不想生病呢!自省结束后她看着虞浅恩,突然安静下来。

看着那明明发着烧,却苍白如纸的脸,林半月慢慢在床边趴下了。

她垫着自己下巴,呆呆看着虞浅恩,怔怔地问:你之前跟我说,你这些年都在当乞丐,是真的吗?那种在街头随处可见的要钱的乞丐?林半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不可能吧,我后来怎么想都觉得你是在骗我,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啊?虽然小时候你根本不会逗人,但现在你的性格变了好多,整个人也恶劣了好多,说不定你就是故意骗我的。

林半月絮絮叨叨地自语了半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伸手,轻轻抓住了那只正在输液的手。

如果你是骗我的就好了。

可如果不是……林半月抓着那只手,突然红了眼眶,我该怎么向你赎罪才好呢?如果不是,那你也太可怜了……眼泪夺眶而出,林半月看着毫无知觉的少女,哽咽着把头埋进了胳膊里,你怎么这么惨啊虞浅恩……你小时候那么乖,搞得我那么讨厌你也不敢随便欺负你,可为什么大人都那么狠心,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你不好?如果我小时候再对你好一点就好了。

林半月呜呜咽咽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伤心欲绝,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跟你抢东西,我会把我的玩偶全部分给你的。

我,我会保护你的,姐姐……少女的抽泣源源不绝从房门里传出来,阎城靠在椅子上打盹,半晌突然睁开眼,安静地望着上方不知想些什么,片刻后啧地一声起身,找地方抽烟去了。

·非要形容的话,那或许是一棵随便长着的细瘦的树。

或许她原本的品种是很名贵的,可她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从这座城市移植到另一座城市,如若每一次都要扎根到土壤里,那么每一次的离开都会带来剧痛,于是她习惯了不依靠土壤生存。

她吸收空气,吸收一些他人的怜悯,吸收一个遥远的梦境。

她长得瘦巴巴,孤零零,不分枝丫,也不长高,只想做一棵孤峭苟活的小树,就这么闷头闷脑地永远流浪下去。

可有一天,她落在了一片甜美非常的土壤上。

土壤的主人告诉她,这里是她的家乡,她从此都不用再走了。

起先她不屑一顾,冷眼旁观,然后她小心试探,若即若离,最后在长久持续的温暖中,她投向了,妥协了。

她欢欢喜喜,满怀期待与希望地一头扎入甜美的土壤,贪婪的吸收所有幸福的可能,以此来拔高个子,舒展枝叶,好去触摸更多的阳光与露水。

她想在这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也为这片土地遮风挡雨。

可现在,她听见了树干被硬生生连根拔起的声音。

第三百七十七章 无题地面翻起,碎块四溅,她扎根已深的根系密密麻麻,带起血肉与骨头,惨叫着,哀嚎着,狼狈不堪的被暴露出来。

她听见风在尖锐的嘲笑。

植被尖啸着沙化。

阳光冷漠地暗下去。

她在快速地枯萎。

叶片蜷缩,树枝干枯的过程里,她终于看见地面之下的泥土。

那不是泥土,那是一片黑色的河流。

河流奔涌而出,逐渐淹没了整个世界。

而她沉入水底,化作一颗坚硬的岩石。

她感觉到世界的死寂无声,感觉血管里流淌着干枯的灰烬,感觉到骨头在胸腔里生长出坚硬的刺,感觉到心脏在困难的呼吸。

她感觉她快死了。

身体拼命地想要呼吸,窒息的感觉涌上喉咙,涌进大脑,让她痛苦不已,恨不得掐死自己。

可那块石头依旧很平静。

她沉在黑色的水底,一边沉浸在濒死般的痛苦里,一边冷眼听见世界崩毁的声音。

在身体的高温中,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样割裂的痛苦中永生下去。

直到有个声音突然响起,隔着黑色的河水与混沌的雾气,模糊地模糊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虞浅恩。

她的灵魂在石头中苏醒,带着满身斑驳的伤口与血迹抬头,看见了河面投下来一点微薄的光。

·虞浅恩。

乌黑微润的睫毛极细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就像疲惫的蝴蝶颤动着翅膀那般,她无声睁开眼,死寂的瞳孔映出一片灯光,与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

看到她醒来,那人露出个笑脸,好看得惊天动地。

他被灯光暗淡灯光簇拥着,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怎么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虞同学,你不会又失忆了吧?虞浅恩没有说话,眼睛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只知道盯着他的脸看。

谢骁舟有点犯难:不会真的烧傻了吧?他说着又摸了摸虞浅恩的额头,有些担忧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这个问题传到耳边,少女眸光终于动了动,她盯着谢骁舟看了半晌,启唇,无声做了个唇形,谢老师。

随着认出面前的这个人,她的眼神渐渐活了过来。

还记得我就行。

谢骁舟笑了一下,随即又露出有点严肃的表情,看着她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接下来你要仔细听我的每一个问题。

你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吗?虞浅恩往四周看了一眼,浅了浅头。

你是不是刚经历了很糟糕的事?虞浅恩想了想,点点头。

这里是林方西的地盘,你愿意呆在他的保护伞下吗?虞浅恩没有犹豫,浅了浅头。

于是谢骁舟微笑起来。

他在灯下对她伸出手,英俊至极的脸庞被光晕模糊了轮廓,温柔如同救世的神明。

那么,要和我一起走吗?就像苏妩带着沈倦私奔那样,你要和我私奔吗?虞浅恩怔怔无声地看着他,即便是还发着烧,她也依旧听见了心脏被重重砸出的隆隆巨响。

门外有脚步声远远传来,谢骁舟往外看了一眼,又盯住她的眼睛:时间不多了,我只能给你五秒时间思考。

五。

四。

三。

二。

……最后一个数还没数出来,一只带着青色针孔的手已经放入了他的掌心。

谢骁舟几乎是瞬间就握紧了那只手,随后他微微一笑,俯身抱起虞浅恩走到了窗边,先把人放出去,自己再很快翻出,接着又一次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入了花园中,身影被昏暗的夜色淹没,很快消失了踪影。

而在他们身后,去吃了个晚餐回来的林半月拉开房门,对着空荡荡的病房发了好几秒的呆,这才尖锐的吼出声来:来人啊!虞浅恩不见了!!!·五分钟后,虞浅恩已经坐在了宾利的副驾驶上。

谢骁舟上了驾驶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然后发动车子,踩下油门,朝远方夜色倏然飙射而出。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医院门口突然涌出了许多的安保人员,领头的阎城立刻就要上车追人,却才刚驶上路面两米,就被突然出现的一辆红色法拉利横在了面前。

猝不及防下他紧急刹车,却还是轻轻撞了下法拉利的车厢。

随后那车主嗷嗷叫唤着捂着脖子下车,大声嚎叫道:你怎么开车的?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吗你?!阎城:……阎城冷着脸一言不发地下车甩上车门,又飞快地上了其他保镖开着的另一辆车。

好几辆清一色的黑色大众越众而出,就要绕开法拉利继续追人,却连绿化带都没能驶出去,就被同样不知何时歇在停车场的其他车辆别住了。

相同的碰瓷方式,相同的大吼大叫仿佛精神失常的车主,还有各不一样但却每一辆都很贵的车牌。

你们怎么开车的啊?!我已经叫了保险公司了!刚好这里就是医院,快派担架出来,我觉得我要晕倒了!我手指甲破了,你们要赔钱!……嘈杂混乱的吵嚷声里,那辆黑色宾利早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黑夜里路灯与大众以及各辆豪车亮起的车灯交汇一处,彷如吵吵嚷嚷的大型连环车祸现场。

阎城坐在某辆大众的副驾驶,第一次露出了冷漠而满是戾气的表情。

他直接掀开驾驶座的保镖,自己坐过去,然后发动车子,在轰隆隆的引擎声里亮着车灯,瞳眸如兽,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一辆拦路的玛莎拉蒂。

车主正在大吼的声音突然卡了一下,他按着脖子有点迟疑地看着那正在发动的大众:不至于吧……吧字还没说完,黑色大众已经呜地一声飙射而出,悍然撞上了拦路的玛莎拉蒂,然后在巨响中硬生生将车身撞开,轰然咆哮着,往宾利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呜呜呜我也很意外刚好在元旦更新到发刀情节,但实在是剧情就是这么巧,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另外最后这一章想等你们看了之后再改名,不然就在标题里剧透了哈哈哈第三百七十八章 就算世界吝啬不得不说,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远远追上来的黑色大众时,谢骁舟是真的有些惊讶。

人来人往的拥挤长街上,谢骁舟亲眼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见缝插针地快速前行着,眼看就要缀到他身后了。

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前方绿灯即将亮起,谢骁舟看了一眼后座上昏昏沉沉的虞浅恩,低声道:系上安全带。

听见他的话,少女沉默无声地摸索着照做了。

刚好绿灯大亮,谢骁舟扫了一眼后视镜里不断逼近的黑色大众,一脚踩下油门,宾利轰地一声射了出去。

·一场足以登上电影荧幕的街头追逐战。

在川流不息的市中心,两辆车在有限的空间里飙到了车辆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一路上不断地超车换道,以极惊险的速度逼停了一辆又一辆车,引来了一声又一声车主的叫骂。

直到终于有交警察觉他们的超速,一边暗响警笛一边用扬声器发出警告,同时开着摩托追了上来。

正要一条长街到了尽头,前方又是一个十字路口。

谢骁舟扫了一眼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大众,又看了一眼即将在路口前汇聚起来的车流,突然把车速降了下来,慢吞吞随着车流往前移动,直到那黑色大众疾驰而来,别着一辆车生生插到宾利后边时,他才抬眸看了一眼即将亮起的红灯,猛地一打方向盘,生生挤在辆车缝隙间插入了旁边的车道。

这样接连急转了两次方向盘后,宾利踩着最后一秒时间,险之又险地冲出了白线,利箭般射向了下一条街。

引擎痛快的轰鸣声传来时,阎城四周的车流已经完全汇拢,同时红灯亮起,大众被卡在中间,不得不停了下来。

此时他和白线只隔着一辆车,却也就因为这点距离而无法再前进,只能眼睁睁看着宾利消失在车流里,再也追不上了。

阎城望着前车的背影,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随后脱力地靠在座位上。

兜里的手机还在疯狂震动,阎城静静坐了几秒后,才掏出来按了接听。

没追上,不过我记住了车牌,您派人查一下吧。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逼近过来的警笛,道:另外,给我报销一下超速罚单吧,老板,估计得罚不少钱了。

·驶过了最繁华的街区,四周便安静了许多。

谢骁舟看向后座,低声喊了一下:虞浅恩?没有回应。

他抬手按亮车内灯光,发现人已经又睡过去了。

即便是如此模糊不清的灯色里,他也能轻易看出她的苍白和虚弱。

谢骁舟微微皱眉,找了个路口把车停下,到后座探了探少女的额头。

温度很高。

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比在医院里高了不少了。

虽然这一天内他找人偷到了诊断记录以及治疗情况,却还是没想到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谢骁舟有些着急,拿手机拨给了家里的医生,细细讲明情况后,便开车在街边找了个药店,带着口罩帽子下去买了降热帖和冰袋给她用上。

途中虞浅恩昏昏沉沉地醒了一次,却只是睁开眼看了看他,便又睡过去了。

之后的路程谢骁舟都开得很平稳,几乎没让后座的人受到任何颠簸。

就这样一路开上山,经过小红屋时他还难得降下了车窗。

今天开始把电网打开。

谢骁舟道,监控里注意任何方向的来人,没有我的允许,就是一只狗也不准上来。

是。

有人在窗户里站着回答。

黑色铁栏缓缓移开,宾利渐渐消失在路灯绵延的山道上,铁栏在其后合拢。

小红屋里有人叼着烟踱步而出,在屋檐下蹲下来。

面向着下方空荡昏暗的山道,他张嘴放出一团白雾,待到白雾散去,路灯之下,照出一双凶戾而阴冷的,如狼一般的眼睛。

·待谢骁舟把人安安稳稳放到床上时,虞浅恩已经烧到快四十度了。

取下耳温枪,等待已久的家庭医生立刻开始着手给她降温和输液。

听您的说法,她应该正处于极大的心理刺激之中,发烧都已经持续两天了,身体还没有要安定下来的趋势,说明她需要的或许不是单纯治疗身体的药……医生熟练的扎好针,转头看向谢骁舟,道,她需要能治疗心病的东西。

你跟她说说话吧。

医生笑了笑,拍了拍谢骁舟的肩膀,虽然大多影视作品都是瞎扯,但撞撞运气也没什么损失嘛。

医生悄没声地出去了,卧室里只剩下一站一躺的两个人。

灯光开得很暗,男人站了片刻后,提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静静凝视着昏睡的人。

她睫毛安静地搭着,神情安宁,眉头不见一丝皱褶,本该是个很恬淡的入睡的表情。

却不知为何,能让人轻而易举感觉到她的虚弱。

一张白纸一般的虚弱。

甚至叫人怀疑,是不是稍微打开窗缝,仅仅吹进来的一缕风就能将她彻底击破,然后变成灰烬四散而去。

谢骁舟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背光而坐,静静凝视着虞浅恩沉睡的脸,许久后才开了口,语气轻缓,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虞浅恩,你到底怎么了?是恢复记忆了吗?恢复的记忆中,有什么你绝对无法接受的事吗?能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应该是非常让人痛苦的记忆吧。

根据我查到的消息来看,你妈妈也正在昏迷住院中……所以,是和她有关吗?光线昏沉的卧室里,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叫人想起黄昏时林间生起的雾,沉甸甸,又轻飘飘的,满是摸不着抓不住的复杂情绪。

在这声叹息的余音里,他缓慢地低声说:虽然从未刻意地想过,但我的确希望你能拥有幸福的家庭,和爱你的父母。

可是,投胎不由我们自己决定,于是这也就成了我们最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如果你抽到了最坏的牌,那我可以用更糟糕的牌来安慰你吗?静默片刻后,他自己笑了笑:应该不可以吧?脑海里浮现在海边哭得蹲下来的少女,他自言自语道:你说不定反而会更伤心,还要为我哭一场。

他起身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将一缕发丝拂了下去。

可是虞浅恩,我知道你不会被摧毁的,对吗?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他俯下身去,靠近那张脸,直到快要鼻尖相抵,才凝视着她,低声道:不要逃避。

就算这个世界吝啬到不肯给你一点点善意,你也要好好活着。

越是如此,你越是要好好活着。

你才十九岁。

他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嘴唇上移,在她额头上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你还有很多幸福的可能。

(今天做清洁做了半天呜呜呜,明天尽量万更!浅浅明天就醒了!)第三百七十九章 最后一次拥抱你毫无预兆的,一首新歌在凌晨五点半发布了。

这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它应该和其他每天都在出的无数无名新歌一起,淹没在看不见头的榜单里,但很快,这首歌被一个根本不是歌手的人,第一个转发了。

【谢骁舟V:即便你扎得我满身是血,我也依旧只想再次拥抱你//歌曲&最后一次拥抱你】因为时间太早,这条动态并未立刻引起多大的风波,只有寥寥几十个早起的影迷在底下发疯尖叫。

然而十分钟后,《第三只玫瑰》剧组官方微博转发了这条微博。

【第三只玫瑰V:《第三只玫瑰》主题曲正式上线,听说是比起流行曲更像音乐剧的诗歌,由男主@谢骁舟和女主@虞浅恩倾情献唱,待你们共赴一场玫瑰之约。

ps:正午十二点会有第一支预告片发布,敬请期待】·六点整。

一个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的时间,#第三只玫瑰主题曲#以超过一千万的浏览量上了热搜第一。

七点整。

#第三只玫瑰预告片#以三千万的浏览量将上一条热搜取而代之。

八点半,工作党学生党纷纷起床的时间。

#虞浅恩 第三只玫瑰女主#词条,附带一个黄豆震惊表情,以一亿两千万浏览量登顶热搜,后面加了一个红得发黑的爆字。

点进大数据云团,第三只玫瑰相关的数据丛里,虞浅恩三个字正在以每一秒都在扩大的速度飞快压过了其他所有相关词汇,直到和原本牢牢占据着主要位置的谢骁舟三个字平分秋色,到最后甚至超越了谢骁舟,成为了数据云中面积最大的词汇。

这代表着,在此刻的网络上,正有无数人在争分夺秒地输入虞浅恩三个字。

围脖广场,豆芽论坛,甚至包括各大校园网内,都已经找不到一个会正常说话的人,点进任何社交平台几乎都只能看到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

围脖。

[只是一个路人1:?????#虞浅恩 第三只玫瑰女主角#我还在做梦吗?????这是真实的汉字吗?][只是一个路人甲:#虞浅恩 第三只玫瑰女主# ????????][吃瓜专用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能表达我的心情][谢神何时进组:!!!!!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昨天还在骂cp粉倒贴谢哥,今天就被打脸了,还是直接一巴掌把脸扇凹下去的那种???#虞浅恩 第三只玫瑰女主角#][高贵狂乱路人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虞浅恩 第三只玫瑰女主#][村网通:#虞浅恩 第三只玫瑰女主#跟风发????不过虞浅恩是谁?]……豆芽论坛。

帖子一【亲爱的家人们朋友们!我们今天欢聚一堂,是为了一起来打出??????????????】帖子二【??????一枚卑微的浅恩粉发出了山路十八弯的尖叫!姐妹们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突然瞎了!】帖子三【救命!是真的吗?!这是什么惊天反转剧情!虞浅恩!谢骁舟!不!no!我不敢相信!我此刻已化身可云!谁捡到了我的眼睛!我的理智呢?!】帖子四【阿弥陀佛,我决定今天开始投入虞浅恩旗下,从被围攻光明顶走到现在反杀扫六合只用了一夜时间,我这就来体会一下这种爽感】帖子五【????虞浅恩她何德何能能跟谢骁舟拍爱情戏!我不相信!我一定是在做梦!救命啊!!!我已经被嫉妒烧死了!】……鸦戏校园网帖子一【……难怪会点她当课代表】帖子二【……所以,他们是在课堂上当师生,下课就在镜头前接吻吗?】帖子三【????她一个旁听生到底凭什么啊?不一直说女主是于落吗?】……某大流量视频网站。

视频1【听说第三只玫瑰女主官宣了,我已经保持这个面部碎裂的表情整整两个小时】视频2【今年内娱最爽打脸剧情来了!昨晚还被无数别家粉围攻光明顶的虞浅恩今天就完成了极限反杀!】视频3【新人出道,处女作搭余达谢骁舟,官宣一出爆上热搜,满屏问号,什么水平?】……直至正午十二点,第三只玫瑰剧组终于发布第一支预告片。

此时此刻,电脑前,手机前,有千千万万的人,在一遍又一遍的紧张刷新中,总算听到了叮的一声。

无数根手指点进视频,播放量瞬间超过十万,随后还在以极恐怖的速度飞快飙升着。

而电子屏幕里,一片寂静中,亮起了一湖星空。

·幽蓝色的夜,天上无云,只有无数颗星子汇聚成清晰的银河落入人的眼眸。

直到有风吹来,一滴不知从而来的水流星般咚地一声落下,在第一圈涟漪泛起的时刻,钢琴叮地敲下第一个音符。

镜头后移,视角于是扩大,在轻盈温柔的旋律中叫人看清了方才所见,不过是一泓静水,水上有船,船上有低垂的星空,以及两个相拥的人影。

钢琴旋律混入了虫鸣与风,轻盈的风声里,响起了更加轻盈的嗓音。

你会永远记得今天吗?镜头转入一只纤细苍白的手,她抚摸在男人耳后,仿若温柔的安抚,随后顺着那只手上移,映入一张俊美至极,却扭曲而痛苦的脸。

在那双茶色眼眸隐隐崩溃的凝视中,那声音又响起来。

你会永远记得我吗?你会永远爱我,会每一天都想起我吗?随后镜头随着人体倾倒,他们相拥着倒在床上,男人终于发出了嘶哑至极的回应。

我想和你一起死。

镜头顺着缓慢的钢琴旋律挑高,自上空终于映出了女人的面孔。

一张苍白如同剔透薄玉的脸,衬着微微湿润的凌乱黑发,与殷红如即将凋零的花瓣的嘴唇,一眼望去竟有种叫人惊心动魄的脆弱与美。

那双乌黑的眼瞳无声凝视着不断靠近的镜头,直到完全逼近的时刻,她唇角微微勾了勾,伸手抱住了男人。

镜头完全深入她的瞳孔,璀璨银河就如同从纸页上活过来了一般立体起来,铺满了整片夜空。

随后夜空里星子移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弄着,轻轻扫出了歌名——《最后一次拥抱你》。

轻而抽离的吉他音色跳入了缓慢的钢琴音符中,在组合而成的安静旋律里,星星组成的歌名叮咚咚散去,一个大提琴般低沉悦耳的音色终于响了起来,夜空星河于是都被抹去,视角转入人潮拥挤喧喧嚷嚷的冬日街头……第三百八十章 失去光怪谢离的画面终于散去。

她跌入无边无际的茫茫白雾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此呆坐了很久,就像陷入了最深处的梦境,上下左右都没有尽头。

一切都是空白的。

记忆是空白,时间是空白,感情是空白。

她就像一个人偶,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感受也不会痛苦。

这让她感到很安心。

即便偶尔在头顶会远远响起一声模糊不已的呼唤,她也丝毫不想理会。

即便她从那呼唤中辨认出了虞浅恩三个字,也意识到了那个名字正是自己,她也依旧不想动弹,不想回应。

这里很安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下意识地这样想了。

她知道这里不会有伤害,不会有眼泪,不会有疼痛,谁都别想欺负她。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久好久,还能永远的呆下去。

直到她听见有人在唱歌。

那是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有点风流,还有很多的温柔。

就像风吹开了尘封的废墟一样,那歌声渗透了白茫茫的空白,递到了她的耳侧。

·【当看到稍纵即逝的流星,我又一次想起你。

你。

不为世人爱重的你。

不合时宜与我相逢的你。

我不知道热烈初遇便是凋零起点的你。

你啊……孤独又美丽的你。

在我怀里如困倦的孩子般睡去的你……】这歌声是如此温柔,如此无奈,如此带着不可企及的思念,如此自伤自毁却又纵容到底。

分明并没有情绪激烈的旋律,却听得人莫名鼻酸眼热。

虞浅恩空白的大脑里于是便滋生出一点羡慕。

那羡慕是如此突如其来,却又如春草遇风一般地疯长,转眼便蔓过了大片荒芜的废墟。

——他唱的是谁啊?——他思念的是谁?——是谁在被他如此纵容,如此缠绵的爱着?在雾一般逐渐膨胀的酸涩的羡慕里,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看向了歌声传来的方向。

【花朵依旧艳丽,人潮来了又去。

我想你铁石心肠,从此没有归期。

没关系,我还有漫长时间用来思念你……等到死亡像睡眠般悄悄降临,你在岁月的荒原上醒来,你会看到我的玫瑰。

会看到我为你建立又为你崩塌的废墟。

亲吻吗?为漫长告别后的再遇。

拥抱吗?如即将再次分离相爱吗?以死亡作为外衣……以永恒为花孤独为刺的你即使要我重来千万次也依旧会选择相遇的你……】吟唱越来越低,叫人想起夜色街头,独自在路灯下拉琴的孤零零的身影。

他身侧的角落开了一朵玫瑰,花瓣上有露水轻盈。

当风来临的时候,那水珠悄悄一晃,消逝在了黑暗里。

·咚——她听见水滴响。

分明是清脆又空荡的声音,却带起了呼啸的大风,转眼便吹散了茫茫白雾。

没了阻碍后,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变得清晰无比。

她在某种奇异却并不自知的焦灼中醒来,睁开了茫然的眼睛。

·比光线更快达到的是疼痛。

那疼痛并不来自于发热的大脑或发酸的身体。

它来自于背脊。

从脖颈下的第一颗脊骨开始,一路向下蔓延到尾椎,从皮肤深入血肉,再到骨骼,仿佛一条即将被烧死的蛇,让她想要挣扎和嘶吼,张口却只有一声虚弱急促的喘息。

有人快步走近,俯身靠近她:你醒了?是那个声音。

虞浅恩眨了下眼,终于在一团模糊中认出了面前的人。

谢、老师。

她无声地吐出这个口型,又无意识地换了个叫法:哥哥。

直到这一次也依旧没能吐出声音来,她才微微一怔,慢慢抬起手,在谢骁舟同样僵住的视线里,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哥哥……她摸着喉骨,在确认之后,她眼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来。

谢谢你。

依旧是无声的吐字。

她说不出话来了。

·接到谢骁舟的电话时,宋兰因还在虞宅,他刚查看完虞金枝的情况,并听靳风第一次讲起了那件事,此时正是心情复杂的时候,也正准备给虞浅恩打电话,却没想到先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来电。

我现在忙得很,没时间……一个人在发烧后醒来突然说不出话来,是什么原因?那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是他近些年从未听过的语气。

宋兰因一愣,下意识道:这个分生理原因和心理原因啊,如果发烧导致了咽喉严重发炎的话也是有可能短暂失声的,但如果不是发烧引起,那就是心理问题……如果是心理问题,该用什么办法治疗?这肯定需要见面咨询之后才能知道。

宋兰因也有些着急,我这会儿忙着找人,你先去找别的医生或者我把宋珏推给你……你马上来我家。

谢骁舟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语气平静,却是认真的威胁,我不管你那个病人有多重要多紧急,我要你立刻来我家,我这里有人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两个小时内我看不到你,你的诊所就别开了,还有国外那个研究院,也得一起倒闭。

宋兰因:……你认真的?虽然一直都知道这位朋友是个身份不得了的大老板,但这人也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所有老板中,最没有霸总气质的人,如果不是谢氏集团动不动就搞什么新项目,每月一上财经新闻的话,他估计都要忘了他的身份了。

终于被记起老板身份的谢先生在那边平静回应:你可以试试看。

宋兰因:……试试就逝世的那种试试看吗?宋医生并不是很想逝世,于是他只好用尽话术拒绝了靳风的挽留,一边匆忙出门,一边不停地给虞浅恩打电话。

路上好不容易打通了,可那边接起的却是一个陌生又暴躁的声音。

你谁啊?!宋兰因:……我找虞浅恩虞小姐。

我也在找她!你要是知道她在哪里麻烦再打过来!不知道的话就别再打了!烦死了!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宋兰因:……宋医生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水逆了。

他叹了一口气,却只能暂且按下内心的焦灼,踩着油门,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往了谢家。

第三百八十一章 所以呢?这实在是久违了的房子。

总算在时限内抵达了目的地的宋兰因,望着眼前这栋沉浸在夕阳里的城堡,心底不由得漫上一股复杂至极的情绪。

然而没等他发出感慨,那位银发碧眼的老管家已经匆匆赶到他面前,对他做出了邀请的动作。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病人,不但让谢骁舟把人带回了家,还这么威胁我这个唯一的朋友?他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跟他断交吗?是很重要的人。

以前总是会冷不丁幽默一下的老管家,这次认认真真地给出了答案,您如果还想治好先生的话,最好先治好这位小姐,在我看来,她对先生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人。

宋兰因怔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在最后将这栋城堡纳入视线的时候,他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那不是由多年前来过这里的记忆所带来的熟悉感,而是另一种……似乎在别人眼中看到过的熟悉感。

·直到跟着管家走上楼梯,行过走廊,跨进那扇敞开的房门之中,看到那个披着毛毯靠在窗边的人影时,宋兰因才恍然明白了那股熟悉感的由来。

夕阳自窗外洒进来,染出淡金色的人影轮廓,她就坐在漫天余晖里,转头向客人投来死寂的一瞥。

在对上那视线的瞬间,宋兰因听见了自己心跳沉入水底的声音。

——他花了许多心力与时间,记载了满本笔记写了无数治疗方案,才终于得见好转,一天比一天更快乐和充满希望的病人,消失了。

她又变回了初见时那个满身是刺的少女——不,比初见时还要更加,更加的叫人心痛。

当那双眼睛看过来,他还以为看见的是一片燃烧殆尽的海。

那是虞浅恩。

突然而起的脚步声将他的目光引去,当谢骁舟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另一个真相也陡然清晰起来。

那两幅画,在两幅画中都出现过的同一座城堡,和以最重要的人的身份出现的男人……宋兰因无声盯着谢骁舟,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喃喃:原来是你……居然是你……你在说什么?谢骁舟微微皱眉又松开,只对他往窗边扬了扬下巴示意,那边,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给我治好她。

宋兰因回过神来,神情立刻变得严肃。

他走到窗边半蹲下来,对着那个盯着窗外发呆的人道:浅恩。

虞浅恩听到声音,又回过头,对他偏了偏脑袋,像是在问什么事。

宋兰因下意识笑了笑,眼眸微敛,随即又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虞浅恩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宋兰因倒也不着急,继续道:你不好奇吗?可我很好奇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谢骁舟家里?少女眼神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别的反应。

宋兰因扫了一眼沙发,发现她手边放着一块写字板和一支笔,应该是谢骁舟找来给她,用来临时交流的。

可上面还是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没有写。

宋兰因目光一扫而收,又对她微笑道:要不然这样,我们来交换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告诉你一个你一定会感兴趣的秘密,怎么样?少女还是盯着他,不说话。

宋医生也不管,顾自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个朋友吗?……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该对他忏悔的人全都死掉了的朋友。

他神神秘秘地,几乎是用气声给出了答案,其实就是谢骁舟。

……少女死寂的眼底终于有了波澜。

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抬起头,谢骁舟为了不打扰也不偷听,正靠着门上远远看着他们。

对上她的视线时男人微微挑眉,随即下意识对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个叫人安心的笑来。

虞浅恩猛地收回视线,手指微微攥紧。

她盯着宋兰因,想等他继续说,却见宋医生只是笑眯眯地,又换了另一个话题:好了,现在该我问你了,我听说你生病了,是不是?虞浅恩:……她皱起眉,企图用冷漠的眼神谴责他。

宋医生却依旧笑眯眯。

……她僵硬着脸,点了下头——那都不能说是一下,那是半下。

简直在用每一根头发丝阐述自己的不耐与厌烦,宋兰因甚至怀疑但凡她是个大力士,自己就会立刻被她举起来直接丢出窗户去。

但心理医生做久了,总会练就一些常人所没有的脸皮。

宋医生得寸进尺地继续问:听说你醒来后,嗓子发不出声音了,是吗?虞浅恩:……少女冷冷盯着宋兰因,眼神里仿佛要长出冰凌,生生把人刺穿似的。

可宋兰因不为所动,依旧执着地等待着答案。

虞浅恩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拿起一旁的写字板和笔,用自己练过一段时间却还是不够好看的笔迹,刷刷刷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写字板立在了宋兰因面前。

【这是两个问题了!】后面那个感叹号画得又大又黑,几乎刮破纸页。

宋兰因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不好意思,是我忘了。

他重新笑起来,又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过的很难得的熏香,就是从他这里抢的,你既然认识他,就不需要排队预约了,直接找他要就好……不过,他一顿,语气突然带了点悄悄的笑意,你想要熏香,是不是也是为了他啊?虞浅恩:……她盯着宋兰因看了片刻,漠然在纸板上写。

【这也是一个问题吗?】不是不是……宋兰因连连摆手,我怎么会这么浪费呢。

这种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沉默两秒,抬眼道:我已经知道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虞浅恩的神情陡然淡下来。

可宋兰因没有就此停止,他自顾自地道:因为虞金枝突然晕倒,靳风给我打了电话,我刚从虞家过来的,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过去的时候虞金枝还在惊悸中,打了镇定剂才勉强安定下来。

说话期间他注意着虞浅恩的神色,然后他发现,之前在他办公室里会用那样柔软骄傲的神情提起她妈妈的女孩,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像听到一个陌生人的消息一般,她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乌黑死寂的眼瞳平平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见宋兰因还没有后话,便拿起纸笔写了一通,然后竖起写字板。

上面一撇一一捺,清晰笔直地写着三个字——所以呢?(时速八百字的我还在加班加点中,估计十二点之后才能写完一万字了,大家别等了,明天再起来看吧)第三百八十二章 似是而非漠不关心如潮水般从那黑色字迹,以及她同样乌黑的眼瞳里流露出来。

宋兰因并不意外,却还是在心底发出了叹息。

可他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只短暂地停顿片刻,便继续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你需要帮助吗?说话时他略微凑近了一点,以一个低于虞浅恩的位置,仰头看着她,眼神如能承接一切的平静的海或者大地。

虞浅恩注视着他的眼眸,半晌后又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谢先生依旧靠在哪里,他就像一道安静的影子,不打扰也不离去,却会准确地接住她每一次投去的目光,并给予回应。

这次是一次轻轻地挑眉。

在宋兰因安静的注视里,虞浅恩看着谢骁舟,沉默两秒,慢慢收回了视线,低头在写字板上写起来——【我不知道我需不需要你的帮助】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宋兰因语气温和道:任何感觉都可以,无论是身体状况,或者是心情,所有感受都可以告诉我。

虞浅恩低着头,沉默许久,突然弯了弯唇。

她握着笔,在写字板上写到——【我很痛】宋兰因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紧了紧手指,随后才愈发放低了声音。

哪里痛?虞浅恩不语,片刻后她抬起手,摸向了自己的后颈。

手指触到那片纹身的顶端,就像触到溃烂的皮肤一般,让她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她用力按着那块仿佛溃烂的皮肤,在剧痛中不由自主皱眉,抬起眼,却对宋兰因抿出一个安静的微笑。

……宋兰因陷入了短暂的失声里。

他无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发出微涩的嗓音:你的烧伤,应该早就已经愈合了。

他看着虞浅恩,浅了浅头:那不是身体上的疼痛,它会痛……是因为你觉得它应该痛,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浅恩,别再让它痛了。

虞浅恩收回手,对他笑了笑,低头又写。

——【我知道了】你不知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宋兰因一边在心里这样说着,一边又换了个话题。

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感觉吗?比如说不出话,你会难受吗?喉咙会不会不舒服?虞浅恩浅了浅头,表示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

过了片刻她又写。

【其实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我又不会死】【我甚至觉得我现在比以前状态更好了】写字板写满了,她把那张纸撕下来丢开,又继续写。

【我现在还多了个梦想】【就是平平安安活到老去再死】【那样我就赢了】少女把写字板举起来,面对着宋兰因,眼睛安静地弯了弯。

宋兰因喉咙滚动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认真看着她的写字板,随后又笑问:这个赢了是什么意思?你要赢了谁?他顿了顿,还是没把那句是你妈妈吗问出口。

倒是虞浅恩敛眸片刻,笑了笑写——【我不知道】【或许是命运吧】【我怀疑它想让我消失,但我偏要好好活着】她举着写字板,又笑弯了眼睛。

宋医生却一时间难以扯动唇角,他只觉得心脏快要变成一块皱巴巴的抹布,就连轻微的呼吸都会从中渗出酸涩至极的水。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下一刻把目光转向窗外,语气轻快地换了话题:能问一下你刚才在看什么吗?虞浅恩也转头看了一眼,随即写到:【看夕阳啊,不是很漂亮吗?】你喜欢这里吗?宋兰因问。

他以为虞浅恩还是会跟之前在办公室一样,一提及某人相关的话题就立刻炸毛否认。

然而出乎意料,这次她居然犹豫着,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像是为了肯定自己,她又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非常笃定的表示了喜欢。

宋兰因愣了下,立刻笑起来,又压低了声音问:是因为他吗?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就是你画上那个偶像对不对?虞浅恩这次一点都不扭捏了,她大大方方地再次点头。

那你在这看了多久?吃饭了吗?【没多久,吃了】还想休息吗?身体累不累?【睡够了,不累】宋兰因看着那字迹无声两秒,抬起头安静问道:现在也痛吗?他突兀而温和地问:刚才这样随便说话的时候,不去思考相关事情的时候,它也会一直痛吗?他们都知道那个它指的是什么。

虞浅恩犹豫几秒,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包括现在……宋兰因语气缓慢,停了一下才能继续问下去,此时此刻也痛吗?虞浅恩依旧点头。

宋兰因看着她安静乌黑的瞳孔,忍不住伸出手,从侧面触上她的脑袋,像是一次温柔的抚摸。

大概是因为你忘了太久,你的身体和你的心,都把它当成了新的伤口。

可是浅恩,你不能放任它继续下去,你得好起来才行。

你的新愿望不该只是平平安安活到老,你应该要快乐幸福地活到老。

虞浅恩安静地望着他,像一只乖巧的猫。

宋兰因收手低头,片刻才再次扬起微笑。

不过,就算暂时没办法控制也没关系。

再忍耐一段时间,它一定会好的。

虞浅恩点了点头,然后还在写字板上写了一句谢谢你。

宋兰因往头发上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笑眯眯摸了摸她的头:好了,我先不打扰你了,你继续休息吧。

虞浅恩定定看着他走到门口,又对上谢骁舟的目光。

男人对她笑了笑,还是那么散漫随意的姿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继续赏你的夕阳吧,我要找医生问话了。

他和宋兰因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虞浅恩瞧着那边,直到脚步声消失,她才收回目光。

方才脸上的平静与从容一层一层褪去,剩下轻霜覆盖般的死寂与厌倦。

她转头看向窗外,夕阳照在她脸上,于瞳孔中迸溅出金色的灰烬。

她靠着沙发,怔怔地盯着那一轮夕阳,直至眼眶发酸,视野模糊,也没有移开视线。

于是一行泪从她发红的左眼里淌下来,划过她没有表情的苍白的脸,汇聚在下巴上,最终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坠入了毛毯里。

第三百八十三章 她拒绝了我她已经不再对我敞开心扉了。

书房,紧闭的大门里,方才还从容温和的宋医生倒进沙发里,抬手挡住了额头,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颓废。

什么意思?谢骁舟在他对面坐下来。

刚才我们的交谈看起来怎么样?虽然没听到具体内容,但看着还不错?谢骁舟靠着沙发,眼神淡而凉地看着他,至少在你来之前,她没有用那个写字板写过一个字,倒是你来之后用得挺欢快的。

……宋兰因从胳膊底下看他一眼,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半晌道,我怎么听着这语气有点酸呢?少扯东扯西的,说正事,她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是谁在转移话题?宋兰因翻了个白眼,然后坐直起来,深深叹了口气,初步判断,状态很糟糕——应该说是我见过她最糟糕的状态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她已经不再对我敞开心扉了。

看起来不是说了挺多吗?是,但除了一个情报之外,别的她什么都没有透露,甚至就连那一个重要情报,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告诉我的。

……谢骁舟扬了扬眉,什么意思?你没注意到吗?宋兰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中途她看过你一次,时间长达好几秒,那时我正在问她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而她是在看了你之后才回答我的。

……谢骁舟没有多嘴,他知道宋兰因会继续说的。

果然,宋兰因又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颓废地继续道。

她的眼神以及前后所有反应都在告诉我,她之所以会回答我那个问题,会看似配合地与我交流,全是因为她觉得你想。

我想?你想让她好起来,你想让她接受我的帮助——因为你叫来了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也知道,你家并不欢迎任何人吧?谢骁舟没有回答,神情却已经代表了默认。

宋兰因耸了耸肩:那就是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你这个绝对不欢迎任何客人的人,第一时间把我叫了过来,在她眼里便代表着你很信任我,并且很希望我能立刻帮助她,也希望她能好好配合我赶紧好起来……换句话说,她是因为认为你想让她好起来,所以才努力配合我的。

当然……其中也有一点熟人原因,这还要多亏我之前和她相处得还算愉快。

宋兰因苦笑了一声。

谢骁舟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脑海里浮现少女那个眼神。

因为隔得较远,又有霞光洒满房间,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也无法记起自己当时到底是否露出了希望她配合,希望她好起来的沉重表情。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少女的确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也是从那之后,她再次和宋兰因交流的时候,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谢骁舟咽了咽喉咙,低声道:所以呢?你觉得她的配合是假的?或许不是有意识,但的确是假的。

宋兰因仰头靠上沙发,拿眼角看着谢骁舟,有些无奈苦涩地道,在刚刚发过高烧,醒来后失声,旧伤也在神经性持续疼痛的情况下,她居然跟我写,她觉得自己很好?也许她连自己都骗过了,她真的以为自己很好——可这才是最糟糕的情况,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识的,她的精神拒绝了我的帮助。

谢骁舟不由自主皱眉: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宋兰因沉默良久,抬眼看着他,笑了一下:虽然很挫败,也有些不甘心,但现在大概真的只有你能拉她一把了。

谢骁舟怔了怔,第一时间是怀疑:你让我一个能天天在幻觉里看到尸体的神经病去拉她一把?是。

宋兰因笑起来,他眼神如天空如海洋,有种能包容万物的平静与洒脱,不要妄自菲薄啊,虞浅恩现在需要的,大概还真只有你这个神经病,其他人她都不会要的。

停顿两秒,他又仰头望向天花板,思索着道:不过,在我的观念里,这其实也叫自救。

谢骁舟起先看着他,片刻后移开目光,不知望向哪里。

沉默中他的眼眸翻涌如海,却也是夜色里的海,看不见起伏的浪涛,也听不见潮汐的声音。

许久以后他才终于动了动,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没用了?宋兰因:……起身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谢老板眉眼冷淡地发出冰冰有礼的逐客令:那你可以滚了。

宋医生缓慢地支起头,用那张温润的面孔对他做出了一个哈?的表情。

然而回应他的是谢老师高贵冷漠的后脑勺,还有一句残酷无情地:Dylan,送客。

他前脚刚出门,老管家后脚便幽灵般出现在门口,带着爱莫能助的眼神,对宋兰因做了个请的动作。

和邀请他进来时一模一样,恭敬有礼,角度都没有丝毫误差。

宋兰因:……但凡他能舍弃自己的职业操守,此刻谢骁舟的祖宗十八代都该被他骂出来了。

可惜宋医生实在是个道德底线很高的人,连脏话词典这种东西都没有,最后他只好在即将到来的夜色中悲惨地下了楼,走向了自己八百万的卡宴。

在即将上车的时候,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城堡。

余晖即将在天边收尽,在这里看不见海潮,可光是看着这座空荡荡的巨大的房子,他便恍惚能记起那波涛起伏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仿佛那些汹涌而永不停歇的,总想将人追上,再将人吞噬的往事。

今天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来到这座城堡,也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堡的主人脸上,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就像被时间打磨得坚固的面具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缝,有新鲜的风吹进去,叫他从中窥到了一点微不足道却已经能撼动一切的希望。

虽然那个希望本身,似乎也正在深渊里。

可是——宋兰因笑了笑,钻进驾驶座里,发动车子离开了。

城堡在他的后视镜里越来越远,他再也没有往里面看上一眼。

——可是,谁说一个破碎的我就一定不能拯救一个破碎的你呢?两个碎裂的灵魂互相抓着握着,纠缠着拥抱着,或许反而会因为懂得彼此而更能互相填补缝隙,堵住伤口。

那将不会是同情,也不会有嫌弃,更不会有高高在上的怜悯,与事不关己的包容。

虽然现在一切都还只存在于宋医生的设想之中,但谁知道呢?或许这两个人真的能给他贡献出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毕竟在心性强大这一点上,他对这两位朋友可都是很有信心的。

宋兰因拐下山去,复杂沉重的心情总算稍稍松快了一点,眼角还漫上了一点笑意。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自言自语着,驶入了深林之中。

(写完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编辑早上才会审核,所以晚到啦,抱歉抱歉~主要最近几章真的尤其的慢,谢谢大家的等待与支持)第三百八十四章 舆论海啸豆芽热帖【标题:大家好,我是虞浅恩,各位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内容:在热搜上爆了两天,想必大家都冷静下来了,现在大家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1L:冷静下来?谁跟你说我们冷静下来了?没看到你还在热搜上住着吗?没看到你广场上还全部都是啊啊啊啊和????吗?(点赞 7052)2L:我就想知道,你之前看那几家粉丝围攻骂你,还口口声声说你没有作品你不配的时候,你是不是每天都在心里笑得很欢乐?(点赞7988)3L:没别的,把你身份借我一段时间好吗?我想当一下打脸文女主,感受一下极限反杀的极限快感,球球了(点赞 8364)4L:啊啊啊啊啊听过主题曲看过预告片的我只想跪在妹妹裙下舔鞋!你好美!我为什么没早一点发现你的美!我的钱包已经嗷嗷待哺我的心脏已经砰砰作响!我有预感我将亲眼见证又一颗紫微星的升起!而我将会是为你呐喊浅旗的人之一!(点赞983)5L:就想知道突然多了楼上这么一群疯子粉丝你有什么感觉?(点赞23)6L:你何德何能?(点赞9101)7L:你到底有什么后台?我到现在最匪夷所思的就是这一点了,你到底是二代还是有什么常见型金主在给你出资?这资源也太离谱了(点赞8900)8L:据说《第三只玫瑰》本来是于落的饼,是被你中途截胡抢过去的,你金主是谁?(点赞9365)9L:没别的,就想告诉你,别听酸鸡言,以后继续打脸,爷就爱这种剧情,还可以多来一点(点赞9999)10L:立马去给我问电影什么时候上映?短短几分钟的预告片我已经反复看了快一百遍,快磕疯了!谢骁舟在某站那么多拉郎视频我以为已经非常好磕了,但果然!p的技术再高也比不上真人!快给我多一点物料!(点赞8888)……123L:和谢骁舟接吻的感觉怎么样?能不能把身份暂借给我,我亲一口就还给你,别逼我跪下来求你(点赞12034)124L:抢别人辛辛苦苦为之准备和用功的角色来成名,感觉很爽吗?你会对于落感到愧疚吗?(点赞9856)125L:别慌,于落的粉丝大军和水军都到了,保重自己(点赞3465)126L:以后有什么安排?下一部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内娱只爱谢骁舟的我这两天已经飞速把你的长生诀和综艺片段看完了,我决定为你再次回归内娱,所以你接下来的事业发展安排好了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点赞9914)127L:咱就是说你为什么至今还不转发《第三只玫瑰》剧组的微博啊?也不转发谢神主题曲宣传博啊?架子这么大的吗女主?(点赞8341)……330L:看了一下你在《我就是演员》后台怎么老是睡觉呢?晚上干嘛去了哦?金主很难应付吗?(点赞8712)331L:记住,抹黑你的语气越无辜越路人越说明他们偶像比你糊,越说明她们心里气急败坏酸水成海了,所以以后看到类似言论别生气别难过,那只能说明你太牛了(点赞8923)332L:十九岁的小仙女,我真的捡到宝了,从第一次在综艺里看到你演的叶桑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么啊么啊么,感谢你带来这么巨大的惊喜!以后的路也会一直陪你走下去!我在这里发誓!以后无论是鲜花掌声还是鸡蛋石头,只要你不放弃!我都不会离开的!(点赞5932)333L:想跟你练一下眼神,那种不演戏也能跟拍电影一样的气质是怎么练成的?(点赞38)……711L:我们来打个赌,你要是没有金主我直播吃大便,一些网友真的跟傻缺一样,还相信你是靠实力上位的,笑死了,一看就知道被抢走角色的于落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不然也不至于都定下来了还能被薅走角色(点赞5237)712L:吸血鬼,抢走了于落的角色,再看着于落在片场演男主妹妹演五番配角你很爽吗?(点赞10947)……】·经过两天发酵,第三只玫瑰的官宣热度总算是稍降下来了一点,但虞浅恩的搜索量却不减反增,几乎每天都稳在热搜第二第三的位置上,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现在网络上或真或假的吃瓜群众,被分为了三大阵营。

第一大阵营是真实的吃瓜路人,他们不粉任何偶像,是纯种的瓜田里的猹,只为了吃瓜而生,哪里有瓜他们去哪里,一边吃瓜一边抒发内心真实想法。

这一波人是粉丝们都不太敢得罪的。

毕竟群众的力量总是最大,再加上真路人天不怕地不怕,粉丝们却要因为害怕有损偶像的形象而畏首畏尾,因此大多时候,饭圈人士都会对真实的吃瓜路人抱以友好热情的态度,这也造就了吃瓜猹们高贵路人的称呼。

而在此次事件中,这一大阵营基本就站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角度,天天混在网友大军里疯狂上蹿下跳。

这一秒还在这个帖子里表达对虞浅恩夺走谢神荧幕初吻的羡慕嫉妒恨,下一秒就在围脖上与众多网友一起疑惑虞浅恩到底有什么后台?这一秒还在疯狂磕骁光cp嗷嗷叫好甜,下一秒就在另一个帖子里问真的吗?他真的抢了于落的角色吗?总之,作为娱乐圈网民的主力军,他们是最自由最欢快的一个群体,也正是他们,才把那些热帖以及微博,生生顶到了飘红到爆的程度。

而另一个阵营呢,自然是与真实的吃瓜路人相对,他们是虚假的吃瓜路人。

与自由快乐畅所欲言的真路人不同,他们虚假的路人皮下,裹着的其实是一颗粉丝的心,于是他们的每一条发言都抱有巨大的目的性。

在此次事件中,参与发言的披皮路人,大多都是于落的粉丝,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比起无组织无纪律的真路人,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有效出击到每一个战场。

先由广场警察四处搜寻相关帖子和发言,然后再将链接迅速传到各大粉丝群之中,再由群众的几百号粉丝统一点赞打卡,好将原本只有寥寥十几个点赞的评论迅速点到最顶层,给群众造成大家都这么想的假象;从而加深虞浅恩的确抢了于落角色的印象,再由营销号将帖子和热赞搬到微博,让谣言得到进一步的传播和发散。

到这里,她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还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毕竟他们外表上可是高贵的吃瓜路人,说话是不用负责任的。

最后一个阵营,就是顶着粉籍天不怕地不怕上战场的粉丝们。

其中虞浅恩的粉丝都在嗷嗷叫着兴奋到发疯,于落的粉丝却是愤怒到发疯,她们之中许多人真的信了虞浅恩靠金主抢走了于落角色的传言,于是一边对着这份热度与肉眼可见的飞升嫉妒到眼睛发红,一边又为虞浅恩粉丝们的态度而气到破口大骂。

于是战场上真正掐成乌眼鸡的,只有这两拨人,别的大多都在浑水摸鱼,只恨不得事态越大越好。

再加上虞浅恩至今都还没有转发主题曲和电影预告,让谢骁舟的某些粉丝开始不满的同时,也让网民们的各种猜想越来越夸张。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场网络上的饕餮盛宴。

《第三只玫瑰》的热度居高不下,各种数据流如海啸一般的汹涌澎湃,掀起滔天巨浪,而虞浅恩和谢骁舟两个名字,从始至终都立在这巨浪的涛尖。

只是没人知道,当外界掀起海啸,纷纷扰扰的时候,漩涡中心的这两个人,还当真就正呆在深山老林里。

第三百八十五章 触手呼吸谢骁舟突然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深黑了。

借着暗淡的灯,他朝床上望去一眼,却只看到掀开一半的被子和空荡荡的床铺。

他支着身体愣了两秒,才抹了一把脸,从沙发上抓起手机,点亮屏幕一看:四点半。

于是按着发酸的脖子起身,慢吞吞走了出去。

因为虞浅恩发烧一直反复,他又从不让外人住在自己卧室,便将医生打发走了,自己睡在沙发上,方便随时查看虞浅恩的情况。

在虞浅恩下午醒来之前,他已经撑着快两天没睡了,虽然脑海里还在想着宋兰因的话,却没等想出个结果,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是现在了。

以他以往的作息来看,这个时间醒来不算什么稀罕事。

他披了件外衣,拿着手机走出房门。

出门便是长长的走廊。

墙上亮着雕琢精致的壁灯,灯色昏暗地洒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一层毛茸茸的光来。

他踩过地板,去推开走廊上的每一扇房门,入目的却都是一室黑暗,只有家具在夜色里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

他倒也并不着急。

虽然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相同,他依旧只能听见自己空荡的脚步声,可奇怪的是,他再也分不出一点心力来察觉四周的死寂,反倒是从这安静中感觉到一点奇异的平和来。

直到这一层楼快要被他逛遍了,经过楼梯口时,他才听到一点极细微的声音。

谢骁舟脚步一顿,抬头往上看去。

卧室所在的楼层其实已经是顶楼了,但城堡毕竟极大,往上还有并不完整的几层阁楼,有的早已上锁,有的成了仓库,但还有一层,装成了一个巨大的影音室,算是使用率较高的地方。

那点细微的声响便从那一层楼传下来。

谢骁舟往上走去,随着逐渐接近,他看见了映射在门外墙壁上的,变幻的光。

那是一间半圆形的影音室,面向着窗外的无边夜色与森林。

谢骁舟站在门前,无声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巨大的幕布上正在播放《温柔》,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任何人对你好都是有原因的。

电影里头发凌乱形容落魄的青年抓狂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抬起头来直视对面尚还天真的少年:你以为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就对你好吗?可是……少年茫然道,我并没有钱啊……谁说一定得是钱了?青年像个困兽般地左右走了几步,最后他停下来,在窗前转头,对少年露出一个苦涩地微笑,除了钱,还有感情,还有情绪……总之一切都是能让人得利的东西——为了得到这些各不相同的东西,人们才会对你好的。

不然,你以为世上真有那么伟大无私的人格存在吗?·我还以为闹鬼了。

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观影,坐在地毯上的虞浅恩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去。

谢骁舟站在门口,室内的电影光勾勒他挺拔孤冷的影子,那张脸在明暗的光影之中显得冷静而深邃起来。

虞浅恩愣了一下,下意识张口,待到做出半个口型又猛地闭上。

她垂眸沉默两秒,转头摸出手机,在上面打出一串字来。

【吵醒你了吗?我还以为我已经把声音调到最小了】谢骁舟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背脊靠上沙发,长腿一伸,扫了一眼她举着的手机屏幕,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声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睡不着就随便乱逛了逛】虞浅恩踌躇几秒,又打:【这里不能来吗?】没什么不能来的。

谢骁舟仰头靠着沙发,把长腿盘起来,眼睛盯着荧幕,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像是打算和虞浅恩一起看电影,却反而让虞浅恩有些看不下去了。

少女瞅了他几眼,又打字【你会经常回看自己的作品吗?】不会。

谢骁舟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回答道,我一般只会重看两遍,第一遍单纯的欣赏作品,第二遍则是寻找自己哪些地方没演好。

片刻后,少女又举起手机——【《温柔》很好看,你也演得很好,一点不好的地方都没有】谢骁舟扫过那些黑字,唇角略弯了下,片刻后又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个?【就是翻到了】是吗?这明显没说实话的回答让谢骁舟眯了眯眼,他略坐直了些,侧头凑近虞浅恩,问她:难道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虞浅恩:……少女往后仰了点,对着他锐利的视线,很想浅头否认,却又下意识很抗拒对他撒谎这件事,于是就在原地僵住了。

然而谢骁舟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反而更近了些。

他茶色的眼瞳在昏暗中深邃极了,往下轻轻一瞥,视线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叫虞浅恩如同被羽毛扫到了咽喉一般,顿时咽了咽喉咙,飞快地别开了目光,却又在下一秒挪回来,直视着谢骁舟的眼睛。

看似很平淡自然的样子,却被快速眨动的睫毛泄露了她的欲盖弥彰。

谢骁舟把视线落回到她的双眼,手却抬了起来,触上了少女纤长漂亮的脖颈。

——虞浅恩一动不敢动地僵住了。

那只手落在她脖子上,先是指尖触到声带部位,接着几根手指都贴上来。

你不难受吗?他一边触摸她的声带,一边低声问,说不出话来,你不觉得着急吗?虞浅恩:……她根本无法回应。

她能感觉到那几根手指微凉的温度,紧接着,她感觉谢骁舟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落下去。

——拇指与食指侧面贴着皮肤擦过去,直到虎口贴近咽喉,他的整只手都落了上来。

谢骁舟表情平静,眼神却有几分纯粹的好奇与兴味。

你脖子好细,感觉一掐就断。

虞浅恩:……所以,你真的不着急吗?你不怕以后永远都说不出话,彻底变成一个哑巴吗?虞浅恩:……猴子都没您思维这么跳跃吧?原本还重叠在心头的阴霾,此时突然散了些许。

直到谢骁舟把手收回去,虞浅恩才猛地出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下来。

搞完事的谢骁舟坐着地毯靠着沙发,盯着幕布看电影,又不说话了。

虞浅恩余光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打了一行字出来。

【有点。

】第三百八十六章 要听吗?谢骁舟的悲惨往事明明只有两个字,可她慢吞吞地打了许久才停下。

而当这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映入她眼瞳的时候,心底那被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便再也无法忽视了。

那是好像乌云压城般的阴霾,是海浪卷起的黑色漩涡,是快要将心脏都烧得卷起来的痛苦与灰败。

她想自己并不想变成哑巴。

她想她之前对宋兰因说的都是真话,她是真的想活到老死。

可某些时候,她却又因为思绪太过混沌而无法确定。

她用了十二年才变得牢固无比的城池,因为几个月的阳光而敞开了大门,盛开了花朵,焕发了新生,然后又在一天之内崩毁成废墟。

她现在身在那废墟之中,入目所见都是尘埃与碎屑,她一会儿接住一张写满了去死的残卷,一会儿看见一堵写满了为什么的断壁,一会儿还能看见一根刻满救命的树桩……她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念头每一秒都在变,而无法出声的感觉给这片废墟加了一把火,让她觉得喉咙每时每刻都在被燃烧着,让她时而想要大吼大叫,直到口腔里满是血腥,时而又想闭上眼睛一直沉睡,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不必说。

这种感受时时刻刻的存在着,又被她时时刻刻的无视着。

直到此时敲出这两个字,她手指紧了一下,又想要退格删除,却已经被谢骁舟看到了。

我想你也会着急。

谢骁舟眼角瞥过那两个字。

虞浅恩身体一僵,没有抬头,男人却已收回目光。

他静了片刻后,突然左右看了一眼:你看电影不吃东西吗?或者来点酒也好啊。

说着他便自行起身,去到房间角落,打开了一个虞浅恩根本没看到的冰箱,在里面瞅了半晌,最后提了两瓶罐装啤酒,和两袋爆米花出来。

重新坐在地毯上,手指拉开拉环,咔哒一声后是爽快的喷气声,叫人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夏天。

谢骁舟仰头喝了一口,突然念她的名字:虞浅恩。

少女正盯着另一罐啤酒,闻言抬头看他,表情写满了怎么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乐意让你来我家吗?男人回头看她,眼眸映着电影里暗淡变幻的光,有种如玻璃珠般漂亮的剔透感。

他笑了笑,说:因为这个家里死过人。

是我父亲。

——突然甩出的炸弹安静地爆炸了,虞浅恩瞳孔紧缩地盯着他,半晌都没能给出反应。

谢骁舟却很平静,他又喝了一口酒,抬眼望着电影,虹膜中映着荧幕上他十七岁时的少年模样,微微扬了扬头。

就在这个时期后不久,大概一年后吧,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是煤气中毒……所以死状凄惨。

口吐白沫,脖子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血痕——而那个时候,我本来可以救他。

男人用极其平静的神情和冷淡的语气说着:但我没有。

一门之隔,我就站在外面,魔怔一样地原地呆着,看着他挣扎了两分钟,而等到两分钟后我去开门,他已经死了。

虞浅恩:……她屏住了呼吸,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在苍白的脸上淌出一道水光。

不等转头,余光已经捕捉到这一道眼泪的谢骁舟无声叹了口气,这才看向他,抬起手指沾了沾她的眼泪:我就知道会这样。

可我不是为了想看这个才告诉你的。

谢骁舟凝视着她,想了想,又弯了下嘴唇,或者说,本来就没有特别的目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而已。

如果你还想听,我估计还能跟你说个三天三夜……谢骁舟盯着她,凑近了,笑了笑,问:你想听吗?谢骁舟的悲惨往事。

虞浅恩瑟缩了一下,神情怔怔,眼泪却不停。

她的手指渐渐收紧,直到指甲都陷入掌心,抠出几枚渗血的痕迹来,她也没能做出点头或浅头的动作。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听。

一片混乱的思绪里,加入了许多个聒噪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要听,她迫切地想知道谢骁舟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想知道他受过的所有伤,想知道他经历的所有痛。

可另一个声音却尖叫着捂着耳朵,她不想听,不想知道这个一直救世主般存在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其实也经历过好多痛苦,光是听到刚才那一段她就已经心脏揪紧了,她怕再听到更多,她会失态,会当着谢骁舟的面崩溃的。

没等这样的混乱纠缠出一个结果,谢骁舟却已经坐直了。

看来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听,那就算了。

【……】虞浅恩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读心术。

但谢骁舟没有读心术,他甚至是犹豫的,他不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会带给虞浅恩怎样的影响,于是便愈发的踌躇。

可他也做不到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这大约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如此迫切地想要一个人好起来,想要听到一个人的声音,想要看到一个人脸上展露笑容。

这种迫切压过了事不关己的漠然,压过了不想承担责任的冷酷,甚至压过了他根本不会安慰人,也从未安慰过人的缺陷。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这么倒霉。

他平静地说出了不像话的安慰,在经历过漫长的挣扎和痛苦之后,最后只能为自己的人生得出一个笑话一样的结论。

现在好消息是你还年轻。

男人转头看向少女,声线如流水,又似大提琴的余音,你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制造好的回忆,以填补那些伤口和漏洞,虽然或许无法复原如初,但你还有别的土壤,可以用来种下新的种子,然后在将来收获新的花朵。

坏消息是……在少女水光模糊的凝视中,他伸手触摸她的鬓发,一点点温柔地顺下来,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

你需要踩过那些被焚烧的土地,去寻找新的土壤,去重建废墟。

这很难,人要想在分崩离析的世界里保持清醒,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你得做到才行。

谢骁舟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我希望你做到。

虞浅恩怔怔看着谢骁舟。

她看到电影的微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看到那光芒水流一样勾勒他的轮廓,将他衬得好像一个虚假的幻象——这个影子与多年前的寒冬街头,那个弯下腰来对她伸出手的少年重叠,让她甚至忘记了流泪。

第三百八十七章 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她又忘了自己的状态,徒劳地张口做出嘴型却没能发出声音。

于是那张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烦躁到咬牙的表情来。

只好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然后举给谢骁舟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骁舟微微抬眉,瞥着她,许久没说话。

虞浅恩却没有放弃,她收回手机,低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据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我爸爸妈妈对我好是因为他们愧疚,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安慰,靳风对我好是为了我妈妈,对他来说我其实只是一个附属品,而且他还因为爱人所爱愧人所愧,而对我有了种错误的责任感,因此他也能从我身上得到安慰】【爷爷对我好是因为我们相依为命太多年,已经成了习惯】【你呢?你为什么对我好?】她不停的打字,给谢骁舟看完一段又删掉写出下一段。

直到最后重复问出这个问题,她一动不动地举着手机,不肯再放下了。

谢骁舟转过头来看着她,视线从发亮的手机屏幕落到屏幕后的少女脸上,嘴角突然勾起来一点:你是现学现卖吗?往荧幕那边示意了一下:电影里的台词?虞浅恩盯着他不动,片刻才又收回手机打了一行字。

【我仔细思考过了,我觉得电影里说得很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如果一个人对你好,一定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可别的我都能想出答案,你我却想不出】谢骁舟看着那行字,嘴角弯了弯。

他干脆也不说话了,把搁在旁边的pad拿过来,将放映模式改为投屏模式,然后打开备忘录,也跟着打起字来。

虞浅恩把视线投过去,看着黑色拼音一点点跳出,然后变成字和句子,她竟然有些紧张。

【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

】谢骁舟靠着沙发懒洋洋地敲屏幕。

【在你看来,我真的对你很好吗?】虞浅恩看着大荧幕上那两粗体行字呆了一会儿,转头对他重重点了下头,然后抢过他手里的pad,在下面敲字。

【你对我很好,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我很好】谢:【你说的不是在学校那次初见吧?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你还是不想说吗?】虞:【……】谢骁舟看着那串省略号差点笑出来,拿过pad继续进行这一生或许只有一次的,形式特殊的无声交流。

【那你呢?你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总是为我哭?】【我身上也有你想要的东西吗?】【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他停顿了一下,余光将少女发怔的表情收入眼底,片刻后又继续敲击。

【说到底,现在的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你还有愿望吗?除了活着之外,对未来想要怎样活着的期望,以及最想要拥有的东西】又停了停,遏制住还想说些什么的欲望,他收尾到——【等你想清楚了这些事,再来交换我的回答吧】【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放下pad,喝掉了罐中的最后一点酒,然后把pad调回到放映状态,摸揉了一把虞浅恩的头:暂时放任你,但不代表你可以一直在我家作息紊乱地过下去。

我不会任由自我放弃的学生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

大概是手感很好,他按着她蓬松的头顶又晃了晃,这才起身走了。

我要去睡了……哦,对了。

出门之前,他最后回头道,下次再看电影,可以去书房找影碟,效果比这个好很多。

直到男人的影子在视线里彻底消失,虞浅恩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仰起头,看着还在播放的电影,片刻后拿起pad,把屏幕调回到了投屏模式。

备忘录上的一连串对话重新显现出来,她一行一行地反复看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连串的问题上。

【那你呢?你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总是为我哭?】【我身上也有你想要的东西吗?】【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不由自主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相遇以来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段相处。

课堂上一本正经讲课的谢老师,片场里懒洋洋教他对戏的谢前辈,还有片场与课堂以外,任何时候的谢骁舟。

他带她攀岩;他监督她锻炼;他带她从林方西面前逃走,陪她做摩天轮,送她蓝丝帕,把她从大雨中带进温暖的房子,带她看海,为她擦眼泪,陪她逛商场,给她做火锅……他似乎总在走向她,虽然姿态总是散漫,总是懒洋洋的,但他的确在不断地向她走来。

从第一次在游乐场相遇,到第二次在街头弯腰,再到后来的每一次——他总是在向她走来。

【在你看来,我真的对你很好吗?】——她看着那句话,心里给出了更加明确的回应。

当然了。

在我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就算是爷爷,也曾对我心怀愧疚,也曾对我袖手旁观,可唯独你,唯独你,从出现在我世界的第一刻起,你就毫无条件地走向了我。

可我能给你带来什么呢?别人对我好,都能从我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可你呢?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能给你什么?而我……又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我是为了报恩吗?就像他们对我好是为了得到心理安慰一样,我也想通过对你好来安慰自己,我已经报答过你了吗?不……我不是这样的好人。

我没有这种有恩必报的原则才对。

倘若这一生都无法靠近你,无法认识你,我也依旧会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不会仅仅因为无法报答就对一个人耿耿于怀。

那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如此地靠近你,如此地依赖你,如此地想要留在你身边……我到底,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我以后,到底想变成什么样呢?第三百八十八章 星光会知道谢骁舟根本没能睡着。

他甚至忘了要把床让给家里的小客人。

按开窗帘,让窗外的星光全都洒进来后,他就躺在床上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张口对别人说起自己的往事——宋兰因不算人。

很奇怪,以前以为难以启齿的秘密,今天居然这么轻松地说出了口,最重要的是,他还发现了一件连虞浅恩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事。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得勾了一下,在昏暗夜色里发出一声低笑。

听说了这种耸人听闻的事,一般人第一时间都是害怕吧?他把玩着遥控器,喃喃自语,居然都不想想我这种对父亲见死不救的人会不会是坏蛋……真是个傻子。

他把遥控丢到一边,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后,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彻底沉睡之前,他最后的念头,是希望那家伙早上别再摆出那副样子了。

那副会让人心脏不断发紧,控制不住想去把林家和虞家都弄死的样子。

什么?你说谢骁舟现在明明还不知道真相?那重要吗?对好歹也是个霸总的谢先生来说,只要知道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不就足够了?·但霸总谢先生没想到的是,并没能等到早上,他在睡梦中被人生生推醒了。

睁眼的瞬间他甚至屏住了呼吸,身体也进入了应激反应的紧绷状态,直到看清面前的人,他才猛地松懈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盯着天花板平息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有些无奈地偏头看去:你自己不睡干什么来扰人清梦?少女蹲在他床边,一双眼睛好似浸在水里的水银珠,直直盯着他。

下一秒,她在满地寒星中,举起那张写字板来。

借着窗外的星光,谢骁舟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字。

依旧是不太好看的笔迹,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想好了】谢骁舟唔了一声,语气里还有懒倦的睡意,性感极了:你想好什么了?虞浅恩翻过一页纸,露出下一页字迹。

【我想好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了】谢骁舟顿了顿,总算来了点精神,只是姿态依旧懒洋洋的,带了些笑意地问:说说看。

虞浅恩显然早有准备,把自己想说的话都一张纸一张纸地写下来了。

可此时她却迟迟没有翻页,直到谢骁舟无声抬眉:怎么了?还没……话没说完,虞浅恩已经深吸一口气,把那一页翻过去了。

下一页纸被翻到谢骁舟眼前,他边说着话,视线已经落了下去,于是剩下的半截声音消失了。

他看见那一行被写得大大的,清晰无比的黑体字。

【我想要你爱我】——沉默蔓延。

谢骁舟看着那行字,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随着他的无声,虞浅恩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但她很坚定,手指把写字板抓得死紧,呼吸也变得急促,却依旧没有动浅,只死死地盯着谢骁舟。

半晌,谢骁舟才能挪动目光,将已经完全清醒的视线落到了虞浅恩身上。

少女蹲在床边,就像一只轻巧弱小的猫。

她看起来很紧张,似乎连呼吸都绷紧到了极限,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不知是因为太用力还是因为害怕而微微的发了红。

又像一只刺猬。

此刻正在把柔软的肚皮露给他,却又警惕着有可能到来的伤害和挫败,于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地僵硬着。

可她……又很勇敢。

即便害怕,即便恐慌,即便觉得窘迫,也依旧牢牢地举着写字板,等待着他的答案。

真是出人意料的,让人不得不怜惜,也不得不心软的勇敢。

谢骁舟于是微微笑起来,他坐起身,略低头看着床边的少女,问他:所以,你现在是在问我,可不可以爱你吗?虞浅恩盯着他,目光灼灼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可怎么办?谢骁舟笑起来,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低头,几乎要跟虞浅恩额头相抵地看进她眼里:你想好了你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你想好了你能给我什么吗?虞浅恩怔了一下,显然她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因为过度的自救意识而只考虑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没想过对方的索取。

但她的反应很快。

就像落水之人看见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只知道用尽一切方法去抓住,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她翻了页,拿了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如果我爱你,你就会爱我吗?】谢骁舟看着这行字,无声而安静地笑了一下,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于是不到三秒,下一页纸带着新的笔迹出现在他眼前。

【那我爱你】——谢骁舟盯着那行字,再抬起眼皮去看虞浅恩。

山顶的星光无阻碍地穿透落地窗,洒在虞浅恩的发上,衣上,侧脸上。

她眼瞳映着这些光芒,好似一对浸在水中的水银珠,在背光的昏沉暗影中散发凛冽剔透的辉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眼神里带着多少紧张的期盼,与害怕被拒绝的渴求。

谢骁舟看着这双眼睛,半晌后,他安静地微笑起来:那就试试吧。

那就试试吧。

——虞浅恩怔了一下,她没听懂。

然而没等想通,她已经被拉住手腕,一把拽上了床,狼狈地栽进了某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现在先来睡觉好了。

他进入状态十分快地把少女困在了自己怀里,长手长脚地抱着她,还把脑袋搁在她头顶,略带着点鼻音道,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你不知道第三只玫瑰已经官宣了吧?也不知道主题曲已经发布了?更不知道你的粉丝数量已经翻了倍,无数人开始喜欢你,但也有更多人在骂你。

虞浅恩呆住了,她下意识就要挣扎着坐起来去了解情况,却被男人死死压着,怎么都挣脱不了,最后只能气喘吁吁地放弃。

好了,好了。

他抱着她,大手在头顶摸小猫小狗一样地顺了顺,今晚先睡,那些事明天处理也不迟。

虞浅恩总算体会到了不能说话的最大苦楚,在这种她有满肚子话想说的情况下,偏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想说的可不止是工作有关啊!还有那句试试吧……试试吧的意思是……又像是使用了读心术的谢先生闭着眼,嘴角弯着笑说,好啊。

我答应你了。

一切挣扎都静止下来。

虞浅恩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好像应激反应中的仓鼠,一动不动地僵在谢骁舟怀里。

直到谢先生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到她身上,将她微凉的身体焐热,叫人产生出两人已经融为一体的错觉。

直到四周耳边胸膛里的跳动一点点清晰,她还开始听见四周的动静。

窗外有遥远的虫鸣,缥缈的风声,草叶浅动的声响。

窗内有两人的心跳,呼吸,还有被子微微起伏时,摩擦过衣料的细响。

这些她之前完全没听见没察觉的动静,被她突然地捕捉到了。

她好想对谢骁舟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但却又在从未有过的安全感里,感觉到了海潮般漫卷上来的疲倦。

兵荒马乱的心跳逐渐缓和,她终于悄悄地呼吸起来,然后自以为不会被察觉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慢慢闭上了眼睛。

其实按理说她还有很多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多需要抚平的混乱,可当这陡然而来的安全感蔓过心脏后,睡意便像海潮般涌过来,让她飞快地睡着了。

可彻底入睡后,反而有眼泪无声无息地淌出来,淌过她无知无觉的脸,沾湿了谢骁舟的衣服。

待到少女呼吸平稳,谢骁舟睁开眼睛,没有低头去看那张湿漉漉的脸,他在寂静中望着天花板,无声拥了拥少女的肩。

(本来昨天要发,但卡在半路上估计体验会很糟糕,就压到今天了,不管怎么说!为他们撒花!)第三百八十九章 叫我干什么?在第一缕天光墨水般染就天际的时候,昏沉的林间响起了一声极轻微的脚步声。

靴底踩在落叶上,仅一下,便隐没在暗淡的光线里,林间再次陷入了无人般的寂静。

特质的绝缘刀一点点割开电网,直到露出一个足够让人通过的缺口,来人才终于停止了谨小慎微的动作,极小心而又极专业地无声钻了进去。

巨大的、无死角隔绝在山间的电网就这样破了一个大洞,而来人自从钻进这被隔绝的私人领地,整个人动作便快了起来。

就像一只猎豹,无声而警觉地在林间奔跑,身上的迷彩服和绿色的树丛几乎分不出区别。

大约十分钟过去,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那一处缺口前,有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牵着狗,阴沉着脸看着电网上的大洞,然后拿出手机,调出上面的监控视频。

在确认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阎城也说不上来原因。

在查了一整天却只查出一个假车牌,并且连一路上的街头监控都被洗清之后,他莫名就有了种直觉。

——虞浅恩就在这座山上的直觉。

然而这种毫无根据的直觉显然是不能拿去给老板交差着。

于是面对着那个濒临发疯的老板,他只能把自己的手下卖出去承受怒火,自己则趁夜溜过来验证直觉了。

在完全不知道山上有什么,山中房子又在何处的情况下,他现在的行为完全就是瞎子摸象。

可好在他运气一向不错,方向感也很好,足够用来估摸着距离,一路顺着公路的方向找到目的地。

隐约看见城堡的影子时,林间的光线已经变得乳白了。

阎城无声地啧了一下,正要继续往上走,却陡然听见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

就像猛兽发动攻击前的咆哮一般,那声音充满了危险的威胁感。

阎城一瞬间绷紧了身体,都顾不上隐藏,径直一个翻滚朝侧面躲开了,待到在满是树苗草丛的坡道上滚下去一米后他才稳住身体,半跪着猛地抬头看去。

一辆黑色军用挎斗摩托正咆哮着横在前方路面。

车上的人穿着黑色外套和黑色靴子,靴底还沾着泥,头上还很有原则地戴着一顶头盔。

这会儿他正把头盔取下来,丢到一旁,抬起眼看着他,语气不明道:躲得挺快。

阎城不言不语,手已经伸到身后,摸出了那把绝缘刀。

虽然因为是特质的,并不如普通刀刃那般锋利,但要想对人造成伤口还是可以的。

原本他并不觉得上山来找个人会需要动用武器,但根据方才这人毫不犹豫开车撞向自己的狠戾架势,他一点都不怀疑对方想弄死自己。

我只是上来找个人。

当了一段时间好公民的阎城试图沟通,或者只要你告诉我,你老板有没有把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带上山就行了——我只是想确定她的安全。

摩托上的男人笑了笑,却没有回话。

他手在那看起来空荡荡的挎斗下拍了拍,下一刻,在阎城不太妙的预感中,一只浑身黑毛的大型藏獒从座位上冒出头来。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男人解开绳子,拍了拍狗头。

下一秒,藏獒一跃而起,嗷嗷叫着朝他冲了过来——草!原本以为会来个真人搏斗的阎城不得不破口大骂,转身就跑,而他身后的男人则微笑着,又戴上了头盔,发动引擎,骑着那辆霸气的军用摩托,咆哮着追了上去。

·遥远清脆的鸟啼传入耳里。

少女的睫毛掀开一条缝隙复又闭上。

片刻的安静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首先纳入的是满室甜光,然后是不远处散发木质书香的书柜,以及干净透明的大幅落地窗。

她视线在房间里无意识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身后空荡荡的床铺上。

昨夜的星光浮现脑海,那句试试吧也回荡在耳边,让她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屏住呼吸片刻后,她视线胡乱地在身侧寻找着,直到看到某个熟悉的东西,她才猛地睁大眼睛,倏地一下坐起来,几乎是有几分狼狈地扑到床边拿起了那个写字板。

晨光明亮,将最后一页的四个字清晰映入她的眼帘。

【那我爱你。

】她定定地盯了好一会儿,然后机械式地往前翻去。

【如果我爱你你就会爱我吗?】【我想要你爱我】【我想好了】……虞浅恩丢下写字板,跪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脑袋蜷起来,埋在被窝里发出低低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一轮崩溃结束后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发出声音了。

她怔了怔,摸着自己的喉咙,试探性地再次出声:喂?就像在跟自己打电话一样,她说:你好?我是虞浅恩?分明才两天没说话而已,但陡然间再次听见自己的声音,她竟有种久违了一般的陌生感。

谢骁舟?她用这恍如隔世的嗓音去叫那个名字,竟感觉到喜悦如水流般将皱巴巴的心脏舒展。

不由自主在床单上滚圈,一边滚一边不断变着花样地叫那个名字。

谢骁舟?谢神?谢前辈?谢老师?谢……耳朵要起茧子了。

低而含笑的男声自门口响起来,虞浅恩吓了一跳,险些滚到床底下去。

她猛地坐直身子往门口看去,男人正穿着舒适宽松的衣服,靠在门上看着她。

叫我干什么?我……虞浅恩想躲开视线,却又逼自己紧紧盯着他,咽了咽喉咙,脑子里紧急转了一圈才找到话题,猛地道,我能说话了!你当我是聋子吗?被你叫了这么多声,就是聋子也该听见了。

谢骁舟直起身体走进来。

这房间明明是很宽敞的,但不知是因为谢骁舟太过高大还是他气场太强的原因,竟仅仅是走过来,就给人一种空气变得紧张了的错觉。

虞浅恩不由自主地往后跪了两步,直到视线随着谢骁舟的靠近而越来越高,直到谢骁舟饶过大床来到自己面前,她一边膝盖陡然一空,整个人顿时往后倒去。

第三百九十章 看门人——没有摔倒。

一只手臂拦在她腰后,生生将她托住了。

少女往上看,看进男人漂亮的眼瞳里。

他沉默不说话,脸上眼底却都有明显的笑意。

虞浅恩脑子一片混乱,最后还是先开了口:谢,谢老师……甚至能听见自己紧张急促的呼吸,我们,现在是……嗯?男人偏了下头,笑问,是什么?是,是什么关系?你觉得呢?我……她小心翼翼,却又心如擂鼓,我觉得,是,恋,恋,恋恋……没等完整说出那两个字,小虞同学的脸已经蹭蹭蹭变成了大番茄。

谢骁舟怀疑她继续恋下去估计都要爆炸了,便憋着笑,俯身,轻而快地在她唇角印了一下,然后盯着她的眼睛,噙着笑替她补充:恋爱关系。

虞浅恩:……即便这样她也彻底爆炸了。

谢骁舟甚至错觉自己听见了轰的一声,接着少女就陷入了当机状态,整个人都僵直了。

拨开她凌乱的长发,谢骁舟对着少女发傻的表情看了片刻,有几分嫌弃地啧了一声,却又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给她穿鞋。

待到拖鞋穿好,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虞浅恩,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直到少女身体晃了两下,他才道:你不会还要我抱你去卫生间帮你挤牙膏吧?事先声明,我可做不来那种二十四孝好男友,还有什么给你拿包陪你逛街以及给你剥虾扒螃蟹之类的事你更是想都不要想……我我可没想这些。

虞浅恩回过神来,瞪大眼睛赶紧否认。

那是最好。

谢骁舟瞅她一眼,去洗漱,之后下来吃饭。

看着男人走远再到消失,虞浅恩还在沙发上呆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游魂般站起来,走进了卫生间。

天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镜子里的自己。

虞浅恩看着那里面脸色苍白却眉眼都带着微红的人影,一边慢吞吞地刷牙,一边迟钝地想着什么。

直到刷牙洗脸一套流程走完,她凑近镜子,直勾勾盯着里面的自己,半晌后,慢慢弯了下嘴唇。

·下楼虞浅恩是用跑的。

她一路跑下阶梯,循着声音冲进了厨房,然后在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里猛地站定在厨房门口,直直看着那个正背对着自己熬粥的背影。

谢骁舟正在尝味,头也不回地道:去拿勺子和碗,差不多可以吃了。

他说着便转身,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便被突然撞过来的身影扑了满怀。

谢骁舟愣住了,拿着勺子的手下意识抬高避免撞到她,然后才低头看了看:这是怎么了?虞浅恩在轰鸣的心跳声里死死抱着他的腰,贴在他胸前无声半晌,才发出干巴巴的紧张的声音:练,练习一下。

我……我们现在不是,恋爱关系吗?她咽了咽喉咙,所以,要多多练习……谢骁舟抬了抬眼睛,思索半秒,憋住笑,用空着的手抚上她的脑袋,然后顺着长发摸下来,修长指尖穿过发丝,寻到她的后颈,在纤薄的皮肤上轻轻捏了一下。

说得也是。

在少女陡然的僵硬中,他弯着眼发笑:突然从老师同学还有前辈后辈的关系变成男女朋友,的确需要多多练习才能习惯。

他捏着少女的后颈,就像捏着一只猫,仿佛是生生把她从自己怀里拎出来似的,对着她微微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样是不是比较能找到谈恋爱的感觉?‘他也不看她,只低笑着问。

接着又凭感觉往下,亲在了她的眼皮上,嗓音哑哑的带着笑:这样呢?再接着是鼻梁。

这样呢?然后是鼻尖。

这里?侧脸。

这里?……每一声都含混在咽喉里,又轻又低,就像抓不住的风,触感很轻很温柔,却又倏忽就远去了,只会叫人心尖发麻。

虞浅恩一动不敢动。

她任凭这人在自己脸上到处留下轻吻,只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失常的声音。

最后男人停下来,那双漂亮眼睛看着她的眼,又往下,落在她唇上。

仿佛是湖面上生了雾气的目光,他就这样垂眸看着她的唇,不知不觉地靠近,直到唇瓣即将相触,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再次抬起眼皮,他看着她的眼睛,低若无声地说:该你了吧?虞浅恩瞳孔微缩,她屏着呼吸,在狂乱的心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求中,缩进了这最后的距离。

她笨拙地吻住了他。

男人嘴角微微勾起,半闭着眼放下勺子,伸手将少女搂进怀里,专心致志地与她练习。

窗外天光洒入城堡里来,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好似互相依偎的植物。

白雾从一旁的砂锅中袅袅升起,不断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听来竟有种隽永无比的感觉。

·直到一顿饭吃完,虞浅恩才想起来要看时间。

与所想的早晨不同,这已经是一天下午了。

她正坐在卧室的沙发里打算上会儿网,却听见笃笃地敲门声,抬头看去,Dylan正恭敬地站在门口,对她道:虞小姐,先生让您下去一趟。

虞浅恩怔了一下,也不问干什么,穿上鞋就蹬蹬出了门。

她知道谢骁舟不喜欢自己呆在一楼,因此并不主动呆在一楼玩,这会儿却看见谢骁舟站在大厅的矮几边上,刚挂上电话,对她招了招手:让你见个人。

虞浅恩一头雾水地走过去,还没坐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阎城。

他正被人五花大绑着,从门口推进来,然后被人粗暴地推倒在在地。

虞浅恩怔了一下,看见那个推人的男人。

他长了一张很有辨识度的脸,单眼皮薄嘴唇,是很锋利的长相,再加上阴戾冷漠的表情,一看就是个不能惹的人。

是我家保安。

谢骁舟见她看着那人,便解释了一句,住在红房子里面,你每次进出就是由他开门关门的。

虞浅恩恍然,然后又低头去看阎城。

作为林方西最信任的保镖,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会儿倒是难得显得狼狈,甚至还被人用抹布堵着嘴。

他凌晨就来了,切了我的电网偷偷钻进来的。

谢骁舟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不想打扰你睡觉,就把他关了一会儿。

他扬了扬下巴,黑外套的男人便蹲下去把抹布扯了出来。

草!嘴巴刚获自由阎城便大骂出声,但仅这么一个字,他便生生憋住了,深吸一口气,半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虞浅恩,强忍怒火地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最后闭上眼睛长长松了口气,这才用力一挣绳子猛地起身,在身后男人警觉扑来的同时转身狠狠一脚踹出去——第三百九十一章 要做的事你大爷的!他抹了一把嘴角,死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凶戾之气从眼底浮起来,要不是为了找大小姐,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然而并没有当场上演全武行,见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谢骁舟也一个眼神制止了想打人的看门人。

阎城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眼神冷淡:我只是来确认你的安全的。

他垂眸一瞬,再抬起来时又已经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痞样子,还冲虞浅恩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既然知道大小姐平安无事,我也就能交差了。

直起身后,视线扫过谢骁舟,他笑容收了点,语气依旧是那样带着笑的:只不过,接下来要上门的,估计会变成我老板。

对付我只用两条看门狗就够了,但要想挡住我老板,谢先生恐怕得提前做好准备。

谢骁舟靠着沙发,懒洋洋地笑了笑:多谢提醒。

阎城笑眯眯地对虞浅恩道:那么,我告辞了,大小姐。

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确认虞浅恩的安全而来,他没有任何停留地走出去了,这期间虞浅恩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远再到消失,她才半垂了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衣的看门人看了谢骁舟一眼,得到示意后便无声退下去了。

直到大厅里没人了,虞浅恩才转头看向谢骁舟:会给你添麻烦吗?你不该这么问我。

谢骁舟笑起来,你该问我能不能帮你挡住麻烦。

他抬手揉了一把少女的头发:虽然还没给人当过男朋友,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用有后顾之忧。

虞浅恩沉默了许久,抬起眼看着他,道:要问我想做什么……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双乌黑眼瞳直勾勾地盯着谢骁舟,有种不带一丝杂念的纯粹,又因为过于纯粹而显得无辜和坦诚。

谢骁舟被看得呼吸一窒,片刻才弯了下嘴角:我不让你和我待在一起了吗?那倒不是……虞浅恩又垂下眼皮,只是,我觉得,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是必须单独去做的事,我不能在旁边的那种吗?……虞浅恩怔了怔,当真仔细地想了想,好像也不是……那不就得了。

谢影帝笑起来,正巧,最近也没有别的工作,我空闲时间多得很。

于是大约半小时后,谢骁舟开着宾利,载着虞浅恩下山去了。

先去幸福里吧。

少女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平静道,我要去把我的行李带走。

·再次打开那扇房门时,虞浅恩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房子里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陌生了。

她穿着鞋,走过地面那被摔碎的至今都没有收拾的玻璃杯,没有去看沙发上的玩偶,厨房里她喜欢的餐盘,以及各种早已熟悉的被虞金枝添置起来的小东西。

她径直走进了衣帽间,把自己的密码箱提了出来。

黑色的箱子已经很破旧了,经过最初虞金枝来这个房子里的那一通乱翻,本就劣质的材质上更是多了许多划痕。

虞浅恩蹲在地上,手指抚过那些划痕,片刻后扭好密码,把箱子翻开来。

那里面依旧装着她珍而重之的几样东西。

围巾,手套,陈旧的纸币,还有爷爷给她买的第一件衣服,以及胖胖送给她的一只坏掉的怀表。

纤细手指一一从这些东西上面抚过,虞浅恩突然便有几分想笑。

也不知道这两年都在折腾什么——说到底,从她第一次踏入这个房子的时候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这世上有些人是有父母的,有些人却是没有的。

她明明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来接受并习惯这样的人生,却还是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就走进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不,或许还是有点收获的。

她想起什么,赶紧起身去到卧室,从床头柜的深处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再从盒子里取出了那张漂亮的蓝色丝帕。

回想起摩天轮上谢骁舟将丝帕系到她手上时的样子,虞浅恩不由得微笑了一下,接着便起身,将丝帕也放进了行李箱中,然后就提着箱子出去了。

离开之前,虞浅恩甚至没有多看这房子一眼。

她已经想清楚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该留恋的。

就像两年前搬进来时一样,她孑然一身的来,也孑然一身的走了。

房门被砰地合拢,天光洒进落地窗,照亮这无人的空间。

沙发上母女俩一同依偎着看电视的位置,还残留着痕迹,厨房里洗过的水果还没有摆盘,冰箱中被切好并摆放整齐的五花肉正在失去水分……衣帽间里华丽昂贵的衣服,书房中被翻开一半的书籍,角落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猫砂盆……这里的各个角落都还残留着温暖的生活气息,却已经空荡得好似永远都不会再有人来了。

·虞浅恩从楼上下来时只拎着一只行李箱,本来以为会需要搬重物的谢骁舟有些意外,却什么都没问,打开后备箱把箱子放了进去。

接下来呢?谢骁舟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还要干什么?我要去一趟虞家。

虞浅恩笑了笑,去接小天狼星……还有,去解决一桩陈年恩怨。

(今天实在状态糟糕,明天万更补上我定一下更新时间吧,以后每天晚上九点半更新,只会早不会迟,就算有事也不会断更嗯!就这样决定了!)第三百九十二章 她很有自知之明要说虞浅恩到底有没有想好——她当然没有那么厉害,能够一夕之间就想通一切,想清楚未来的每一步要怎么走。

崩塌的世界不可能仅一天就完成重建,可她毕竟在浅浅欲坠的废墟里抓住了一只手,那是她自己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要得到的东西,哪怕是跌跌撞撞,她也想要抓着那只手继续走下去。

她不想让他失望。

因为有他在,她也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就此完蛋。

于是来到了虞家。

望着那仅仅来过三次的别墅,虞浅恩深吸了一口气,让谢骁舟留在车里,独自走了进去。

·时间倒转一日。

听到消息的虞迟婳直到夜里才匆匆赶回虞家。

到的时候虞老爷子和靳风已经在床边守了许久了,她并没有听到虞金枝昏迷的具体原因,却因为谨慎和警惕而没有贸然冲进去表孝心,而是只在门外远远看了一眼,随后直到那两人从床边离开了,才悄悄地走进去。

在床边坐下来,就着灯光看着虞金枝惨白的脸,虞迟婳有几分出神。

这样静静地凝视了半晌,她眼底才透出一点复杂的神情来。

妈妈。

她轻声道,这次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还是虞浅恩吗?她神情有些怔怔的,喃喃自语般道,明明都有你天天陪在身边了,她还有哪里不满意?如果是我的话……有你这样一个漂亮又富有,还这么疼我爱我的妈妈,我一定会珍惜到恨不得天天粘着你的。

说了片刻,她垂眸,看着毫无知觉的女人,眼神在背光下变得微凉:还是说……她把过去的事告诉你了吗?所以你才会因为大受打击而晕倒?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可若真是如此,她应该也说了我和哥哥的事吧?还是少女模样却拥有成熟眼神的女孩微微皱眉,凝视着昏睡中的虞金枝,似在思索:好像也不对……如果你真的是因为这些而晕倒的,虞浅恩不会不在这里陪着你。

她那个贱人,我最清楚了。

虞迟婳语气极低缓地喃喃自语,最开始装出一副不屑和你相认的模样,其实心里可想有个妈妈了——她本来就是那种缺爱缺得要死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她当年也不会跑来接近我哥哥,还妄想把哥哥抢走……说到这里,她的眼眸也渐渐阴沉下来,牙关也微微咬紧,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了,重新回到了原本的问题上,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如果你真的只是因为她讲出往事就晕倒的话,她肯定会陪在你身边的——可她没有,甚至你晕倒这几天,她甚至都没来看过你。

这只能说明,你们俩闹掰了——而理由并不是因为她当过乞丐的悲惨往事?事实上她早就知道虞金枝晕倒的事了,但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就是为了试探虞金枝到底是否知道了多年前他们兄妹俩做过的事。

如果知道,她醒来后第一件事肯定会对他们兄妹俩有所行动。

可没想到两天过去了,虞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这才坐不住,装作刚得到消息的样子赶了回来。

还好,现在经过梳理后,她得到的是好的结果。

前段时间正在变得越来越亲近的母女俩居然闹掰了,而且原因还和那段往事没关系?也就是说虞浅恩依旧没告诉虞金枝那些该死的往事,而她也还可以继续做虞家千金,继续做万众瞩目的虞影后唯一的女儿。

虞迟婳慢慢直起身,嘴角渐渐弯起一点欢快的笑意。

这发展简直是天助我也。

她漫不经心的想。

最好是虞浅恩闯了什么滔天大祸,彻底惹了虞金枝的厌憎,这样一来,就算有朝一日虞金枝真的得知了那段往事,她也有的是办法为自己开脱和辩解。

——说到底,她一直在虞浅恩面前装胆怯,不就只是因为虞金枝的绝对偏心吗?她一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没有虞浅恩在的时候还能演一下母女情深,但虞浅恩回来了,她就只能装个透明人。

可如果虞金枝对虞浅恩不再有那么深的感情,再加上我的那两次救命之恩,我是不是也能和虞浅恩搏一搏呢?甚至不需要她的彻底胜利,只要能让虞金枝看到她,让虞金枝稍微把她也摆上和虞浅恩相同位置的天平上去就够了。

以她对虞浅恩的了解,哪怕仅仅是把他们放在同一个位置看待了一秒,那个小贱人也绝对会掀翻一切自己滚蛋的。

她就是那样一个看似什么都能忍受,其实却连下跪都做不到的傻逼罢了。

妈妈。

虞迟婳又弯腰,近在咫尺地看着虞金枝,眼神柔软声音也柔软,糯糯地轻声道,让我来帮你怎么样?有病就应该除掉病根,虞浅恩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一块绝对不会愈合的腐肉,其实只要彻底切掉它,你就能彻底好起来了。

我会帮您的。

她微笑着,执起女人苍白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让一切回到虞浅恩到来之前——只有我们母女俩,不是每天也过得很幸福吗?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投在床头的灯影下,虞迟婳呼吸一顿,却不动声色,只略抬高了音量,还吸了吸鼻子才道:妈妈,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无论让我做什么……笃、轻微而短促的敲门打断了她,虞迟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正站在门口,臂上挂着一件外套,眼神不明地看着她。

虞迟婳眼底浮现惊喜的神情,她小心放下虞金枝的手,随后才无声而飞快地走出来,直至把人推出门,再将房门关上,她才放心地露出笑容,喜不自胜地叫了一声哥哥。

我都好些天没看见你了,公司有那么忙吗?虞迟骄嗯了一声,转身走向自己房间。

虞迟婳踌躇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哥哥……你,她眼珠转了半圈,最后掩在了眼皮下,回来多久了啊?第三百九十三章 傻丫头刚到房门口,只听见你的最后一句。

转过拐角,打开房门,踏着亮起来的灯走进去,虞迟骄把衣服随手挂在椅子上,转头道,怎么样了?什么怎么样?虞迟婳还在暗中思考他的回答,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妈妈?‘她把虞迟骄放下的外套拿起来,到衣橱旁拿了一根衣架子,平平整整地挂好了,还抚了几下,同时漫不经心道:还没醒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而且……妈妈晕倒这段时间,虞浅恩居然一次都没来看过。

她抬起眼皮,视线探向她哥哥:哥哥,你觉得是怎么回事?虞迟骄看着她,眼神看似温和,语气却很淡:你不是都得出结论了吗?还问我做什么?虞迟婳一愣,立刻道:你听见了?没有。

虞迟骄到桌后坐下,我只是知道你一向聪明,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他仰头靠着椅子,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有几分疲倦道:我有些累了,你也去歇息吧。

虞迟婳沉默半晌,慢慢把抚在衣服上的手指收了回来,转头对虞迟骄笑了笑:那哥哥你早点睡,我走了。

转身时脚步顿了顿,她又笑声灿烂地转头:对了哥哥,我的电视剧杀青了,下周就要播放大结局,你记得看哦。

知道了。

虞迟骄抬头看她,微微笑着,眉眼疏朗,表情温和。

少女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然而当房门被关紧的咔擦声响起后,无论是靠在椅子上的虞迟骄,还在转身背对房门的虞迟婳,都在瞬间变了表情。

男人仰头靠上椅背,闭上那双轮廓温柔的眼眸,面孔上显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漠然来。

而少女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沉在灯光阴影下的眼睛里,却晦暗得好似污浊翻涌的深渊。

·时间来到次日早晨。

虞迟婳刚起床不久,就看见了无声立在虞金枝房门前的自家哥哥。

令人惊讶的是,一向对虞家并不亲近也不怎么感兴趣的虞迟骄,此时居然是一副正在偷听里面人讲话的神态。

虽然他并未做出畏首畏尾地举动,看似只是立在门前等待而已——可以虞迟婳对虞迟骄的了解,她知道他现在就是在偷听里面讲话。

难得有几分高兴的,她起了调皮的心思,悄没声地踮脚走过去,直至靠近到虞迟骄背后,她才猛一下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虞迟骄的胳膊。

男人顿时转头看来,眉头瞬间紧皱,投来的目光也暗沉到让人心惊。

虞迟婳一愣,见他露出了警告的眼神,便再也不敢乱来,想安静下来跟他一起听,却被虞迟骄拒绝了。

男人扬了扬下巴,做了个让她走的动作,少女却反而有了逆反心,撅了噘嘴跟他一起靠近房门——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回忆起来。

是虞老爷子的叹息,如果能更晚一些,在浅浅知道她对她妈妈到底有多重要之后,再由金枝亲自向她忏悔,说不定还有余地一些……是我的错。

这是靳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颓废,当年我就不该放任她一个人去林家,明明知道她精神状态不好……要各自忏悔的话,我岂不是也有错。

宋医生也有几分疲倦,如果不是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建议浅恩找回记忆,或许就不会造成眼前的局面了——可这些都是废话,她迟早会想起来的。

而无论是什么时候想起来,这段回忆都必然会给她和金枝阿姨带来无法弥补的裂缝。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亲手用开水烫伤四岁女儿这种事——但凡你们早一点告诉我,我都不会这么急着让浅恩恢复记忆。

——虞迟婳睁大了眼睛,瞳孔却紧紧地缩了起来。

如果换个环境,她恐怕当场就要欢呼出声。

——房间里的谈话还在继续,基本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在讨论。

宋医生主张用刺激疗法,他觉得虞金枝已经逃避得够久了,到了该面对的时候。

亲眼见识了女儿多年来病情的虞老爷子却有些担忧,害怕她会彻底崩溃,然后变成真正的疯子。

靳风倒是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之这一切,都和虞浅恩多年前的往事没有半点关系。

虞迟婳脸上已经浮现出笑容,她还想继续听下去,却被虞迟骄拉住了胳膊,无声而强硬地拽走了。

·哥哥,你拉我做什么?长时间以来,虞迟婳难得这么心情飞扬了一次,她眉眼弯弯,语气俏皮地对虞迟骄道,你刚才不也在偷听吗?这是不是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背手弯腰地往上看着虞迟骄,脸上笑眯眯的。

然而这样的神态持续了好一会儿,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虞迟骄垂眸,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半晌才在她渐渐僵硬的神色中突兀道:你很开心吗?……虞迟婳彻底不笑了,她站直了身体,微微皱眉,几乎有几分不能忍受地看着虞迟骄,哥哥,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也想问你,到底为什么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么执着?虞迟骄上前一步,漠然看着她,你不是天天都说有哥哥就够了吗?现在也不迟,跟我离开虞家,我很快就可以给你足够的资源与底气。

……虞迟婳张了张唇,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哥哥,什么叫不属于我的东西?她并不后退,反而仰着头死死盯着虞迟骄:不是我求着虞家收养我的!也不是我求着虞金枝对我好把我当成女儿的!我救了她两次!哪怕只是为了这两次的救命之恩,我现在得到的也都是他们该给我的不是吗?!…………相对无言,片刻后,虞迟婳缓和了急促的呼吸,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她们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妈妈的状况很危险,而虞浅恩现在对妈妈显然是怀恨在心,不可能回来帮助她渡过难关的。

这种时候,妈妈需要的人是我。

她抬头看着虞迟骄,眼眶发红,瞳底渐渐浮起一层眼泪来:我是不会在现在这种时候离开虞家的。

如果妈妈好起来之后要我走,我会毫不犹豫的跟你一起离开——可在那之前,只要她不开口赶我,除非哥哥你要把多年前的真相全部告诉他们,否则我绝对不走。

在眼泪掉落之前,少女先一步转身了。

她背对着男人,吸了吸鼻子,低着头,用失落而模糊的语气道:哥哥,我以为这几年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可原来,你还是不懂。

丢下这句话,她抹着眼泪走远了。

虞迟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扯了一下嘴角:傻丫头……把我当成观众了吗?他转身回到书房,处理过几件公务之后,突然听见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打开柜子,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他出狱了】扫过短信内容,虞迟骄神情一顿。

第三百九十四章 缘分虞迟婳在卧室里发了许久的呆,又接了一个经纪人的电话,在放下手机时不小心扫过了屏幕上的日历,她动作一停,片刻后突然猛地坐直了。

这个时间……她直勾勾盯着那串日期,片刻后立刻登入浏览器,噼里啪啦输入了一行字。

【XX年上川市警局破获特大人口拐卖案,终审已在最高法院举行……】虞迟婳盯着那一串标题看了片刻,然后点进去,迅速扫过了那些获罪人名单,以及最终的审判结果。

在找到某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再对应了审判结果的年限后,她回到屏幕背景上,看着那串显示日期的字体,无声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微微笑了。

还以为我记错了……原来没有。

她点开拨号键,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那串数字完整的跃入眼帘,虞迟婳都险些要为自己惊人的记忆鼓掌了。

上帝保佑……她轻飘飘地自言自语,狱警们可千万要记得给你的手机充电啊。

·远在另一座城市的郊区。

黑色铁门被轰隆隆打开,有人背着一个破旧的编织袋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有狱警对他大声祝福:以后可别再被骗去做这种缺德事了!好好生活!谢谢谢谢,我一定会的!男人转身,对着狱警频频弯腰,感激与羞愧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那扇铁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他才慢慢直起了身体,转身往大路上走去。

两公里地后,一辆黑色的休旅车停在了他身旁,他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编织袋里就三样东西。

第一件,一枚十年前的老人机,小得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他把手机拿出来丢开,旁边自有人帮他充电。

第二件,他被捆成一团的各种证件,也被他丢开了。

第三件。

是一个款式简单的银色打火机,上面还刻着两个字,只可惜打火机已经报废了,像是经历过一场爆炸似的,布满斑驳而凹凸不平的灼烧痕迹。

男人却很是珍惜似的,轻轻摸了摸这个打火机,薄唇勾起个堪称缱绻的笑来。

臭丫头,会知道我出来了吗?车辆驶入闹市,经过最繁华的街区。

沸腾的人声久违地传入耳里,让男人不由得转头看了出去。

正当漫不经心时,那刚刚充电开机的老人机突然响了起来。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旁边的人被吓了一跳。

也怪不得人,毕竟时机微妙,寂静多年的手机铃声如此准确地在这一天响起来,简直就像恐怖故事似的。

男人却一点都不怕,他眼角微微弯起来,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陌生来电,毫不介意地按下了接听。

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意外到让他不由得高高挑起了眉,接着拿开手机,按了一下录音功能。

然而再把手机放到耳边,逐渐听懂那边的来意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在听筒中堪称温柔的讲述里,他抬眸看向了窗外。

百货商场外巨大的LED屏幕上,亮起一则在最近火爆全网的电影预告片。

男人把车窗降下来,在两分钟的红灯时间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大屏幕,对着手机那头缓缓地笑了一声。

所以,你是想让我做什么?我怎么敢让你做什么呢?那个女声轻轻笑了一下,我只是看在多年前的关照和缘分上,想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关心一下你罢了——要知道当初看到新闻的时候,我还很是为你伤心了一阵呢,毕竟在我印象里,你对她可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根据新闻来看,最后把你们害成这样的人,不也是她吗?所以……那个女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想知道她的下落,如果是,我这个曾经受过你恩惠的人自然是责无旁贷,如果不是——你已经把这些恩怨都抛到脑后了,那就当我没打这个电话…………没等她把话说完,电话这头的男人已经闷着嗓子笑了出来,你可真是……他干脆出声,语气乐不可支:无论过去多少年,还是那副恶心人的丑陋模样——难怪我的小星星从来都那么讨厌你。

……手机那头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男人却毫不介意,他趴在车窗上,仰头看着百货大楼上的LED屏。

那屏幕里是一条深冬大雪的街道,嘈杂拥挤的人流之中,有一个身着破旧棉衣的少女,正手捧玫瑰地站在路灯下,对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并热情地推销道:您要来一只玫瑰吗?可她自己不知道,她本身的存在,远比她手里的玫瑰更加美丽。

如同一捧正在燃烧的,纯粹又灼人的火焰。

男人眼底映着这团火,唇角慢慢加深了弧度。

虽然很感谢,但我不是很想继续跟你交流呢。

那么……继续当你的大小姐去吧,我可不想再听到这么恶心人的声音了。

男人挂了电话,一眨不眨望着高楼上屏幕里的少女,直到屏幕开始播放下一则广告,他才笑了一声。

我们之间的缘分,哪需要别人来提供线索啊,你说是不是,小星星?他趴在窗户上,抬手拉起衣服上的兜帽,盖在了头顶。

那张印着一条疤痕的脸转瞬便落在了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唯独上翘的唇角醒目无比。

当车辆再次行驶起来,他才直起身子缩回车内,缓缓关上了车窗。

准备手续,我要去鸦海市。

第三百九十五章 虞家虞浅恩走进虞宅。

靳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满是惊喜。

浅浅……他匆匆走来几步,却又停住了,英俊的大叔面孔上,竟露出些近乡情更怯般的神情来,浅浅……你是来,看……他甚至有些说不出口——怎么能理所当然说出口呢?在明知道她想起了一切的情况下,在明知道那些过去的情况下。

好在没让他继续为难,少女自己先笑了笑,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神态,语气平常地说:我是来接小天狼星的。

小天狼星……靳风怔了怔,哦,对,我把它送到宠物店去了,可你打算自己照顾它吗?不如还是等你妈妈醒过来……不等了。

虞浅恩笑了笑,小天狼星本来就是只流浪猫,我之前那么粗糙的养着它它也活得好好的,倒是这几个月生活太精细,反而对她不好。

浅浅……靳风怔怔的,咬了咬牙关后还是道,你不打算去看看你妈妈吗?她……至今还昏迷着。

虞浅恩没有说话。

她久久地看着靳风,从他略显青白的脸色,到发青的眼圈,再到起了胡茬的嘴唇,以及浑身上下弥漫着的颓废气息。

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就去看看吧。

靳风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笑来,立刻领着她上楼了。

·虞金枝的卧室里很安静,然而除了床上躺着的人之外,沙发上还窝着另一个人。

是老爷子。

老人家睡眠浅,很快就被脚步声惊醒了,醒来看到虞浅恩,他也十分惊讶,接着便是惭愧和叹息一起涌了出来。

浅浅……是我没教好你妈妈。

虞浅恩只笑不语,片刻后才将目光缓缓落到了床上。

几日不见,虞金枝瘦了不少,甚至还老了不少。

原本被精心保养而连皱纹都显得精致的皮肤,似乎迅速的衰败了,连脸颊都显得松弛起来。

她像是在梦里都在不安,于是眉头皱出了深深的痕迹,却又不知为何始终不肯醒来。

虞浅恩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继续这样昏睡下去,她会像一朵凋零的花一般渐渐失去生机,最后要么靠营养针过日子,要么就在梦里无声无息的死去。

老爷子看着这样的女儿已经两天了,此时和虞浅恩一起看着,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浅浅……你妈妈她知道错了。

老人闭了闭眼睛,梗着嗓子道,你不知道,她这个状态就像回到了十二年前,你刚走丢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昏睡不醒,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不是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而是没有面对的勇气吧。

虞浅恩打断了老人的哽咽。

她低头,第一次以如此客观而冷漠,如刀刃般的目光来看着这个女人。

这个自己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无数次怨恨过,最后自以为不在乎,却又因为相遇和相认,而原谅过,亲近过,抱有过无数期待的女人——这就是她的母亲。

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她,给了她生命,却又为她的存在而痛苦的母亲。

真是出人意料的软弱啊。

虞浅恩没有回头,低头看着虞金枝,语气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冷淡,的确是您没教好呢,外公。

老人陷入了短暂而震惊的无言中。

虞浅恩却又轻轻笑起来:可是即便如此,我依旧很羡慕她。

至少有你这样一心爱着她的父亲,还有靳叔叔那样,一心爱着她的……朋友?像是调侃一样的说着,她转头瞥了一旁僵硬的靳风一眼。

然而脸上的笑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再重新看向虞金枝时,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好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我已经看过她了,把宠物店的地址给我,我自己去接小天狼星。

少女转身往外走去,老人顾不得面子和窘迫,赶紧站起身和靳风一起追了上去。

浅浅,浅浅!虞浅恩在房门前停住了,她任由那位老人走到她面前,对她露出一张苍老而悲戚的脸。

你说得对……都是我没教好女儿,是她太没用,她太糟糕了!可是浅浅,无论如何她都是你妈妈,她已经付出了十二年的代价,这十二年来她从没度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在你回来之前她更是从没真正笑过一次。

老人抬手拉住了虞浅恩的手,甚至有几分颤抖地握着她,看着她的眼睛道:浅浅,外公保证,从此以后一定好好看着她,让她好好学习该怎么做一个妈妈——还有,你是虞家唯一的血脉,虞家未来迟早会是你的,你能不能看在我这个老头子……抱歉。

虞浅恩直视那双苍老的眼睛,没有表情却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不能。

她觉得自己终于有点生气了。

从刚才看到虞金枝的模样时就开始堆积的愤怒,到了此时,已经快胀满心脏了。

她盯着老人的眼睛,往前走了一步:你跟我说,她十二年来没过过一天正常人的日子?老人家,你知道有句话,叫何不食肉糜吗?你们家整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没让她饿过肚子,也没让她冷过热吧?这怎么就叫没过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在你们眼里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啊?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犯的错而得了精神病,日日活在精神折磨里,但吃得好穿得暖不需要风吹日晒,在你们看来很值得可怜吗?虞浅恩再上前一步,微缩的瞳孔如猫一样紧盯着老人。

割几次腕自杀几次,日日流泪做噩梦,在你们看来很悲惨是不是?哈……虞浅恩笑出声来,但你知道,这些在我眼里有多可笑吗?她十二年来因为自己的错而遭受精神折磨,反复自杀未果在你们看来已经那么悲惨了,那我十二年来因为她的错而流落街头,沦为乞丐,日日被人殴打唾骂,被人折辱,被人按着头下跪吃垃圾,想活下去却险些被逼死打死冻死好几次在你们眼里叫什么?是我活该吗?!……看着老人震惊的表情,以及微张却又徒劳颤抖的嘴唇,虞浅恩缓和了急促的呼吸,恢复了平静。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她的哥哥或许我真的是活该。

她笑了笑,我自作自受——在于我不该投生成她的孩子。

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样的关系,都是需要缘分的。

虞浅恩略吸了一口气,逼退了眼底的湿意,平静道,或许,我和妈妈之间的母女缘分,就只有这么浅薄,只够到此为止。

如果她醒来,希望您可以告诉她,我不恨她,因为我已经认命了。

虞浅恩笑了笑,说,希望她也能认命。

如果她不能醒来……少女垂了垂眼,片刻后抬起来,瞳孔一片明净死寂,那我只能说,我很遗憾。

她话刚说完,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狼心狗肺的鬼话!刚和虞迟婳一起从花园里散步上来的宋珏几步冲了上来,扶住了看起来已经浅浅欲坠的老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向虞浅恩。

虞浅恩,你……没等她把话说完,靳风先拉了他一把:闭嘴!你别说话!靳先生?最近都没怎么跟虞家联系,直到今天早上才因听说虞金枝晕倒而赶来的宋珏露出不解而荒谬的神情。

虞浅恩根本就懒得看他一眼。

她缓缓转头,看向了另一个缓缓走来的纤细身影。

比她还小一点的少女,还是那张漂亮白皙的脸,此时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虞老爷子,又添了几分怯怯地看向她。

浅恩,你是来看妈妈的吗?口中语调柔软,可谁也不知道,少女的脑袋里正在进行飞快而兴奋的思考。

她没想到这一幕居然来得这么快。

根据刚才听到的话来看,虞浅恩是真的打算跟虞金枝一刀两断了。

这几年的相处她已经对老爷子非常了解,那就是一个究极的女儿控,没有太强大的本领,只靠着虞家原本的家底勉强撑着富豪的门庭——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对亡妻的感情让他今生只剩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唯一的女儿得到幸福。

在这个愿望面前,别的一切都要退下,也正是因为如此,虞金枝才被养成了那般骄纵而自我,却又受不得一点打击的性格。

之前被找回来的虞浅恩对老爷子来说,是能助力这个愿望完成的好孙女,可如今,已经彻底和虞金枝一刀两断,还能说出这种几乎是咒虞金枝去死的话的虞浅恩,对他来说,还剩下什么价值呢?走向虞浅恩的短短几步路程里,虞迟婳在脑海中飞快计算着。

她要不要趁这个时机表态,顺便在老爷子心里拿个高分?如果能在这时候把老爷子争取到她这边,那么就算以后虞浅恩把那件事告诉了所有人,老爷子或许也依旧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毕竟,那是个只会让虞金枝痛苦不堪的不孝女,而自己却是救过他女儿两次,还将永远依附于他女儿,为她女儿甘心付出的好孙女。

一切思考仅在几秒之内完成。

最终来到虞浅恩面前时,虞迟婳抬起了眼睛。

·浅恩,你留下来吧。

她恳切地说,妈妈需要你。

少女往前走了一步,握住了虞浅恩的手,看着她道:你知道的,我就算再怎么想呆在妈妈身边,再怎么想安慰她也没有用,对她来说,只有你才是她唯一的女儿。

我知道你还在为多年前的事情讨厌我,介意我……虞迟婳在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跳里,眼含热泪,却在用余光无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

浅恩,我跟你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不懂事,才伤害了你,如果你想的话,我甚至可以给你下跪道歉!少女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如果你不想听见我叫她妈妈,那我以后就叫她金枝阿姨,甚至如果你以后不想在见到我,要我滚出虞家……她哽着嗓子,半晌才压抑着哭音道:我都可以答应你!迟婳!宋珏不由得喊出声来,你在说什么?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离开虞家?……虞迟婳浅着头,哽咽半晌才道,浅恩,你知道的,我到底有多渴望一个家,多渴望一个温柔的妈妈,虽然这几年都是我从你手中偷来的时光,可你也一定知道,我也是真心实意在为妈妈付出的——所以,你也一定更明白,离开虞家,离开妈……离开金枝阿姨,对我来讲是多大的代价。

她看着虞浅恩,甚至微微笑了,却带着让人心碎的痛苦和绝望:这会是对我来说最大的惩罚——浅恩,你一定明白的。

算我求求你,好吗?——那样恳切的眼神,那样伤心的表情,那样真实痛苦的颤音。

虞浅恩觉得自己都快被感动得落泪了。

可与此同时,更多的、更浓烈的恶心感,正在一刻不停地从她们相接触的手背上源源不断的传上来。

耳边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了一眼,在走廊的尽头,虞迟骄正一边穿西装外套一边朝这边走过来。

男人身量很高,挺拔而修长。

因为长相和气质问题,他穿着西装的模样看起来真的是优雅又温柔,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凌人感,却不知为何依旧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看到这个场面,他微微怔了一下。

视线从几个人身上一一快速划过,最后落到了虞浅恩身上。

虞浅恩对上他的视线。

那实在是一双很好看的,很温柔的眼睛。

她甚至恍惚以为自己一瞬回到了多年前的初见。

那个漂亮温柔,身着简陋衣裳的少年站在夕阳里,正背着他的妹妹,一边轻缓地往回走,一边低声唱着一支浅篮曲。

而她远远跟在后面,悄悄地听着那支歌,在心里假装自己也有那样一个哥哥,却不敢露出羡慕的眼神。

时间真的是过得很快。

虞浅恩这样想着。

一转眼,大家都长大了。

她想,大概因为自己拥有得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无论过去多久,她依旧会羡慕迟婳,拥有一个那样温柔又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哥哥。

可是——也只是羡慕而已。

那将不会影响她做出任何决定。

就像现在,她本就是为了了结恩怨而来。

那么此时此刻,就在这个人的面前,做她该做的事,才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隔着一条洒满天光的走廊,无视了好几个人的注目,虞浅恩只看着虞迟骄的眼睛,久违的,对他笑了笑。

这是一个毫无芥蒂,甚至算得上冷静的笑容。

她乌黑的瞳孔背着光,安静而纯粹地,只映着他的轮廓。

然后下一秒,她伸出手,轻轻一推——【作者有话说:大家都知道我翻车了,只能明天继续多更一点跟大家赔罪这样orz很想写一个自我介绍那种东西,就是说几句话,但因为没有作话部分就只能搞自制了,希望不要嫌烦,嫌烦直接跳过就行。

我不是一个会将就读者的作者,之前没看评论区,被基友兼编辑严厉说教过后才把几个渠道软件都下载了,现在也养成了隔两天就会看一看评论的习惯。

首先,很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尤其是有自我思考的评论,我都会多看几遍,每次这种时候就是作者最高兴的时候了,因为有共鸣,因为用心写下的故事得到了用心观看,催更嘛,只要不骂人的我看着也挺高兴,至少代表了你们的等待和喜爱对不对?哈哈哈,说更多就成了肉麻,只好用会更用心的对待笔下每一个情节和每一个人物,力求创造出越来越精彩的故事和越来越让人喜爱的人物来报答你们。

其次呢,就是跟大家自我阐明一点,我不是那种为了单纯的爽和单纯的虐而动笔的作者,设计人物是我的习惯,我一直相信,每一个角色都有其存在的理由以及性格形成的原因,如果不在动笔之前想好这些,我是无法说服自己的,虽然未必会将每一个角色的故事都写出来,但我的书里,但凡有姓名的角色,都不会只是一个符号,或者用来说台词的工具,所以,如果无法接受配角也有故事线这一点的话,估计是无法继续从我的书里得到快乐了再然后呢……字数太多了,我忘了还想说什么,下次想到了再说,今天就先这样吧晚安】第三百九十七章 是我宽宏大量时间正值傍晚,通往花园的走廊上满是淡金的光。

少女穿着纯白的衣服和运动鞋,微卷的长发散在瘦弱的肩膀,被染出一层绒绒的光晕,衬得她整个人都朦胧不已,有种叫人心动的无害与纯稚——然而就是这样的她,用乌黑的眼瞳直视着虞迟骄,毫不犹豫甚至堪称轻快地,一把将她面前的另一个少女推了下去。

一切都仿佛慢动作播放。

虞迟骄的眼瞳无比清晰地映照出这个画面。

——从虞浅恩乌黑的,直视着自己的眼眸,到她抬起来的手,再到她盯着自己,却伸手将面前的人推下去的动作。

动作带起风。

他看见另一个少女扬起的黑发,直至那个身影在视线里向下倒去,尖叫才迟到一步地抵达了耳边。

啊啊啊啊啊——一切在瞬间回拢。

虞迟婳尖叫着滚下了楼梯,大理石阶梯与肉体碰撞出叫人心惊胆战的闷响,最终她撞在转角的墙壁上,终于停了下来。

——少女的身体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好半晌才轻轻弹跳了一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啜泣,有血缓缓自她头发下蔓延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怔忪里,虞迟骄最先反应过来,风一样地冲了下去。

直到他在阶梯之下小心翼翼将虞迟婳翻过来,虞浅恩才隔着一长段阶梯,对着下方笑了笑,轻声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扯平了。

虞迟骄眼睫轻轻一颤,抱着虞迟婳,缓缓抬起头来。

阳光从她背后洒进来,将少女的身形勾勒得单薄却挺拔。

他们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地对视着。

时光深处里那不为人所知的,互相依偎过,短暂珍视过,一起牵着手走过一段艰难时光的彼此,都在这一眼中复苏,又在这一眼中死去了。

就像风吹散了灰烬一般,或者阳光晒干了前夜大雨留下的水迹一般,少女眼底沉淀了多年的,从未忘却过的灰败情绪,终于渐渐消失了。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陌生,一如多年前初见,女孩在大人身后状似胆怯实则冷漠地抬起头,对他投来漠然的一瞥。

虞迟骄一动不动望着这一幕,直到怀里传来虚弱的喃喃。

哥……哥哥……男人终于被惊醒过来,他低头看去,怀中少女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划痕,她轻轻抽搐了一下,在男人怀里无意识地流泪:哥哥……我好痛……没事的,婳婳乖,不会有事的……他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抬手就要摸出手机叫救护车,却被宋珏抢先一步。

救护车我来叫。

宋珏也快步冲下来,一边打完电话一边快速查看虞迟婳的情况。

从被划伤的额头到同样出现了一条口子的后脑,再到微微扭曲了的手臂,他脸上原本还算沉着的表情终于扭曲了一下,抬头目光狠厉地瞪向了虞浅恩:你是不是疯了?以往总是大喊大叫的宋医生此刻阴沉着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以憎恶的眼神盯着虞浅恩:你是想杀人吗?连虞外公都颤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向虞浅恩:浅……浅浅,你这是……唯一一个知道些真相的靳风也有些震惊,却也先快速叫住了楼下看到真相的佣人——他此刻顾不得那么多,无论如何都要先遏制消息传出去才行。

唯独罪魁祸首的虞浅恩,她甚至看都没看老人一眼,以缓慢悠闲地脚步一步步下了楼,直至来到伤员身边。

短时间内,宋珏已经用手帕裹住了虞迟婳正在流血的伤口,此时见她就要像没事人一样的扬长而去,终于忍不住,直接站起来拽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宋珏居高临下地盯着虞浅恩,荒谬地笑了一下,刚把人伤成这样居然还想走?虞浅恩停了一下,转头看他:那不然呢?不然呢?宋珏重复这三个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用力将虞浅恩一拽,近距离逼视着她,一字一句咬着牙关道:你真的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你这是故意伤人甚至故意杀人!你现在当然应该主动报警自首再等着警察来给你戴上手铐!刚刚在楼下清场的靳风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他微微一僵,立刻叫了一声宋医生。

你们还想包庇她?!宋珏看向靳风,接近暴怒道,迟婳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自从来到虞家一直小心翼翼,一直讨好虞家上下所有人,更是救过金枝阿姨两次!你们却在虞浅恩这个亲女儿回来后立即就将她抛之脑后,这也就算了,现在虞浅恩都把人推下楼梯了你们居然还要包庇她!虞老爷子有些呼吸不畅地闭了闭眼,片刻才道:小宋,这件事我们慢慢商量,先看看迟婳的情况……没什么好商量的。

宋珏转头看向虞浅恩,冷漠道,我现在只是一起伤人案的旁观者,作为一个普通公民,我不可能看着犯人在伤人之后还能毫发无伤扬长而去。

他说着,一边紧紧拽着虞浅恩不松手,一边拿起手机开始拨打报警电话。

然而就在那三个数字播出,即将按下通话键的时候,一只沾血的手突然握住了他。

宋珏微微一愣,低头看去,虞迟骄正头也不抬地看着虞迟婳,却准确抓住了他拨电话的手。

你什么意思?宋珏有些不敢相信。

虞迟骄却没有回答,反而抬头看向虞浅恩,眼神晦暗不明,嗓音低哑无比:你走吧。

宋珏:……虞浅恩笑了笑,随即面若冰霜地用力挣开了宋珏的手。

她站在已经昏迷过去的虞迟婳面前,低头漠然打量着她,片刻后淡淡一笑:看来你也很清楚,她身上这点伤,跟当年的我比起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能仅仅这样就跟你们扯平,你们还真该跪下来感谢我的宽宏大量。

她收回视线,转身要往下走,却又再一次被宋珏抓住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宋珏手里抓着人,却对着虞迟骄道,你现在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了?你亲妹妹还人事不省地躺在这里,你居然要放罪魁祸首……背对着宋珏,虞浅恩视线漠然而烦躁地转了一圈,随后她一个转身,猛地将宋珏狠狠一推。

第三百九十八章 是报复吗?猝不及防下男人径直摔倒在地,背脊狠狠磕在阶梯上,在光是听着就叫人肉痛的闷响里,他整张脸都在瞬间皱起来了。

虞浅恩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嫌恶得如同在看着什么垃圾:宋医生,你知道我忍你很久了吗?她走近一步,以挑剔的目光将宋珏打量了一遍:无论多少次,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和宋兰因是叔侄关系——难道是基因突变了吗?就你这种凭私人感情工作,不会思考却很擅长对陌生人大吼大叫的无礼又二流的德行,简直给宋兰因提鞋都不配。

宋珏抬起头,瞳孔紧缩地盯着她,脸色僵硬得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真的想让警察来抓我,那你就等虞迟婳醒了之后亲口问她吧。

虞浅恩弯起嘴角,俯身盯着他,饶有兴味地道,我也很想知道呢,在留在虞家继续当她的千金大小姐,和把我这个罪魁祸首告上法庭彰显正义之间,她到底会选择哪一样。

你能猜到结果吗?虞浅恩歪了歪头,在宋珏锁紧的瞳孔里微笑,我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呢。

少女靠近宋珏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笑,我跟你打赌,她啊,绝对会选择前者。

她让开身体,笑眯眯道:如果我输了,我就把我的第一部电影片酬送给你。

她站起身,转身往楼下走去了。

经过靳风时还不忘招呼一声:靳叔别忘了把地址给我。

靳风沉默地点了点头,一直将她送到了门外。

·浅浅……被叫住的虞浅恩回头,正对上靳风复杂难言的眼神。

她略叹了口气,垂着眼思索片刻,终究转过身来,面对着靳风,深深地弯下腰来。

浅浅,你这是做什么?靳风惊讶地想要扶起她,虞浅恩却没有起来。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足足好几秒,才终于直起身。

只是感谢而已。

虞浅恩对他微笑,作为唯一一个对我没有责任,却一直都对我很好的人,你一直都是我最感谢的对象。

听着这样的话,靳风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梗塞无比,半晌才能艰难开口:浅浅,别这么说话,靳叔一直都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的……别再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了,靳叔。

虞浅恩神色很淡,笑容也似有若无,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父亲,而我的人生也依旧是现在这个模样的话,我对你说话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正因为我们之间毫无关系,你还能对我这么好,我才会感激你的——虽然我知道那都是拖了妈妈的福。

再次听到那个称呼,靳风神情微微一动。

虞浅恩将他的表情收入眼里,轻笑了一下:怎么了?你以为我会从此直呼她的名字以示一刀两断吗?靳风无言。

虞浅恩却不介意,只继续道:那是小孩子赌气才会用的手段,而我早就长大了——我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而面对这样的事实,我是不会进行徒劳的否认的。

她就是我的妈妈没错,但也仅仅如此而已——谁说妈妈这个称呼,就必须代表着与别人不同的特别含义呢?靳风瞳孔轻缩了一下。

哪怕他不是虞金枝本人,却也为这句话感受到了感同身受的震动和剧痛——他第一次感到庆幸,庆幸虞金枝还在昏迷,庆幸她不用亲耳听到这句可怕的话。

虞浅恩看着靳风,深深注视他的眼睛,半晌后道:靳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靳风下意识道。

你……还打算这样继续陪在她身边多久?靳风一愣,虞浅恩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之前站在妈妈的角度,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存在和付出,但现在从客观角度来看,你这样沉默的陪伴是不会有尽头的。

……你是,希望我离开她?靳风眨了下眼,喃喃道,浅浅,这是对她的报复吗?虞浅恩偏了下头,思索一秒后笑了:不,我只是突然很好奇,靳叔对她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而已。

靳风收回视线,神情有几分复杂:这已经是一笔烂账了——我和你妈妈之间,一起走过太多年,连财产都纠缠在一起,早就分不清到底谁欠谁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虞浅恩抬眼又笑起来:靳叔放心啦。

她甚至伸手拍了拍靳风的胳膊,安慰道:我不会报复她的——我以后的时间拿来工作都来不及呢,哪有空闲来报复人啊。

更何况……她视线一垂,低眉微笑,我想做的事已经全部做完了,以后虞家就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过靳叔有事找我的话我还是会接电话的。

虞浅恩做了个手势,在耳边浅了浅,还有,工作上的事——我之前耗费的那些资源以及钱财,你就当是妈妈补偿给我的养育费吧,至于其他的,比如房子车子之类的,我一样都不会拿走。

她无视了靳风欲言又止的神情,再次弯了弯腰:那么,再会了,靳风叔叔。

这两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

虞浅恩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向那辆一直在等待他的黑色宾利。

靳风站在原地久久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救护车闪着灯驶过来,他才领着担架和医生进屋去了。

·直到靠近虞浅恩才发现,车上除了谢骁舟还坐着一个人。

大约是被救护车吸引,那人从副驾驶下来了。

一身白大褂,戴着眼镜,斯文又俊秀的样子,一边关门一边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浅恩小姐,一两天不见,你这精神面貌就完全不同了啊。

宋兰因揣着兜含笑看着她:怎么样?感觉还好吗?……虞浅恩没有立刻说话,目光有些难以捉摸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怎么了?宋兰因奇怪,哪里不舒服?虞浅恩浅了浅头,笑起来:只是突然觉得好笑——你知道吗宋医生,方才在这房子里,一个照顾了我两年多的叔叔,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老人,在明明得知我几天前晕倒了的情况下,却没有一次问过我好不好。

宋兰因笑容一顿,喉咙梗了一下。

虞浅恩看着他的表情,却笑得越发厉害:没关系的宋医生,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东西了,你也不必为我难过——对了,我刚才还做了一件大事。

她冲宋兰因眨了眨眼:你赶紧进去吧,晚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她说完这话就往前几步钻进了副驾驶。

朝转身看来的宋兰因挥了挥手,黑色宾利缓缓掉头,即将离开的时候,虞浅恩看见虞迟婳被担架抬了出来。

她收回视线,系上安全带往前做了个手势:go!谢骁舟扫她一眼,微微一笑,踩下了油门。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的共犯宋医生怎么来了?虞浅恩问。

他最近每天都会来虞家照看虞金枝,方才刚好在门口碰上。

然后他就上车了?虞浅恩狐疑地瞅他一眼,又问,你们俩聊天儿了?唔。

……虞浅恩有心想问他们聊什么了,却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好奇心很重,而且有些烦人,便暂且陷入了烦躁的沉默中。

说来也奇怪,以前面对谢骁舟的时候,她分明比现在大胆多了,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顾虑重重,生怕自己给人留下了糟糕的印象。

——毕竟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要来……或者说,骗来的男朋友?至今回忆起那个夜晚,虞浅恩都有种那是在做梦的感觉。

也不知道谢骁舟怎么就那么痛快地答应她了。

所以,就算再好奇她也不能随便出口——要是让谢老师觉得她多管闲事不配当女朋友,她岂不就要变成最快被甩掉的女生了?毕竟谢老师说的可是试试,那她当然要尽力延长这个试用期才可以。

少女正出着神,轿车拐出别墅区,谢骁舟侧眸瞅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淡淡一笑,突然开口道:你在里面干了些什么?怎么救护车都来了?虞浅恩回过神来,脑袋迅速转了一圈,立刻灵机一动,转头道:我们来交换吧,谢老师。

交换什么?交换问题啊。

虞浅恩按着椅子,凑近了一点,盯着男人的侧脸道,我告诉你我在里面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和宋兰因说了什么。

好啊。

谢骁舟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应了她。

虞浅恩怔了怔,立刻高兴起来。

——虽然她发誓会牢牢抓住谢老师,尽量延长谢骁舟女朋友试用卡的使用期限,但这可不代表她会完全处于唯唯诺诺的被动模式。

真正想要的东西,就是要主动出击才可以,无论要绕多远的路烧死多少脑细胞,她都在所不惜。

我……刚这么想着的虞浅恩,一开口就卡了一下,半晌,她低垂了眉眼,道,我刚才把虞迟婳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不到一秒的沉默。

谢骁舟随口道:我把我们在一起的事告诉宋兰因了。

……虞浅恩睁大了眼睛,你居然告诉他了?不能说吗?谢骁舟奇怪地看她一眼。

不,不是……少女有点发懵,头脑很快混乱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把注意力放到他说的内容上,还是放到他轻飘飘的态度上。

谢骁舟却转回头,带着点浅浅的笑意道:你难道觉得我很拿不出手?打算要我当你的地下情人吗?……虞浅恩震惊了,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能想歪到这上面去的,怎么看都是她更拿不出手才对吧?那……她有点不敢相信地说,那你是打算公开……光是说这两个字她就已经心跳成震雷了,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了舆论海啸朝她冲过来,把她彻底淹没的样子。

现在估计是不行。

好在谢神并没有任性到那个地步,他转头打量虞浅恩一眼,眼神似乎还有点嫌弃,谁让我们虞小同学还只是个新人呢?至少也得拿个影后之后才能勉强抵挡记者们的口诛笔伐吧。

……是我太菜了还真是抱歉啊。

被他这么东拉西扯地扯开话题,好一会儿之后,虞浅恩才想起另一个需要关注的点。

你刚才,听到了吧?我说的话。

她转头看着男人,眼神有几分复杂。

你每句话我都听着呢。

那,你不想说什么吗?少女略微睁大了眼睛,我把虞迟婳推下楼梯了,她受了很重的伤,估计手也骨折了,脸上还有了条口子,脑袋也破了——你……到这里她语气又微弱下来,有几分小心地问:你不觉得,我是个坏蛋吗?谢骁舟却依旧没有转头,他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一边语气平静地问:人还活着吗?……还活着。

虞家有监控吗?……不知道。

那就去问一下。

谢骁舟淡淡说,你不好问就让我来,如果有监控就把监控删掉,如果有证人就让证人闭嘴。

直到这时,他才侧头看了发呆的虞浅恩一眼,随即轻轻一笑,伸手在她头发上一通乱揉后:你放心,我很擅长这种事的。

……虞浅恩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有些神魂不定地喃喃问,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对她吗?我相信你啊。

谢骁舟淡淡道,能让你动手把她推下楼梯,一定是她对你做了更过分更不可原谅的事吧。

刚好是亮起红灯的路口,谢骁舟踩下刹车,转头看着虞浅恩,微微笑了笑: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解气了,你是不是还会为她不开心?如果是的话,你还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虞浅恩怔怔看着他。

乌黑眼瞳仿佛两颗玻璃珠子,已经无法反应出任何情绪或感情了。

我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是哪来的冲动让她说出了这句话,后面即将出口的梦呓般的坦白却被虞浅恩及时压回了喉咙。

她几乎有些胆战心惊地住了嘴,只怔怔看着谢骁舟。

方才这一连串变化细微的神情都被男人收入眼底,他面上却依旧纹丝不动,只略弯了弯唇,从驾驶座靠近过来,按着虞浅恩的头顶,与她额头相贴。

虞浅恩。

虽然老是叫你虞同学,你也老是叫我谢老师——但我们现在比起师生关系,身上占比更多的,应该是作为彼此男女朋友的身份吧。

你不要搞错了——师生和情侣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学生犯错老师会教育批评甚至惩罚你,可女朋友犯错,我只会为你善后兜底。

他紧盯着她的眼瞳,笑意清淡:以及,当你的共犯。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们的关系还成立着,我就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永远无条件选择你。

虞浅恩被他按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都变慢了。

剔透的瞳孔镜子一般,纤毫毕现地映出此时谢骁舟的模样。

他的眉眼,他的目光,他的微笑,以及他的声音。

在那张温热宽大的手掌下,虞浅恩突然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眶。

半晌,她却笑了起来。

直到换了绿灯,在喇叭的催促中谢骁舟坐了回去,发动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虞浅恩才靠着椅子,抓着安全带,歪头看着谢骁舟,轻声叫:谢骁舟。

越过四岁的年龄差,她以一种陌生的语气直接叫他的名字。

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她的声音里飘出来,像是新生的雾,朦朦胧胧,缠缠绵绵,一点一点,丝线般地缠到了谢骁舟心上,让他手指一顿,险些踩到了刹车。

男人略清了清嗓子,侧眸瞅了她一眼:什么事?这就是爱情吗?少女直白地问。

这世上任何人爱另一个人,都会跟你一样吗?还是说,只有你是这样的?谢骁舟这一脚刹车终于还是踩了下去。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转头看着副驾驶的虞浅恩。

少女的眼瞳纯粹极了,如同学生在虚心求教自己的老师,可她问的却是如此大胆的问题。

没等谢骁舟回答,她就着被安全带束缚着的姿势,略往前爬了爬,撑着椅子靠近他,盯着他问道:你现在,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满足我的请求吗?我要你爱我的请求。

第四百章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骁舟沉默了很久,最后伸手又摸上她的脑袋,像揉一只小猫小狗那样地揉了揉。

当然。

男人散漫地笑起来,我这个人一般不做承诺,可一旦答应了别人什么事,就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的。

说着,他最后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所以,你也要向我学习啊。

虞浅恩眨了眨眼睛,慢慢缩了回去。

直到黑色宾利重新行驶起来,虞浅恩还没有移开视线。

她眼神闪闪发光地看着谢骁舟,深深觉得自己真的是赚大了。

并且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为了让谢骁舟继续、甚至是永远这样爱着自己,她就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也在所不惜。

不过同时,也有另一种,更加深层,更加难以言描的贪婪无声冒了出来:只是为了满足我的请求,就能给予这样让人震动的爱,如果是他发自内心,主动深深爱上的女孩子,又会得到怎样的对待呢?那岂不是要被爱的海洋淹死了?虞浅恩觉得有点馋,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这一幕被谢骁舟的余光扫到,男人立刻问:饿了?饿了。

少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谢骁舟,饶是艺高人胆大的谢老师也不免有点头皮发麻。

他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把少女直直对着他的脑袋扭开对着前面:你饿就饿,冲着我看干什么,自己找吃的去。

虞浅恩回过神来,鼓了鼓腮帮子,立刻又道:也不是很饿。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呢——你和宋兰因不会只说了这个吧?说这个还不够吗?谢骁舟说,光是应付他震惊的眼神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发问就已经足够浪费很多时间了,他最后还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对我叮嘱了半晌,让我要好好当你的‘药’,让你赶紧治愈心灵变成快乐天使。

虞浅恩有点感动:宋医生真是个好人,比他那个蠢货侄子好了一万倍。

……谢骁舟看了她一眼,明明当‘药’以及忍受他唠叨的人都是我,为什么你只夸他是个好人?那……你也是个好人?……还是算了吧。

谢先生面无表情,我不要你的好人卡。

……虞浅恩无言半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天边夕阳染红了半座城市,街道两旁的树梢上全是橘色的光,那些光芒透过玻璃窗落进来,照着少女笑得开怀的侧脸,再落入谢骁舟的眼底,让他也无声笑了起来。

——这是从那个夜晚之后,少女露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如此开怀,如此灿烂,如此让人想要一起牵动唇角,仿佛连心脏都跟着柔软起来。

·接了小天狼星回到城堡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

厨房里厨娘提前煮好了米饭,但菜却是谢骁舟叮嘱过等他回来亲自做的。

你先上楼玩儿去。

谢骁舟一边卷袖子一边对虞浅恩说,我做好了叫你。

虞浅恩刚要把小天狼星放到地上,闻言沉默了一下,又把小橘猫抱了起来,乖乖哦了一声。

就快要往楼上走的时候,她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快步走到谢骁舟身后,追着他往厨房走的步伐,问道:我不能就在一楼玩吗?不能。

谢骁舟语气淡淡,市区那套房子还没休整好,所以你才暂时只能住这里,等那边弄好了,你就住市里去。

……虞浅恩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子。

男人脚步一顿,转头看她。

那你也会跟我一起住那里吗?这时候她倒是一点不怕,直直地问了出来。

谢骁舟高深莫测地看了她片刻,不动声色开口道: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虞浅恩无声眨眼,表示怎么了?你在邀请我跟你同居啊。

谢骁舟神色不动,语气意味深长,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也成年了,虞同学——是这种邀请可是很危险的。

虞浅恩:……她仿佛听见开水壶喷气的声音,整个人顿时从脖子热到了头顶。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被烫到一样松开了男人的衣袖,我只是说……眼珠子乱转了好一会儿她才想到措辞,又抓住了准备离开的谢骁舟的袖子:住在一起又不代表要住在同一个房间!我们可以当房东和租客的关系啊!不好意思,虞同学。

谢骁舟微笑,虽然老师我看起来长得很有市场,但事实上我可是个很保守而且矜持的男人,更何况……谢骁舟突然走近一步,以极近的距离低头看着虞浅恩,几乎与她呼吸可闻地道:你真的这么相信我,能严守房东和房客的距离吗?他越来越近,直到鼻尖蹭到一起,虞浅恩屏住呼吸,紧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我当然相信你。

谢骁舟一怔。

少女继续道:就像你相信我一样——我永远都会相信你的。

……谢骁舟有点无奈,眉眼却微微弯起来。

他低着头蹭了蹭少女的鼻尖,嗓音懒懒的,笑着道:女孩子这么没有危机意识,很容易被欺负的,虞浅恩小朋友。

他退开一步,转身继续走向厨房。

虞浅恩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快又追了上去。

所以你还是不肯跟我一起住?男人从鼻腔里懒懒地嗯了一声,还说:和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不同,我这种男孩子可是很守规矩的。

虞浅恩:……以前怎么没发现谢神居然还有这么……这么骚的一面?少女露出裂开了的表情,看着他渐渐走远,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是因为不想让我住在这里吗?看着前方停住脚步的背影,虞浅恩抱紧了小天狼星,鼓起勇气继续问:是因为你爸爸的事,因为你爸爸死在这里……所以你才不想让我留下来,对吗?可你为什么不走呢?虞浅恩觉得自己已经逾距了,她此刻触碰到的一定是谢骁舟最不想对人提起,最想要埋葬的部分。

她想让自己停下来,可她却做不到。

如果这里发生过的事让你耿耿于怀,让你觉得晦气和不详,甚至不愿让我在一楼多呆,那你自己又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呢?她忐忑而又警惕,一边后悔一边不悔,心脏跳得砰砰快地看着那个背影,一步一步靠近过去,直到她能揪住他的衣角,才再次低低出声。

如果这栋房子让你难受,你就跟我一起离开好不好?或者,我陪你一起住?少女睁大眼睛紧紧看着他,我一点都不害怕的。

背对着她,谢骁舟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直到衣角又被她拽着浅了浅,他才仰头看了一眼虚空,带着几分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握住虞浅恩的手,从自己衣角上拿开,然后转过身来,露出神情有些冷淡的脸。

*(看了评论我才想起,立flag的时候我忘记了一点,渠道上的审核是有延迟的,而且延迟时间还不一样,所以造成了即便九点半更新你们也看不到的情况,有些软件更新得尤其慢,几乎要间隔三个小时以上才能通过网站审核orz)第四百零一章 隐瞒的对话虞浅恩。

茶色的眼眸凝视着少女,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盯着她说:就算不同意你住在这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依旧会做到我答应你的事——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除了和你一起住在这里?虞浅恩直直看着他,说,还有带你离开这里?是吗?谢骁舟做了个你很懂嘛的表情,点了点头,放下了手。

沉默着,状似是思索了片刻,谢骁舟才道:浅恩,我大概能明白你在想什么——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人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且不说这座城堡本身就代表着谢家——这里的回忆也并不全是糟糕的,何况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太久,早就习惯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住?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很守规矩的男孩子。

你这房子这么大……谢骁舟已经又转身往厨房走去了,虞浅恩一步不停地追着他,左边右边围着团团转:你这房子这么大,我可以住二楼你可以住三楼啊。

你工作不方便。

你一个影帝都方便,我一个小透明有什么好不方便的。

就因为我已经是影帝了所以才能随心所欲地接工作,你区区一个小透明,才刚入圈就像跟我一样偷懒?还想不想拿奖杯了?大不了我勤快一点!虞浅恩一直追着跑到了岛台后,看着谢骁舟挽着袖子开始处理食材,水花溅起来老高,她不得不往后退了退。

见谢骁舟依旧没有要妥协的意思,便又换了个思路:那你跟我说说你的悲惨往事吧?你之前不是要告诉我的吗?那是之前,现在我懒得说了。

谢骁舟刚洗好一份蔬菜,捞起来抖了两抖,飞洒的水珠中虞浅恩不得不又退了两步。

还能这样?当然。

谢骁舟理所应当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你当时都要告诉我了!你懂什么叫天时地利人和吗?谢骁舟头头是道,不紧不慢,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我当时要不是看你太惨了才不会说呢。

我很惨吗?我怎么没觉得?你不惨吗?谢骁舟突然转头,看着她问,你跟我说说,你哪里不惨了?我!我……激烈的语气变作喃喃,虞浅恩睁大眼睛看着他,音量虚弱了许多,我不就是——没有人喜欢吗……这没什么可惨的。

虞浅恩低下头,怔怔嘟囔,我的同类可多了,他们好多人过得还不如我呢,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够幸运了。

嘟囔结束,她又猛地抬起头:你转移话题!明明是在说你的事!谢骁舟装作没听见。

虞浅恩又纠缠了一阵,见他始终刀枪不入,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想法,只好闷闷地抱着小天狼星上了楼。

水声暂停。

谢骁舟在岛台后转头,看向那个垂头丧气的背影,脑海里却浮现了宋兰因的话。

·在虞宅前见到宋兰因他并不奇怪。

倒是宋兰因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立刻就爬上车来问情况了。

而就像谢骁舟所坦白的那样,他没有丝毫隐瞒地直言了。

我和她在一起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情坦然平静,语气也很轻荣。

宋兰因却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只能徒劳而震惊地睁大眼睛,半晌才缓过来。

这也……他喃喃,虽然我早有预料,但你们未免也太快……什么早有预料?谢骁舟却捕捉到问题。

这我可不能说。

宋兰因立即道,这关系到我们心理医生的职业素养。

他似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虞浅恩面前泄露谢骁舟情报的事儿,一脸的坚贞不屈。

谢骁舟倒也不介意,甚至没有追问。

反倒是宋兰因正了正神色,认真道:你们怎么就在一起了?谁提出的?谢骁舟笑了一下,没有隐瞒,把经过都大概说了一下。

如果说之前的震惊还只是表面上的,那么此刻宋兰因的震惊就都沉在了心底,让他面色反而冷静而复杂了起来。

盯着谢骁舟的侧脸看了许久,他才转头直视前方,缓缓道:要我帮你分析一下她的情况吗?谢骁舟转头看他,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其实……不需要我分析,你大概也是明白的。

宋兰因复杂道,她并不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那种话——她根本就没有想好。

谢骁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兰因再次转头看他,震动都埋在了眼底:人在世界崩塌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寻找救命稻草——虽然我早有预料,只有你可以救她,但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绝对又激进的方式。

谢骁舟挑了下眉,侧头看他一眼: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赞成?说不上赞不赞成,只是……有点担心罢了。

宋兰因眉头微皱,她没有想清楚就开了口,你呢?你答应的时候想清楚了吗?需要想吗?谢骁舟握着方向盘,靠上椅背,语调散漫地回答,不如说,在那种情况下,她在重重迷雾中唯一能找到的救命稻草是我——这让我挺高兴的,甚至觉得有些荣幸。

你也知道,比起去救谁,我更擅长的是摧毁……可虞浅恩她,从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在用那种看着一个好人的目光看着我,就好像我救过她的命。

谢骁舟说着笑了起来,还缓慢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她想要什么我就要给她什么,管她是不是清醒的。

……你这样子,倒真像是陷入爱情不可自拔了。

是吗?谢骁舟转头看他,那不是很好?你不一直诅咒我能有这么一天吗?……其实心情也很复杂。

你可别对着我心情复杂,我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滚吧!宋兰因狠狠翻了个白眼,随后又道,那你跟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什么什么打算?当然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工作工作该玩就玩了。

谢骁舟笑起来,人生在世不就是这些吗?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的心理问题。

宋兰因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定定看着他问,反正都已经在一起了,就用她来治疗一下你的幻觉和幻听怎么样?第四百零二章 路不需要。

谢骁舟想也没想就否决了,还拿看傻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我看到她和那个晦气的尸体一起出现的画面吗?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了?……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为什么不可以?又没什么大的影响,不会打扰我谈恋爱的。

……你连这个都不跟她说,算什么谈恋爱。

你不知道现代人在恋爱中都是会保持一定距离的吗?为了不让彼此感到厌倦。

谢骁舟还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随即又恍然的哦了一声,也对,你的确没谈过恋爱。

宋兰因:……再说……谢骁舟收回视线,神情也平静下来,她还小呢。

他淡淡一笑:等度过这一段时间,她好起来了,认识更多人了,说不定就不乐意跟我待在一起了。

那个身影从别墅门口走了出来,谢骁舟第一时间抬头看去,凝视着那个少女的身影,缓缓弯起了嘴唇,露出一个平淡温柔的笑。

·谢骁舟收回视线,继续准备饭菜。

而另一边,同样忙完才回到家的宋兰因把自己丢在了床上。

一动不动挺直地躺了好一会儿后,他突然又猛地起身,一路走进书房,输入密码打开柜子,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了一大叠文件出来。

扭亮台灯,他在桌前坐下,将那一叠文件记录弄乱了摆在桌上。

那些全都是活页纸记载的诊疗记录,而每一张记录上,都写着谢骁舟的名字。

资料中的纸张从崭新的白到泛黄的旧,显然已经经历了一段不短的岁月变迁。

宋兰因撑着脸看着这堆诊疗记录,半晌突然动手,苦恼而又烦躁地揉乱了头发,接着又继续发呆。

他回想起今天在车上的对话,下意识翻开了那些纸页,随意翻动几下,便看到了几年前自己亲手写下的一段咨询记录。

【安德烈死了,那是一只陪伴他十年的老马,小时候明明喜欢得不得了,长大了也总爱骑到海边飞奔,肉眼可见的偏爱,可他对安德烈的死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是这次,我才发现城堡里不少佣人都换了,据Dylan所说,他能平静甚至微笑着送走每一个人,包括安德烈,他甚至没流露出任何可惜或者低落的表情。

——如果不是这样,我估计还发现不了。

他根本就没能痊愈,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了。

能这样平静甚至含笑地送走身边每一个人或者事物,说明他根本就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他从不预设,或者说从不相信有人会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所以始终保持着不拒绝,不挽留,不动弹的态度,将自己和每一个人都隔绝起来。

——强烈的自毁倾向。

这样的他,估计也能平静对待自己的死亡。

】修长手指在那些陈旧字迹上轻轻敲着,宋兰因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完全可以想象谢骁舟当时的心路历程。

——正如他所说,久病成医,当虞浅恩对他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他自己一定是最清楚虞浅恩的状态的。

毕竟他也经历过。

在崩塌的世界里保持清醒是一件事很难的事。

而对那时的虞浅恩来说,那句你到底想要什么就成了唯一的路标。

她顺着这个路标,在迷雾中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其实他知道,虞浅恩本身就是喜欢他的——但虞浅恩自己不知道。

于是在那个时刻,她并不是出于爱才对他说出那句话的,她只是出于自救的本能抓住了他而已。

她想要的只是他的回应,就像她所说的,她想要的,是他爱她——那是一句纯粹的,代表着索求的话。

而明知如此,他却还是答应了。

可宋兰因知道,谢骁舟本人也知道——那并不是表白。

那只是一声求救而已——需要他付出代价的求救。

宋兰因挠了挠头,实在是有点捉摸不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多去看看爱情相关的专业书才行。

谢骁舟现在的状态,和他本来的心理情况一点都不相符合——他原本以为谢骁舟会用更加强硬和绝对的办法去帮助虞浅恩。

结果没想到,他的手段不仅不强硬,甚至还有些献祭的味道——明明他最讨厌不清不楚的事了来着。

——如果说原本还有些怀疑的话,那么现在,宋兰因真的有些确定了。

谢骁舟对虞浅恩的感情,说不定比他想的还要深。

宋兰因按着额头,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好半晌才打起精神,上网订购了一大堆爱情相关的心理专业书。

·夜色已深。

虞浅恩依旧睡在谢骁舟的卧室里。

等谢骁舟处理完公事从书房过来时,她已经纠缠在被子里睡熟了,梦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谢骁舟无声走过去,在床边俯身贴耳,半晌才从她含糊的梦呓中辨认出内容来。

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转了下头,眉头微微蹙着,在梦里也在很认真的忧伤着,我是……故意的。

谢骁舟不是很能听懂,却还是笑了。

他在床边坐下,俯视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后,犹豫片刻,还是在床上躺了下来。

隔着被子将少女拥进怀里,他低头抚了抚她垂落颊边的黑发,声音极低,近乎无声地道:我今天说的都是真的——我很高兴,你会在那种时候向我求救。

谢骁舟凝视着少女的睡脸,指尖隔着空气勾勒她漂亮柔软的轮廓。

我知道那一定很难。

就像从刚刚碎裂的,充满迷雾的废墟里,找到一条路,一个出口。

……我很荣幸,能在混乱中成为你唯一清晰的渴求,和唯一的路。

男人睫毛低垂,凝视少女的睡脸,半晌才无声微笑,做了个温柔的唇形。

那就走吧,虞浅恩。

踏上来吧。

——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最好,但我会让你走过这一段时间的。

就算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也没关系,我会让这段路变得柔软——即便跌倒了,也不会摔疼你的柔软。

看了好一会儿,他无声抵住少女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第四百零三章 你知道,哥哥是个坏蛋无论何时,医院的灯光总是呈现出冰冷的苍白。

虞迟婳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冰冷的灯光。

窗外已是深夜,她的视线是在恍惚掠过那片深黑时才清醒过来的。

几乎是瞬间,从全身上下传来的刺痛让她不堪忍受地呻吟出声了。

床边传来一声动静,几秒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醒了?虞迟骄就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听见动静立马醒了过来。

看到他的脸,虞迟婳眼里立刻溢出了泪水:哥哥。

她感受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最后注意力全被额头上火辣辣的痛感吸引了。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她惊慌起来,伸手想往头上摸,却刚一动弹就被胳膊里传来的剧痛惊住了,哥哥?她恐惧极了。

没事。

虞迟骄轻声道,只是破了一条口子,医生说了,不会留疤的,还有手,只是轻微的骨折,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眼泪终于彻底涌出了眼眶:这还叫没事?哥哥……我觉得好痛,还有点……想吐。

是轻微的脑震荡,过了今晚就好了。

……虞迟婳静静流着泪,半晌后突然道,虞浅恩呢?……虞迟骄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拂开她的一根头发,答非所问道:她伤了你……我们要不要找警察起诉她?虞迟婳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哥哥?你怎么……一句话没有说完,虞迟骄平静地笑了笑。

怎么了?你以为我会袒护她?让你息事宁人?男人轻声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也是我最在乎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面对着什么,我都只会站在你这一边——可你总是怀疑我。

哥哥……虞迟婳看起来很高兴,眼底原本晦涩阴沉的情绪统统散去,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欢喜,片刻才小声道,不是怀疑……是哥哥你以前对她真的太好了,让我这个妹妹也忍不住吃醋。

虞迟骄神色一顿,却没有说话,只有白色灯光从他的睫毛上照下来,扫落一小片昏暗不清的阴影,叫人辨不清他此刻的沉默到底代表着什么。

这样古怪的无声只维持了几秒时间,虞迟骄抬眼看着床上的少女,就像没听到她之前的话一般继续道:怎么样?要不要报警?只要你愿意,我们完全可以用伤情鉴定告她一个故意伤人罪,就算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但毁掉她的名声还是可以做到的——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这个吗?……虞迟婳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眼神里的古怪,她忍不住看了虞迟骄好几眼,却始终没能从男人淡淡的神色中看出什么来,最后只好垂下眼睫,思索着慢吞吞道,还是……算了吧。

她眼珠子转了转,片刻后抬起来,脸上也扬起了笑:毕竟早年我们的确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今天她对我动了手,也算是成功报复了一次,而且我知道……哥哥你其实一直都记着她。

虽然你从来不承认……虞迟婳看向男人,缓慢而略带几分小心道,但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愧疚……所以我想,她这样动手之后,哥哥你心里的负担,应该反而能轻松一些吧?少女的神情小心翼翼,又带着真情实感的欢喜与热忱。

虞迟骄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最后弯了弯嘴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瓜。

他语气清淡地说:我们欠她的,从来都不是同一样东西——就算我真的对她感到愧疚,那也不是因为你,你也无法替代我还她什么。

……虞迟婳的笑慢慢僵住了,这句话似乎比身体上传来的疼痛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连眼神都怔住了,哥哥……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把我当做借口。

虞迟骄收回手,神情在短短几个瞬息间变得冷淡了许多,你以为她推你一次你们之间就真的扯平了吗?你以为她真的没脑子到仅仅因为冲动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伤人留下把柄吗?虞迟骄神情淡淡,语气微冷,你以为她会猜不到你现在的心思?你以为她是那种会在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刚好送来什么的人吗?……虞迟婳呆住了,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听得懂,迟婳。

虞迟骄一字一句缓缓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光我知道,她也知道——她就是在明知道你的反应的情况下,才会把你推下来的。

所以听我一句,我们现在离开虞家,或许还能早日轻松一些……哥哥!这一声喊让虞迟婳脑子里一阵疼痛,她猛地趴在床边,险些呕吐出来。

虞迟骄眼神动了动,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以近乎冷漠的态度冷眼看着痛苦的妹妹。

半晌后,虞迟婳才终于缓和下来,她靠着枕头,脸上还未散的红晕。

泪眼朦胧地看着虞迟骄,她道:哥哥,你为什么又要提离开虞家的事?现在妈妈正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虞浅恩走了也就罢了,我这个养女也在这时候一走了之的话,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而且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实在是听不懂…………虞迟骄沉默半晌,无声吸了一口气,视线瞥开了片刻,半晌才挪回来,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婳婳,我们是兄妹。

他直勾勾盯着虞迟婳,眼神如同一片雪原:不会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哥哥是个坏蛋,而同样的——哥哥也知道,你的心思。

虞迟婳瞳孔紧张地颤了颤,身体也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哥哥……你是不是在想,虞浅恩真是个你刚想打瞌睡就给你送来了枕头的好人?虞迟骄坐在床边,略靠近她,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你是不是在想,你提心吊胆这么久,最怕的就是虞家因为知道了真相而把我们赶走——可现在不同了,虞浅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你动手,让你受伤,你已经拿到了最好的把柄。

第四百零四章 你无法替代我你是不是在想,现在哪怕虞家知道了真相你也不怕了——你完全可以凭借这个把柄威胁他们,让他们继续把你留在虞家,让他们继续捧你当风光无限的虞大小姐?毕竟就算虞浅恩和虞家真的决裂,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们也绝不会希望虞家真正的血脉背上故意伤人的罪名……所以,你是不是在想……男人的嗓音极低极凉,虞浅恩真是个蠢货,居然把上好的借口送上门来?让你有了留在虞家的最好理由与最大底气?……虞迟婳已经快要完全缩进枕头里了,她几乎是用完全慌乱的眼神看着虞迟骄,眼泪下意识地流出来,还带着哀戚的意味,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不是…………虞迟骄闭了闭眼睛,直起身体,平静温凉地看着虞迟婳,待到她乱七八糟地辩解了一通,才跟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缓缓开了口,虞浅恩不是傻子。

之前愿意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她懒得搭理我们,是因为对她的母亲还有一定眷恋——可那不代表她是一个心软的人。

男人的眼瞳是深棕色,那分明应当是很温暖的一种瞳色,可在他身上却偏偏显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意来。

这一瞬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看到了岁月深处那个衣衫简陋却拥有陌生眼神的女孩。

她的心软全都建立在她的感情上,可这感情一旦消失了,她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心狠——虞迟骄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她在动手的那一刻就知道你会生出怎样的心思,她是在明知道的情况下动的手——她要你痛苦,也要虞金枝痛苦。

……哥哥,你在说什么?到了此时,虞迟婳的脸色反而冷静下来,她甚至笑了笑,目光冰冷而嘲讽,我留在虞家应该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一件事才对——等到我和妈妈关系越来越好,甚至让妈妈彻底忘记她这个女儿时,才会是她最后悔今天行为的时候。

虞迟骄看着她,也笑了笑,语气近乎温柔道:你真的这么想吗?等到虞金枝醒来,对你发疯,对你破口大骂,诅咒你这个曾经差点害死她女儿的凶手,拼命要将你赶走的时候,你还会这么想吗?……随着他的话,虞迟婳的脸色一点一点僵硬起来,半晌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哥哥,我好歹也救过妈妈两次,她不是那种人,而且虞浅恩已经彻底伤了她的心……你搞错了,不是虞浅恩伤了她的心,是她伤了虞浅恩的心。

虞迟骄打断她,毫不留情道,现在是她想要捧着一切求得虞浅恩的原谅,虞浅恩却讨厌她,不想看见她,甚至要跟她断绝关系的时候——你以为你会在其中成为什么角色?你会成为她求得女儿原谅路上最大也最恶心的阻碍,她会想方设法针对你,赶走你,以此作为重新走到女儿面前的踏板。

哥哥!你清醒一点!虞迟骄第一次提高了音量,厉喝声将虞迟婳吓住了。

他冷冷盯着少女,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就算是那样,你也可以用这一次的事情来威胁他们,除非虞金枝想看到她亲生女儿被带进警局接受盘问,否则你这一次的伤情鉴定就足以让他们闭嘴,让他们继续容忍你在虞家待下去——你以为虞浅恩会猜不到你的想法吗?她知道了又怎么会推我?虞迟婳再也无法掩饰,直接喊出了声,额头汗水都出来了,她最讨厌我呆在虞家!她咬牙切齿道:她最恨我继续呆在妈妈身边,继续叫妈妈妈妈。

那是以前。

虞迟骄冷冷道,现在的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等到你靠着威胁继续留在虞金枝身边,才是一切真正开始的时候——虞金枝会一边恨你、想赶走你,却又一边为了虞浅恩而不得不把你留在身边,而你呢?就算真的留在了虞家,就算依旧被外人看做风光无限的大小姐,可虞家会怎样对待你?虞金枝会怎样对待你?他们答应你留下来,可不代表他们要继续对你好,可能会是无视,是冷漠,但也有可能会是言行上的鄙夷和欺凌,当虞金枝以看仇人的眼光看着你,对你破口大骂,对你憎恨不已的时候,你确定自己还能在虞家得到你想要的吗?虞迟婳已经完全愣住了。

她呆呆看着虞迟骄还在张合的嘴唇,几乎有些以为自己是出现了错觉。

从虞金枝醒来,从你的一切想法都得逞的那一刻开始,才是她真正的报复。

虞迟骄最后道,虞浅恩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她知道你不会告她,她知道虞金枝不会让你告她,她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甚至不用猜就知道你和虞金枝将会陷入无尽的彼此折磨与痛苦之中。

因为你无法对虞家的一切放手,而虞金枝,无法放开对她的愧疚。

虞迟骄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俯身近距离地看着虞迟婳,语气也恢复了温柔:婳婳,我们离开吧,到现在已经够了,没有什么不能放手的…………虞迟婳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声。

她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纯粹地发呆而已。

直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窗外的路灯闪了一下后,她才惊醒过来,抬头看着男人温和的眼眸,缓缓说了一个字:不。

……我不相信。

她一字一顿地说,比起虞浅恩,我和妈妈的相处时间要多得多……我比虞浅恩更了解她。

她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何况除了虞浅恩伤了我之外,我手里还有她两次的救命之恩——妈妈不会这样对我的。

她语气倔强,透着丝毫不肯退让的坚定。

虞迟骄凝视她良久,最后坐了回去。

那就……一切都等虞金枝醒来再说吧。

他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语气并无起伏。

我去给你洗个水果。

男人起身往外走,虞迟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快出门时才突然叫了一声。

哥哥。

虞迟婳一动不动盯着他,刚才的一切都是你想错了,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留在妈妈身边而已。

还有……和虞浅恩相处的人不止有你,虞浅恩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聪明,和心狠呢。

她笑了一下:哥哥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坏了一点?……虞迟骄沉默片刻,笑了笑,我知道了。

男人合上门出去了。

看着玻璃上透进来的光,虞迟婳脸上的笑终于渐渐散去,化作一片冷凝的愤怒。

我们欠她的,从来都不是同一样东西——就算我真的对她感到愧疚,那也不是因为你,你也无法替代我还她什么。

——虞迟骄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

比起其他让人心烦和慌乱的内容,这才是最叫她怒不可遏、几近失态的一句话。

完好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揪紧了被子,直到指尖泛白都没有松开。

房间里响起牙齿被咬得咯吱咯吱发响的声音,其中混杂着少女模糊的自言自语:哥哥,为什么,你明明口口声声说我才是你唯一的妹妹,却又一边让我觉得,她才是对你来说最特殊的人呢?第四百零五章 我们也可以是竞争对手门外,男人缓缓走过长廊,来到了面对楼下花园的窗边。

他走到吸烟区,点了根烟叼住。

靠在墙边,望着窗外朦胧夜色,他脑海里麻木地浮现出下午所见的场景。

实在是很奇怪,在那一幕流动的画面中,他印象最深刻的居然不是怀里受伤的妹妹,而是那个高高站在台阶之上,于一片夕阳中俯视着她的虞浅恩。

白色的烟雾从唇边溢散出来,遮住了他的神情。

虞迟骄眨了下眼,又想到妹妹方才找的借口,不由得勾了一下嘴唇。

可这个笑实在没有任何温度。

还是太傻了。

——他想。

明明什么都一知半解,却还拿出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从那个雪夜迟婳供出虞浅恩开始,他就已经注定无法对那个人释怀了。

哪怕虞浅恩再推她一次,甚至再伤他无数次,都是没有用的。

烟只抽了两口,虞迟骄吐出烟圈,将火星碾灭了,丢进了垃圾桶里。

接着他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看着窗外昏暗夜色,对着电话那头淡淡道:开始转移资产,另外,我要知道虞浅恩的生父到底是谁。

·虞浅恩从睡梦中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谢骁舟准备无声起床的身影。

他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朝床上看来,对上她的视线后笑了笑:这么早就醒了?虞浅恩还没回神,视线朦朦胧胧地跟着他,直至男人来到窗边,哗的一声拉开窗帘。

乳白色的曙光透进来,映入视线里,虞浅恩这才稍稍清醒了些。

谢骁舟便也干脆不急着起床了,又回身过来,趴到床上凑近她,微笑道:怎么醒得这么突然?做噩梦了?……没有,没做梦。

虞浅恩怔怔地,声音有些哑,片刻后她突然又毫无预兆道,我昨天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她像是有些出神,喃喃自语般地道,虽然不是刻意要这么做,但在动手的那一刻,我是知道后果的——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很烦,我只想彻底甩开这一切,所以我根本无所谓她们会怎样。

嗯。

虽然并不知道她话里的具体意思,谢骁舟却很淡定地点了头,你不是个好人,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呢?……虞浅恩回过神来,缓慢地看向他。

我昨天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谢骁舟低头来点了点她的鼻尖,给我重复一遍。

……虞浅恩怔怔的,你是我的……共犯?这不是记得吗?谢骁舟笑起来,动作很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好了,起床洗漱了,今天可不能再偷懒,剧组还等着你转微博呢。

……这句话一下让虞浅恩彻底清醒过来。

她猛地翻身坐起,呆了好一会儿后,也来不及去想自己刚才的梦话,立刻就去摸了手机,打开微博。

——险些没能打开。

过多的消息提示卡得手机半天没反应,直到她洗漱完毕才终于登入进去。

看着下面一大串质疑她耍大牌的评论,虞浅恩不由得有些汗颜,赶紧转了一条微博。

然而刚刚睡醒的手微微颤抖,一个手滑就点了个快转。

虞浅恩:……不到五秒的时间,消息提示接二连三地跳了起来。

网友一:??迟到三天的女主就用一个快转打发剧组?您就是女王大人吗?网友二:每天都为电影认真营业的谢神都要哭了,绝了,你不姓虞姓张吧?嚣张的张?这两个字被你吸烟刻肺了吗?网友三:果然只要有虞浅恩在,乐趣就不会少,这翻云覆雨草天日地谁都不放眼里的人设我爱了,立马入股,时隔多年的新生代紫微星,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没等评论堆成高楼,快转已经被虞浅恩删掉了。

她重新发了一条。

【虞浅恩V:先生,要来一支玫瑰吗?&图片链接//转发:谢骁舟V:……//转发:第三只玫瑰剧组:……】为了赔罪,她在快速联系过剧组后,附带了一张剧照。

照片里是在片场发呆的谢骁舟。

彼时他正坐在椅子上,打光板就在身后不远处,刺目的光从那个方向穿透过来,将他的身影染得模糊极了。

而与他一起模糊的,还有他面前桌上的一束红玫瑰。

男人的视线似正出神地盯着热烈的花束,又像是穿透了那束花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实在是一张很有意境和故事的照片,刚一发出来就立刻引起了谢骁舟影迷的嚎叫,连骂虞浅恩耍大牌的评论都被压到下面去了。

看着一层层舔颜的评论,虞浅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抬头看去,男人正端着两碗面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拿我当挡箭牌?……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虞浅恩小声嘟囔,随后一边看着他走进来一边笑,就是拿你当挡箭牌啊。

少女趴在桌上,仰头看着他,笑得狡黠又欢快,谢老师不乐意吗?我有什么不乐意的?给女朋友当挡箭牌,是每一个男人的义务。

他将面碗放到虞浅恩面前,筷子也整齐摆好,这才做了个请的姿势,虞同学,请吃饭。

虞浅恩冲他笑了一声,一边拿筷子一边道:对了,你吃过宋医生诊所里的鸡蛋面吗?超级好吃,我还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鸡蛋面呢。

是吗?谢骁舟头也不抬,语气淡淡,喜欢就多去吃几次。

虞浅恩嗦了一口面,一边嗦一边拿眼睛瞅着他,待到吃完才问:我这样说别的男人的好话,你会吃醋吗?她看起来问得十分认真。

谢骁舟有几分不想看地移了移视线,又很快放回去:当然不会。

谢神带着温和成熟的微笑,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我不是那种会轻易吃醋的人。

那就好。

虞浅恩松了一口气,认真道,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我觉得我可能不太喜欢很容易吃醋的男人。

谢骁舟嗯了一声,神情淡淡道:我也不喜欢。

虞浅恩点了点头,放心地继续吃东西。

片刻后谢骁舟又道:你是不是不打算和靳风继续合作了?是。

虞浅恩喝了一口汤,接着道,因为之前没有跟靳风签过合同,所以也不需要走什么流程,我现在就是个自由艺人——我已经想过了,等到第三只玫瑰上映之后,我就放出消息,看哪个经纪公司给的条件最好,我就去哪里。

那上映之前呢?谢骁舟道,在那之前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做了吗?他抬起头,看着虞浅恩,笑了笑道:来我的公司吧。

以前是鲸鱼传媒,现在和青鸟合并后是谢氏传媒。

他放下了筷子,就像一个真正的老板那样,以完全客观理智的态度对虞浅恩抛出了橄榄枝,我们公司里不光有我这样的顶级演员,还有很多与你同年级的潜力新人,我可以保证,给你一个完全良性的竞争环境,以及绝不偏颇的待遇,怎么样?要考虑一下吗?虞浅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在以前辈的身份邀请我,还是以老板的身份邀请我?当然是老板。

所以谢氏集团真的是你的?我以为你早就该知道了。

心里知道和听到你正式承认是不一样的好不好?虞浅恩还是有点恍惚,所以,我的男朋友真的是顶级豪门?现在才为此激动是不是太晚了一点?谢骁舟有些无奈,你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虞浅恩出了会儿神,看了谢骁舟一眼,有些警惕和小心地问,真的不会给我作弊吗?比如把资源全都让我先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之类的……想得倒美。

谢骁舟笑起来,在公司里能享受这个待遇的人,有且只有我一个,你想要什么资源,得靠自己的价值来换才可以。

虞浅恩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突然脑子秀逗般开了口:那如果我顶不住名利的诱惑,想拿美色贿赂一下你呢?你也不给我吗?……谢骁舟失言良久,直到看见虞浅恩自己回过神来,受惊一样地缩回视线转移话题,他才慢慢笑了起来。

直到虞浅恩耳根都快要熟了的时候,谢骁舟才终于放过她,抬头正色道:所以,你考虑好了吗?还是说还需要时间?不用了。

虞浅恩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对他伸出了手,我要签你的公司。

谢骁舟低头看一眼,微微一笑,伸手与她相握。

没有立刻松手,虞浅恩凝视着谢骁舟,认真道:从此以后我一定会认真工作,争取成为谢氏传媒最能为谢老板创造收益的演员。

她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绝对不会让谢老板后悔的。

野心不小啊,不过想成为最能为公司创造收益的演员——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在这个公司了?……虞浅恩的确忘了,但她面色却很平静,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也可以是竞争对手啊。

……正在似真非真的对视间,Dylan突然敲了敲门。

先生。

银发老人在门口鞠了一躬,林氏集团的林总想上山做客,正在等您的回应。

谢骁舟神情一顿,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

第四百零六章 他本来也不准十分钟后。

林方西坐在了城堡的会客厅里。

他一个人来的,没去打量房子,一进门便将视线落到虞浅恩身上,待确认她毫发无伤后,才用冷淡而微妙的眼神扫向谢骁舟,微微笑了一下。

谢总,昨天手下的人不小心破坏了你家的电网,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已经派了人过来维修,就在山下等着,你看是不是把人放上来?不用了,这点钱谢家还是出得起的。

谢骁舟淡淡一笑,端起Dylan泡的茶,先给林方西倒了一杯,再给虞浅恩和自己倒了一杯,可以说是把主客分得非常清楚。

林方西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片刻后才弯了弯唇。

他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却先对上了虞浅恩直勾勾看着他的视线。

那明晃晃写着不耐烦的眼神让林总神情一顿:浅浅。

他终于开口道,语气温和极了:你感觉怎么样?好了吗?有没有叫医生来看过?还发烧吗?我很好,不发烧了。

虞浅恩平静回答,你可以走了。

林方西:……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林总忍不住皱起眉来,露出伤心的表情,你到底不喜欢爸爸哪一点?我可以改。

眼看虞浅恩又要继续开口,林方西飞快扫一眼谢骁舟,赶紧打断道:如果还是那两个字的话就算了——我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放松过了。

斟酌过后他最后选出了放松这个词。

虞浅恩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林方西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不由得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他当了这么久的林氏掌舵人,从来都只有别人向他解释的份儿,还从来没有他向别人小心解释的情况,何况还是对自己女儿解释女人问题。

可面子与女儿哪个重要根本就不需要衡量,林方西很快就放弃了维持体面,直接道:浅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其实家族联姻之中本来就不存在真正的夫妻感情,我和你方阿姨之间本就没有爱情,我们也早在结婚之前就达成了共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是不会跟她结婚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方西才更像是各种绯闻中的那个林氏董事长,以及林家风流子。

简直冷酷到可怕。

末了他还扫了谢骁舟一眼:有关这一点,我相信谢先生也了解很深。

虞浅恩不由得转头看去。

而安静呆在一旁的谢骁舟闻言一个抬眸,都不需要思考地快速否认: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了解。

在少女的注视下,他神色淡淡道:我一直坚定无感情不婚姻的原则,所以如果是要找同类的话,林总怕是找错了。

虞浅恩眼光一闪,立刻对林方西投去鄙夷的目光,好像在说你自己渣男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污蔑人家也是渣男预备役?林方西:……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能在面对虞浅恩时压抑一切情绪,但对谢骁舟可不需要。

我只是以为,身为联姻之子,谢总应该对表面夫妻的模式再了解不过了。

谢骁舟没有丝毫反应,反倒是虞浅恩一怔,随即啪的一声丢下茶杯,猛地站了起来:林先生,你好没礼貌。

她冷冷盯着怔住的林方西,道: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你可以走了。

林方西:……林方西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从虞浅恩被人从医院带走那天开始,他就没能睡上一个好觉,几乎把整个鸦海市翻过来了,所以可想而知,在得知是谢骁舟从他眼皮子底下生生把女儿偷走了的时候,他到底有多暴怒。

可即便如此他也压抑了半天时间才找上门来,事实上光是能这样好好地和谢骁舟面对面坐着,就已经快花光他所有耐心了。

——可那又如何呢?林方西闭上眼,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对上谢骁舟似笑非笑的眼神。

林方西:……浅浅……他几乎是立刻转变了方式,语气温和地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向谢总道歉。

他当真对谢骁舟低了低头:还请谢总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谢骁舟挑了下眉,有些惊讶,却也立即开口:林总不需要如此,比这更过分的话我已经听过千次万次了,你这一句算不得什么。

林方西:……虞浅恩眼神果然更冷了。

浅浅,以前的错已经犯下了,我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你不喜欢的爸爸都不会去做。

和我有什么关系?虞浅恩莫名其妙,我只是讨厌你,但我可没资格管你。

你有资格。

林方西正色道,作为女儿,你当然有资格对爸爸提出批评,也有资格管爸爸。

……虞浅恩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谢骁舟扫了林方西一眼,喝完最后那口茶,干脆起身了。

见他打算走,虞浅恩立即抓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打个电话,你们先聊。

谢骁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虞浅恩这才松开。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林方西再次:……但好在谢骁舟离开了,他稍微松懈了一点。

毕竟在女儿面前不要面子,和在外人——而且还是谢氏总裁面前不要面子,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那人走了,他也有更多的话能说。

浅浅。

林方西抬眸看着虞浅恩,语气沉沉,我不打算问你任何问题,我知道我没资格,所以只看你自己想说什么,我也只说我必须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没有要回林家的打算,而且根据我昨天的调查来看,你也已经不打算跟虞家扯上关系了,虽然担心,但我支持你的这些决定,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可是我也必须告诉你,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也不可能看着你和谢骁舟住在一起。

虞浅恩原本一脸兴致缺缺,听到最后面色突然变了变,还撇了撇嘴。

林方西没看懂这个表情的意思,愣了一下才听她道: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他本来也不准我跟他住在一起。

林方西:……第四百零七章 伪造咳……林方西心说还算他识相,但看着自己女儿明显不乐意的神色,又觉得心情复杂,忍不住道,浅浅,你还小,别这么早就把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你以后会遇到的人还有很多。

遇到什么人?虞浅恩看了他一眼,像你一样的渣男吗?林方西:……大概这就是债吧。

林总在公司平均每天都能让三个下属大汗淋漓无话可说,现在轮到他被女儿怼得无话可说了。

终于决定不再继续纠缠有关谢骁舟的话题,林方西犹豫两秒,道:浅浅,你都想起来了,是吗?你不是说不会问我任何问题的吗?林方西:……他已经习惯了,神情还算平淡,或者说麻木。

但出乎意料,虞浅恩收回视线,冷冷淡淡地答了一声:是。

那你晕倒……林方西眸色微沉,是因为想起背后的伤是怎么来的了?是。

少女的语气冷漠到麻木,她继续道,说来也是我太不堪一击了,不过是件小事而已,有什么好激动的——那点烫伤在当时看来严重得很,但我都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差点被打死了,实在是我太大惊小怪。

……林方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虞浅恩转移视线,乌黑眼眸如寒潭之水,平静地盯住了他,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我走丢后是怎么过的吗?就是那么过的。

什么意思?林方西再度重复,他像是真的不解,你难道不是在下川被一位姓江的老人收养了吗?我还打算找个时间亲自过去问候一下。

……虞浅恩也愣住了,几秒之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你查出来的结果。

林方西本就不是迟钝的人,看着虞浅恩的反应,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直直盯着少女,他缓缓说:根据我查到的结果来看,你度过了很穷困的童年,但是据说那位老人对你很好,哪怕靠着捡垃圾卖废品,也让你平平安安长大了,我已经往他的户头汇了好几笔钱。

虞浅恩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会客厅里阳光迸溅,少女在雕花的桌前前俯后仰,拍桌而笑,姿态近乎疯狂,却一点都让人感觉不到欢快,反而只有无尽森冷的寒意在无声扩散。

在林方西一动不动的视线里,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收了笑声。

你看到的照片是真的,但你查到的结果是假的。

虞浅恩眼底还有笑出来的泪花,然而衬着她此刻面无表情的脸,却只能叫人看见麻木的冷意,姓江的爷爷是真的,收养是假的。

我长大了是真的,平安是假的。

从七岁到十三岁,我一直都是沿街行乞的叫花子,平均每三天挨一次打,每半年受一次重伤,每一年濒死一次——期中包括但不限于饿死、冻死、病死,还有被活生生打死。

……林方西的脸色已经彻底由苍白转为了铁青。

虞浅恩冷淡扫他一眼,语气云淡风轻: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那点烫伤实在是不值一提?……林方西沉默了很久。

这沉默里仿佛坠了沉重的铁块,让空气都变得压抑极了,几乎要贴到地面。

就连虞浅恩也开始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林方西才终于开了口。

他们骗了我。

林方西的语气非常平静,末了也笑了一下,连收养证明都伪造出来了,还挺费心的。

虞浅恩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习惯性想怼他,可此刻的林方西看着着实有点说不上来的可怕,让她下意识闭了嘴。

继续说。

林方西抬起头看她,神情平和到诡异,任何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你只说了七岁到十三岁,十三岁之后呢?怎么过的?没再当乞丐了吗?真的很奇怪,他说乞丐这个词的时候脸色非常平静,似乎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职业一样,没有露出任何心痛难忍的情绪,倒真像是单纯问一下她的过去,而不是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惭愧和后悔。

虞浅恩看了他几秒,收回视线:懒得说了。

她毫不客气地道:我本来也没有义务要告诉你吧?懒得说就不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林方西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只是微微一顿后,他又开了口:不过,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么排斥我,除了因为我是个……渣男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虞浅恩迟疑片刻,转头看向他。

目光从男人的眉眼一直缓缓滑到下巴,在确定那是与自己相似的轮廓后,慢慢垂下眼睫来,片刻后才缓缓道,在那七年里,我也叫过另一个人爸爸。

林方西:……如果说之前被怼还可以咽一口血继续微笑,那么这一次林总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修长的手指已经在桌下捏出一声轻响。

然而没等他调整好表情,虞浅恩已经继续道:那个人,是负责管理我的人贩子之一——他一边让我叫他爸爸,一边不断地打我,骂我,逼我。

我断过的肋骨,小腿,几乎都是他的成果。

虞浅恩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腹部的位置,回过神后的乌黑眼瞳锐利而冷漠,直直地看着林方西。

所以在我的记忆里,‘爸爸’这个词一直都代表着无尽的噩梦和恐惧,还有疼痛。

她淡淡说,就当我是迁怒吧,我想我以后都很难对你有好脸色的。

所以我们还是保持各不相干的距离更好——你就算再多次找上门来,我也无法给你一个笑脸。

林方西已经连手指上都浮起青色的血管了。

面上却微笑着看着虞浅恩,语气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没关系,就算你千万次都要对我发脾气,我也会照单全收,然后下次再来的——这是爸爸早就该做的事,迟到这么多年已经很对不起你了。

何况在我看来,你就算想杀了我和你妈也是应该的。

林方西笑弯了眼,心脏却已经压缩到极致,他在这濒临爆发的难以自控的翻腾情绪里语气轻快地说,现在你只说要给我看脸色,只说讨厌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的笑缓缓平静下来,最后那张脸上浮现出清淡的表情。

就这样凝视着对面正在以奇怪眼神看着他的虞浅恩,男人弯了弯唇角,像是在笑,却莫名叫人觉得他就快要流泪了。

看来我们浅浅成长得很好。

林方西轻声道,即便是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里活着,浅浅也依旧成长得很好。

你真的是个很棒,很厉害的孩子。

男人轻柔的夸奖传递到耳边,让虞浅恩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第四百零八章 他已经死了没有在城堡逗留太久,林方西像是还有别的事要忙,很快就离开了。

走之前虞浅恩叫住了他,似是思索片刻才道:也可能是巧合,但因为我刚想起来,觉得还是需要跟你说一声。

她抬起头,直视林方西的眼睛:那个被我叫做‘爸爸’的人,从我第一次醒来开始,就叫我小星星。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你给我起的小名吧?在林方西愕然的神色中,她又耸了耸肩:不过也有可能是他随口起的,毕竟那时我只记得自己叫虞浅恩,会根据浅恩这个名字起这种昵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方西却没有附和,他黑色的眼瞳缩得极紧,像是处于极度压抑的濒临爆发的情绪之中。

就这么定定站了一分钟,他才看着虞浅恩,一步步走回来,重新在她面前坐下了。

浅浅,有关那个人贩子,告诉我你记得的一切……一直以来都以为虞浅恩的走丢只是偶然造成的悲剧的思路,从这一刻突然被撬开了另一条从未踏足过的通道。

虽然虞浅恩说的巧合也不无可能,但如林方西这样常年站在金字塔顶端,身边养着阎城这种亡命之徒的人来说——他天生不会相信这种巧合。

于是在轰然崩塌的世界里,他依旧保持着冷静温和的脸,对虞浅恩提出了问题:不是要你讲那些年里发生过什么,只是想知道有关那个人贩子的一切情报……看着虞浅恩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林方西甚至微微笑了笑:如果不愿意去回想,如果会觉得痛苦的话,只要一个名字也可以。

……虞浅恩安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里带着某种冰冷的审视,待到对视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缓缓开了口。

不是‘那个’人贩子,是‘那群’人贩子。

在林方西一怔的表情里,她淡淡收回视线,至于情报,我知道的也不多。

他们带着被拐来的孩子辗转各大城市,基本每换一次地方,就会换一批陌生的大人,除了那个一直负责我的人之外,我从未在两座城市见过同一个大人。

日光灿烂的会客厅里,少女却用平静的语气将四周变得寒意逼人。

除了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时期之外,大概从我去到第二个城市开始,七年之间,我在那个集团见过的陌生大人,一共有两百六十八名,孩子有一千两百三十二名。

林方西:……虽然早就接触过更加黑暗和糟糕的事情,但听到这些话,看着少女平静的面庞时,林方西还是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

你……他勉强出声道,是怎么记得的?数出来的。

虞浅恩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初期我什么都不懂,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会下意识地数人,长年累月的也就记下来了。

她继续道:负责看管的大人每一站都会换人,小孩则是随机组合,一拨一拨地分开,中途也有被卖掉的,或者死掉的。

看了眼林方西难看至极的脸色,虞浅恩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至于你想知道的有关那个人的情报——他叫荆野。

荆棘的荆,撒野的野。

少女乌黑的眼瞳静静看着林方西,突然无声地笑了笑:不过知道了也没用,他已经死了。

被我放火烧死的。

·寂静填充了整个会客厅。

林方西一眨不眨地看着虞浅恩,虞浅恩一动不动地回视,没有丝毫的动浅和懊悔,甚至没有任何我杀过人的恐慌与怯懦。

她毫不避让,坦然而冷漠地直视着林方西,一双眼瞳如同世上最坚硬顽固的黑曜石。

而林方西慢慢笑起来:烧得好。

他平静地说:算是便宜他了。

虞浅恩有几分怀疑地审视了他片刻,慢慢收回视线,语气也散漫下来:大概就是这样,别的没什么可说的。

她往外面扬了扬下巴:你可以走了。

林方西:……好在林总已经快速炼成了金刚不坏之心,温和地与她告别,然而在临出门之际却再一次被叫住。

阎城。

虞浅恩道,你不打算从我身边收回去吗?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林方西笑了一下,很抱歉,却很不容反驳,如果没有他跟着你,我只能派更多的保镖来负责你的安全。

我现在都这么大了,还能有什么安全问题?谁知道呢?林方西道,在你走丢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有这么漫长的分别。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虞浅恩,眼神温和,语气淡淡:浅浅,世上任何事的发展都说不清的,爸爸已经汲取到教训了,你也应该更警惕一些才对。

……莫名感觉自己被教育了的虞浅恩很不爽,做了个嫌弃地驱赶动作,随即又道,那就让他来给我当司机吧,反正我现在没有司机了。

顿了顿,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喃喃道:我也没有车了。

爸爸有啊。

林方西立刻挑眉,你想要什么车,我马上去给你买。

我才不要你的钱。

虞浅恩毫不犹豫道,你可以走了。

顿了顿,她补充:这次是真的可以走了。

林方西:……他有些无奈,深觉自己的好爸爸之路任重而道远,只好暗自下了徐徐图之的决心。

而既然要徐徐图之,眼下就绝对不能一直惹人烦。

林总十分上道地及时离开了。

在大门口看见正握着手机从马场走回来的谢骁舟,两人对彼此露出一个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谢总,浅浅麻烦你照顾了。

林方西先表示感谢,随即又道,医疗费和这两日的房租我会立马打给你的。

谢骁舟并不受激将法,优雅点头:林总乐意的话,请随意。

另外,谢总应该不会打算让浅浅一直住在你家吧?林方西笑着说,我虽然很感谢谢总的帮助,但浅浅毕竟才十九岁,又是个公众人物,为了她好,谢总是不是应该注意保持距离?……谢骁舟这次没有及时说话,他用茶色眸子淡淡扫着林方西,片刻后才轻笑了一声,林先生这会儿看起来,倒真像个好爸爸了——第四百零九章 有宿舍吗?他一手插着兜,慢悠悠地踏近了一步,分明姿态悠闲,语气却给人以极大的危险与压迫:希望这一次,就算是表演,或者仅仅为了愧疚,林先生也能做到善始善终,别在虞浅恩面前露馅了。

你们父母不心疼,我这个男朋友还心疼呢。

虽然对两人关系已经有所预感却还是受到了直接冲击的林方西:……年逾四十的成熟男性林先生不由得露出了咬牙切齿地微笑:谢总,你怎么看我我不关心,但就算是男朋友,你最好也要当一个规规矩矩的男朋友。

规规矩矩四个字加了重音,几乎要被林先生咬碎在齿关里。

要是被我知道你欺负她或者伤害她的话……林方西盯着谢骁舟的眼,目光沉沉,嗓音也一下子轻了下来,你会知道代价的——毕竟谢氏好不容易才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谢总应该也不想让祖宗积累下来的产业败在你手里吧?谢骁舟淡淡一笑,动也不动一下:您请便。

林方西退开一步,冷冷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去了。

谢骁舟看着他的背影,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很快就转身进屋了。

·你收拾一下,待会儿有客人要来。

今天这么多客人?原本还在发呆的虞浅恩一下站起来。

谢骁舟转身看着她,笑:是你的新经纪人。

这么快?虞浅恩瞪大了眼睛,赶紧走到了他面前,是来看我适不适合签约的吗?是来跟你签约,不是来看你适不适合的。

这么快?虞浅恩再一次惊讶。

我昨晚就通知了他们,现在公司内部已经开完了会,合同也准备好了。

谢骁舟一边大步往楼上跨,一边道,第三只玫瑰很快就要上映了,你还是尽快进入工作状态为好。

去公司签约。

虞浅恩一路快步跟着他上楼,待到了卧室门口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呐呐问道:你真的,不让我和你住在一起吗?……谢骁舟猛地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虞浅恩,片刻后倏然一笑,有些无奈地道,你有时候还真是出奇的胆大——甚至到了让我惊讶的地步。

这已经是回答了。

他转身继续往衣帽间里走,一边挑衣服一边道:我会常来看你的,也会给你煮火锅,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能来。

很快他挑中了一件他穿不了的白衬衫,再加一条黑色长裤,拿出来在虞浅恩身上比了比。

我看你行李箱里都是不能穿的衣服,先换上这个吧,大了就收一收,长了就卷起来。

虞浅恩闷闷地接过来,低头道:我才不住你的房子。

这是今天第二次用到这个句式。

她垂下眼睛,慢慢越过他走进卧室,边走边嘟囔:既然都不让我和你一起住,那你的房子也没什么可稀罕的,我要自己找地方住。

谢骁舟愣了一下:你确定?当然了。

那我陪你选房子。

……虞浅恩停住脚步,沉默片刻,突然把衣服放在床上转身看着他问,你们公司有宿舍吗?你要住宿舍?谢骁舟更惊讶了。

不行吗?虞浅恩眼睛只睁大了两秒,就快速变得理不直气不壮了,我没钱了。

……谢骁舟盯着她看了几秒,才道,如果没记错,玫瑰的片酬已经下来了吧?虽然因为是新人不算多,但应该也够你在市中心租一年的总统套房了才对,何况还有长生诀和综艺的片酬。

他不由得用怀疑和新奇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女:难道你其实是个购物狂?喜欢把钱财挥霍一空的感觉?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虞浅恩瞪了他一眼,又垂了头,一边玩自己的手指一边说,我把那些钱全部打给靳叔了。

谢骁舟一怔。

虽然说是说把他的照顾和给我的资源都当做妈妈给的补偿金,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合理。

她姿态怂怂的,语气却冷冷淡淡地道,我能接受的她的一切给予,都是建立在她爱我的前提下的,既然不爱,那就算是责任下不得不付出的东西,我也不想要。

顿了顿,她又说:没必要。

我想断得更干净,更干脆一些——她抬起头来,坦坦荡荡地直视着谢骁舟,所以昨天晚上我就把我的片酬全都打给靳风了。

其实估计还不够,毕竟娱乐圈里最难买的就是人脉和资源,而我至今得到的每一个资源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再加上之前他为我请的傅老师……虞浅恩思索了一下,所以我打算再给他几次钱,等我觉得能抵消的时候就不给了。

说完之后,她拍了拍自己空空的衣兜:如你所见,我现在又是个穷光蛋了。

她看着谢骁舟,走近了几步,眼睛亮亮地仰头对他道:所以说,谢总的公司里到底有没有宿舍借我住啊?我要求很低的,只要有床就行了。

她抬手,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还巴巴地眨了眨眼。

那张总是冷淡而有距离感的面孔突然做出这么可爱的表情,晃得谢骁舟脑子都有点发晕。

从来都是他用脸杀人的谢先生,难得被人用脸杀了一次。

他只能一只手盖住少女的面庞:等经纪人来了问问她,应该会有。

他将少女往后轻轻一推:赶紧换衣服去。

男人出去了。

虞浅恩看着那扇合拢的门,片刻后闷闷地笑了一声,拿起床上的衣服换了起来。

待到换好后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草坪和森林,半晌后握了个拳头,轻轻举了一下。

我迟早会回来的。

她对玻璃窗里的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了。

·下楼时Dylan刚好领着客人进来,而虞浅恩拎着过长的裤子哒哒哒跑下楼,正巧和对方迎面撞上。

短发,眼镜,西装,细高跟,加上法令纹深刻,没有一丝笑容的脸庞。

是一位光看面相就十分可怕的职场女性。

虞浅恩被吓了一跳,提着裤子的手也忍不住放了下来,于是最后一步台阶跨得踉跄,险些一头栽倒。

谢骁舟刚挂断一个电话,见状走过来,十分自然地蹲下身给她卷裤边,一边卷一边道:我不是让你长了就卷起来吗?从楼上摔下来怎么办?我刚才一直提着。

虞浅恩口中下意识地回复他,眼睛却还看着面前的女性。

于是她也就十分清晰地目睹了面前经纪人逐渐变化的眼神。

——仿佛亲眼见证了彗星撞地球,或者化石变恐龙。

方才还一丝不苟面目冷硬的铁娘子,她像遭遇了大地震一般震惊地看向蹲在地上的谢骁舟,又慢慢看向正在被服务的虞浅恩,甚至还用力眨了下眼睛,一副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的表情。

虞浅恩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却在这样的目光里不好意思起来,不着痕迹地收了收腿,咳嗽了一声:你好,我是虞浅恩。

第四百一十章 s级合约谢氏传媒S级艺人合同。

看着纸页上的这一行大字,虞浅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经纪人。

s级?是。

名叫陈锦红的女人点头表示肯定。

为什么?我明明还是个新人。

她眼神有几分怀疑,瞅了一眼旁边坐着玩手机的谢骁舟,不会是作弊吧?……陈锦红默了一瞬,也扫了一眼旁边的男人,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收回了视线,当然不是,这是经过早上公司高层的集体会议决定的。

见对面的少女将信将疑,陈锦红正色道:虞小姐,希望你不要轻视自己的价值和潜力,光是能通过余导的试镜,成为谢先生第一部爱情片里戏份极重的女主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的经纪人公司抢破头了。

作为演员,以电影作品出道的人,天生就比以电视剧作品出道的人高了一层咖位和身价,而仅仅在影坛中,出道作是无名烂片,还是大导好片,又相差了好几层——虞小姐你的起步,哪怕放眼整个演艺圈,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现在你在业内的默认片酬就已经涨到了一线的位置,等到第三只玫瑰播出,只怕还要再往上涨。

更何况除了作品之外,你还有足够的话题度,所以无论怎么算,你都配得上这个s级合同。

陈锦红说着,突然话锋又一转,道:当然,虽然都是s级合约,比起谢先生的合同,你的待遇还是要差了一线——不过这也很正常,你毕竟还是个新人,等到再稳定输出几部不错的作品后,公司给予的待遇还会提高的。

女人说话时语气平静,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虞浅恩不由自主就相信她了。

放下怀疑后,她大概翻了翻合同,很快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再仔细看看吗?你们总不敢坑我。

虞浅恩笑了笑,转头看了谢骁舟一眼,虽然我不打算靠作弊要资源,但狐假虎威一下还是可以的。

谢骁舟手指一顿,抬头看她一眼,唇角勾着浅淡的笑。

陈锦红看在眼里,又泄出一点震惊来,随即她飞快收回视线,拿回合同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一条道:那这一条你可以仔细看看。

虞浅恩低头看去,只见那一条上写着为保证不损害公司利益,社交账号必须由专门人员与乙方共同管理。

虞浅恩:……陈锦红冷漠道:所以,希望你能把你进行了实名认证的社交账号密码全部交给我。

现在重新签还来得及吗?虞浅恩转头问谢骁舟,男人耸了耸肩。

陈锦红沉默一秒,道:要密码只是为了防止你在紧急情况下营业部不及时,比如前几天的电影宣传,你迟到了好几天,险些被人骂上热搜。

……虞浅恩无话可说。

陈锦红又道:除此之外,公司不会干扰你在网上的任何举动。

我以前公开嘲讽过苏婧,你知道吧?……当然。

这样也不会干涉吗?……不会。

陈锦红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谢骁舟,机器人一样一脸冰冷地看着虞浅恩。

虞浅恩将信将疑,却还是勉强放心。

那么,既然合同已经签好了,请你明天亲自来一趟公司。

陈锦红道,虽然演员大多时候都呆在剧组或者家里,可有重要事情的时候还是会到公司进行商谈的,而且你也可以认识一下公司高层,以及同公司的前辈后辈。

虞浅恩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

眼看这人雷厉风行立刻就要起身告辞,虞浅恩赶紧道:等一下!我想问一下你们公司还有多的宿舍吗?陈锦红身体一顿,有几分不相信地看她,你要住宿舍?对。

……陈锦红没忍住,看了谢骁舟一眼,随即又收回来,有倒是有,但基本都是提供给小演员和没出道的偶像的,都是套件,估计只比学校宿舍好一点。

没关系,我能住。

虞浅恩神色如常,地址在哪?我们加个好友,你发给我。

两人拿手机互相加了好友,同时陈锦红道:就在公司大楼内部,一共有六层,等你明天过来,我就带你去看看。

不用等明天了,今天就可以。

……陈锦红又惊讶了一下,却什么都没问,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道,那我等你?好啊。

陈锦红没有继续逗留,转身去外面等了。

等她离开,谢骁舟才终于开口了,显然他也有些意外:这么急干什么?你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我只有一个行李箱而已。

……这倒是。

谢骁舟这么想着,却还是很好奇,扯了扯她的手,似笑非笑道:这么急着走?才这么两三天时间,就不想跟我待在一块了?明明是你不想让我住在这里。

虞浅恩看着他,歪过身体凑近去,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其实一天都不想让我多住,对不对?……无话可说的谢骁舟挑眉辨别她的神情,却并未从那张脸上看见失落或者不开心。

虞浅恩察觉到他的审视,轻轻笑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这并不代表你讨厌我或者不喜欢我,相反,你应该……挺喜欢我的,你只是不喜欢这座房子。

说这话的时候,少女的眼神有几分不定,上上下下地漂移着,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有几分难得的脸红和假装出来的大胆。

不过没关系……反正……回来……只是后面的话变得嘟嘟囔囔的,让人根本就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谢骁舟不由得侧耳去靠近她:你说什么?虞浅恩猛地住了嘴,她定定瞧着这张完美如神祇的侧脸,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耳廓。

冰冰凉凉的,让为美色所迷的虞浅恩一下清醒过来,立刻惊住了。

谢骁舟也愣住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女已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望着那个飞快溜走的背影,谢骁舟沉默良久,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

第四百十一章 一边生气一边听话的谢老师几分钟后,虞浅恩提着行李箱下来了。

谢骁舟也换了衣服,见她下楼,直接拎过箱子,一副准备跟着出门的样子。

虞浅恩赶紧阻止:你干嘛?跟你一起去啊。

谢骁舟莫名其妙。

虞浅恩更加莫名其妙:你去干嘛?我是要搬过去住的。

我闲着没事儿干不行吗?再说了,还不让我去看看你的居住环境?那你把帽子口罩全戴上,别被人看见了。

虞浅恩说,那可是你的公司,要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待在一起,肯定要传绯闻了。

……我很见不得人吗?第一次疑似被嫌弃的谢先生提着行李箱转头看着她,脸上面无表情。

你怎么会这么想?要见不得人也是我更见不得人啊。

虞浅恩说,只是我不想听到别人乱七八糟的议论你。

……你哪里见不得人了?重点是这个吗?不然呢?谢骁舟一边提着箱子往外走一边教育她,虞同学你的思想很有问题——我们俩明明说好了谁都别嫌弃谁,要见不得人就都见不得人,绝不会存在一个能见人一个不能见人的情况。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总之以后再让我听见你这种话我就要惩罚你了。

你能惩罚我干嘛?都不让我跟你一起住。

我可以让你写论文,一万字的那种。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谢骁舟一言不发地打开后备箱,把箱子放了上去。

虞浅恩站在草坪上,瞧着他那副什么都没听到的背影,皱了皱鼻子,撇了撇嘴,转身上车了。

正要登上车厢时,她却又突然退了出来,拉住了正要去驾驶座的谢骁舟。

不能坐这个车,你平常都开着它,人家一看就知道车主是你了。

她指了指等在门口的一辆保时捷,去坐经纪人的车吧。

谢骁舟:……他眼神有点古怪地瞅她一眼,一言未发又任劳任怨地去重新把箱子提了下来。

好在陈锦红并未对两人的蹭车行为发表任何意见,保时捷很快载着人下山去了。

·这是一栋十分气派的大楼。

即便是在写字楼林立的区域,也依旧显得更加昂贵和高冷,如同一体的玻璃窗由上到下,在天光下反射出干净刺眼的光来。

我们公司大楼一共有三十六层。

车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陈锦红一边介绍一边领着虞浅恩往里走。

总共分为三个艺人部门,一个是负责演员的影视部,一个是负责唱跳偶像的选秀部门,还有一个是负责专业歌手的唱片部门。

走进大厅后,不断有长相漂亮的小年轻在跟陈锦红打招呼。

每一声陈姐都会得到陈经纪人一次颔首,但却完全称不上平易近人,反而更显得威严而礼貌。

他们大多都是练习生。

上电梯后,陈锦红解释道,刺猬视频和神风tv很快就要推出两档大型选秀节目,我们公司的偶像部门已经为此准备了三年,刚才你看到的那些,大多都会去参加这一次的选秀。

虞浅恩回想着刚才这些人对陈锦红的态度,忍不住道:陈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当然。

你在公司好像很有威信?毕竟我曾是谢神的经纪人,还曾是叶清的经纪人。

……突然起来的情报让虞浅恩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旁边装不存在的谢骁舟,又看向陈锦红,为什么是曾经?您怎么不一直带着他?他本来也不需要带了。

难得的,陈经纪人那张刻板如刀雕的脸上浮出了一点笑意,作为公司最大的浅钱树,他现在已经拥有了绝对的自由,经纪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叶清也一样吗?是的。

所以,您其实是想要更有挑战性的艺人,是吗?……虞浅恩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笑了起来:谢神火了您就不带他了,叶清想必也是拿了影后之后您就不带她了——这么看来,您更喜欢波澜起伏的职业生活啊。

……早就对自己的喜好心知肚明的陈锦红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坦荡承认了,你这么说也没错——对我来说,的确是越难带的艺人,我越想带。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位艺人真的值得。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陈锦红最后道:不用对我用尊称,你如果愿意的话,叫我陈姐就好。

陈姐。

虞浅恩叫着这个名字,跟她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先去跟沈总打个招呼。

沈总?沈粲。

陈锦红道,谢氏传媒ceo,算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当然,前提是不算谢先生的话。

她没有回头,倒是虞浅恩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谢骁舟一眼,忍不住靠过去问道:那你在公司里也要受他管束吗?……谢骁舟默默看她一眼,不说话。

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说话?……谢骁舟面无表情,做了个在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

虞浅恩这才恍然大悟,有几分心虚地在他嘴巴上做了个拉开拉链的动作,同时嘟嘟囔囔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又不是真的让你闭嘴。

刚才在车上,为防下车后被人认出来,她不但让谢骁舟戴上口罩帽子,还给他嘴巴拉上了拉链。

那你下次最好声明你只是玩笑。

当了一路哑巴的谢神终于开口,脸色和语气都冷冷淡淡的,不然我会认真实现你说的每一句话。

虞浅恩:……明明好像是在生气了,但她怎么觉得这么……这么……总之就是有种难以形容的,莫名其妙的快乐冒出来了,带着一点微妙的酸涩,让她一时间都忘了要继续跟上去,直到陈锦红转头来看,她才赶紧加快了脚步。

陈锦红敲了敲那扇巨大的办公室大门:沈总,虞小姐来了。

几秒后,里面传来一声进。

陈锦红拧开房门,带着虞浅恩走了进去,谢骁舟依旧优哉游哉地揣着兜跟在后面。

然而那原本把双腿都翘在办公桌上的男人,一边眼神散漫地瞧过来,一边勾着笑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眼神刚好扫到最后进来的谢骁舟,立刻面色大变,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也来了?!第四百十二章 我想要的十分出乎虞浅恩的预料,沈粲并不是她想象中大腹便便的娱乐公司老总,相反,他看起来英俊极了,气质还十分的人如其名,张扬无比。

只是当对上谢骁舟的时候,这种张扬就难免打个折扣,变得怂了不少。

看来你真的很不欢迎我。

谢神似笑非笑道,为什么?害怕我扣你钱吗?……我怕个屁。

沈粲抓了一把头发,声音很低的嘟囔了一声,不过很快他就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视线落在了虞浅恩身上。

接着,肉眼可见的,他眼睛里亮起了极刺眼的光。

你就是谢骁舟亲自做内部推荐人签进来的艺人……兼,他的女朋友?……是。

沈粲端着手臂摸着下巴,绕着虞浅恩慢吞吞地边走边打量。

一般新人这时候都该被他吓得浑身僵硬了,但好在虞浅恩在外人面前一向很迟钝,而且外表又十分能唬人,整个人就是个泰山崩于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冷淡雕像,又美又疏离,随便一个神态都有电影镜头般的质感。

沈粲还要多转几圈,被谢骁舟轻飘飘地一瞥,立刻收住了脚步。

不错,和谢神年轻的时候十分相似。

他伸手拍了拍虞浅恩的肩膀,以后好好加油,争取早日把谢骁舟从公司第一的宝座上踢下来。

接着又说了一些十分官方的鼓励的话,沈粲就开始赶人:我还忙着呢,后面的事包括要不要搞签约仪式之类的,都由小陈全权负责。

话是这么说,他眼神一直瞟着谢骁舟,显然是希望这尊神赶紧走。

虞浅恩犹豫着,转身片刻,却又突然回过身来。

你刚才说我和以前的谢骁舟很相似。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能说说我们哪里相似吗?沈粲:……谢骁舟脚步一顿,慢慢转了头,看着她。

沈粲有些窒息地看了虞浅恩一眼,却在察觉到谢骁舟的沉默时,陡然惊讶了起来。

谢骁舟根本没看他一眼,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虞浅恩的背影上,甚至还微微弯了嘴角——像是一种隐秘无言的纵容。

原本根本不打算认真回复的沈粲收回视线,凝视着虞浅恩,第一次认真地笑了一下:就是很像啊。

这种谁都不爱搭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别人说话都听不到的气质——沈粲顿了顿,语调拉长,还有,这种谁都看得出来,爱活不活死了拉倒,心理多少有点问题的气质。

虞浅恩:……谢骁舟视线转移,凉幽幽落在了沈粲身上,顿时让沈总一个哆嗦,立刻坐回到办公椅上。

行了行了,你们快走!不要影响我办公挣钱!他十分机灵地用电脑挡住了谢骁舟极有压力的视线,后者到也不跟他计较,陈锦红更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叫了虞浅恩一起走了。

·十五到二十楼是宿舍区,下面两层是练习生宿舍,上面两层是专门提供给租不起房子的小演员的。

陈锦红带着虞浅恩去人事部拿了房卡,这才带她去了宿舍区。

偶像和演员的宿舍环境相同,都是双人居住的套件,配备了卫浴客厅和厨房,和普通人家里没什么区别,居住体验应该还不错。

他们来到了十八楼。

房号是1818,虞浅恩自己选的,图个吉利。

你现在还没有舍友。

陈锦红用房卡开了门,让他们走进去。

演员部门的宿舍一向都住不满。

陈锦红站在门口,往外边走廊望去:这层楼住了一半的人,楼上也只住了一半,算不上泾渭分明,但十八楼基本都是还没什么作品的新人演员,十九楼则大多是有作品但都是配角的老演员,其中也有几个性格不错的,你有时间可以跟他们多多来往。

虞浅恩正在参观自己未来的宿舍。

除了两个独立卧室之外,共用的客厅和厨房,以及吧台饭厅都挺大的,虽然远远比不上之前住的大平层,但这对虞浅恩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条件了。

她十分熟练地去翻看下水道以及热水器等问题,谢骁舟却是径直走进了卧室,尝试了床的软硬程度。

在手放下去又被弹起来后,谢神轻轻皱了下眉。

接着他又去检查了椅子和沙发,以及书柜的结实程度——看起来像模像样,好似一个很有经验的房客,却看得虞浅恩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谢骁舟刚从那并不柔软的沙发上站起来,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径直跟陈锦红道,家具全部换掉,尤其是床和沙发,要舒适度最高的,其他的餐桌和木质家具要专门定制,还有餐具一类的东西……顿了顿,他又说:你待会儿联系一下Dylan,让他过来安排吧。

……你干嘛啊?虞浅恩拉住他,Dylan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还让他下山来忙活?又不要他走过来。

谢骁舟微微皱眉。

我没那么娇气。

虞浅恩把这句话说出来都有点被肉麻到了,她悄悄对谢骁舟道,你知道我以前住的都是什么地方吗?我睡过街边长椅,睡过桥洞,睡过公园的娱乐设施,睡过银行的ATM机房……现在有床就很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搞得我跟公主病一样。

你可以有公主病。

谢老师眉梢一抬,我又不是养不起。

可我不想有公主病。

虞浅恩收回视线,拉着他的手平和地说,我只需要不那么坏也不那么好的环境,让自己以后都清醒的活着——我讨厌大费周章,也讨厌被人当成公主。

她又抬眼,仰头直直看着他:我连你的房子都不住,怎么可能还要接受你为我重新装修房子?你不要把我当成需要娇养的花朵——我本来也不是花朵。

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晰无比的映出谢骁舟的脸,她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楚。

我想要的是你爱我,不是你宠我。

第四百十三章 你的刺与荆棘谢骁舟:……他得承认,他再一次被震住了。

在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的翻涌中,男人只能勾起嘴唇来表达自己根本就无法表达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你说你不是需要娇养的花,那你觉得你是什么?我……虞浅恩眼珠子转了一圈,似乎也想不出来该用什么形容自己。

或者说,本来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了解自己。

于是她最后只能道:反正不是花。

丢下这一句她就走了,边走还边说:你刚才那样子,一看就是没经验的,看房子哪有光看家具舒适度的?明明应该先检查各种设施是不是好的……就算是坏的也会由公司来进行修缮。

一直在门口当一颗安静电灯泡的陈锦红及时解释,她指了指玄关处的那个电话,这个直接按一,会连通一楼大厅前台,用来放行朋友,按8会连通维修部,宿舍里有什么坏了他们都会来修,不需要你出钱,全部由公司报销。

真的吗?虞浅恩立刻开心起来,由公司报销?仔细说来虞小姐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工作体验。

小时候都是打黑工,偶尔有能包吃包住兼职,老板基本都会习惯性克扣工资,而还有一些时候,她勤勤恳恳刷上一周的盘子,老板却分文不给地把她赶出来,让她打白工。

能遇上老老实实发工资,不赶人也不克扣的老板,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撞大运。

所以眼下这种包吃包住,还能包家具电器维修的工作环境,实在是太值得让人快乐了。

虞浅恩在开心。

陈锦红在麻着一张脸给她介绍按键的各种功能。

谢骁舟则在出神。

他像是在看着虞浅恩,可那眼神并没有凝聚的焦点,瞳孔里只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而这完全不影响他回忆虞浅恩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什么睡桥洞、睡长椅、睡公园、睡银行的ATM机房……他一直都对虞浅恩很好奇。

好奇她去过的地方,好奇她经历的事情,好奇她遇见过的人,好奇她成长的每一道轨迹。

可他从不擅自打听,甚至就连前些天,答案都快送到他眼前来了,可那不是虞浅恩主动给他看,他便一句都没有问过。

他只想带着她离开她想离开的地方,去到她想去的地方……可这不代表他不好奇。

而眼下,这种好奇,正在被虞浅恩一点一点揭露谜底。

或许她自己并未察觉,或许她已经开始放下心防,或许她正在下意识地与他进行等价交换……可总之,当一切就在眼前,昭然若揭的时候,他反而有种不忍去揭开的感受。

看着正对着电话各种研究的少女,谢骁舟忍不住想——到底是从哪个节点开始,你才走向了那些数不清的痛苦?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塑造出现在也依旧能露出笑容的你?又到底是怎样的人,才将你伤害成如今的模样。

——谢骁舟看着那个背影,恍惚又回到了拍摄第三只玫瑰的时期。

彼时的沈倦抱着苏妩,只觉得这来之不易的没有保质期的感情如同荆棘,它们从苏妩的身体里生长出来,扎得他满手是血,却又无法放开。

而此时的谢骁舟看着虞浅恩,也恍惚看见了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的刺。

那是从他们初见时便存在着,却因为中途被温暖,被驯养,而生生磨平过,如此又再次生长起来的刺。

这些刺扎破了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疤,在他面前流着血,却不肯停歇地生长着,直到形成了一层尖锐而又坚硬的外壳。

即便她此刻微笑着,眼睛也闪闪发亮着,谢骁舟也依旧能看见那些刺。

那些荆棘。

而与电影不同的是。

不需要拥抱,仅仅是在他看着那个欢快又充满好奇的背影时,他的心脏就已经疼痛起来了。

那是和沈倦完全不同的,属于谢骁舟的痛。

他想虞浅恩如果爱他,那么她的爱永远不会扎伤他——无论那是怎样的爱,他都只会为之得意,为之欢喜。

可扎伤他的,扎痛他的,不是虞浅恩的爱,而是虞浅恩的存在本身。

即便只是随口透露出的旧伤的一角,也让他心口一窒,堵塞难言——仿佛他的新伤。

我可能会有室友诶!虞浅恩突然转过身来,快走两步来到谢骁舟面前,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和忐忑跟他说,我还从来没有和同龄的室友一起住过!……谢骁舟回过神来,抬头朝陈锦红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只是说有可能。

陈锦红生硬道,因为下面两层楼住不下了,所以偶像部门估计会匀两个人上来住,但她们应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选择自己一个人住。

……哦。

虞浅恩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失落,一个人住是要好一些,安静。

她挠了挠头发:那……我现在是不是要买一些基本的家居用品回来?还有衣服。

谢骁舟补充,你现在一件衣服都没有。

这不是有吗?虞浅恩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衬衫,经过一顿卷边和挽袖之后,她现在这一身白衬衣黑西裤的,看起来还挺帅气。

这个和我之前那一套换着穿就行了。

她理所当然道,等到有戏拍的时候,我也可以直接穿戏服,其实根本就不缺衣服穿。

谢骁舟:……他露出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抠门的表情,以及你真的能忍受这种生活吗?的怀疑。

虞浅恩则瞥他一眼: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我在什么阶段就该是什么活法,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顿了顿,她眼神突然变得怀疑又警惕,伸手捂住身上的衣服道:你该不会我要立马把衣服还给你吧?那我就没换的了。

谢骁舟:……我觉得虽然不能用你的钱,但穿一穿你的衣服还是可以的?谢骁舟:……不要用小心翼翼的疑问句。

谢老师忍不住一巴掌轻轻盖在了她的头顶,按着她脑袋磋磨了几下。

深深觉得这家伙真是越了解越讨人喜欢。

除了那些糟糕的暗淡的压抑的东西之外,她这长满刺的骨头里,其实还藏着不知多少叫人喜欢的东西呢。

就像现在,仅仅这么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让他恨不得把人抱进怀里狠狠搓一顿了。

但想了想,一个是有人在,另一个是……舍不得。

所以,摸摸头就好了吧。

谢骁舟的手劲松了下来,在少女不满的抗议中,满含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四百十四章 他生病了,对不对?差不多参观完公司的设施之后,陈锦红看了一眼谢骁舟,将原本想和虞浅恩好好谈谈未来发展方向的念头压了下去,道:今天先到此为止,我之后再给你挑一个助理,明后天就要正式进入工作状态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抬头道:第三只玫瑰的首映礼就在下一周,在这之前你要记得在网上营业,把热度提起来。

虞浅恩有些发愣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有一个助理——只是很久没出现过了。

她突然猛地转头看向谢骁舟,道: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出乎意料,馄饨店居然关门了。

分明正是饭点的时候。

虞浅恩有点惊讶,她下车走到门前,看见卷闸门上贴着一张纸,纸上用漂亮的字迹写着最近有事,本店暂时歇业。

一看就知道是江潮舟写的。

她一边盯着那行字,一边拿出手机给爷爷打了电话。

大约等了近十声之后,通话才终于被接听了。

浅浅。

老人的嗓音依旧苍老而带着笑意。

爷爷。

虞浅恩淡淡问,我想过来吃馄饨了。

什么时候?那边立刻响起了几声细碎的动静,现在吗?对。

她顿了顿,问,可以吗?当然可以。

老人笑着说,爷爷立马给你包新鲜的。

店里现在人多吗?虞浅恩又问。

还好还好,不算多。

……虞浅恩挂了电话,转头就打给了江潮舟。

她回到车上,脸色发白,沉沉没有一丝表情。

少年也等了许久才接通电话,语气带着懒散的笑意:老板,是来捉我回去上班的吗?爷爷怎么了?虞浅恩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径直问,我现在人在店门口,馄饨店歇业了,但爷爷却跟我说他还在店里。

……那边突然沉默下来。

他生病了,对不对?虞浅恩直言,你一直没来工作,也是为了照顾他,对不对?在哪个医院?她问。

……市一院。

江潮舟知道瞒不过去,还是坦白了,声音里的疲惫不再遮掩,却还是带着浅浅的安抚性的笑意,不要太担心,还能做手术呢。

虞浅恩:……·她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跟谢骁舟说了地址,接下来的路程中她始终没有开口,谢骁舟一边开车一边瞅了她一眼,也什么都没问。

直到车子在医院门前停下来,虞浅恩在门口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江潮舟。

他穿着简单的衣裤,身量修长地站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中,靠着柱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到正在走向他的虞浅恩,才直起了身体,微微笑了一下。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而引起混乱,谢骁舟没有下车。

于是他便只好看着两人的背影离去,半晌后,微微叹了口气。

·一路穿过人流,穿过庭院,来到了写着肿瘤科三个字的住院区。

虞浅恩猛地停住了脚步。

江潮舟在前面也停下来,转过身来看她,唇微微弯着,笑意却不及眼底:因为发现及时,所以还能做手术。

他宽慰道:这是好事。

虞浅恩眨了一下眼,什么都没说,缓慢地点了下头,抬脚走进这栋大楼。

·想必江潮舟都已经告诉他了,因此走进病房的时候,老人还安安稳稳靠坐在床上,抬头冲她露出有几分心虚的笑容。

在虞浅恩走过去坐到床边的这段时间里,他笑着,发出老人特有的,颤颤巍巍的声音:我本来想等手术成功后再告诉你的,免得你跟着担心。

那如果不成功呢?虞浅恩在床边看着他,如果失败了,你死在手术台上,那我岂不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的等来你的死讯,连生气都找不到地方发泄,就算去你的墓碑前骂你你也听不到了。

……老人认怂地笑了笑,随后又赶紧道,我会努力活下来的,我最近两年身体可好了。

虞浅恩懒得听他说,转头看向江潮舟:医生怎么说?是胃癌复发了。

江潮舟摸了摸头发,也坐下来,不过检查结果还行,手术成功的几率很大。

钱呢?已经交上了。

江潮舟一副就知道你要问这个的模样,笑道,爸妈有一些存款,后期就算再需要钱,我也能够应付。

虞浅恩顿了顿,转头看他一眼,接着又想什么感觉都没有地继续跟老人聊天。

没有待太久,大概十几分钟后,虞浅恩就起身了。

赶紧好起来。

虞浅恩最后对老人说,我还等着吃你做的馄饨呢。

一定,一定。

说了这么久的话,老人也微微有些疲倦了。

虞浅恩没有再多逗留,说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这实在一场叫人意想不到的,没有任何沉重气氛的会面。

原本以为会经历一场压抑对话的江潮舟看着前方的背影,心底略微松了口气。

直到他发现虞浅恩的前进路线并不是电梯的方向,而前方的少女回过头来,看着他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送你啊。

……虞浅恩不语,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顺着指示牌,走到了长廊外的花园里。

肿瘤科的病人相较住院楼较少,为了病人以及家属的身心健康,每一层都建造了供人散步散心的花园。

直到来到围栏前面,虞浅恩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面对着高远的天空以及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虞浅恩手按着栏杆,做了几次深呼吸,半晌后突然弯下腰去,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江潮舟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便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继续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走廊尽头,只差一步便能踏进天光的分界线里,遥遥望着那个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直起身来,转头叫了他一声。

江潮舟。

天生甜蜜却自带微凉气质的音色,隔着花草与天光传递过来。

少女站在高楼之上,栏杆边缘,静静望着他,少年便不由自主抬脚,踏过那一道分界线,走进了天光里。

第四百十五章 还痛吗?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你要告诉我。

虞浅恩对面前的少年道,无论是缺钱也好,或者是要找更好的医生更好的医院,你都要告诉我。

江潮舟猜到她会说这个,并不意外地笑了笑,却在表达拒绝:老板,你不要太低估我的挣钱能力了——虽然当助理我还不太在行,但我的机器人可是能卖很多钱的。

所以我说的是如果有需要的话——虞浅恩深深看着他,只要是能对爷爷有好处的,而你们难以达成的目标,都可以告诉我。

知道了。

江潮舟答应了,虞浅恩却能轻易从他眼中看出口不对心。

不光是爷爷,你爸爸妈妈包括你……是不是都不赞同把爷爷的病情告诉我?虞浅恩突然问。

……江潮舟无言片刻,只道,如果情况糟糕的话,我们会告诉你的。

让我来见他最后一面?虞浅恩扯了下嘴角。

……爷爷上一次的手术,已经让你费心费力,甚至还让你和你并不想接触的人交换了条件,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情后一直都很愧疚,想还你钱你又一直不肯收。

江潮舟缓缓道:这次也是一样的,他们怕你又跟上次一样大包大揽,那我们一家就欠你太多了。

……虞浅恩神色有些怔忪,她眼睛看着江潮舟,焦点却有些模糊。

少年也正看着她,此时见她半晌都没有反应,心底有几分忐忑地叫了一声:浅恩?虞浅恩回过神来,她甚至都没听清楚少年叫了她什么,只低低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沉默片刻,她又道:有需要还是要告诉我,毕竟人命比人情重要。

我知……江潮舟一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先走了。

虞浅恩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笑了笑便抬脚走了。

进电梯的时候她拒绝了江潮舟的继续相送,最后道:我要找新的助理了,你安心陪着爷爷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少年怔怔看着金属门上自己的影子,半晌才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你!·大约是嫌车里呆着闷,谢骁舟戴着口罩和帽子下了车,靠着窗户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医院前的停车场,来来往往大多都是病人家属,几乎每一个都神色匆匆,有的人在讲电话,嗓音尖锐着急,有的人提着饭盒,脸上没有表情……来来去去,熙熙攘攘,极少叫人看见笑脸。

谢骁舟背靠车窗,微仰着头,从帽子底下去看每一个经过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他唇角勾起来。

视线里,少女同样戴着口罩和帽子,左右张望着,很快看到了他。

谢骁舟微微抬了一下下巴,无声的笑,随即便看到少女向自己走来。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从无数经过的匆忙人流之中,逐渐变成了飞奔。

待到她奔至眼前,谢骁舟唇角的笑也消失了,只略略站直,张开了手,果然迎上了少女一头撞来的冲劲。

他往后仰去,靠在了车身上,随即便收拢怀抱,抱住了她。

鸭舌帽从脑袋上掀翻下去,露出一颗长发凌乱的头,谢骁舟伸手捂住她脑袋,揉了一下:是谁生病了?虞浅恩闷在他怀里,沉默片刻后道:爷爷。

顿了顿,她又说:我唯一的家人。

这一声解释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固执和倔强,谢骁舟抿了抿唇,也不多问,注意到来往行人有人正在往这边看来,他又摸了摸虞浅恩的头:先上车吧。

·去哪儿?车上,谢骁舟看了虞浅恩一眼。

少女靠着车窗,两眼失焦地看着窗外,片刻才说:回公司吧。

她说:我困了。

谢骁舟一言不发地开车,虞浅恩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驶入一条道路宽阔而行人较少的街道时,虞浅恩才突然开了口。

其实我骗你的。

她说,我说爷爷是我的家人,只是我擅自认定的而已。

谢骁舟看了她一眼,音色温和:我记得之前拍玫瑰的时候,你有一天早早就走了,说是爷爷会帮你庆生,是那个爷爷吗?是。

虞浅恩没有回头,依旧抵着玻璃窗,语气有几分茫然,可其实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有亲儿子,还有亲孙子,那是很好的一家人……虞浅恩换了一下姿势,依旧靠着车窗,继续道:我去过他家,很旧,但很暖和,很热闹,遮风避雨,柴米油盐,他们一家人吃饭的餐桌旁刚好四把椅子,有客人来的话,就会搬出高凳子,他们自己坐凳子,让客人坐椅子……可这什么都影响不了,不是坐椅子的才是家人,反而坐凳子才是家人……爷爷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人了……不对,应该说,爷爷一直都有自己的家人,他的家人一直在等着他,即便他不在家的时候,也没有把多出来的一把椅子收起来。

虞浅恩已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游离而模糊:我第一次去江家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了——爷爷和我是不一样的。

就算我们一起流浪了那么多年,可那只能算是伙伴而已,当他回家了,我就是外人了——就连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也会被他真正的家人当做昂贵的人情来感谢和拒绝。

虞浅恩动了动,她身体往后倒了点。

我真迟钝。

她说:他们肯定因为我上一次的帮忙,还有不肯接受他们的钱而烦恼好久了,偏偏我还根本没放在心上。

是我还没从那些年里走出来。

明明他们每个人都走出来了……每个人都在拥有新的目标。

虞浅恩这样说着,沉默片刻后突然又直起身体,转头看着谢骁舟道:我一定会拿到影后奖杯,在领奖台上和你并肩而立的!始终当着沉默听众的谢骁舟看她一眼,微微笑起来:好啊,我等着你。

突然之间又打了鸡血的虞浅恩很快又放下了刚才的闷闷不乐,她掏出手机,病急乱投医地打给了宋兰因。

我爷爷的胃癌复发了,你能不能给我提供最好的治疗方案。

心理医生宋兰因:……或者给我提供最好的医生也可以。

好在虞浅恩还补充了一句。

宋兰因这才勉强松了口气,表示自己需要更详细的病情资料,才好对症下药地去找自己的同学。

虞浅恩应下了,很快就想挂电话,却被宋医生一口叫住。

浅恩。

宋医生语气还是那么柔和,透过电波缓缓传递过来,我想简单地跟你聊两句。

……虞浅恩沉默两秒,还是道,聊什么?你,现在还会痛吗?宋兰因问。

虞浅恩不需要想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垂下眼皮,窗外的阳光透过睫毛在她眼下落了小片温柔的阴影,再随着车辆的行驶而不断地颤抖和变化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才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第四百十六章 你对我不好奇吗?这一声嗯让通话沉默了好长时间。

片刻后,宋兰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

是间歇性的吗?不。

虞浅恩说,一直都这样…………不过你别担心。

虞浅恩笑起来,已经完全可以忽视了。

隔着电话,宋兰因知道自己起不到什么作用,便也不再多问,只沉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低低道:你妈妈那边……人还没醒,虞家已经在请专家会诊了。

虞浅恩垂着眼皮,哦了一声,随后很快拉开话题,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等回到公司大楼的时候,谢骁舟不需要说便跟着她一起上了楼,倒还引得虞浅恩多看了几眼。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像是纯粹的好奇,虞浅恩看着跟进宿舍的男人。

谢骁舟差点被气笑了,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接听之后简短说了两句,很快便有人来敲门。

打开门后外面站着王茂,手里推着一小推车的厨具餐具还有各种食材,谢骁舟沉默让开,叫人把东西推进来,然后瞅了睁大眼睛的虞浅恩一眼,嘴角勾了点凉凉的笑。

我跟着你就是为了找气受。

他说完就要走,虞浅恩见状不好,赶紧快走几步拉住了他的衣服。

王茂收拾好厨房,推着空荡荡的小推车出来,见到这场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在谢先生冰凉的目光下脚步一顿,快速推着车出去了,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

直到室内安静下来,谢骁舟才握住了身后揪着自己衣摆的手,转身低头看着她:不是不想让我跟着你?他语气凉凉的:以前倒是不知道,距离产生美居然是这么灵验的真理,这才第几天,你就开始嫌我烦了?我看我以后还是少出现在你面前为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虞浅恩有点忐忑,她抬起头小心看了谢骁舟一眼,低声道,我还不习惯……我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有男朋友,我还怕你嫌我烦呢。

好好说着话,语气明明也没有放软,还是那般甜蜜微凉的音色,听在谢骁舟耳里却偏偏像是撒娇。

没觉得你怕我烦,光看见你烦我了。

谢骁舟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虞浅恩不抬头,却也不放手,面对面也揪着他的袖子,不让他放开。

谢骁舟试图将她的手掰开,却几次未果,最后只好道:你干嘛?不让我走也不跟我说话?是在闹别扭?……我只是想问你。

虞浅恩终于仰起头看他,你为什么都不问我?不管是之前和虞家的事也好,我突然生病失声的事也好,或者是今天爷爷的事也好……你怎么一句都不问?她微微蹙眉,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吗?还是说宋兰因什么都告诉你了?宋兰因别的不行,但作为医生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有关你的详细情报他半点都没跟我透露。

那你就是对我不好奇了?……谢骁舟看清她眼底的暗淡,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轻轻笑了下,你错了,事实上,从刚认识你开始,我就已经对你好奇得不得了了。

虞浅恩有些惊讶。

可有些事,未必要因为好奇就问出口。

谢骁舟没说自己完全可以找人暗中调查,他只道,何况,我更想听你自己亲口说出来。

不是说了吗?我们要等价交换。

谢骁舟勾唇,弧度温柔,眼神却有几分恶劣,就像我想知道你的内心和过去一样,你也一样想知道我的,不是吗?所以,你对我坦白一分,我便对你坦白一分。

谢骁舟低头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几乎是用气声在说,毕竟,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虞浅恩几乎是叠着他的声音一起说出来。

她眼睛直直盯着谢骁舟,看着他一怔,随后倏地笑起来的样子,心跳得砰砰响。

不知是出于美色所惑下的冲动,还是出于另一种早就蛰伏于心的迫切渴求。

她突然抓住了谢骁舟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缓缓把扎进西裤里的衬衫下摆抽了出来,再慢慢解开了衬衫最下方的两颗纽扣。

谢骁舟愣了一下,有点惊讶有点茫然,却只见少女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瞳深处藏着无法掩饰的紧张,甚至她握住他的手也在轻微的颤抖着。

直到少女单手从下到上地解开了一半的衬衫纽扣,还抓着他的手往腰后放时,谢骁舟才终于盯着她缓缓出声:你这是做什么?他的手停在了半路,不肯再让她妄动,少女却不肯松手。

两人一低头一仰头的对视了良久,一边是不动声色,一边是强作镇定下谁都能看得出的紧张不安。

室内的空气都仿佛要因此变成黏糊糊的浆糊。

最后谢骁舟还是妥协在她眼中的坚持下。

爱护珍惜之心与男性本能的私心交织在一处,搞得谢骁舟的心跳也烦躁地加快了些许。

直到他的手被虞浅恩带着擦过了衬衫衣摆,探进了被衣料遮挡的后腰,细腻光滑的肌肤触感让他眨了下眼睛,半垂着睫毛掩住眼底的暗涌。

——明明拍戏的时候更夸张的动作都有过,怎么这会儿反倒这么大反应?看来果然演戏和本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沈倦的动心不是他的动心。

而他的动心,则远比沈倦的动心更加让人混乱,和难以自控。

可这样的混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他手指触碰到一点凹凸不平的伤疤时,原本躁动无比的心跳瞬间停了一拍。

谢骁舟倏然掀起眼皮,抬眸看着她。

第四百十七章 你的伤疤虞浅恩也定定回视着,她看起来更加紧张了,连呼吸都乱了不少。

而那只探在衣衫内的手,被引领着,触上了更多的,更严重的地方。

沿着后腰上那点蛇尾般的疤,一路向上,仿佛一把穿透整条脊骨的剑,之后根本就不需要虞浅恩动作,谢骁舟定定盯着她,手指一点一点摸上去,而随着越往上,他的脸色就越难看,连牙关都不声不响地咬紧了,腮帮绷得坚硬无比。

直到越过背脊,他的手终于停在了脖颈之下,那条伤疤的起点之处。

虞浅恩紧绷的身体轻轻一颤,一直不知不觉屏住的呼吸此时才突然松开,发出一点细微的喘息来。

这本该是非常暧昧的一幕。

男人的手撩起了少女的大半衣裳,一只手更是深入衬衫,从里面一直按到了脖颈,这样的动作下,少女几乎整个人都被按在他的怀里。

可两人的眼神却半点都谈不上暧昧,相反,有种难以形容的紧绷感。

烫伤?谢骁舟终于开口,他垂着眼看着怀里的人,语气微凉,听不出任何情绪。

虞浅恩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看着他,慢慢说:是我妈妈做的。

……背后的手陡然僵了一下。

谢骁舟定定看着她,没能在少女眼中看见伤心难过,依旧只有紧张和不安。

像是在不断辨认他的情绪,她一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边慢慢说:我小时候被放在林家养着,妈妈偶尔回来看我,有一次……我生日的时候,她听见我叫了林夫人一声方妈妈,一时情绪失控,用刚煮开的茶水浇到我背上。

……这些年我忘了七岁前的所有事,所以才能在重逢后和她修复关系,但前几天,我突然想起来了…………一切都有了解释。

虞浅恩突然的病倒,虞金枝的昏迷至今,以及林方西的过度保护。

原本他虽然也有所猜测,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现实居然比他的猜测更加残酷。

——他想到虞家传来的消息,原本还有淡淡的好奇和出于对虞浅恩生母的少许担忧,现在却只剩下厌倦乃至……淡淡的怨憎。

谢骁舟垂眸看着她,把人更深地按在怀里,就着这个姿势,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脖子,待到少女缩起来的时候,才淡淡道:你以后不许去见她。

如果非得要见,得先跟我申请。

虞浅恩愣了一下,随后轻轻一笑:我本来也没想再见她。

谢骁舟看她片刻,把手拿出来,把她的头也按进怀里,片刻后道:恨她吗?沉默半晌,虞浅恩居然浅了浅头:已经谈不上恨了。

顿了顿,她又说:她没怎么养过我,也不曾爱过我,还曾差点杀了我,又弄丢了我……不过,我也给她带来了很多折磨。

如果不是我的出生,她或许还是那个光芒万丈追求梦想的虞影后——这大概也是等价交换吧。

想了想,她最后说:也有可能是我们没有缘分,即便作为母女,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最大的愿望是以后能够相安无事,不管是跟她也好,还是跟林方西也好。

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最后一句嘟囔传进谢骁舟眼里,被男人轻轻在脑袋上拍了一下。

你当我不存在?顿了顿,他抱紧了少女,耳鬓厮磨般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在你厌倦我之前。

后面那半句他说得极低,几乎是含在唇间,虞浅恩没听清楚,仰头问道:什么?谢骁舟又将她脑袋按回去,下巴抵着她头顶,半晌才缓缓道:你想知道,我当年演完温柔之后,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吗?虞浅恩一怔,赶紧又从他怀里挣出来,望着他道:为什么?谢骁舟第三次把她按回去,这次还用手把人环住了,直到确定怀里的人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才慢慢说:我出了一场车祸,连人带车,直接撞进了海里,养了很久才好起来。

虞浅恩惊呆了,她挣不出他的怀抱,便在他怀里张牙舞爪,伸手摸他的背,摸他的脸,还想摸他的头,但碍于身高和束缚未果,只能用声音表达情绪:那你怎么样?伤得很重吗?做手术了吗?有后遗症吗?现在还会痛吗?都过去那么久了。

谢骁舟低低地笑,早就没感觉了,甚至因为医疗条件太好,连疤都没留。

他手指按在她的脖子上:是不是比你幸运了?虞浅恩沉默下来。

她埋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便只能自己想象。

他语气这么淡,这么悠然,仿佛说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故一般,那他现在的表情是不是也一样呢?云淡风轻的,一点情绪都没有的……一点都不幸运。

虞浅恩的声音闷在男人的衣服里,自言自语般传出来,你应该要遇到世上最好的事,度过世上最快乐的每一天才对,就算不留疤,就算不痛了,那也是不对的。

少女语气里带着一点魔怔般的固执,甚至还有点隐约的怨恨:上帝肯定是把你的人生搞错了,或者是别的神在乱来……才会让你遇到这种见鬼的倒霉事,这才不是幸运。

……谢骁舟有点惊讶,还有点想笑,你到底对我有怎样的误解?我在你眼里就该当一条锦鲤是吗?遇上的全是好事?……虞浅恩闷闷的不说话。

还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信上帝呢?我才不信上帝,我只是……虞浅恩试图澄清,却说不出后话,卡了半晌才继续道,我只是偶尔……有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了。

别说信上帝了,她明明最讨厌的就是神佛之说。

事实上她也曾偷偷存下钱来,在好几座城市的寺庙中长跪不起,头都磕红了。

事实上她也曾去过好多个教堂,缩在角落里笨拙地学着大人们虔诚祈祷。

她活得太痛苦了,每一天张开眼睛都是折磨,可她也不想死,于是只能病急乱投医地相信一切能带来微薄希望的东西。

可最后结果证明,那都是没用的。

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都不会给她带来慰藉,渐渐的,她已经认定,就算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存在,他们一定也是傲慢到不屑于听取任何一个人类的愿望的。

香火供奉和虔诚祈祷根本就没用,人活在世上只能靠自己,也只能信自己。

可每当遇到谢骁舟的事,她又总是会有两重标准。

她想要相信好人有好报,想要相信天下真的有生来就注定幸福的天之骄子,相信谢骁舟这样的人应该得到神灵庇佑,顺风顺水过一生。

都是骗人的。

虞浅恩说,连好人有好报都是假的。

谢骁舟听清了她的话,不由得笑起来:所以我说了,你对我真的有误解——这已经是你第几次说我是个好人了?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在隐隐庆幸。

还好没有告诉她更多实情。

谢骁舟抱着怀里的人,一下一下顺着她头顶轻抚下来,眼神却有几分漫不经心。

否则——【那次车祸,是我自己故意找死】这种事如果被她知道,那双漂亮的眼睛肯定又会哭成泉眼吧?这么想着,谢骁舟勾了下嘴唇,轻轻吻了吻少女的发顶,轻柔到少女毫无察觉。

第四百十八章 晚霞与风与你余晖漫天之时,谢骁舟已经离开了。

虞浅恩在宿舍里好好吃了一顿谢影帝亲手做的饭菜后,独自一人下楼散步了。

谢氏传媒的大楼建在鸦海市近郊的位置,对面正好有条商业街,其他的则多是写字楼,更远处有片公寓群,因此算不上特别热闹,却也算不上冷清。

此时正值傍晚,商业街上来往的人倒是许多,小吃摊上的香气源源不绝地随风飘来,混和着嘈杂熙攘的人声。

虞浅恩现在也算有点名气,下楼自然要戴上口罩帽子,不过人人都知道谢氏传媒在这里,如她这般扮相的人这里的居民估计也看过不少,因此经过的路人们除了会多看两眼,倒也没有别的夸张举动,也让她多了几分自在。

沿街而行,天边余晖涂抹在写字楼的窗户上,反射出灿烂辉煌的色彩,映得这冷冰冰的钢铁森林反倒变得童话般绚烂起来。

虞浅恩走在其中,漫无目的,时常会无意识地追寻着身边经过的成群结伴的路人。

他们有的大约是附近的上班族,一走便是一群人,不管男男女女,手里大多拿着咖啡奶茶之类,说话也多是些叫人听不懂的工作内容。

这种人虞浅恩很快就会把目光收回来。

但偶尔也会碰上一些一看就是情侣的人,这样的人大多挤挤挨挨,即便不牵着手也依旧显得十分亲密,还有的你拿着烤串我拿着棉花糖,一边走一边喂来喂去的,看得人腻歪极了。

还有家长带着小孩儿出来玩儿的……我明天不上学了呜呜呜……一个小女孩儿背着小小的书包,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被大人揪着帽子往前走,看起来好不狼狈。

你敢不上学试试看?不就是跟人打了一架你就不敢上学了?胆子这么小出去别说是我女儿……哇啊啊啊啊妈妈不爱我了!我才不想挨打呜呜呜……不想挨打你就打回去啊!不想挨打就不上学是什么怂包!年轻的妈妈一边揪着小孩儿往前走一边气势汹汹地教训,看似动作凶恶,其实每次小孩儿快要跌倒时都会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拎起来。

然而小孩儿自然注意不到妈妈的爱护,只一路嚎啕大哭,听起来好不伤心。

直到那声音消失在远处,两人的背影也淹没在霞光里,虞浅恩才察觉自己竟已经驻足看了很久。

她垂下眼眸,冷淡地转身继续走。

原本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兴致索然,片刻后她突然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谢骁舟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人还没到家,一边开车一边喂了一声。

你有什么爱听的歌吗?虞浅恩眼珠子转了一下,问他。

爱听的歌?谢骁舟笑了一声,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正在散步,突然有些想听歌了,但平常都没这个习惯,也不知道那些歌好听。

其实是因为没养成过这种习惯,她到十七岁才开始使用智能手机,在那之前能听歌的地方不过是嘈杂的大街小巷而已。

谢骁舟想了想,道:我给你发一份歌单,顺着听就好了。

虞浅恩哦了一声,接着又在他的指示下去注册了音乐软件的账号,再把账号发给她,接着没过多久,她的账号就成了vip客户,还是一充十年的那种。

你给我充了会员啊?那不然呢?谢先生笑意浅浅,难不成虞小姐连这点钱都不让我花?……我可没这么说。

虞浅恩嘟囔一声,见他把歌单发过来了,接着又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就准备挂电话。

等等……虞浅恩突然道,你不会在边开车边给我弄这些吧?……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挺迟钝的。

把车停在路边的谢骁舟握着方向盘,轻轻地笑起来,当然没有,基本的交通规则我还是会遵守的。

……虞浅恩有点羞愧,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不懂事,并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年龄差。

明明好像也没差几岁,她经历的事情还远远比同龄人来得多,可不知为什么,从多年前深冬街头的重逢开始,她就总有种在被谢骁舟包容的感觉。

即便那时,还是少年的谢影帝分明还冷淡无比,甚至没有多跟她说两句话。

挂了电话后虞浅恩发了会儿呆,在街边找了家手机店,用剩下的那点可怜的钱买了一副便宜耳机,塞进耳朵里,接着开始播放谢骁舟发给她的歌单。

第一首是吉他曲。

潇洒的、不羁的、又略带着伤感的调子。

不知为何叫人想起深秋的风,倒是和眼前渐暗的晚霞与街道很是相配。

虞浅恩听得心不在焉。

其实与其说是想听歌,不如说她只是想塞个耳机做个样子,好让自己在这条人人都成群结队的美丽街道上,不显得那么尴尬和孤独。

只是当音乐一曲接一曲的播放着,她的注意力便渐渐地分了一点过来。

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谢骁舟为什么会喜欢听这首歌?他一般都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听这首歌呢?听的时候,他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彼时他身边的风景是什么样的?会和她眼前所见一样,有晚风,有霞光,有热闹的街市吗?还是在深夜,在那座空荡的城堡里?人呢?他身边会有人吗?还是说,他也和她一样,是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听着这些歌的?虞浅恩脚下漫无目的,思绪也漫无目的。

她也未曾给自己此时的想法加上思念的名字。

可是在另一头,谢骁舟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神情冷淡,却毫无预兆地在某个时刻突然打开了他从买来就从未用过的音响,然后连接蓝牙,按顺序播放歌单。

吉他曲如风一般淌出来,他听了片刻,又伸手降下了车窗。

于是短发被吹起来,窗外的余晖与街景再也没有隔膜地掠过眼底。

他一声不响地开着车,不知何时微微弯起了唇角。

这条他往返过无数次的道路上,这条他去往那座深渊般城堡的道路上,这条他从未想过要逃走,仿佛自我惩罚般始终存在的道路上,他总是安静到死寂的心脏,第一次被吹进了风来。

那风带着灿烂的晚霞的味道,带着某个人似孤寂又似鲜活的气息,顺着他们此刻都在听的旋律,轻柔的裹住他,好似一个依赖的拥抱。

(明天补一万,最近要细写浅浅心态上的蜕变,嫌慢的话可以囤两天再看,剧情马上就来了)第四百十九章 要闪闪发光走了太久,肚子也不再撑了,本就讨厌运动的虞浅恩找了张长椅坐下来。

耳朵里的歌曲一首接一首的播放着,偶尔是轻音乐,偶尔是张扬热血的浅滚,偶尔又是听不太懂的外国歌曲。

伴随着这些风格各异却无一不好听的旋律,虞浅恩眼瞳里映出了更多的人群。

这一次,除了那些成群结队的人之外,她还看到了许多孤身一人匆匆行走的身影。

他们有的是出来买菜的家长,有的是准备回公司加班的白领,还有的是刚从商业街出来的学生……混在许多有人相伴的人群之中,这些人有些和她一样塞着耳机,可有的只是在认真走路,却也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各式各样的人汇聚成浪潮,在即将落下的盛大余晖之中,形成了一幅生活气息极浓的动态画卷。

不知在这坐了多久,虞浅恩的目光跟随着一名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咬汉堡的女白领,一边突兀地触及了一个问题。

——我还想干什么呢?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就出来吃个东西再顺便走两步而已。

女白领带着些烦躁的语气传到耳边。

虞浅恩继续出神地想。

——这世上每一个人好像都有自己为之奔波和努力的东西,那我呢?除了想要谢骁舟爱我之外,完完全全只属于我内心的,不需要别人来给予,只有我自己才能给我的东西,是什么呢?再不走几步我都要生锈了好吧?也不看看咱们每天在电脑前面坐多久……什么?又要改文案?——我自己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呢?若说十七岁以前都只为最基本的活着而活的话,那么之后的我呢?我在为了什么而活?哎,改就改吧,我都猜到要改了,这位金主超级难伺候的——呜呜呜,打工人就是这么卑微,估计今晚又要熬夜了。

——以后呢?以后我又要为了什么而活?除了想要和谢骁舟并肩站在一起之外,我的生活里,还可以有什么呢?要不是为了年终奖,要不是为了明年能和姐妹一起去旅游,我才不会这么拼呢呜呜呜……——我也能拥有能为之奋斗的东西吗?无论那是梦想,还是物质,我还有什么爱好呢?所以说啊,为了好好放松一下,等第三只玫瑰上映了我们搞个团建吧,看电影吃烧烤泡吧一条龙?不是不是,虽然也算得上是谢神的影迷,但我主要喜欢的是虞浅恩啦!她真的超级漂亮超级酷超级厉害的!年轻的女子一手举着汉堡一手举着手机,快速从颓废打工人的状态转换成了兴奋追星族的状态,喋喋不休地从虞浅恩面前经过,又走远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经过了超级厉害超级酷的追星对象。

而超级厉害超级酷的虞浅恩本人,直至看着她消失,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望着对面写字楼上映出来的大片霞光,她心想:我或许应该做一个,更正常一点的人。

或者说,更好的人。

要能够配得上谢骁舟爱我,配得上无数粉丝爱我。

要能够不求任何人,让自己的伤疤愈合。

要能够拥有更多能牵动心绪的东西,好叫自己不至于总是为父母和往事而感到痛苦。

要有自己的爱好,要有自己的朋友,要有自己的梦想,要有期待的未来。

要越来越好。

·天际线还未彻底暗淡,路灯突然亮起来了。

仿佛能听见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叮、叮……这条街道从远处到近处的亮了起来,对面的写字楼上不知被哪家广告公司投放了广告,突然出现了谢骁舟的身影。

他坐在高脚登上,长腿支地,眼神漫不经心,从屏幕上往外看来,不需要细看容貌便足以叫人为他的气质倾倒。

他高高在上,仿若神祇。

虞浅恩仰头凝视着那个身影,心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字。

——想做一个闪闪发光的人。

然后才能点亮他空荡黑暗的城堡。

·虞浅恩就这样坐在长椅上,直到歌单里的歌曲播放到最后一首,又从第一首吉他曲开始循环。

最后一抹霞光在天边收尽了,彻底暗下的天色叫这条街上的灯光愈发璀璨,墨蓝的天幕倒映在写字楼的玻璃上,而街上的路灯仿佛一颗颗延绵不绝的星辰,一路燃烧到看不见的尽头。

手机铃声打断了歌曲,虞浅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接了电话才发现那边是谢骁舟。

到家了吗?她问。

到了,你还在外面?在啊……直到此时虞浅恩才觉得有点冷,她站了起来,又开始往回走。

按理说她刚才漫无目的地想了很多,此时心态应该会有很大的变化,可奇怪的是,她依旧平静得很。

大约是多年来都习惯了如此,甚至连语气都毫无起伏。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或许还有些胆怯,还有些灰暗,还有些始终未曾消退的痛处在身上,但她的确想要迈开脚步了。

一脚踏出那些纷乱的晦暗的不堪的过去,走进值得期待的未来,走进触手可及的光芒里。

我打算早一点睡。

虞浅恩听着电话,微微笑起来,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她踩着晚风和路灯,成为了无数行人之中最普通的一个。

我现在没钱了,也要开始为生活奔波了啊。

虞小姐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从她身边经过的另一位加班姐妹不由得转头看了她一眼,还心有戚戚地重重点了点头。

虞浅恩回视过去,无声地笑弯了眼睛。

一路上闲聊着各种事情,从第三只玫瑰聊到娱乐圈,从这部作品聊到那部作品,从刚刚听过的歌聊到喜欢的音乐类型……她一边走路一边接着电话,即便孤身一人,也不再显得尴尬和孤独了。

我快要到公司了。

虞浅恩不知想到什么,思索着嘟囔了一声,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室友——其实我还从没住过宿舍呢。

不知是她走路走偏了还是路人没注意,正在接电话的她突然和人撞了一下肩膀,倒是不痛,于是那人对她抱歉地弯了弯腰,她便没给任何注意,眼神都没扫过去,只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不是没和人一起住过,是没住过这么好这么正常的集体宿舍,感觉就跟学校宿舍一样。

少女轻快的嗓音渐渐远去。

而在路灯绵延的街边,那个刚刚才撞到她的人继续往前走着,漫不经心拉下口罩,露出了一个散漫的笑容。

长大了,小星星。

他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就像一个真正偶遇的路人一般,噙着笑走远了。

第四百二十章 第一次的陈锦红面前摆着十多张练习生的人物资料。

她的女儿经过桌子看见这些资料,眼睛一亮,问了一句:妈妈,你要带选秀生吗?怎么可能?在公司不苟言笑的陈经纪人回家后话多了一些,我是要给我现在的艺人选一个室友。

她只钟情于追爱豆的女儿立马熄灭了眼里的火光,兴致缺缺地走掉了。

陈锦红却还在纠结当中。

按她的想法,是一点都不想给虞浅恩找室友的。

毕竟虞浅恩的潜力肉眼可见,即便不看她的后台,光看她现在的起步,以及荧幕上的演技和话题度都知道,她必定会成为搅弄风云的新一代紫微星。

而紫微星除了实力等硬件东西,最需要的是什么?是逼格。

而她往日带的男星女星,无一不是从出道就逼格极高。

叶清,出道便是大导女二,第一部作品便拿了最佳新人,之后发展的多年中,无论是合作对象,还是来往的朋友,无一不是影后影帝,大导名编剧。

之后的谢骁舟更是如此,虽然都知道他人缘好,人人好似都能跟他说上话,可那只是表象罢了,实际上他在圈中完全就是头孤狼,天生就有种跟别人格格不入的高高在上的气质,若非如此,他只怕也没那么快被捧上神坛。

她原本也想为虞浅恩定制同样的发展道路——做一个人人都羡慕,但却人人都不敢接近的紫微星。

然而今天才刚签约,谢骁舟就连夜给她打了电话,要她给虞浅恩选一个好相处有有意思的室友,即便她说公司里住宿舍的不是爱豆就是小演员,根本就没有地位稍高的人,他也毫不在意。

不要求圈中地位,只要人品好,人缘好就行了。

谢骁舟在电话里说,最好要性格活泼一点,厚脸皮一点,不会被高冷外表吓到的那种人。

陈锦红:……我看你就是故意难为我。

可毕竟是老板,又是曾经亲自带过的艺人,陈锦红无论如何都是要满足他的要求的。

于是她就在桌前坐了整整两个小时,不断打电话给公司,询问和整理这些人的所有相关资料,最后好不容易才筛选出了几个合适的爱豆。

——至于演员?她全部剔除了。

不然未来有了竞争关系,谁知道会不会对虞浅恩阳奉阴违?故意蹭热度?只有不是同行的爱豆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视线再次一一扫过几张照片,陈锦红最终下定了决心。

·一大早刚起床,虞浅恩就得知了自己将会有个室友的消息,她的觉都在瞬间清醒了。

因为接下来要进入集训,她暂时回家去了,大概晚上才会回来。

陈锦红面无表情地跟她说。

那……需要我整理一下吗?不需要,也没什么好整理的。

陈锦红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轻而易举从少女眼底看出了一点紧张来,顿了顿,她难得多说了几句,她是搞唱跳的爱豆,和你没有事业上的竞争,而且据人事部所说,她还是公司这一批练习生里能力最强的,估计将来能火,你可以放心和她交好。

虞浅恩:……有竞争就不能交好了吗?不能火就不能交好了吗?虞浅恩有点一言难尽地看了陈锦红一眼,想了想还是说:有没有竞争和能不能火都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

陈锦红无言片刻,道: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说:你今天准备干什么?还没想好呢。

虞浅恩也有点茫然,虽然她昨天才刚下定决心要走进新的未来,可要去新的未来具体需要干些什么,她却还没什么概念。

想了片刻后她主动问道:有剧本能看吗?有倒是有,但没必要。

自从第三只玫瑰剧组官宣了她是女主的消息之后,就已经开始有很多导演向她抛出橄榄枝了。

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上映,最早这一批递剧本的基本都只是想要她的话题度来赚取流量的,剧本自然也比较劣质。

陈锦红还在做虞浅恩的发展蓝图,虽然还没完全规划好,但至少绝对不接烂片这一点,是最基本的原则。

虞浅恩听她解释两句便也懂了,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待到陈锦红走了之后,她回到宿舍,自己尝试着煎了个蛋,照着网络视频做了个简易版的三明治,结果因为在最后一步中倒了太多番茄酱而整段垮掉。

谢骁舟打来视频电话时,正好撞见她苦着一张脸吃早饭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好一阵。

就着视频通话吃完早餐,虞浅恩终于想好了自己要干什么。

可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她在沙发上盘着腿,面对着手机通讯录,从九点钟坐到十点钟,终于下定决心,慢慢按下了那个号码。

嘟——嘟——直到通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才终于接了起来。

一声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喂传到耳边,虞浅恩不由得抓紧手机,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天,片刻后才慢吞吞地回了一声。

喂。

???那边显然十分疑惑,你喂个屁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还不赶紧报上名来说事儿?!……虞浅恩没想到方悦居然还有起床气,不过仔细想想好像和她嚣张大小姐的人设也并不违和,只好强作镇定地说,我是虞浅恩。

……那头陡然陷入沉默。

我想找你出来玩。

虞浅恩在剧组念台词都没这么僵硬和机械,你有时间吗?……那边陷入更长久的沉默,叫人怀疑人是不是又睡过去了。

……虞浅恩也沉默片刻,手指不由自主抓得更紧了,半晌才道,没时间算了。

有有有!!!!对面的人猛然复活了不说,还突然爆发了极大的热情,本小姐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多的要死!每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虞浅恩甚至听见一阵乱七八糟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在这样的混乱里,方大小姐语气中的兴奋就显得极其醒目。

说!要去哪玩儿!我请客!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请自来的人最后定在了市郊的滑雪场。

挂断电话后,虞浅恩轻轻松了口气,背靠到沙发上。

然而直到彻底靠上沙发,她才察觉,自己居然出了点汗。

虞浅恩:……原来是这么需要鼓起勇气的事吗?她有点莫名的羞耻,脸上没表现出来,抬起的眼眸却微微发亮。

——但是,如果完成了对我来说有点艰难的目标,这种心脏都怦怦直跳的成就感,也真的很让人开心。

没有继续耽搁,她很快就起身冲进了浴室,快速洗了个澡,然后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头发,很快就出门去了。

·到楼下大厅时,虞浅恩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正仰靠在沙发上看杂志的阎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才慢慢站起来,待到她走近,他整个人也恰好站直了。

你……虞浅恩本来想问你怎么在这,随即又想起林方西对自己说的话,立刻就明白过来。

阎城倒是不需要她措辞,直接拎起放在一旁的一张纸:我已经入职谢氏传媒了,职位是,大小姐的专属司机。

那果然是一份入职声明。

虞浅恩视线从上面扫过,再将他语气中的郁闷收入耳中,难得没有发表意见的收回了视线。

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又一顿,道:你开车来了吗?当然没有。

阎城耸了耸肩,我现在是你的司机,你不得负责提供车吗?扫了虞浅恩一眼,男人眼底浮现若有似无的笑:大小姐总不会只雇了司机却没买车吧?……本来也不是我雇佣的你!虞浅恩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要往外走。

顿了顿脚步后,她又转身走向前台,敲了敲桌子。

一楼负责接待来宾的前台小姐姐看向她,微笑:您有什么需要?虞浅恩把口罩拉下来,露出自己的脸,那两人立刻恍然大悟:虞小姐。

把口罩提回去,虞浅恩低声问:咱们公司,会不会给艺人提供专车啊?或者没有专车,共用的那种也可以,我不挑的。

当然有!那个短头发的小姐姐看起来十分激动,把自己的好姐妹挤开了,对虞浅恩热情道,虞小姐是公司的s级艺人,不光有专车,还有专属司机和专属保镖,全都是公司里最顶级的配置。

视线扫到虞浅恩身后的阎城,她立刻指过去道:那位就是你的个人司机,今天刚上任的,我们刚把你的专车钥匙交给他了,就停在门口停车场呢。

虞浅恩:……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阎城,男人笑眯眯地不知从哪变出一把车钥匙,在手指上转起圈来。

这明晃晃的戏弄让虞浅恩嘴角抽了一下,冷冷盯了他一眼,跟前台说了谢谢,便一言不发地经过他,往外走去了。

阎城把手揣进兜里,迈腿跟上,脚步悠闲,笑容也悠闲。

·滑雪场在郊区,距离谢氏传媒并不远,大概十几分钟便到了。

又等了近半个小时后,她总算等来了方悦,然而除了她之外,跑车上还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想起来要找我玩了?方大小姐穿着红色的鹅黄的滑雪服,从后备箱里把滑雪装备拎出来,转头时露出一张眉飞色舞的脸。

虞浅恩正要跟她说话,就听见副驾驶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看过去,正好看见穿着白色滑雪服的林大小姐冷着一张脸从车上走下来。

虞浅恩:……她转头看向了方悦,但方大小姐的脸皮哪是一般人能比的,一脸若无其事的笑:我也想一个人来,但昨天她和她妈妈刚好在我家聚餐,晚上也睡在我家,刚才我出门的时候她非得跟我一起,我也没法儿拒绝啊。

虞浅恩用一脸你看我信你吗的麻木表情看着她。

方悦却只耸耸肩。

说话期间,林半月已经走近了,正好听到她后面的解释。

怎么了?林大小姐本来就冷的表情顿时更是快冻出冰渣子了,我还不能来?后面这五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逼出来的,虞浅恩下意识别开视线,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什么都没说。

可你怎么不换衣服?方悦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顺手搭上虞浅恩的肩膀,勾着她往停车场上方走。

还不太习惯和别人这样接触的虞浅恩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我又不会滑雪,也没有衣服和装备。

顿了顿,她道:不会要现在去买吧?那倒是不用,这里有供客人租用的。

方悦啧了一声,只不过肯定没我们自己的装备好。

不过你既然连衣服都没有,是不是也不会滑雪啊?方悦问得十分自然,虞浅恩正要回答却被林半月抢白。

关你屁事。

??方悦莫名其妙,我问她话又关你屁事?你突然发什么火?关你屁事。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能带你来就不错了,这么不客气你滚蛋啊。

要滚你滚,我凭什么滚蛋?你怕不是昨晚喝酒喝多了还没醒吧?想跟我打架吗?哈哈,好笑,从小到大你哪次打架打过我了?真是大言不惭。

……林半月你是不是找死?方悦已经松开了虞浅恩的肩膀,抬手越过她一把推向林大小姐。

林大小姐不甘示弱,冷着脸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虞浅恩你来我往地互相推搡起来,到了中途战斗再升级,变成了你给我肩膀一拳头我给你脖子一巴掌的来往……啪——这是林半月手臂不小心砸到虞浅恩脖子的声音。

咚——这是方悦狠狠一推没推中林半月反而一头撞在了虞浅恩身上的声音。

虞浅恩:……虞浅恩在中间浅浅晃晃,时不时被误伤,整张脸已经完全麻木了。

等到终于登到坡道最上方时,林半月的倾身一巴掌没打中闪避飞快的方悦,反而正中被她撞了一下的虞浅恩的后脑勺。

这下打得虞小姐埋下了头,突然停住了脚步,久久没有动弹。

第四百二十二章 滑雪场凝固的空气中,林半月缓缓收回了手,方悦也止住了大骂。

近乎窒息的氛围里,虞浅恩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经在混战中变得乱糟糟的头发,然后镇定地掏出手机,给阎城打了个电话。

喂,我不玩了,你在山下等着我,我马上下……诶诶诶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方悦赶紧抢走她的手机,飞快挂断了电话,我保证不欺负她了!咱们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滑雪!你不会的话我教你!要你教?林半月冷笑一声,不知道是谁学了一年后还不敢上高级赛道。

虞浅恩凉凉瞥了她一眼:林大小姐不想玩可以回去。

林半月:……方悦嘻嘻一笑,冲林半月挑了挑眉:是啊,林大小姐不想玩可以走,反正浅恩也只约了我一个人。

我现在很后悔了。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从她们之间走过,林半月狠狠瞪了方悦一眼,快步跟了上去,方悦撇了撇嘴,也很快跟上了队伍。

·租用滑雪装和滑雪板的的地方,虞浅恩对着二维码扫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自己只剩下几百块钱的余额,微微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手机丢进包里,再锁进柜子,接着就换上了衣服,抱着滑雪板走向了等在门口的两人。

因为不是周末,滑雪场人并不多,虞浅恩便只戴了头盔和滑雪镜,没有戴口罩。

站在滑雪道的顶点,方悦开始指导虞浅恩装上固定器,踩上滑雪板。

好在哪怕是对初学者来说,双板的难度并不算大,装好之后的站立是很简单的。

只不过当开始滑起来的时候,虞浅恩作为反运动达人,肢体上不协调的特点很快就凸显出来了。

哪怕手里拄着雪仗走几步她都能莫名其妙的摔倒。

方悦踩着雪板,一边跟着她指导一边哈哈大笑,偶尔还会拉着她的手领着她滑。

你要稳住重心,稍稍弯曲膝盖……怎怎怎么稳住重心?……不要中途就把雪仗杵在地上,因为惯性会直接摔得在地上打滚儿的……我我我控制不住!……来,跟着我走几步……你慢一点儿!……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往坡道下方去了。

直到许久以后,方悦才猛然发现,林半月居然一直没跟上来。

她不由得声音一卡,往上远远看了一眼。

在坡道顶端,林半月正穿着滑雪服,踩着双板,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她们。

因为相隔距离太远,方悦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她心情咯噔了一下,直觉林大小姐这会儿的心情估计非常糟糕。

见虞浅恩暂时能自己滑上一截,就算摔在雪地里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她便暂时放开了手。

你先自己滑一会儿,我上去看看那家伙什么情况。

一直在提心吊胆学滑雪的虞浅恩这时才察觉林半月没来,她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见那白色身影正立在上方一动不动,心里不知为何微妙地动了一下。

可她很快又把视线收回来,继续开始她提心吊胆的练习。

·你什么情况啊?没等到最上面,方悦便气喘吁吁地喊了出来,非跟出来玩儿,到了又在这儿一动不动,你……直至真正接近,看清林半月的表情,她陡然消了声,瞪着眼睛半晌,才惊恐道:你哭什么?林半月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眼泪:关你屁事。

……你还想打是不是?谁想跟你打?林半月看着下方那个穿着红色滑雪服的身影,半晌才带着鼻音,突兀地开口,她小时候其实玩过滑雪的。

方悦怔了怔:看起来可一点不像。

十几年没接触过,当然忘光了。

林半月声音低弱下去,这么多年,她应该什么都没玩过……我们习以为常的任何东西,她应该都从没接触过,所以才一点常识都没有。

林半月望着越来越远的虞浅恩,近乎是喃喃地说:她本来应该什么都会,什么都有的。

刚刚才停住的眼泪顿时又淌了出来,流到下巴上汇聚成水珠,再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偏偏林半月脸上还没有一点表情。

多少年没见林半月哭过的方悦顿时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你搞什么啊?脑子坏掉了?林半月恍若未闻,却在下一瞬突然变了脸色,连头盔都来不及戴,踩着单板嗖的一下滑了下去。

方悦急忙回头,只见坡道下方,一道魁梧的黑色身影,正以不能控制的速度,飞快冲向正在慢吞吞练习的虞浅恩。

让让让让啊啊啊啊!!!那魁梧身影显然也是个半吊子,根本无法停下来,一边大声嚎叫着一边冲了下去。

从上方视角来看,虞浅恩甚至都没来得及抬头,就被那个身影猛地撞倒了,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方悦顿时也变了脸色,赶紧冲了下去。

前方林半月技术比她好,半路上甚至还借着起伏翻了个空翻,几乎是十秒时间就到了虞浅恩面前。

她脱了单板,先把虞浅恩从地上扶起来。

没事儿吧?焦急的声音传进耳朵,虞浅恩被强行从雪地里拔出来,露出一张满是雪渣的脸。

她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只觉得十分丢脸。

没事。

有哪里摔疼了吗?头晕不晕?有点晕,但没什么问题。

她有点不自在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只想赶紧翻篇儿。

那边同样摔了一大跤的男人也刚哎哟哎哟地爬起来,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要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没等他把话说完,林半月已经极凶地一手把人给推倒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终有一架你怎么看路的?!林半月语气阴沉,唬得那人摔倒在地都没能反应过来,紧接着也立刻沉了脸。

我已经道歉了。

道歉就够了吗?少女年纪不大,气势却很足,站在雪地上阴着脸压抑愤怒的样子极其唬人,没长眼睛就别来滑雪,不会滑还可以去儿童赛道,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臭傻逼。

方悦赶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她最后三个字,还以为虞浅恩被撞出问题了,赶紧拉着人上下打量: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我没事啊。

刚刚才清醒过来的虞浅恩晃了晃头,转头看去时地上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也反手推了林半月一下。

骂谁呢你?道歉还不够?还想怎么样?还想讹上我啊?就你?林半月比人矮了大半个头,气势却是一点不输,冷笑着道,一副穷酸样,年薪都不一定买得起我的滑雪服,还敢大言不惭说我讹你?你他妈的说谁穷酸样?找死?男人终于被激怒了,一手揪住她的衣领,却没等怎么动作就被少女一把揪住手指狠狠一掰,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顾不上理清思路,虞浅恩赶紧走过去扯开了林半月:你干什么?她狠狠瞪了人一眼,转头和方悦一起,对那个正捧着手指龇牙咧嘴的男人交涉了几句,好一会儿才息事宁人,让人走了。

直到那人走远,方悦立刻指着林半月叫唤起来: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多大点事儿闹成这样?要是我们不阻止你还真打算跟人打一架啊?我真就讨厌你们这些富二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简直嚣张得没边儿了!虞浅恩转过头来,冷冷淡淡看了林半月一眼。

少女没戴头盔没戴滑雪镜,一张漂亮脸蛋在雪地里显得冷冰冰的,对上她的视线也半点没退,像是直直地问怎么样?我哪里做错了?虞浅恩:……她戴上滑雪镜,低低骂了一句:傻逼。

林半月:……转头继续往前滑,没走两步林半月便追了上来。

你说谁傻逼呢?你是不是在说我?你给我讲清楚!……虞浅恩被纠缠半晌,终于停下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说的就是你,怎么了?林半月顿时噎住。

方悦哈哈大笑,唯恐天下不乱道:林大小姐她骂你傻逼诶!你还不赶紧骂回去?!虞浅恩面无表情转回头,继续撑着滑雪杆前进。

林半月踩着单板慢吞吞跟着她,一边跟一边咬牙切齿:你凭什么骂我傻逼?我哪里傻逼了?方悦:……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大小姐吗?方悦跟着她,一路聒噪又狐疑地道,林半月你脑子是不是真出问题了?被人骂傻逼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揍人而是问自己哪里傻逼?你是真心的吗?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傻逼吗?林半月:……方悦你大爷!忍无可忍的林大小姐终于一个滑铲把方悦铲倒了,两人顿时在雪地里互殴起来。

而作为她们混战的背景,虞浅恩正有条不紊地练习滑雪,活像是优等生与差等生的区别。

在她身后——方悦我忍你很久了!你什么时候跟她勾搭上的?你凭什么跟她单独出来玩?关你屁事啊臭傻逼!我和浅恩就是天造地设一见倾心的好朋友!我在节目上就跟她成老铁了怎么样?你咬我啊?你去死吧!你个臭傻逼!老铁你大爷!少给我瞎叫唤,谁准你叫她浅恩的?!诶我就叫了怎么样?我不光要叫浅恩我还要叫浅浅恩光阿浅阿光呢!有本事你自己也这么叫啊你看她应不应你呗?臭傻逼我叫她一声浅浅可嫉妒死你了。

你和她半点关系没有!你个厚脸皮的臭傻逼给我闭嘴……你干脆把自己闷死在雪地里吧你个死疯子!你信不信我用滑雪板敲死你!你来啊,当我没有武器呢?我一杆子抡死你我!……虞浅恩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已经立地成佛了。

她就像一尊正在散发金光的佛像,正在用普度众生的心性,和原谅一切的表情,麻木却快速地远离那个混乱的战场。

直到有管理员从下往上地跑过来,一把拉住她问:诶小姐!那两位是您的朋友吗?她们闹矛盾了?不是,我不认识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在干嘛。

虞浅恩用纯洁无知的表情回应了这个问题,然后慢慢地滑远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总算能够从上到下滑完整条坡道的虞浅恩站在顶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摘下了头盔和滑雪镜。

她看着脚下的滑雪场,这在两个小时之前对她来说还完全陌生,甚至让她有点害怕的场地,如今已经变得熟悉而不足为惧了。

虞浅恩扬了扬唇角,刚转头,视线里就映入两个人。

穿着黄色滑雪服的那个,衣服拉链已经被扯烂了,脸上出现了几条抓痕,原本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浑身都是雪屑,正两眼发直,生无可恋地坐在那里发呆。

穿白色滑雪服的那个,衣服倒是没烂,只是头上活像顶了个鸡窝,右眼上也出现了一团淤青,她表情倒是很冷,却完全被那浑身无力正在发呆的样子给扯了后腿,瞧着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模样。

——不,说到底,她们这会儿看起来都很像智障。

被两个智障影响了心情,虞浅恩原本还带着点笑的嘴角逐渐拉平。

沉默半晌,她居高临下,眼神古怪地问出了个一个问题。

你们方家——是不是遗传了什么智商方面的问题?她尽量委婉的发问。

三秒后,一对表姐妹同时,以同样的角度抬起头来,再用同样麻木的表情看着她。

又几秒后,林半月才终于给出了不同的反应。

我们俩才是遗传了同一套基因的人。

她倔强地挣扎道,要是我智商有问题你肯定也有问题。

虞浅恩:……她一言难尽地看了少女一眼,也懒得辩解,转身还装备去了。

林半月又放空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赶紧爬起身跟了进去,方悦也慢吞吞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半晌才心累地叹了口气。

第四百二十四章 他的前女友?你。

林半月虎着脸,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把号码存进去。

正坐在桌边喝奶茶的虞浅恩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又看了一眼她。

少女顶着她的视线面无表情,丝毫不退让地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后,虞浅恩才终于松开了嘴里的吸管,直起身把她的手机接过来了。

噼里啪啦输入了自己的号码,以及虞浅恩三个字,她把手机递回去。

林半月接过来,还没仔细看一眼,便听虞浅恩随意地开了口:没事儿不要打给我。

林半月:……少女脸色非常难看,垂着眼皮看着手机屏幕,下一秒就按下了拨通键。

虞浅恩兜里的手机呜呜震动起来,仿佛无声的挑衅和叛逆,她又抬眸看了林半月一眼,后者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存我的号码吗?虞浅恩这才收回目光,存下了林半月三个字。

方悦这时才端着她的甜品姗姗来迟,坐在了唯一的空位上。

此刻她们正在滑雪场内的某个甜品屋里,临窗而坐,外面便是一望无际地雪地。

蓝天下白茫茫的一片,上面点缀着许多正在雪地上飞速疾驰地各色人影,看着倒真是一幅让人心旷神怡的画面。

方悦尝了口班戟,随即做了个撇嘴的动作,把勺子轻轻一丢,靠上椅背打了个哈欠,明显是不打算吃了。

虞浅恩忍不住往那外形漂亮的甜品上扫了一眼,被方悦察觉到,对她道:别瞅了,难吃。

虞浅恩:……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浪费两个字,她眼不见心不烦地收回视线。

话说,我都没想到你居然能跟谢骁舟合作。

方悦突然兴起,又直起了身子,捧着脸看着她,好奇道,跟我们说说呗,和紫微星拍爱情片是什么感觉?应该有吻戏吧?那有没有床戏?你们是借位还是真的接吻?和谢神接吻什么感觉啊?比别的男人更舒服吗?虞浅恩:……肯定是借位。

林半月突然出声,虞浅恩看她一眼,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这么肯定?他超级龟毛的好不好?林半月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和他一起拍过《温柔》吗?唯一一场吻戏都是借位的。

吻脸颊算什么吻戏?方悦虽然演技不行,但基本的观影量还是有的,立刻就想起了电影中那场唯一的吻戏。

我也这么觉得,连我妈都不介意呢,我妈还跟我说就当是爸爸亲了一下脸,可谁知道他不肯,非要借位。

林半月的无语都快写在脸上,跟个怕被占便宜的黄花闺女似的。

那现在通稿里还各种吹你是谢神的荧幕初吻呢,媒体都不知道那是借位吗?怎么可能?是公司安排的炒作罢了。

林半月直言不讳,毕竟谢神是真的神,只要能跟他挨边都是贴金,我演技又不好,只能靠富二代的名头和资源来提升逼格了——只不过现在你来了,我那个假的荧幕初吻通稿估计就要彻底消失了。

后半句是对虞浅恩说的。

虞浅恩却好像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还在前半段,片刻后没忍住道:你拍温柔的时候年纪还很小吧?谢老师要借位肯定也是考虑到你是未成年。

又不是亲嘴,就轻轻碰一下脸还考虑年龄做什么?林半月看她一眼,表情突然古怪起来,你们不会真亲了吧?虞浅恩:……她不说话,搭下眼皮喝奶茶,这态度却已经算是默认了。

林半月顿时露出了极惊讶的神情来,盯着虞浅恩眼神各种变幻,最后又沉淀下去,恢复了平静,只轻轻哼了一声,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看来他现在没女朋友了。

虞浅恩:……她条件反射地抬头,目光如箭地看向林半月,把后者吓了一跳。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刚刚说什么?虞浅恩放开奶茶杯,灼灼盯着林半月,问,你说他现在没有女朋友,意思是他当年有女朋友吗?她略微张大了眼睛:他当时不是才十七岁?!十七岁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方悦莫名其妙,我十七岁男朋友都换了十个了。

虞浅恩:……她根本顾不上方悦,只紧紧盯着林半月等她的答案。

被吓到的林半月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回答起来。

是啊……他当时不肯亲我脸就是因为他有女朋友。

林半月眼珠往上一溜,似在仔细回忆当年的情景,还轻轻嘶了一声:好像也不是正式女朋友,而是还没正式在一起的暧昧对象?他亲口跟我说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他就是为了他喜欢的女生,才非要借位的,导演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也不肯妥协,我当时没什么感觉,长大了才觉得这人好莫名其妙,一个大男生守身如玉的思想比女性还严重,简直就是个超级老古板。

林半月见虞浅恩似乎很感兴趣,尽量多说了一些。

不过拍完温柔之后他就消失了,明明横扫了各大电影节拿了好几个影帝,结果连奖杯都没来领取,我那时还给他打过电话,可拨过去已经变成了空号,导演也完全联系不上他。

林半月说着说着记忆就清晰起来,轻轻啧了一声: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和剧组的联系一直都少得可怜,因为他是完全跟组,也就是完全住在片场的,根本就不需要打电话和填地址,每天都生活在导演眼皮子底下,可谁知道电影刚拍完没两天他人就不见了,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什么人能这么淡泊名利,好像真的只为了拍戏而来,连成片都懒得看,奖杯也懒得领。

林半月语气轻飘地耸了耸肩:后来他再次复出我才知道,原来这人还真只是为了拍戏而来。

虞浅恩听得怔怔的。

林半月抬起眼帘,又把话题拉回来:不过你跟他拍吻戏真的没有借位吗?虞浅恩缓缓浅头。

那他肯定跟他当时的对象分手了。

林半月笃定道。

那可不一定。

方悦却意见不同,说不定是人家思想成熟了开放了呢?毕竟演戏和现实完全就是两回事嘛,小时候不懂,二十几岁了还不懂吗?不可能,他当时就已经很成熟了,十七岁活像个二十七岁的,你是没见过那么成熟的少年人,这种人是不会轻易更改原则的。

那可不一定,人都是会变的。

……两个人又吵起来了。

在这吵吵嚷嚷的背景音里,虞浅恩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原来他有过女朋友,有过喜欢的人。

当这个事实清晰浮现在脑海的时候,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突然从心脏深处席卷而来。

如同一滴柠檬汁浸透了血管,又或者吃了好几个未成熟的橘子。

虞浅恩甚至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她下意识低头,凶猛地吸了好几口奶茶,企图用甜腻的味道将那股酸涩到骨头发麻的感觉压下去。

然而直到一杯奶茶被她咕嘟嘟全部喝完,也依旧徒劳无功。

虞浅恩耷拉了肩膀,抬起头看向林半月,却露出了凶巴巴的瞪视眼神。

(莫慌,相信我的处理)第四百二十五章 纯粹好奇你瞪我干什么?林半月莫名其妙,还有点委屈,我说的都是真话。

虞浅恩:……还不如不说呢。

她把奶茶杯一放,去洗手间了。

待到在水龙头底下洗了把脸,她才从那种难言的滋味里清醒过来。

仔细想想,谢骁舟有过女朋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事实上,以他如今正值灿烂的年纪,以及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权势与相貌,还能保持着单身与她重逢,并且让她有了机会与他互相靠近,互相了解,直至成为现在的男女朋友,本身就已经是近乎奇迹的发展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虞浅恩从未这么庆幸过,自己当初接下第三只玫瑰剧本的举动——虽然在当时是经历了无数忐忑,鼓起了巨大勇气才做出的决定,可在此刻看来,那大约是她一生中,至今为止,最重要也最幸运的选择了。

而那个决定,是她自己亲自下的。

由此可见,人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至于谢骁舟有过女朋友?既然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她又何必在意呢?连她自己都决定要走向未来了不是吗?对谢老师双标可不太好……但是……虞浅恩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滴水珠从她的额头滑下来,弯弯曲曲地淌过鼻梁,又沾湿了红润的嘴唇。

但是……他的前女友,会是怎样的人呢?十七岁,是他在深冬街头俯身向我递出钞票的年纪,那个年纪的他看起来远比现在还要淡漠和高远,简直把不可企及四个字刻在了气质里——那个时候的他,那个样子的他,居然正在喜欢着一个女孩吗?真是……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她的瞳孔渐渐变得恍然,然而很快她又清醒过来,用力晃了晃脑袋。

想这些干什么?她有些懊恼,眉头便皱起来,从镜子里看来,是个正在跟自己认真较劲的样子。

都已经是前女友了,而且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嘟嘟囔囔的声音低下去,虞浅恩垂着头,怔怔看着自己湿润的手指,无法克制地想到:好好奇啊……十七岁的他,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还有,不需要我这样的请求和求助,而是他自己发自内心地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和现在的他面对我时的模样,一定会有所不同吧?等明白自己都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虞浅恩差点打了个哆嗦。

她想自己这些念头要是被别人知道,肯定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吃醋。

可她却觉得不是的,吃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就在听说这个消息的短短一分钟之内,她的确被酸涩填满了胸腔。

然而现在那种感觉已经完全消散了——她是真的很好奇。

她本来就好奇有关谢骁舟的一切——她想知道,想了解,他在任何时间段的任何模样。

想知道他是怎么成长的,如果他有过女朋友,那么那个女孩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又为什么没能一直在一起……想知道这些问题的欲望,与想知道他的往事,想了解他的父母家人的欲望是相等的。

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个人,加起来才塑造了现在的他,而她则是因为现在的他,才会对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个人感到好奇。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混乱的思绪终于慢慢安定下来,虞浅恩慢慢洗了洗手,吹干后便出去了。

·【你有过前女友?】——删除。

【你的前女友是什么样子的?】——删除。

【听说你早恋?】——删除。

【据说你拍脸颊吻还要借位?】——删除。

虞浅恩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折腾了半晌,最后还是把聊天框删成了空白。

她仰头倒在床上,手脚无力地摊成大字型,两眼发直地望着天花板,对自己感到无语透了。

说好的不在意不在意,结果还是抓心挠肝地想要得到情报,可临到头来却又不好意思发出去。

她下午四点就回来了,没应下方悦的晚餐邀请,只说下次还可以一起玩,接着就在宿舍噼里啪啦纠结到现在,还在网上各种搜索谢骁舟女朋友的消息,结果搜出来的都是些早就被澄清过的陈年绯闻。

说到这一点,娱乐圈估计没有哪个男明星会做到跟谢骁舟一样,年纪轻轻地活像是生怕被玷污的黄花大闺女,但凡有个炒作新闻工作室都要立马发声明和律师函,早年还当真起诉过好几家媒体,把某一家报纸都告倒闭了,从那之后,圈子里也就没人再敢传他的不实绯闻了。

方才虞浅恩还在某论坛上看到一个两年前的帖子,楼主猜测,说谢骁舟是不是其实有个千娇万宠的圈外女朋友,正因为怕正宫误会,所以才把自己身边围成了铁桶,半点桃花都不想沾。

想到那个帖子内容,虞浅恩有点想冷笑,却实在是扯不动嘴角。

这么想来的话,她的确没问过他单身了多久。

说不定,真的是在和她相遇前不久才分手的?可是……她不觉得他是那种能在短时间内就忘记上一段恋情的人。

不对……说到底,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这几年期间,他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还不一定呢。

这么说来的话,该不会看似洁身自好的谢老师,其实是个花花公子吧?一年换好几个女朋友的那种?虞浅恩猛地坐了起来,睁大眼睛呆了半晌,又慢慢地倒了回去。

管他有过几个女朋友呢。

她麻木地想。

反正他现在的女朋友是我。

就算是我用sos求来的又怎么样?说不定在他那一打女朋友当中,就我这样不矜持的才最特别呢。

这么想着,虞小姐终于彻底放弃治疗。

于是汽车鸣笛般乌拉乱叫的思绪突然安分下来,她的大脑很快就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空白之中。

虞浅恩睡过去了,而远在家中的谢老师偏开头轻轻打了个喷嚏,又继续开始照着菜谱做新的菜式了。

正在为造福某位虞同学而精进厨艺的他并不知道,此刻他人在家中坐,却已经有一打前女友从天上来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新室友时间走向九点半。

虞浅恩已经在卧室大床上睡了过去。

事实上她今天本来还有别的安排——比如那位即将入住的新室友,她都想好了,在人家住进来之前,要先查清楚人的资料,然后再好好相处一番,打下和谐好宿舍的基础,可偏偏她被突如其来的情报打了个措手不及,为之纠结来去半晌,最后还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于是,当走廊里响起轻缓脚步声的时候,她自然也是浑然不觉的。

·行李箱骨碌碌滚过长廊,停在了门前。

然后是房门滴的一声被刷开,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先是被大亮煌煌的灯光刺得眯了眯眼,随后这人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一头漂亮的红色卷发顿时散落肩膀。

她一边随手抓了抓,一边无声地迈步走入,只有行李箱在地面滚动的声音一路蔓延,直到客厅。

沙发有点乱,明显有人滚过的痕迹,桌上摆着几包便宜零食,有一包薯片已经被拆开吃光了,包装却没丢。

两间卧室,一间是黑的,一间亮着灯。

她转头朝亮着灯的那一间房看过去。

在算得上温柔的光里,一角被子正乱七八糟地从床上翘在外面。

想了想,她忍不住放下行李箱,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

随着脚步靠近,视野也越来越大。

床上的被子逐渐完整,而被子里胡乱裹着的人,也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她正好侧身躺着,抱着被子一角,身体蜷缩起来,是一个怕冷的姿势。

而那张脸正对着她,被灯光染着面,仿佛连睫毛,连鼻梁,连嘴唇都在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太漂亮了。

好像随便找个垃圾手机去拍,都能当拍出电影的质感。

——原本在看见桌上那两包廉价零食时,她还以为自己收到的消息是假的。

毕竟虞浅恩之名最近老住在热搜,谁会不知道?而能和谢骁舟搭档,明显后台极大的演员,会在宿舍里吃那么一块钱一包的廉价零食吗?可居然真的会。

看着那张在灯光下好看到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脸,她终于确定,自己的新室友,真的是虞浅恩。

·刺耳的浅滚乐突然响起时,虞浅恩一个激灵,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没来得清醒,视线中陡然出现般的身影惊得她瞳孔紧缩,整个身体都向后退去。

直到那人看了她一眼,很快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了接通键。

喂。

在女生中略微有些低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我刚到宿舍……不用了,别来……说着,她又往里面看了一眼,道:我舍友在睡觉。

又说了几句后,她很快挂了电话,这才看着虞浅恩,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

吵醒你了,我是权荧荧,你的新室友。

方才她接电话的过程中虞浅恩便渐渐清醒过来了,此刻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大,便放开被子,对她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忘了关门。

权荧荧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放行李去了。

虞浅恩坐在床上发了几秒呆,赶紧拿起手机开始疯狂搜索权荧荧这个名字。

因为还没正式出道,她找出来的资料并不多,但根据已有的百科来看,她是谢氏传媒重点培养的练习生,据说是冲着即将开始的选秀节目的冠军去的。

网上只能找到寥寥几支视频,是她自己发的,好像是跳舞视频。

虞浅恩随意点开了一个,却忘记关声音,劲爆的旋律随着屏幕中少女帅气有力的动作一起映入感官,虞浅恩却顾不上欣赏,大惊失色加手忙脚乱地按了静音。

然后她就陷入了心如死灰的尴尬之中,资料也不想查了,恹恹倒回了床上,麻木地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这个套间虽不小,但也不至于很大,方才的音乐声那么大,只隔着一堵墙壁的权荧荧自然不可能听不到。

只一瞬间她就听出了那是自己上传过的原创音乐,正在往外拿衣服的手于是微微一顿,她转头往外面瞅了一眼,又云淡风轻地收回视线,继续拿衣服了。

·虞浅恩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隔壁安静下来,轻微的脚步声蔓延到客厅,接着又是收拾包装纸的声音,她顿时想起自己下午吃了包薯片还没收拾,整个人立刻又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得尴尬,很快就下床走了出去。

权荧荧果然正在收拾桌上的垃圾,虞浅恩赶紧走过去:那个……还是我来收拾吧。

她多少有点尴尬:本来下午准备打扫一下的,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没关系。

权荧荧道,一点小事而已,何况我喜欢做家务。

虞浅恩:……她眼神有点古怪地打量着她,权荧荧转头对上她的视线,摸了摸鼻子,笑了一下:看起来不像是吧?……直到此时,虞浅恩才终于将这位新室友的面貌清晰收入眼底。

她个子很高,目测有一米七五,穿着一身简单的卫衣长裤,也依旧不掩瘦而修长的身材。

红色卷发凌乱披散,修长脖颈上是一张漂亮而有攻击力的脸,唇有棱角,眼尾长而上翘,随意看来的眼神其实并不冷淡,却因为面向而带上了侵略性。

——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

快到一米七的虞浅恩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好在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确实不像。

她勉强说了一句。

权荧荧笑了笑,把手里的垃圾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如果你不喜欢做家务,可以全部交给我。

声音传入耳里的时候,虞浅恩还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真的很喜欢做家务。

权荧荧在沙发上坐下来,姿势随意,微微弯着唇角道:我还很喜欢看电影,如果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看。

她往电视墙扬了扬下巴:到时候买个投影仪就行了。

虞浅恩怔了怔,应了声好,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她主动道:你吃晚饭了吗?没有,不过我吃个酸奶就行。

她靠在沙发上,嗓音变得懒洋洋的,节目没多久就要开始了,我得减肥。

你这么瘦还要减肥?爱豆身材很卷的,不够瘦跳舞都难看……而且我想要腹肌。

虞浅恩:……她不动声色坐远了一点。

待心绪平复她才又问:陈姐说你之前回家了?住得很远吗?其实不远,就在鸦海,只是在另一个区。

权荧荧耸了耸肩,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只是最近我姐回来了,给我买了好多东西,不得不用行李箱带回来。

又你来我往的几句寒暄之后,两人对彼此有了个初步的了解,这才各自回了房。

房门刚刚关上,权荧荧的手机便震动起来,她打开一看,是她姐姐打来的电话。

盯着看了片刻,她才按下了接听。

那是一个远比她更加温柔甜美的嗓音,几句问话之后,那边又开始了老生常谈的絮叨。

荧荧,你真的确定要去选秀吗?要知道偶像的地位是远远不如演员的,你的长相也不差,比起那些毫无人脉的新人,姐姐还可以给你更多资源,你……我搬宿舍了。

权荧荧突然打断她,换了新室友。

哦?她姐姐也不介意她的打断,只皱眉道,是谁啊?你好不容易才和另外几个相处得那么好,怎么突然又给你换了宿舍?要不要我想办法……是虞浅恩。

权荧荧再一次打断她,语气冷淡,却字字清晰,第三只玫瑰的女主,和谢神拍了第一部爱情片的虞浅恩。

……电话那头,陡然陷入了死寂。

第四百二十七章 无情的虞同学时间转眼就到了第三只玫瑰的发布会当天,没来得及和新室友加深了解,虞浅恩次日就赶到了发布会举行地点附近,陈锦红一路陪同,而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在门口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乐乐阿姨。

是杨乐。

她正领着一个助手站在门口,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对她露出不满的表情:干嘛这么惊讶?你忘了我是你的化妆师了?可是……虞浅恩有点懵,我和靳叔已经……那是你们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我不打算再和妈妈那边的人有任何关系了。

虞浅恩拉着门,语气虽然柔和,却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杨乐挑了下眉,看着她道:那你还打不打算在演艺圈混了?要知道你妈当年的人脉可是遍布整个圈子,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亦或者化妆师造型师之类的……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她几乎全都合作过。

她把墨镜拉下来一点,凑近了她,紧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你要拒绝这些所有人?你觉得有可能吗?你和靳叔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你们是她的御用班底,其他人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

虞浅恩不为所动。

我和她也只是合作关系罢了。

杨乐终于皱起眉来,我不清楚你和你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拒绝送上门来的顶级化妆师。

她说得对。

陈锦红的声音在虞浅恩身后响起来,何况公司请杨小姐来,是签了正式合同的。

虞浅恩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悦,转头看了她一眼。

陈锦红原本正在房间中挑选虞浅恩第二天要穿的礼服,此时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对她道:你大概是个很有主见的艺人,但在你自己没钱请化妆师造型师的情况下,你必须得听公司安排。

一时忘记自己没钱的虞浅恩:……杨乐总算露出了微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肩上,把人轻轻推开后,径直走进了房间里。

虞浅恩看着她的背影,待到她的助理也走进房间后,她把房门关上了。

·我不知道你是自己选择来的,还是跟靳叔通气之后来的。

虞浅恩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说出的话却冷淡极了,可如果乐乐阿姨真的要当我的化妆师,我希望你能满足我的两个要求。

杨乐正在放化妆箱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第一,不要在我面前以任何方式提起我妈妈。

第二,除了工作上的合作之外,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私下联系。

杨乐:……她有些惊讶,似也真的有些受伤:第一条就算了,第二条是不是太无情了一点?抱歉。

虞浅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却不含任何情绪,如果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乐乐阿姨可以辞职,我相信以你的工作能力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咖位高得多的艺人。

杨乐:……你是真的很讨厌你妈妈了。

……虞浅恩神情淡了下来,这是第一次。

杨乐一顿。

虞浅恩视线平静,直直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瞳映着室内的灯光,仿佛覆了层朦朦的冷雾:如果是公司聘用了你,我或许没有资格把你辞退,但我可以罢工抗议,再让公司选择是要我还是要你。

说到末尾,她视线一转,扫过了一旁沉默的陈锦红。

收到她的视线,陈锦红终于出声:杨小姐,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工作吧。

杨乐:……圈内顶级化妆师,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吹着捧着的?她早就忘记了早年被艺人打压看不起的憋屈日子了,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自己视作晚辈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憋屈感。

杨乐不由得产生了一点悔意,等试妆完成后,她悄悄进洗手间给靳风打了电话。

浅浅和金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比抓狂地问,我今天来上工,她居然不想让我给她当化妆师,最后还给我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不许我提到金枝,第二个是不许我在私下和她联系!这你让我怎么搞?不私下联系我还怎么缓和她们母女的关系?纠结了一下她又说:不对,说到底,我连她们之间的矛盾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来当这个润滑剂?你这安排是不是太不靠谱了?靳风在那边沉默很久,最后只说:顺其自然吧,她不让你提,你就不提了,就当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和金枝的关系。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苦涩与无奈,杨乐安静下来,半晌才叹了口气:我早年就说过,你和虞老爷子那么始终迁就着纵容着她,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行吧,反正我本来就心疼浅浅,你们这些家伙不当人,就让我这个阿姨来温暖她吧。

杨乐挂了电话,转头开门就撞上了虞浅恩。

少女站在卫生间门口不远处,对她笑了笑。

杨乐:……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可怕呢?·《第三只玫瑰》的新片发布会终于要开始了。

提前预热了一周的热度终于爆发,相关热搜在各大社交平台与视频软件上纷纷霸榜,有渠道的粉丝们为一张请柬打破了头,各大媒体也都接连到场,发布会举行地点附近的酒店在几天前就被抢购一空,到了举行时间前夜,酒店附近更是布满了粉丝的足迹,许多媒体早早就架好了相机,就是为了拍到第一手资料。

虞浅恩算是最早到那一批的,谢骁舟则是深夜才到,彼时她正在房间里思索该发一条怎样的微博,下一秒就被#谢骁舟抵达发布会现场#的热搜抢去了注意力。

都没顾得上点进去看一看,虞浅恩飞快地起身,赤脚跑到了窗前,往下看了过去。

隔着窗户和夜色,她隐约能看见酒店对面公路边隐隐绰绰林立着的摄像机,而在他们镜头所对准的位置,刚有一辆车被车童开进了车库。

谢骁舟应该刚进酒店。

虞浅恩收回视线,又转身穿了鞋往门口走去。

主演的房间基本都在同一层楼,虞浅恩站在门口,在直接正大光明走出去装作偶遇和悄悄开门只探头看一眼之间犹豫片刻,暂且选择了后者。

第四百二十八章 初次开裂的面具房门被悄无声息打开,虞浅恩露出一只眼睛,悄悄睨着门外空荡的走廊。

直到走廊尽头传来叮的一声,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过来,她赶紧把门掩上,又在男人即将走过时,把门拉开了一根手指那么点的距离。

果然是谢骁舟。

他领着王茂,正一边听电话一边从走廊上经过。

脚步漫不经心,嗓音压得很低,在封闭的走廊上显得尤其磁性好听,让虞浅恩忍不住偏了偏头,好止住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很快就走过了,脚步似乎没有一刻迟疑。

然而事实上如果虞浅恩更早一点开门就会注意到,男人其实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扫着每一扇门,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可整条走廊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虞浅恩也打算把门关上了。

反正明天会见面的,而她今晚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在媒体面前演好一对除了拍戏毫无关系的男女主角。

可就在房门即将合拢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谢神,你来了?惊喜的女声和开门声一同响起,虞浅恩即将合拢的门缝也突然定格了。

接着两个人的交谈接连不断地从走廊深处传来。

这么晚才到,谢神应该被媒体堵住了吧?那声音笑吟吟的,带着小迷妹式的亲热,我们可都是提前收到通知,早早就到酒店了,正好避开了媒体,导演是不是没给你发消息啊?唔。

男人语气温和,却不掩疏离,是我有点事。

那谢神吃饭了吗?女声似有些苦恼,我还没吃晚餐,想偷偷去餐厅找点吃的,偏偏助理又不在,谢神要一起去吗?我已经吃过了。

那要不,谢神和我一起去喝杯咖啡?那女声小心翼翼道,主要是十二点过了,我不太敢一个人下去,怕遇上媒体。

……或者我可以让我的助理陪你一起下去?男人温和微笑。

可是……女声有些为难,我和你助理都没怎么说过话。

·又一道开门声响起来,瞬间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力。

之所以会那么醒目,是因为这人开门显然用了十足的力气,甚至让房门在墙上重重拍了一下。

谢骁舟反射性的意外只维持了不到半秒,拦住他的女人却始终保持着惊讶与尴尬,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少女穿着简单,T恤长而宽松的下摆扎在长裤里,显得腰细腿长,头发随意散在肩膀,踩着拖鞋从门里走出来的样子,有种极吸引人的独特魅力。

就像是在拍什么起床广告。

她没有走过去,而是靠在墙上,笑眯眯地冲那个女人招了招手。

于落姐,这么害怕的话我陪你下去怎么样啊?刚好我也饿了。

于落:……隔着半条走廊,虞浅恩的视线在于落身上从头扫到尾。

精致的妆容,没有一丝皱褶的裙子和风衣,还有干干净净的小皮鞋——你真的知道现在十二点过了吗?她眼底浮现一点冷冷的笑意,接着却被挡住了视线。

男人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以转头来看她的动作拦住了她的所有目光,然后笑着问她:你真的饿了吗?一下被打断的虞浅恩不由自主看向他,却在那张脸映入视线的瞬间,第一时间想起了林半月的那些话。

【他有过一个女朋友。

】虞浅恩:……克制住了想立马转身回房躲起来的冲动,虞浅恩肉眼可见地失去了气势,只勉强维持着高冷的外表,矜持地点了点头,还补充说:下午只喝了酸奶。

那是该吃点东西……但不能是正餐,时间太晚了。

方才还惜字如金的谢骁舟一下就话多起来,他还干脆朝虞浅恩走了过去。

可以去餐厅看看有没有新鲜一点的水果,做一份小的水果沙拉,再或者做点鱼羹也可以。

说话间他已经越来越近,虞浅恩有点发懵,身体却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他彻底走到面前时,她已经踩进了房门之中,而他脚步一顿,正停在了房门口。

谢骁舟低下头来,视线从她抓着门框的手,移到她有点慌乱的眼睛里,轻声问:怎么样?你想去吃吗?虞浅恩:……远处完全被遗忘的于落和王茂:……【他有一打前女友。

】不知怎么就自行添油加醋了的虚假事实大写加粗地浮现在脑海,让虞浅恩不经思考地吐出了拒绝三连。

不怎么样,不想吃,不饿了。

——砰!漂亮光滑的木质房门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拍在了谢神的鼻尖前面,只差那么几毫米,就能撞歪他优越无比的鼻子了。

完全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结果的谢神:……寂静持续了近一分钟后,远处的于落再次出声了。

带着一点针对虞浅恩的幸灾乐祸,以及小小忐忑,她道:浅恩这是怎么了?这显然不是她的目的,于是她顿了顿,又旧事重提:谢神,还喝咖啡吗?还是不了。

依旧温和的语气中,谢骁舟已经转身重新走近走廊深处。

于小姐可以去找导演一起吃饭,他好像还没睡觉。

得到这个结果倒也不算意外,于落只感到了普通的失落,她依旧能维持住灿烂的笑容,甚至还伸手摸了摸鼻子。

那行吧。

美女耸了耸肩,做出无奈的自嘲模样,看来只能我自己独自发胖了。

她打趣着,正要趁着谢骁舟接近再说句晚安,却没来及开口,便先一步看见了他的表情。

——没有表情。

一向温和带笑的谢影帝,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了。

余光都没有扫一下,让人错觉自己仿佛是路边的一块石头,或者一条狗。

明明视线没有半点接触,却高高在上如神明路过蝼蚁,带着视若无睹的轻蔑与不加掩饰的冷漠恶意。

于落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甚至屏住了呼吸,她害怕只要她发出一点动静,那眼神就会直直地压过来。

——如果只是路过这样的眼神都能如此叫人胆颤,那若是直面这样的眼神呢?她直觉自己绝对受不了,于是只能僵硬着,屏息着,直到一声开门声响起,再是一道关门声。

于落在原地站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呼吸。

一阵阵的恍惚中,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演艺圈里早就封神的,虽然地位高高在上但做人永远谦逊温和,让人无法挑剔的近乎完美的男人,真的会有那样的眼神吗?而刚才那些语气温柔的话,就是在那样的眼神中,那样的表情里说出来的吗?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些,在走廊里暗淡又温暖的灯光下,于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第四百二十九章 星河【。

:还饿吗?】——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但虞浅恩的确没睡,不光没睡她还非常精神,正在巡视自己的微博广场,接收各个粉丝的网络示爱。

看到消息她愣了一下,然后心跳砰砰加快起来,舔了舔唇瓣才回了一个字——饿。

不到两秒那边就发来了回复。

【。

:下来十五层,餐厅等你】心跳顿时越发剧烈,虞浅恩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跑进浴室稍微洗了把脸,扒拉了几下头发,这才踩着拖鞋出门了。

她轻手轻脚,跟做贼似的探出头去,然后悄无声息关上房门,拿着手机踮着脚走向了电梯。

然而当走到电梯前时,她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电梯旁的显示屏上,数字正在缓慢变化,显示里面有人,她于是立刻转了方向,溜进了安全楼梯。

好在时间够晚,楼梯间并没有看到丧心病狂的媒体,她于是一路轻快地往下走了三楼,总算到了十五层。

悄没声地推开门,出现在前方的是宽敞的电梯间以及又一扇漂亮而优雅的餐厅门。

她很快走了进去,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吧台后的高大身影。

他站在昏暗的灯下,一只手托着托盘,正在往外走,听见动静他转头看来。

虽然距离遥远,光线又很暗,可虞浅恩能感觉到,他笑了。

过来。

他淡淡地说,抬脚走到了窗边的位置,将托盘放下了,期间虞浅恩也慢慢走近,直到她在椅子上坐下,看清了托盘中的东西。

——那是一份摆盘非常漂亮的蔬果沙拉,还有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奶。

见她半天不动,谢骁舟不得不敲了敲桌子:吃啊。

虞浅恩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是你做的?不然呢?其实……我也没那么饿。

是我想见你,让你吃点东西只是顺便。

凌晨一点半?想见我?虞浅恩微微睁大眼睛,那如果我睡着了呢?我打算等半个小时,你不回复的话我就上楼了。

为什么不先问我一声再来做吃的?要是我真的睡着了你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我乐意。

……虞浅恩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晌道,以前没发现,谢老师还挺别扭的。

谢老师但笑不语,撑着腮看她,又轻轻敲了下桌子:快吃。

虞浅恩只好低头吃起来。

谢骁舟瞅着她吃饭的模样,却没说得更具体。

方才他说的话全都不假,但就算虞浅恩真的睡着了,他也不算白白浪费时间,毕竟等到早晨起床,虞小姐看到信息势必会追问到底,而得知结果后,想也知道她的心情会怎么样。

总之,无论如何都是能让少女更接近他内心的做法,他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那你,为什么想见我啊?虞浅恩忍不住问,也忍不住猜测回答。

这个想见你,可以等同于想念你吗?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忍不住有点心跳失常,下一刻她却听到男人的回答。

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虞浅恩怔了一下,我不高兴了吗?你没有吗?我有吗?……面面相觑的两人知道这样下去怎么都不会有结果,谢骁舟便笑起来,看似很轻松随意地说:没有不高兴为什么给我吃闭门羹?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还差点撞到我鼻子。

……我那不是,不想被人察觉到异常吗?虞浅恩有点心虚,好在四周光线昏暗,叫人看不清她发飘的眼神,毕竟有个于落在那儿,人家请你吃饭,你突然跑过来请我吃饭算怎么回事儿?是因为这个吗?谢骁舟眼神怀疑。

不然呢?虞浅恩不想被察觉端倪,偏头喝牛奶。

略过这个话题,两人开始聊别的,你一句我一句,话不多,但也不显得冷清,反而有种散漫圆融的感觉。

虞浅恩偶尔往楼下看一眼,在马路对面的绿化带内,停着许许多多的媒体车,甚至还有人熬夜受冻地呆在外面,时刻紧盯着酒店大门,生怕错过什么突发状况。

真够拼的。

虞浅恩突发奇想,要是我们这会儿被拍到了会怎么样?连夜爆热搜,你马上就会成为我潜规则的对象,电影本身的风头会被我俩抢光,然后我们一起被余导骂得狗血淋头。

再然后呢?虞浅恩好奇道,为了平息舆论,我们需要公开关系吗?不,恰恰相反,如果是为了公关着想的话,我们不但不能公开关系,反而要装作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谢骁舟慢条斯理地说,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避免媒体和大众往你身上泼脏水,虽然其实根本无法完全杜绝,但骗一骗粉丝还是足够了。

娱乐圈……真累人啊。

虞浅恩怔怔盯着下边那些模糊而渺小的影子,不管是当明星的还是当粉丝的,感觉都很不容易。

在他们身前,是大面大面的窗户,窗外是无边的城市夜色。

在他们身后,空旷而宽敞的餐厅里亮着一盏又一盏暗淡微弱的灯,它们倒映在无数黑色玻璃桌上,放眼望去,如同一汪无声流淌的剔透星河。

而就在这静谧之中,虞浅恩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你有前女友吗?之前的纠结仿佛瞬间化作了飞灰,她转头时露出的是平静的面孔与安宁的眼睛。

她直视着愣住的谢骁舟,重复了一遍:你有过前女友吗?……不知道。

半晌的沉默后,谢骁舟居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他甚至笑了起来,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看似温和的表情,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我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前女友。

虞浅恩分辨他眼底的情绪。

瞬间的冷漠,一闪而逝的排斥与厌恶,最终全都沉淀下去,分不清楚,但那终究是不快的。

一边这样分辨着,虞浅恩一边继续问了下去。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不知道啊?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只准备抓老鼠的猫,一边想逮住他,一边却又警惕于他的任何反应。

殊不知在谢骁舟的眼底,她此刻才更像是那只想吃奶酪的小老鼠。

就是有这种情况嘛。

谢骁舟靠上椅背,手指搭成桥,带笑地看着虞浅恩,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半月跟我说的。

虞浅恩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那个便宜妹妹,她说你们以前拍戏的时候你提到过。

唔。

谢骁舟回忆了一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所以就是有,对吧?虞浅恩倾身靠近,撑着桌子紧盯着他问,有几个啊?就一个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因为她才会单身这么多年吗?第四百三十章 你来我往少女的问题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她冷静却又因为语速而显得急切的声音流淌在安静的餐厅里,让谢骁舟不由自主眯了下眼。

他把下巴搁在手上,拖长了调子问她:真这么想知道?虞浅恩诚实点头。

为什么?……需要原因吗?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奇啊。

虞浅恩说,以前不敢问你父母的事是怕触及到你的伤口,但前女友应该还好吧?所以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奇啊?你不是也对我好奇吗?那你为什么对我好奇?……谢老师的笑短暂地停住了,几秒后他才恢复正常,继续微笑着,堪称含情脉脉地看着少女,说,不是你要我爱你的吗?我正在这么做啊。

爱一个人就应该对他好奇吗?……谢骁舟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笑容,他面无表情看着虞浅恩,问她,虞同学,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故意什么?少女眨了眨眼睛,她乌黑的瞳仁在黑夜与微弱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水润和无辜,再也没有比这更漂亮干净的眼睛了。

谢老师于是只能按了按额角,无声地叹了口气,片刻后才重新扬起了微笑。

用食指指节敲了敲桌子,谢骁舟轻声说:你的问题太多了,老规矩……没等她把话说完,虞浅恩便接话道:又要交换是吧?我知道了。

她也靠上了椅背,手指握着银叉搁在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你知道迟骄吧?她开口,语气轻快又轻飘,严格说来,他算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我至今为止,除你之外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我来说比较特别的男性。

说着她眼神还有些游离,轻快的告知也变成了低声喃喃: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会拥有一段很不错的回忆呢。

谢骁舟:……一向被誉为神之演技的谢老师这一瞬间突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笑不出来。

演技都拯救不了的脸部肌肉。

谢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陷入回忆的少女,不由得深思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眼前这一步的——明明按照今天的剧情来看,无论是于落也好前女友也好,横看竖看都该是虞浅恩泡进醋缸才对啊?怎么现实却是虞同学一脸期待等着听他的过往情史,他却对着虞迟骄这个名字笑不出来呢?纤细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去,谢骁舟回过神来,下意识一把握住了那几根手指。

微凉而细腻的触感被拢在掌心,他垂眸瞧了一眼,再看向对面,虞浅恩正保持着倾身的姿势怔怔看着他。

谢骁舟这才慢慢笑起来:干嘛?你刚刚在出神。

虞浅恩想抽回自己的手指,却没能抽动,我是说该你了。

我?谢骁舟换了个更加悠闲的姿势,握着虞浅恩的手,捏了捏她的食指指尖,我的确有个前女友,她叫楚楚,姓什么我已经忘了。

……虞浅恩满脸写着这也行?谢骁舟扫她一眼,很快又笑起来,语气却很平静:和你不一样,在我这里历经岁月还能留下深刻痕迹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爱的,一种是我恨的,她哪边都挨不上,久而久之自然就忘了。

可虞浅恩看他方才的眼神,分明是有情绪起伏的。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谢骁舟一眼,片刻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和我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的心很大装得下很多人吗?她很不高兴地看着谢骁舟,眉头严肃地皱起:我活到现在至今为止记得最深最重要的人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谢骁舟:……如果说你是我心里一座坚固的庞大的地下城,那迟骄最多就是地面上的一捧灰,风一吹就看不见了。

她还在补充说明,态度非常认真。

而谢骁舟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想做什么,他只是在这段解释里听见自己的脉搏鼓动的声音,听见自己血液被加热的声音,听见自己心底的大笑声。

就跟喝醉了一样,他一动不动盯着少女的表情,醺了片刻才用低低的嗓音问:为什么是地下城?因为很安全。

虞浅恩说,我无时无刻不想躲进去。

谢骁舟:……他无话可说了。

这一上一下如同坐过山车的心情,对他这样习惯了平静的人来讲实在是过于刺激了。

明明是个不开窍的笨蛋,却偏偏每一句话都在往人心上播种,就这么短短几分钟时间,他简直都能闻到花香听见花开了。

园丁本人却还毫无自觉,一脸老实诚恳的模样。

谢骁舟不得不暂时移开目光,才能缓解自己咚咚的心跳,勉强将对话继续下去。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想知道你和楚楚为什么分手?虞浅恩迅速道,虽然不是分手,但我和迟骄分开,是因为他做了很对不起我的事。

她现在已经非常上道了,完全可以熟练运用谢骁舟定下的规则。

而谢老师这次沉默了许久,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虞浅恩,良久后才慢慢道:她也是因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们才会分手的。

虞浅恩:……夜色里灯光下,寂静空旷的餐厅里,两人久久地对视着。

难以形容他们此时的心情和眼神,总之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嗤响了起来。

接着他们就一起笑了。

一边笑得还算矜持,另一边却直接前俯后仰,就差拍桌大笑了。

笑到最后,虞浅恩抹了抹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叹了口气,在桌上趴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懒散了许多。

谢骁舟看着她,问:不继续问了吗?不问了。

虞浅恩道,我觉得有一天你会自己告诉我的。

巧了。

谢骁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总有一天,你会打破那堵墙的。

什么墙?虞浅恩诧异抬眼。

谢骁舟弯着唇,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条直线。

一堵,哪怕我们已经在谈恋爱,你也依旧鸡贼的绕路而走,没有去面对的墙。

迟早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重新回到那堵墙面前,打碎它,然后走到我面前来。

谢骁舟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却有些淡淡的笑意。

第四百三十一章 恭喜你们夜色很快就消逝在第一缕晨光里。

绿植上的露水将暗淡天光反射到虞家明净的窗户上,映出房间内安宁静谧的景象。

有老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床上沉睡的苍白女子与趴在床边沉睡的少女凝视了许久,最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醒了床边的人。

外……外公?虞迟婳揉着眼睛直起身,险些碰到自己尚还打着石膏的手臂,轻轻嘶了一声,赶紧小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虞金枝,随后才松了一口气,对老人笑了笑:外公要去公司了?老人点了点头:你哥哥最近在忙对外的项目,公司内就需要我去看几眼。

要是我有两个哥哥就好了。

虞迟婳冲他皱了皱鼻子,笑得调皮,那样的话外公就可以退休在家,天天陪着妈妈了。

老人笑了一下,笑意却不及眼底,只看向床上的虞金枝,沉默片刻后道:也不知道你妈妈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一定快了。

虞迟婳正色道,妈妈不会舍得让外公你担心太久的。

顿了顿,她又低下头咬唇道:如果这周妈妈还不醒的话,我就去找浅恩,就算是跪在她面前磕头也没关系,只要能让妈妈醒过来,我一定会把她请回家的。

老人无声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们虞家对不起你……明明浅浅都把你伤成这样了。

都是为了妈妈嘛。

虞迟婳好像一点都不介意,笑得毫无阴霾,我完全可以理解浅恩的想法的,做女儿的,谁会愿意看到母亲把爱分给别人呢?顿了顿,她又有些低落地垂了头:更何况,当年我们之间,的确是我对不起她。

那时你们都太小了。

老人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算作安慰,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前段时间明明状态太好,时时都眉飞色舞,甚至还胖了一点儿的虞影后,如今在床上人事不知地躺了快一周,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的消瘦了,脸色也苍白得很,看得人极为揪心。

虞老爷子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曾有无数人劝过她要不能太过骄纵,他也无数次想过要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一旦想到孩子几岁大就失去了妈妈他就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把她想要的东西全部给她。

然而事到如今,他终于第一次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有将孩子教得更坚强一点,后悔在虞浅恩出生后纵容虞金枝把外孙女丢到了林家,后悔……在得知女儿未婚先孕之后,没有强行要求她舍弃那个孩子。

说到底,女儿这一切的痛苦,都来源于林方西,来源于那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也来源于他这个不会带孩子的父亲。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只要能让虞金枝醒过来,好起来,他想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去歇息吧。

老人回过神来,对虞迟婳道,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能天天熬夜,而且这样趴在床边睡对脊椎不好。

没事儿的,这比我小时候的条件可好太多了,我待会儿给妈妈擦完脸了就去休息。

老人劝不动她,只好微微点头,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虞迟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再转回头来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换了一种意味。

眉梢微微扬起,轻松又惬意到了极点的模样。

过了片刻,她去弄了些热毛巾,一边用单手小心翼翼地给虞金枝擦脸,一边还低声哼着歌。

直到搞定这一切,她才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出门去了。

下楼时正好遇上一同走上来的宋兰因和靳风,她脚步微微一顿,只对两人轻轻点了下头,便脚步轻快地走远了。

少女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已经登上阶梯的宋兰因侧眼一扫,又很快收回视线,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一边推开卧室门一边轻声问靳风:为什么不让她走?你应该知道她和浅恩之间的恩怨吧?……靳风沉默良久,看着他在床边撩开虞金枝的眼皮进行检查,半晌才道,可我不确定金枝知不知道。

宋兰因动作一停,转过头来看他。

只见靳风眼神复杂,注视着床上苍白的女人,语气厌恶而又无力地说:她晕倒得太快了,我来不及弄清楚她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有可能浅浅只是因为恢复记忆而质问了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有可能浅浅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说起以前的一切,更没来得及说起和迟婳的恩怨。

如果是这样的话……靳风的神情逐渐变得麻木,等她醒来,身边没有了浅浅,至少还有迟婳能给她一点安慰——就像过去的这几年一样。

……宋兰因沉默许久,最终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人性可真是……他直起身,把手揣进兜里,长叹了一口气,却听不出什么惋惜或感叹的成分,反而有种淡淡凉凉的嘲讽。

不过,站在专业角度来看,你这个决定确实很理智——毕竟,如果浅恩真的没来得及告诉她真相的话,那么以后,虞女士想必也不会有了解真相的一天了。

靳风神情一动,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宋兰因转头看向靳风,唇边笑意温和,眼神却比窗外的晨露还要寒凉,虞浅恩不可能回来了。

虞女士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永远的失去了。

宋兰因检查过后便转身往外走,语气淡淡的留在空气里:而按照我对虞浅恩的理解,你们从此以后对她来说都只是陌生人,她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屑于对陌生人解释自己的过去呢?所以,如果虞女士真的还不知道那些往事的话,恭喜你们,她或许真的可以永远都不用知道了。

宋兰因的脚步远去了。

靳风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如石头,眼神定定地落在虞金枝苍白的脸上。

许久之后,他才面色灰败地转身离开。

室内重新变得安静死寂,于是也就没有人察觉,床上沉睡已久的人,在晨光中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第四百三十二章 正式上映第三只玫瑰的新片发布会在鸦海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举行。

片方只邀请了不到一百的观众来看片,其中有专业的影评人,有业内偶像和演员,还有专业制片人和导演,以及许多的大牌媒体,除此之外便是抽奖抽到的普通观众。

电影在下午两点开始放映,放映结束之后便是主创人员的采访与互动环节。

虞浅恩换上衣服化好妆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从走廊深处走来的谢骁舟。

她脚步一顿,前方导演的房门也开了,隔着几米的距离朝他们招手呼喊:赶紧的,别迟到了。

谢骁舟正好走到她面前,男人今天穿了一身蓝色西装,衬衫熨得一丝不苟,红宝石的领带夹在灯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泽,然而这一切外在的耀眼都在他转头间的眼神里被弱化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从头到脚快速扫过虞浅恩的装扮,唇角勾起来,语调懒洋洋的:早啊,我的女主角。

虞浅恩瞅他一眼,再快速在走廊上扫了一圈,这才谨慎地回应:早,我的男主角。

什么你的我的,你们明明是我的男主角和我的女主角。

不远处的余导表示不满,赶紧走了,少在那给自己加戏。

虞浅恩讪讪迈出了脚步,谢骁舟却一脸无所谓,单手插兜走在她身侧,一边勾着唇笑,一边懒洋洋地和余导你来我往。

而在他们身后,于落以及其他的主创人员也一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们走向电梯,往楼下行去。

只剩半个小时,第三只玫瑰就将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观众眼前了。

·嘉宾的入场仪式并不算特别隆重,对比起电影的阵容来说,这个入场仪式甚至显得有些过于简朴了,和别的任何电影都是相同的流程。

而当全场陷入黑暗的时候,虞浅恩和谢骁舟一干主创人员正好在最末一排落座。

前方的大荧幕亮起来,入目便是一束怒放的鲜红的玫瑰。

镜头由花茎滑到花朵,由花朵聚焦于花瓣上的露水,最后在一阵缥缈空灵的钢琴音符里,一只修长优雅的手突然探来,轻描淡写摘走了那朵最美丽的玫瑰,插入了黑色西装胸前的口袋里,随后镜头便随着那人移走,倏然映入了熙攘吵闹又金碧辉煌的大厅。

沈先生您终于到了!沈先生,今天您要演奏的是什么曲目?沈先生,听说您和您的第十七任女朋友又分手了?那今天我们能有幸听到新曲吗?沈先生,您的下一个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找呢?闻声而来的媒体簇拥着穿白西装的男人,一路向后台走去。

吵闹之中只听见男人含笑的回应。

演奏会上我不会回答任何私人问题。

至于到底会演奏什么曲子,你们听了就知道了。

还是希望大家能少关注一些我的私生活,谢谢。

他穿过人海,走过座无虚席的演奏厅,进入走廊,最后在准备室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镜头终于将他整个人清晰而又完整的纳入。

头顶上灯光刺眼,然而这个男人,却是远比那灯光更加刺眼的存在。

他一身西装笔挺而优雅,胸前口袋缀着一朵艳丽玫瑰,玫瑰之上是修长的脖颈,完美无瑕却又极具个人特色的脸,以及一头蓬松微卷的黑发。

镜头之中,他的茶色眼眸在灯光下轻微一转,便仿佛有无数涟漪随风荡开,温柔又轻慢,叫人分明听不见声音,却依旧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低而磁性的轻笑。

这个仿佛风流与优雅的代名词的男人在门前驻足,对着众人微微弯腰:大家就止步于此吧,待会儿再见。

看了一眼快要把镜头举到他脸上来的一名女记者,男人弯着唇角,将胸前的玫瑰取下来,随手插在了这名中年女记者的摄像机上。

算作贿赂,记得别放我的丑照哦。

随后砰地一声,准备室的房门被关上了。

余下一群记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而那朵被摘取又被随手赠人的玫瑰再度成为了镜头的主角。

封闭的走廊上,一阵风不知从哪吹过来,将娇弱艳丽的花瓣吹得微微浅动,随即在人潮涌动,喧嚷嘈杂之中,一切都虚化的背景之上,仿佛有人用灰色的笔,在磨砂玻璃上笨拙而潦草地写出了电影的名字。

——第三只玫瑰。

镜头陷入黑暗,随后电影正式开始。

·虞浅恩第一次体会到在大荧幕上看到自己脸的感觉。

当那个捧花的少女出现在镜头中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做梦般的恍惚。

镜头特写到苏妩的脸时,她听见了前面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当沈倦第一次在街头看见苏妩,并陪着她一路奔跑时,有人发出了嘤嘤嘤的声音。

当两人在月色下第一次接吻时,有女生激动地嗷了一下。

当两人在酒店的房间里抱成一团倒在床上时,整个现场的气氛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虞浅恩是被这一场戏惊醒的。

她从做梦般的恍惚中陡然清明,前面许多观众都在左右挪动,她甚至看见前面一排的女生猛地捂住嘴巴,发出低声尖叫的背影。

虞浅恩眨了眨眼,视线紧盯着荧幕上紧紧抱在一起的身影,此时镜头正特写到谢骁舟的侧头轻吻她的模样。

他的手抚在她的脸颊,于是手腕上那三颗痣被无比清晰地呈现出来,再接着就是他微闭双眼的侧脸,以及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有他们时而缠绵相贴,时而又藕断丝连般分离的唇瓣。

轻微的响动被音响扩大得清晰而又暧昧。

观众们骚动的窃窃私语与低声尖叫里,虞浅恩整个背脊都僵硬了。

她很想让自己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荧幕上,却实在是难以忽视身旁人的强大存在感。

即便他什么都没说,甚至动都没动,却依旧用沉默的侧影明明白白的存在于她的余光里,让她总忍不住想要去关注他此刻的反应。

这对她来讲实在是太过新奇又难以承受的一幕。

镜头里的沈倦和苏妩,在拥抱和缠绵,镜头外的谢骁舟和虞浅恩,却在昏暗之中一动不动,扮演着好伙伴好同事的角色。

另一侧的余导还在跟制片人窃窃私语。

这一段实在是拍得好,他们俩表现都很惊人……身后的于落在对另一个演员轻笑:谢神演得真好,很难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爱情片……细碎的低低的交谈声里,眼看着镜头中的两人衣服都快脱完了,下一秒就要倒入黑暗中了,虞浅恩才终于听见一声沉沉的笑。

自她身旁传来。

随后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往她这边偏了一下。

她被惊得一动,却又在下一刻被无声无息抓住了手。

要我提醒你多少次。

随着男人的靠近,他低低的笑也传入了她的耳里,最后几乎是用气声吐出的两个字:呼吸。

虞浅恩:……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缺氧的感觉才终于被缓解,可与此同时,她的脖颈到耳根也整个红了起来。

一如两人在镜头前第一次接吻那般,少女初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心中的神祇,甚至忘记了喘气。

那时的男人也是这样,没去管正在拍摄的镜头,只停住了亲吻,在她耳边淡淡说了一声:呼吸。

虞浅恩一边脸红心跳,一边在心底崩溃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那时是真的有身体接触所以紧张,现在呢?已经进化到隔着屏幕也能让自己屏住呼吸的程度了吗?不对,现在两个人明明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所以这不是进化,是退化才对吧?!荧幕中陷入一片黑暗,直到再度亮起时,虞浅恩才总算松了口气。

可很快虞小姐就知道,她这口气实在松得太早了。

毕竟,这可是一部拥有两次床、戏,十多次吻戏的爱情片呢。

(过渡结束啦,事业线与新的剧情线正式开始~)第四百三十三章 在哪一层?灯光陡然亮起来的时候,照亮了许多沾满泪水的脸。

荧幕上还在播放主创团队的名字,带着淡淡哀愁的片尾曲小河一样在观影厅中流淌,许许多多细碎的哭声从各个角落里传出来,而就在这样的动静里,媒体纷纷架起了摄像机,随后虞浅恩等人自最后一排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观影厅顿时变作了灯光熠熠的采访现场。

低却激动的尖叫很快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让整个大厅变得嘈杂无比。

虞浅恩走在红色的地毯上,四周是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与闪光灯,许多观众也在拿着手机对准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以演员的身份出现在记者的镜头前,虽表面上依旧是冷淡平静的模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会儿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前方人的脚步微微一顿,闷头走路的虞浅恩便也随之一停,下意识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去,却见一只修长的大手朝她伸了过来。

再往上,便是男人转头侧眸看来的含笑眼神,他一边对她伸手,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请吧,苏妩小姐。

四周有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响起来。

骚动之中,虞浅恩却只看见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眸。

隐藏的忐忑与不安于是很快就平息下去,虞浅恩抬起手,放在了他的掌心,然后微微笑了一下,随着他的脚步走到了台阶角落,直到主持人的介绍词响起来,他们才终于松开了手。

·首先是饰演沈倦的谢骁舟。

男人抬步走了上去,单手插兜地对着镜头微笑。

我想不需要介绍,台下的每一个人应该都能将谢先生的作品如数家珍了——作为国内最年轻的影帝,很难叫人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拍摄以爱情为主的题材电影,期待他在接下来的采访中,能为我们解答有关小提琴手沈倦的一系列问题。

接下来,是饰演女主角苏妩的虞浅恩小姐。

同样很难叫人相信吧?电影中那个美丽而又冷漠,演技纯熟又自然的苏妩小姐,居然是一位初次接触表演的新人为大家呈现出来的。

在主持人包含情绪的介绍词里,虞浅恩自角落中走了上去。

在无数疯狂闪烁的闪光灯里,她来到了谢骁舟身边,此时的她尚还没有学会在闪光灯中保持平静,于是许多镜头都拍下了她微微皱眉甚至眼里含着生理性泪水的模样。

谢骁舟转头看她一眼,一边继续对着镜头微笑,一边低声道:别闭眼,别看光源。

她反应过来,视线立刻就侧开了,随后便发现只要不直视镜头,眼中的酸涩感便能缓解许多。

就这样在一片嘈杂中完成了拍照环节后,几人终于能坐下了。

接下来是采访环节。

·和天御冯总约的是四点半,就在楼下的咖啡厅里,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只要最后确定一遍合同就可以了。

梳着大背头的男秘书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推开了房门,虞迟骄扣着袖扣从房中走出来。

出走廊,进电梯,自最高层向下降去,隔着玻璃,隐约能看见许多层的走廊上匆忙奔跑的人影。

虞迟骄侧头看了秘书一眼,秘书立刻道:应该都是来看电影发布会的。

不需要虞迟骄发话,他解释道:余达执导谢骁舟主演的电影,第三只玫瑰的首映式就在酒店宴会厅内举行,最近几天附近的酒店都被订购一空,基本都是来守这发布会的。

原本以为虞迟骄不可能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秘书甚至还补充了一句:您平时可能不大关注,谢骁舟在演艺圈的地位很高,流量也很大,所以引起这种状况也并不稀奇。

解释完毕后他就闭嘴了,继续检查接下来要谈的合同。

沉默中,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下行去。

直到某一时刻,一个温润淡凉的嗓音突然响起来。

在哪一层?……秘书险些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睁着眼怔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立刻道:八层!紧接着,他便眼睁睁看着他本以为六根清净对世间万物都毫无兴趣的虞总,拿出了那只插在西裤兜里的手,在键盘上按了一下。

目的地,八楼宴会厅。

男秘书目瞪口呆,直至走出电梯,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眨动了好几下。

·又一名记者举手提问。

之前大家都在问谢神和余导,接下来我想请问一下浅恩,你接到这个剧本的时候,知道谢神是男主角吗?不知道。

虞浅恩接过话筒诚实浅头,第二次试镜之前我都不知道男主角是谁。

所以你是经过了两次试镜才成功入选的?为什么呢?据我所知于落只试了一次。

女主角当然要更慎重一些。

接话的人是余导,他笑着说,何况第一次试镜其实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所谓的第二次试镜与其说是试镜,不如说是让男女主彼此熟悉一下。

于是虞浅恩便不需要再回答了,只微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倒是谢骁舟坐在她身旁,不声不响,却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提问的记者。

他却是没察觉到谢神的眼神,只继续道:那按照余导的说法,除了浅恩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是一次试镜就决定下来的,可为什么据我所知,于落却是在试镜之后好长时间才真正定下了沈倦妹妹的角色?而在此期间,于落是电影女主的消息一直甚嚣尘上,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期间导演的确在犹豫女主的选择,只是最后不只因为什么原因最后确定了浅恩,这才让两个角色都过了很长时间才真正被确定下来?这一次不等余导说话,于落便抢先一步拿起了话筒,几乎是用急促而严厉的语气道:我不知道大家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我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妹妹这个角色来的,从来没有试镜过女主的角色,还请各位之后能查明事实后再提问。

第四百三十四章 演戏谁不会?同一时间,台下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大翻白眼。

电影海选乃至电影开机之后,于落是第三只玫瑰女主的传言可以说是到了全网皆知的地步,她的粉丝甚至还四处去控过评,在剧组官方微博底下发过期待落落这样的话,她这会儿却说不知道大家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简直就是笑掉大牙。

可心里这么想,却没有人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毕竟如果于落非要说她平时根本不上网,也不搜自己的相关消息的话,也没人能拿出证据来反驳她。

倒是那位记者,听过这话后像是被说服了,又像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感到无奈,浅了浅头便坐了下去。

这一次,虞浅恩也看了他一眼。

这个话题算是就这么翻篇了,倒是于落因为方才的发言引来了不少注目,也开始有记者将注意力从男女主转移到她身上去。

毕竟虞浅恩虽然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新人,但说到地位,终究还是于落这样已经混成了小花旦的女星更加具有观众缘一些。

请问于落,第一次踏足电影圈,你的心情如何呢?还能如何?看看我们的导演和男主角,当然是受宠若惊啊。

于落笑着扬眉,连喜悦与娇羞都表现得落落大方,毕竟我是谢神的狂热粉丝在圈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第一部电影就能够当谢神的妹妹,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我估计能乐上好几年。

底下一片善意的笑声。

谢骁舟含笑地听着,却又偏头不着痕迹地凑近了虞浅恩,声音很小的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善缘,你以后对媒体好一点,也能有这样的待遇。

虞浅恩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却又闭嘴了,有些古怪地看了谢骁舟一眼后,她才换了内容,低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一个朋友都没有?谢骁舟:……我不需要。

谢骁舟低低笑了一声,你信不信,就算我现在当场砸了他们的摄像机,也没有人敢报道一星半点儿真实消息。

虞浅恩顿了顿,似在思考什么,正好下边记者提起了谢骁舟。

谢神是第一次和于落合作吧?在这之前您是否听说过她的名字看过她的作品?对这个妹妹还满意吗?谢骁舟一边和虞浅恩说话,也不影响他一心二用地应付记者。

的确是第一次合作,至于满不满意这个可轮不到我来说。

男人身姿挺拔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不像是身在受记者提问的采访现场,倒像是在由他全权掌控的会议室里一般,连拿着话筒的手都透着无比的矜贵与优雅。

他带着些玩笑意味地接着道:毕竟就连我也要等着余导说满意才行呢,哪里有资格去对别的演员表达满意呢?笑声之中,底下又有人问了。

那请问谢神,在拍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题材之后,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要接这部以爱情为主题的电影呢?这还需要原因吗?只要身为演员,就迟早会拍爱情作品吧?只是时候刚好而已。

在到片场之前你预设过和自己合作的女主角是谁吗?据说那时候四处都在传于落会是女主。

大家都知道……谢骁舟笑着,眼神往提问的记者身上扫了一下,眼风轻盈,音色懒散,我这个人除了拍摄电影期间,别的时候基本都是潜水状态,对你们都知道的传言更是斑点都不知情的——至于有没有预设过女主是谁?我从不预设这种事。

谢骁舟收回视线,含笑说,但我知道虞浅恩是最好的,也是独一无二的苏妩,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是苏妩。

这话一出,台下的记者顿时都陷入了寂静。

几秒之后,明显变得更加热情的提问顿时朝虞浅恩铺天盖地而来。

听到谢神这样的评价,浅恩的心情怎么样?很好。

和谢神合作给你的感觉如何?非常好。

网上都在传是你抢走了于落的角色,那在刚看完电影成片之后,你认为你和于落谁的演技更好?……这个问题可太恶意了。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的演技更好,一旦说出口,她傲慢嚣张不敬前辈的名声立刻就会传遍网络,而于落就会变成兢兢业业努力上进,却在初次踏足电影圈时就被一个新人当面嘲讽的值得怜爱的家伙。

可她一旦谦逊出口,说自己演技赶不上于落,虞浅恩承认自己演技不如于落这几个字只怕很快就要大写加粗的登上各大新闻头条,哪怕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演技吊打于落,也依旧免不了被不知内情的人拿来说事,她的粉丝从此更是要被于落的粉丝用这句话踩到脚底。

当然,她还有不回答这个最保险的选择,可无论是直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还是用话术圆过去,都逃不开被人曲解的结果。

毕竟媒体人的笔最是能编造事实,操弄人心了。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谁会听不懂这个简单问题底下暗藏的刀锋呢?于是又一次的满堂安静。

而在这安静中,虞浅恩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记者,然后她拿起话筒,没有回答问题,反倒是说了众人意料之外的几个字。

怎么又是你?安安静静的厅堂内,少女清甜却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平静响起,她乌黑剔透的眼瞳疑惑地看着那个记者,随后她笑起来,那是和大荧幕中苏妩完全不同的笑容,充满了少女的灵动与活力,还有几分狡黠的调皮。

你是于落姐姐的粉丝吗?从开始到现在,你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和于落姐姐有关。

旁边原本也在得体微笑的于落顿时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那记者却半分不怵,直言道:我不是于落的粉丝,但是就算我是,你这样提出来是为了什么呢?想暗示我是故意在挑衅你吗?我们不回答和电影无关……一旁的余导已经金皱起眉,脸色非常不好看。

虞浅恩却一个抬手示意没关系,眼睛只看着那名记者,继续笑盈盈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纯粹好奇罢了,不管你是不是于落姐的粉丝都没有关系啊……她轻描淡写放过这一话题,继续道:你不是问我和于落姐的演技哪个更好吗?少女歪了下头,嘴角还有笑意,眼中却半丝笑意都没有了。

她乌黑的瞳仁在灯光下散发着寒凉的光泽,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的于落:那当然是我的演技更好。

所有人:……就连余导也:……唯独谢骁舟,像是忍俊不禁,抬手握拳在唇边咳了一下,遮挡住了那点其实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

而一旁正准备以宽容形象登场好好发挥一下的于落,则是拿着话筒,完全地僵住了。

虞浅恩却又是一笑,不等底下那记者追问便道:毕竟在看到我试镜之前,余导的确想要于落姐当女主的,可是在看过我试镜之后,余导就改了主意了。

她眨了眨眼,对着隔了一个人的余达俏皮道:如果我这会儿说我的演技不如于落姐,那岂不是在打余导的脸嘛?话说完她还挽住了于落的手,讨好的说:于落姐你可要原谅我,我刚才说的全都不是真心话,你要怪就怪那个余导和记者叔叔吧,谁让他们一个选了我当女主,一个又问出了这种见鬼的问题呢?全场哗然中,于落直直看着面前少女笑盈盈的脸,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而虞浅恩看着她的眼睛,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优美,盛着无尽的冷漠和轻蔑。

第四百三十五章 人群中的影子不到十分钟,#虞浅恩直言于落演技不如她#便登上了热搜第一。

点进去第一条便是一整段完整的采访,从那名记者第一次挑刺的提问开始,到最终虞浅恩毫不客气的犀利回答作为结束,中间并无断章取义的部分,可以说是难得的诚实。

于是底下的评论也就五花八门。

-我愿称虞浅恩为内娱第一白莲杀手-哈哈哈哈上一次这么爽还是在虞浅恩撕破苏婧脸皮的时候,我就爱看一些道貌岸然假明星被直肠子下脸后的懵逼样子-普天同庆!天知道我等于落这个假人翻车等了有多久,天天操着她大方直爽的人设,现在遇到真的直爽人就懵逼了吧?-??有事吗你们?于落做错什么了值得你们这么幸灾乐祸?虞浅恩这种拿没素质当真性情的居然还值得赞扬和追捧了?内娱怕不是要完蛋了-哦那不然虞浅恩就该任由记者挑刺抹黑?让于落当救世主出来稳稳的获利?何况她不就是说了事实而已吗怎么就是没素质了呢?看不出来余导都默认了吗?笑死,明明是技不如人被刷下去的,还整天叫冤活像是被人故意欺凌了一样-难道不是?虞浅恩亲口承认角色本来是于落的吧?的确是虞浅恩抢走了本该属于于落的角色吧?-哦,靠演技把对手刷下去也叫抢角色?那天下所有电影的试镜环节都是你抢我我抢你咯?-脸真大,苏妩怎么就本该属于于落了?人家谢神都说虞浅恩是独一无二的苏妩了,还好意思来舔人家已经吃进肚里的饼-你们都在吵架,显得我这个磕cp的格格不入-真的没人看见虞浅恩和谢神咬耳朵的样子吗?谢神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与一位女性这么亲近,你们都瞎了看不到吗?我都要磕死了-你们吵架归吵架,别拉我哥当工具人好吗?谢骁舟只会说莫挨我谢谢-笑死,据说电影里虞浅恩和谢骁舟有好多次吻戏,说悄悄话也是谢骁舟自己先开始的,这就是谢粉说的莫挨我吗?谢骁舟自己知道你们这么替他os吗?-虞浅恩知道谦逊两个字怎么写吗?-出道作就是冲奖文艺电影,余导执导谢骁舟搭档,这起步需要知道谦逊怎么写?不需要好吗?-诚心入教虞浅恩,浅恩放心怼,瓜农永相随-越来越期待第三只玫瑰了,什么时候正式上映?赶紧安排上!……网上的喧嚣虞浅恩暂且毫不知情。

待到那挑事的记者偃旗息鼓后,终于有专业问题被一个接一个的甩出来了。

浅恩,请问是什么促使你接下了这个剧本和这个角色呢?一名女记者认真发问道,除了余导和谢神之外,苏妩这个角色本身是否也有打动你的地方?当然。

虞浅恩微微坐正了些,直视着那记者,认真道,苏妩在我看来是一个兼具了复杂与简单两个特征的矛盾人物。

她的成长环境穷困,身边都是底层人民,因此养成了凉薄和事不关己的硬心肠,可与此同时她又是个很缺爱的人,但她从不表现出来,或者说她表现得非常内敛,因为她是个自尊感很高的人,她缺爱但绝不祈求别人的爱……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她语气一顿,眸中乍现了一丝类似茫然的神情,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道:这样的人,即便是和与她地位悬殊的沈倦相爱,也依旧始终保持着尊严与自由,可这样的尊严和自由,只从行为举止上来看的话,又是十足的没心没肺——这是一个非常立体并且鲜活,又内敛无比的角色,我很幸运能成为她,也很幸运她能成为我所接触的第一个角色。

……第一次和谢神合作是什么感觉?在片场最叫你印象深刻的事情能跟我们聊聊吗?……虞浅恩沉吟片刻才笑起来,要说和谢老师合作的感觉,概括起来的话,应该是意外两个字形容吧,毕竟我原本以为谢老师应当是那种很不好接近的高岭之花,可真正合作时才发现,其实他也没想象中那么有距离感——至于印象最深的事……她脑海中闪过的是夜色里男人翻窗而入,踩着一曲一步之遥教她跳舞的画面,可口中吐出来的却是每天吃盒饭的时候,因为总觉得谢老师是非珍馐不吃的,结果天天也跟我们一样,有时候时间太紧甚至还蹲着吃,因为反差太大了,每次看到都觉得有点恍惚。

底下一片善意的哄笑。

虞浅恩却在这哄笑声中思考自己方才为什么口是心非。

要说拍戏时印象深刻的事,其实桩桩件件都和谢骁舟有关,也桩桩件件都比吃盒饭说来有趣,但她却偏偏挑了其中最寻常的一件事,这是为什么呢?她自己都有些想不通,便索性不去多想了。

采访还在继续,时间一点一滴地走着,台上的人光是面对记者的层层提问就已经足够费心了,自然注意不到中途悄无声息走进来的外人。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进来后就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台上的身影,他存在感很低,像是刻意收敛,于这满堂的喧嚣与闪光灯中,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采访还未到末尾,一只手在最末一排的角落里举起来,被主持人随手一点,随后便是一个意外清朗的嗓音响起来。

别人问的都是电影本身相关,我倒是想问一下虞小姐,在饰演苏妩这个角色的时候,是否会因为身份和生活环境上的差距而感到困难呢?虞浅恩耳朵一动,下意识偏了下头,朝声源处望去。

然而距离太远,中间又隔着层叠的灯光与人影,她怎么都看不清那个隐没在人群中的影子。

事实上这个问题说来也算是自然,毕竟苏妩在电影中的确是个远比普通人还要更加穷困窘迫的角色,即便她自尊而又肆意的性格已经最大限度将这种窘迫包装起来,却依旧能从每一处细节里看出她的艰难。

要知道现今的大多数演员们,光是能演好表面上的贫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必提这种内敛的、不能叫人轻易察觉却又从行为举止上处处透露出来的贫穷。

虞浅恩知道,她现在能给出的最好的回答应该是很困难,所以花了很多时间去努力琢磨和体验。

但她向来是个无法撒谎的人,何况她本也不屑为这种事情撒谎,于是片刻的沉默后,她轻轻说:并不困难,我本来……谁知她话没说完,那记者竟又开口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再现他隐没在人群之中,看不清身影,然而仅凭着语气,便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自我的轻松与随意。

几乎要叫人错觉他此刻并不是在人头攒动的采访现场去向一个距离遥远的明星提问,反而是身在高高的阶梯上,低头看着脚下的人似的。

方才我也看完了电影,只觉得苏妩站在街头寒风中卖花的样子简直是动人心魄到了极点……他带着一点笑意,以轻慢到近乎暧昧的口气说,能将这样普通的画面演得这么好看又自然,虞小姐是怎么做到的呢?虞小姐……曾亲身体会过吗?这种在街头寒风里,注视行人的感觉?……许多人都觉得这提问奇怪,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还有人不断朝后望去,想要看清楚能问出这种莫名其妙问题的人到底是哪一家媒体的。

可虞浅恩根本不必看。

当这个声音以熟悉的语气再度响起的刹那,她整个人都陷入了静止之中。

就像她的世界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别人都还在如常地动作着,谈论着,却在她眼里耳边统统成为了模糊的背景。

她怔怔地僵在那里。

只觉得眼前灯光太过刺眼,让她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白。

可她还是抬起头来,以自己根本没有察觉的缓慢动作朝角落里望去。

这一次没有阻碍,人群纷纷让开,于是穿过摄像机与刺眼的灯光,她的视线终于渐渐聚焦在那个人影上。

与满室穿西装打领带的记者格格不入,他戴着鸭舌帽,鸭舌帽外还罩着黑色卫衣的兜帽,于是大半张脸都被埋在了帽檐下的阴影里,直到虞浅恩看去时,他才举着话筒抬起头来,叫灯光照亮了他薄而红的嘴唇。

视线掩在暗影之中,他远远地看着虞浅恩,很快地弯唇笑起来,露出洁白发亮的牙齿。

这一瞬间有大火扑面而来。

虞浅恩听见火光炸裂的细碎响声,其间混杂着无数次带着笑脸挥下来的手掌、棍棒……疼痛在刹那间侵袭全身,那些她本以为早就遗忘的感觉重新出现在身体各处。

断过的肋骨,断过的小腿和手臂,满是淤青的脸,无法伸直的背,几乎要冻僵的身体,甚至嘴里隐约的血腥味……视线里的那个人影微微一闪,突然消失了。

虞浅恩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她茫然地望着那个方向,想要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出现了错觉,却又在这一次猛烈的起身中眼前一黑,胸口的梗塞感很快蔓延到全身,她在无处不在的剧痛中毫无意识地软软倒了下去,被一同起身的谢骁舟一把捞住。

女主角居然在发布会现场晕倒了。

在场的媒体和观众纷纷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举着相机和手机向前拥挤,提问已经变成了叫嚷。

请问是什么情况?难道虞小姐和苏妩一样身患重病吗?是因为这个余导才会选择她来当女主角吗?虞小姐是什么病?虞小姐为什么会晕倒?以前在片场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达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也没想到一次发布会竟然会出这么多状况,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虞浅恩的身体。

保镖已经挤开人群走上来,然而与他们一起冲到台上的还有无数记者与记者的长枪短炮。

请给我们一个回答!请问虞小姐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会晕倒?……被堵在人潮中的谢骁舟一手将虞浅恩搂在怀里,一手拿过了话筒。

他在人群中漠然抬眼,扫过每一个对准他们的黑色镜头,嗓音低而凉,却一如往常地带着笑意:她是因为低血糖才昏倒的,之前在片场也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情,希望各位撰文时能谨慎一些,不要加上自己乱七八糟的猜想。

说完后他对着镜头点了点头,将人打横抱起,在保镖的护送下一步步走了出去。

而当记者和观众想要跟着一涌而出时,却陡然被好多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拦在了里面。

谢骁舟抱着虞浅恩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背对着人群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让他们把照片删光了再走。

对着身后跟来的王茂,他不带一丝情绪地说,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公司都记下来,直接跟他们公司联系,普通观众也要签了保密合约后再走。

另外……脚步微顿,他偏头道,最后那个提问的记者,查清楚他的底细。

知道了。

王茂点了点头,按开了电梯,等他上去后才快步转身,回到会场时,早已经有人将室内的信号断了,处于无法联系外界的环境里,所有人都躁动不已。

见到王茂进来,立刻有人犀利提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禁锢我们的人身自由和言论自由吗?造谣可算不上言论自由。

王茂似笑非笑扫了一眼说话的人,刚才应该有不止十个人写出了‘虞浅恩疑似身患绝症’的标题吧?忿忿不平的记者中间顿时有一半都卡了一下。

王茂微微一笑,一扫之前废物助理的模样,撑着台上的桌子,注视着下方的一众人,缓缓开口:好了,接下来,为了让大家维持住自己身为媒体的职业素养,我们来好好探一探吧。

说话间,他的视线往最后方扫去,来回几次却都没看见那个可疑的人,甚至连他中途发现的某个意外来客也一起消失了踪迹。

王茂嗓音一顿,微微皱起了眉。

而就在他疑惑着这两个人的去处时,酒店中正在进行一场无声却极其激烈的追逐战。

时间倒转到五分钟前。

当角落里戴帽子的记者第二次开口时,台下隐没在人群中的虞迟骄,甚至比台上的虞浅恩,更快一步地转过了头,瞳孔紧缩地看向了声源处。

而当虞浅恩猛地站起来,那记者悄无声息走出会场时,虞迟骄也极快地跟了出去。

他亲眼看着那道背影走向电梯,然而就在中途某一刻,似乎察觉到了身后人的跟随,那黑色背影脚步一顿,下一瞬便毫无预兆地拐进了安全楼梯,虞迟骄猛地追了上去。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第四百三十七章 醒来与突发天光自二楼的走廊上铺进来,一路斜斜洒入宽敞明亮的客厅。

老爷子和虞迟骄都出门工作去了,管家和女佣在主人不需要的时候更是很少主动出现,于是整栋宅子都显得十分安静。

也正是这份安静,才衬得那笑声如此刺耳。

光线由墙角的大花瓶折射出来,映在那个歪坐于沙发上的少女身上,将她柔顺的长发勾勒出淡淡金光,连同柔和秀丽的轮廓也变得更加美好漂亮。

她正在光芒中笑,纤细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捂在嘴上,却依旧遮不住一线白牙,她笑得身体都在微微发颤,连同碎发与光芒一起颤巍巍的,是一副根本就没想压抑的乐不可支的模样。

她笑得如此开心,叫人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

那是一面十足宽阔的电视屏幕,屏幕右上角显示着投屏中,而屏幕中的内容,则是一个混乱的采访现场。

将视线投过去时,挤挤攘攘的记者之中,正有一个声音在含笑地问。

虞小姐……曾亲身体会过吗?这种在街头寒风里,注视行人的感觉?镜头拍不到那个说话的人,却将焦距完全对准了台上突然站起身来的人。

那是一名长得非常好看的少女,眉眼与鼻梁都有无可挑剔的美,这理当是生来便自带了傲慢与凛冽的长相,什么都不用做便已有了高不可攀的气质。

然而此刻她脸色苍白,乌黑眼瞳直直盯着人群的模样,简直如同一张脆弱得一吹就破的白纸,叫人一看便觉得揪心。

接着她向后倒了下去。

视频在这一处被暂停,接着又向前倒去,直到那个记者再次提问。

我倒是想问一下虞小姐,在饰演苏妩这个角色的时候,是否会因为身份和生活环境上的差距而感到困难呢?并不困难,我本来……虞小姐……曾亲身体会过吗?这种在街头寒风里,注视行人的感觉?……循环。

循环。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每一次都以少女在台上倒下作为结尾,以记者不怀好意的提问作为开始。

像是能在这样重复不断的过程里品味到佳肴一般,舒舒服服歪倒在沙发里的少女一边看一边笑。

她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尾弯弯,天光从侧面滤过她的脸颊,染得那张笑到发红的脸愈发秀丽生动。

而这一张开心的脸被映在了另一双眼瞳中。

就仿佛石头丢进了深渊,没有起任何波澜。

刚以极不稳当的姿势一步步走下阶梯的赤足,终于停在了拐角处,她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那张俏丽的笑脸。

直至沙发上的少女用余光察觉到她的存在,满面的笑容顿时一卡,她在瞬息中以几乎要甩掉脑袋的力度猛然转头。

脸上的笑容未散,当那穿着睡裙,脸色苍白如鬼的女子当真映在了她眼瞳中时,少女整个人都僵住了。

惊骇与愕然最大限度的充斥了她的眼睛。

随即她飞快地爬起来,一边伸手拿手机关掉投屏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妈……妈妈你醒了?我我,我随便看看电视,没想到就看见了浅恩姐姐的采访,我刚才在为别的事情笑呢……手忙脚乱之中,投屏不但没有被关掉,音量还开大了。

于是记者满怀深意的提问便愈发清晰和响亮,而虞浅恩晕倒后的混乱动静也越发醒目。

少女额头几乎要冒出汗珠来,最后她干脆直接关机了,这才终于让屏幕消停下来。

别墅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死寂之中,少女怯怯抬头,看了一眼还直愣愣站在那里没有动的虞金枝,半晌才胆战心惊地,试探性地上前一步。

妈妈?虞金枝没有说话,没有动,只用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少女忐忑至极,心跳飞快地又小心上前两步:妈妈,你什么时候醒的?台阶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少女于是开始狐疑,同时滋生出无数的侥幸。

妈妈,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地,如同踩在地雷区的狐狸,扶着扶手,一步步往阶梯上走去。

你都已经睡了好几天了,总算是醒来了。

她一边靠近,一边用害怕打扰到人般轻柔的嗓音说话,这几天我每天都在你床边睡的,妈妈你感觉得到吗?你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你脸色那么苍白到底有多揪心……踩着拖鞋的脚越来越接近,她的心也在紧张的跳动中越来越偏向侥幸的那一方。

她甚至猜测她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而把一切都忘了?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脑子飞速转动着,一边思索着各种可能所对应的她该有的态度,她一边一刻不停地在心中祈祷。

拜托,全都忘了吧,全都忘了吧,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她会有一个更好更爱她的妈妈,她也可以做一个更乖巧更讨人喜欢的女儿,一切都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至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没有人会说出来的。

有人不屑说,有人为了虞金枝不会说,还有人会为了她选择沉默。

这会是最好的结局,她甚至可以对虞浅恩网开一面,从此以后再也不跟她作对,甚至可以祝福她。

所以拜托,都忘了吧。

在就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跳声中,少女紧盯着虞金枝的脸,走向了最后一段阶梯。

妈妈,你还好吗?虞金枝没有反应。

她于是无声迈出一步:妈……没能把两个字说完,一声巨响砸在了她的脚下。

那是立在楼梯转角的装饰用的花瓶,价值百万的艺术品,与人相等的高度,就这样被虞金枝毫无预兆地伸手挥倒,然后碎在了她面前。

无数碎片飞溅,划伤了她的脸,激起一阵疼痛的尖叫。

少女不得不捂着脸后退几步,她不可置信又伤心欲绝地抬起头来,望着阶梯之上的女人:妈妈?你……毫无意识地沉睡了好些天,虞金枝的嗓音变得干涩古怪。

可她居高临下,瞳孔如同魔怔一般收缩到最小,恨不得化为针尖地死死盯着台阶下的少女,喉咙里不甚熟练般吐出干巴巴的,机械的字眼。

你也敢,叫我妈妈?第四百三十八章 疯狂虞迟婳怔住了。

她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侧脸,一动不动,直直地仰视着上方的女人。

而虞金枝盯着她,扶着扶手,缓缓迈出脚步,一脚踩在了碎片上。

猩红的血很快染红了她的脚,可她看都没看一眼,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地,一步步不甚稳当地走下来,直到楼梯上留下一串红色脚印,直到她来到了虞迟婳的面前。

她死死盯着少女,半晌的死寂后,她陡然扬手,一个用尽全力的巴掌朝着那张受伤的脸狠狠挥了下去,与此同时一起爆发的,还有一声声嘶力竭,几乎泣血的吼叫。

你还敢叫我妈妈?!!!!这一巴掌没留任何力气,仿佛是以恨不得把人打死的力度挥下去的,若不是及时抓住了扶手,虞迟婳只怕又要被这一下砸落楼梯。

可她扑倒在扶手上,顺手便抓住了栏杆,死死稳住了自己。

她一动不动地埋着头,垂落的长发遮住了很快肿起来的脸,叫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而虞金枝显然也并不关注她的情绪。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她颤抖着,哆嗦着,又无比痛恨地咬牙切齿地死盯着虞迟婳: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配姓虞?你怎么能住在虞家?你怎么敢叫浅浅姐姐!!!她眼瞳几乎要渗血,喉咙里发出要撕裂般尖锐的尖叫。

巨大的动静终于引来了管家和女佣,他们大惊失色地冲上来,要将虞金枝从那满地的碎片和鲜血中扶走。

虞金枝被人挽着手,倒也没有挣开。

她只用眼睛死死盯着虞迟婳,像是按捺了汹涌的海啸一般,无比艰难地喘息了半晌,才从紧紧咬住的齿缝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字。

滚!立刻,马上,从虞家,滚出去!就像吐出一口恶心的浓痰一般,她咬牙切齿,狠狠地唾出声来。

而被她紧盯着的虞迟婳,在良久的沉默和逆来顺受之后,终于有了动作。

她慢慢抬头,定定看着虞金枝,半晌后却又突然笑起来。

最开始是无声的笑,紧接着便笑出了声音。

在肿得老高带着血痕的脸上,这笑容竟然依旧显得十分愉快,甚至比之前她看投屏的时候,更多了几分肆无忌惮。

这就想赶我走?她说话,期间松开了扶手,直起了腰,原本显得秀丽温顺的脸顿时变得肆意而张扬。

她没有再去捂自己的脸,反倒将青肿的那半边脸对着虞金枝偏了偏。

看见了吗?她说着,拿出手机,对着自己的脸拍了一张,然后将手机屏幕对着虞金枝举起来。

你们母女俩虐待我的证据,又添一桩了。

手指向后一滑,一张白纸黑字的伤情鉴定书出现在屏幕上,再往后,还有她浑身是伤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虞金枝看着那些,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女儿当着很多人的面,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而经过咨询,我受的伤已经完全足以让我把虞浅恩告上法庭,也完全足以让法官判她一个故意伤害罪了。

虞金枝闻言下意识一个抬手,就要去抢手机,却被虞迟婳一个收手躲开了。

就算抢走也没用的。

她收起手机,笑眯眯地看着虞金枝道,我已经备份很多次了,甚至还传给了我的经纪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虞金枝死死盯着她,瞳中几乎要恨出血来,虞迟婳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弯腰凑近她,顶着那张青肿的脸,含笑地轻声说:这意味着,从今以后,只要我一个不开心,就可以动一动手指,选择把虞浅恩告上法庭,让她背上一个故意伤人的前科,再或者哪怕我不告她,只要将照片和鉴定书传到网上,光是舆论就足以毁了她……这么说,你能听懂吗?随着她的轻言慢语,虞金枝已经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拳头,直到指甲深陷入皮肉之中,直到掌心被抠出了几个血口,都没能让她减轻半点力度。

她呼吸急促,眼前发白,整个人几乎要晕倒过去,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紧咬着牙关吐出了几个字:你想……怎么做?我?虞迟婳挑了挑眉,随即笑起来,依旧是那样温顺乖巧的,十足好孩子的笑容。

她把受伤的那边脸贴近了虞金枝,甚至蹭了蹭她的肩膀,发出了软糯的,撒娇般的声音:妈妈,我的脸好痛哦?你帮我处理一下好不好?虞金枝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石头一般地静止着,一动不能动。

而虞迟婳还靠在她的肩上,继续用娇软的嗓音闷闷道:妈妈,以后不要打我也不要骂我了好不好?我会伤心的……我以后还要靠这张脸,做一个和妈妈一样厉害的国际巨星呢,虽然有妈妈的帮忙,但脸毁了也不行啊……妈妈,你会帮我的,对吧?比起不听话让你伤心的浅恩姐姐,你不觉得我才更适合继承你的衣钵,成为虞家的招牌吗?以后人人都知道,虞影后有我这么一个乖巧可爱,又演技超群的女儿,大家一定都会羡慕死你的。

至于浅恩姐姐那种腥风血雨,到处惹事的坏女孩,怎么配当你的女儿,配做虞家的大小姐呢?嗯?妈妈,你说是吧?话音刚落,她被猛地掐住了脖子,一路倒退地狠狠撞在了扶手上,几乎半个身子都要倾倒出去。

虞金枝面色苍白,眼睛却充血到猩红。

她咬牙切齿,几乎要痉挛起来,双手死死掐着虞迟婳的脖子,疯了一般地嘶叫起来。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女佣惊叫着七手八脚地上前拉人。

而被她死死掐住喉咙的虞迟婳,顶着那张青肿的脸,腰身柔软地仰在栏杆上,脖子涨红后都开始泛青,她却在窒息中笑了起来。

无声地,肆意地,眼底与唇角都像盛开了一朵朵艳丽却剧毒的花。

她大笑,眼角却淌下泪来,倏忽便消失在了黑发中。

与此同时,在距离虞宅很远的市中心,酒店的停车场中,戴着兜帽的男子终于被身后穷追不舍的人狠狠撞在了一辆越野车上。

虞迟骄将男人的手狠狠一扭,反手将人死死扣住。

在那人接连不断的笑声中,他眼眸冰凉,嗓音很低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荆、野。

(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健康,万事顺心~)第四百三十九章 坏人就要有坏人的样子嘈杂喧哗之声从十五层高楼中传出来,越发衬得这车多人少的停车场安静无比。

被虞迟骄死死按住的男人并没有挣扎,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低笑:就算是多年不见,你也不必如此热情吧?迟大少爷?啊……不对,现在是不是该叫你虞少爷了?虞迟骄不为所动,伸手掀掉了他的帽子。

他留着一头刚长起来的板寸,一张堪称俊丽的面孔于是被暴露无遗,然而一道斜贯鼻梁的长疤生生破坏了这张脸,给他添了许多戾气与邪气。

虞迟骄漠然看着他的侧脸,语调温和中藏着凉意:为什么要来?他轻柔地说:你明知道她以为你死了,还硬生生的跳出来,是想再被关进去一次吗?我为什么会被再关进去一次?男人貌似十分惊讶,难道你会把我抓到小星星面前去吗?虞迟骄眯了眯眼,只听男人又继续道:要是我真的被抓过去了,那你妹妹在我刚出来就紧巴巴联系我的事儿,岂不是也要跟着大白于天下?如果没记错,她现在还死赖在虞家不肯走吧?虞迟骄瞳孔轻轻一缩,面无表情地将男人的手再次狠狠一扭。

咔擦一声。

是胳膊脱臼的声音。

男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依旧挂着笑脸,慢悠悠地继续道:对了,包括小星星今天的踪迹,也是她告诉我的呢——虽然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即便再看不上你妹妹,也依旧套了她不少话,录音这会儿也在我手机里呢,你要听听看吗?此时他分明被人按着,甚至扭断了手,完完全全是处在下风的形式,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处于下风时该有的颓丧与恐慌,反而轻松肆意,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嘲弄与讽刺。

怎么样?要我继续和你妹妹合作吗?就像当年一样?虞迟骄无声看了他许久,眸色几经翻涌,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男人笑了一声,转过身来,一边按着自己脱臼的手臂,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虞迟骄:这就对了。

他说:坏人就是要有坏人的样子嘛,好在迟少爷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不然我就要后悔当年放你一马了。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拍了拍虞迟骄的肩膀,突然凑近,几乎是贴在他耳边,用呓语般温柔的嗓音轻轻道:你以后,别再到小星星面前碍眼了,好不好?虞迟骄笑了一下,没有声音,却后退一步,漠然看着面前的男人,淡淡开口:凭你手里那点东西,还没资格对我下这种命令。

荆野耸了耸肩,看了一眼远处酒店门口追出来的人,他抬手戴上了兜帽,转身之前却又脚步一顿:对了,你不是问我来干什么吗?他侧头看向虞迟骄,横过鼻梁的那道伤疤在侧脸上显得尤为明显,偏偏他还在笑,勾着薄唇,邪气与戾气尽显,语调却极近亲昵与低柔。

我啊……就是来跟小星星打个招呼的。

好歹也曾做过父女,这么多年她都以为我死了,我现在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当然得告诉她,我回来了。

那么……在追过来的人即将赶到的时候,男人竖起两指,从额角轻轻甩出,做了个极肆意的告别:下次再见。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车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男人径直钻进去,随后不等车门关紧,黑色越野车便轰地一声冲了出去,等那群人赶到时,停车场只剩下一地飞扬的尘埃了。

保镖头头很快便开始给人打电话,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虞迟骄:这位先生是?他是虞氏集团的执行总裁,虞家的大少爷。

虞迟骄的秘书紧赶慢赶地终于到了,一边急促喘息一边拿出了名片,我们虞总和浅恩小姐有点亲戚关系,所以才帮着追出来的。

看了名片,那保镖头头总算有些相信了,态度好了很多,想了想又问道:虞总刚才和那人接触过了吗?虞迟骄望着车影早已消失的路面,片刻之后,才轻轻甩出了两个字:没有。

他转身离开,秘书赶紧跟上。

保镖这边电话刚被接通,他也顾不上虞迟骄了,立刻开始对那边汇报情况。

·虞迟骄没有再上楼,而是直接去了和冯总约好的咖啡厅,然而坐了不到一分钟,他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最开始虞迟骄还没有反应,他似乎在想什么,闭着眼靠在卡座上,半晌没动,直到那手机第不知多少次震起来,他才终于皱了皱眉,拿起来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妹妹。

男人深邃的眼眸定定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晌,才慢慢接了起来,语调依旧轻柔:婳婳……他话音未落,那边便响起少女麻木的声音:哥哥……虞迟骄一顿:你怎么了?听筒里笑了一下,接着又是吃吃好几声,大约半分钟后,少女才终于语气古怪地开了口:哥哥,以后我们再也不需要提心吊胆了。

妈妈醒了,她什么都知道了,我们现在总算不再需要用虚伪的感情去维持这一切了——以后我们和虞家就是明明白白的交易关系,你也不用一心要离开虞家了。

她甚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貌似甩下了重担一般地说:这些年我演戏也演够了,这下可好,再也不用继续演了,我可以做回我自己,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即便语气如此轻松,也依旧掩盖不了其中浓重的偏执之意。

虞迟骄眉头微动,待到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之后,才安安静静地问了一句:那你还要叫她妈妈吗?不等虞迟婳回答,他接着说:为了前途,人前可以叫,但人后已经不必了,你甚至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

既然已经是交易关系,就不必再在私下里也继续维持面具了,不是吗?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他等来了一句不。

少女的语气固执至极,隐隐带着咬牙切齿地味道:我偏不!第四百四十章 夜色沉疴你知道吗哥哥?少女的语气愈发魔怔起来了,她今天居然打我了……她居然打我?她为什么打我?她凭什么打我?就算我害过虞浅恩那又怎么样?我可是救过她两次,就算是一命抵一命,她也还欠我一次呢……难道在她眼里虞浅恩比她自己重要吗?说到最后她已经咬牙切齿,半晌却又怔怔:哥哥,你说,这世上的妈妈都是这样的吗?虞迟骄沉默片刻,抬起眼眸看向窗外。

不是的。

他语气一如冰层下的静水,幽暗又凉得沁骨,她只是太愧疚了……只是因为她近二十年来,从未给过虞浅恩真正的母爱,走失之前她没有好好爱过她,找回之后又一直隐瞒过往,从未坦诚相待过。

对于虞浅恩,她的愧疚之情远远多于爱,而现在正是她的愧疚最为浓重的时候……她会打你实在不算稀奇。

哥哥……听了这些话,虞迟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了,片刻后才道,所以,她并不是因为很爱虞浅恩才这样对我的,是吗?……或许。

虞迟骄弯了一下嘴角,语气和目光却都很冷,可她那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她恨你。

那只是因为她愤怒上头,她还没想起我的两次救命之恩。

虞迟婳仿佛找回了信心,语气重新变得轻柔起来,我知道妈妈不是那样的人……即便再怎么为虞浅恩着想,只要有我的两次救命之恩在,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多狠心的。

……虞迟骄无声许久,最后轻轻笑了起来,你这样想是对的。

他慢慢地说着,声音里甚至添了几分轻慢的调侃:我跟你说过吧,虞浅恩推你那一把不光是一时冲动,她还要借此让你拿到虞阿姨的把柄,由此让你继续留在虞家,和虞阿姨相看两厌,互相折磨,这样一来,你们两个人都不会好过……可如果你能冷静下来,真的重新夺回虞阿姨的喜欢,她的计划就会落空了。

虞迟骄语调缓慢:所以,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虞家,非得要留在阿姨身边,你就得足够耐心,也足够忍耐,别再冲动了。

许久之后,听筒里才慢慢传来了由齿缝中逼出的声音:我知道了。

过了片刻,她又极其怀疑,甚至隐隐带了点妒忌地问:哥哥,虞浅恩真的能想到那些吗?她不是一直都是个蠢蛋?刚刚那些只是你自己想的吧?……虞迟骄险些笑出声来,那你就尽管这么以为吧……只要你不怕以后一无所有的话。

虞迟婳愤愤地挂了电话。

而这边的虞迟骄却是久久不能回神,他看着刚被端上来的咖啡,恍惚竟在其中瞧见了一张苍白而稚嫩的小脸。

她就站在那个黑色的男人身后,看似怯怯,抬头看来的眼睛却黑白分明,仿佛能看穿人的骨头,沁凉入骨。

事实上,在那个少女几经周折,躲开眼线,拉着他跑到公共厕所的墙角,移开砖块,让他看到那一堆攒了许久才攒成的的各色钞票时,他是真的想和她一起走的。

彼时还太过年少,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全力了,并没有太多旖旎的心思来看待彼此。

可那是绝境之中深渊之下,曾经互相握紧过的手,那是远比年少相思来得更加牢不可破,更加厚重默契,只能用羁绊来形容的感情。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个雪夜被斩断了。

脚步声突然靠近,有人弯下腰来,在他的咖啡杯上敲了敲。

杯中的褐色液体荡开涟漪,晃碎了他幻想中的那张脸。

虞迟骄垂眸,下一刻他抬起眼,唇边扬起微笑,依旧是那个稳重温柔的虞家养子。

冯总……·一条漆黑的,深处摆着许多垃圾桶的巷子。

在垃圾桶更往后的地面上,有半扇极窄的窗户。

巷子太窄了,即便月色再好,也无法往里面漏进一丝光辉,顶多能照亮那些散落在桶边的垃圾,而那些被塑料袋装着的剩饭剩菜,半洒出来的汤汤水水,以及许多乱七八糟的果皮纸屑,是不会因为月色的照耀就变得好看一点的。

在城市里,往往总是阳光让沉疴陷入阴影,月色却会照亮这些腐烂的狼藉。

这条巷子就落在一栋豪华酒店的背后。

而此时此刻,那只有半扇落在地面上的窗户里,突然无声无息地伸出来一只手。

那只手很细,很瘦,苍白如纸,染上一点月色便如上等白玉。

可她毫不犹豫地伸进了窗边散落堆积的大片垃圾中,在一片脏污里来回摸索,最后她终于摸到了一个东西,然后轻轻把那东西扯了出来。

那是一条细细的软管,一般人家只有老式洗衣机才会用到,而那根软管也的确很旧,混在那堆垃圾里也没有任何违和感,一看就是该丢的东西了。

可它没坏。

也许是因为早些年的东西质量都很过硬,即便已经旧得发黄了,那根管道也依旧结实得很,没有出现一点破损。

随后,那只手扯着那软管,慢慢地拉进了窗户之中。

·地下室里,靠门的墙壁放着一张单人床,靠窗的墙壁则打着地铺。

少女如一只壁虎趴在黑暗的窗下,她摸索着那只软管,不需要月色借光,很快就摸到了用来堵住管口的胶塞,随后她飞快地躺回到地铺上,面对着墙壁侧躺着,无声将胶塞轻轻一拔,再将软管的管口用枕头挡住。

做完这一切后,她闭上了眼睛。

不需要看她也知道,窗外的月色下,垃圾桶后无数果皮剩饭以及纸盒的遮掩中,巨大的油箱里,正有金色的油源源不断地淌出来,再顺着软管,被输入窗户,流出管口,浸湿她身旁的地面,再不断地往整个地下室扩散开去。

这个过程会很长,而窗外最近几天尤为恶臭的味道,会掩盖住一切,也让那张单人床上沉睡的男人毫无警觉——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毫无风险的。

她状似无意地翻了个身,故意把脚往上缩起来,于是黑暗之中,系在她脚踝上的绳索超过了最大活动范围,扯动了床上人的手腕。

那男人动了动,迷蒙地睁了下眼,往窗边瞧了一眼,却看见少女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模样。

他唇角下意识弯了一下,下一秒便又陷入了深眠。

背对着床上的男人,少女在漆黑夜色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缓和了自己剧烈的心跳,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四百四十一章 狂奔月影横斜。

通往地下室的阶梯上,只有最上层洒着一星半点的光,更下方的楼梯以及房门,都被完全淹没在暗影之中。

于是那悄无声息开门而出的身影,也如同汇入大海的水滴一般不起眼。

她没有转身往里看一眼,径直大步而无声地踏上了阶梯,直到来到最上层。

这地下室就在一栋老式单元楼的下方,因前段时间修离花台,单元楼门口还剩着半人高的沙土堆。

少女踏出单元楼,站在了月光下。

她凝视着那堆沙土,没有任何停顿地弯腰蹲下,将苍白的手探了土堆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找到了目标。

里面的东西被她一点点,用力而小心的,缓缓拉扯出来。

月色下,狭窄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树影重重,随着偶尔袭来的冷风晃荡着,她紧绷的呼吸隐没在这些动静里。

直到那东西被彻底扒出来,部分沾在上面的细沙簌簌而落,发出了极轻微的响声。

少女顿时石头般僵住了。

事实上这动静是极小的,距离稍远一步就绝对听不到,更不用提隔着一长段楼梯以及一扇门的地下室。

可她太紧张了,全身紧绷如即将崩断的弦,只怕自己一个转头便能看见那张恶魔的脸孔。

许久的寂静后,她才终于闭了闭眼,缓缓又极轻地出了口气。

片刻后,她睁开眼,起身,有些费力地用双手提起那桶被她藏了好几天的油,浅浅晃晃地走向了楼梯口。

月色拉长她单薄的影子,在少女细瘦伶仃的脚踝上,还拖着一根断裂的绳索,正随着她的脚步一点一点地移动着,直到她在楼梯口停下来。

在这半明半暗的分界线上,她弯腰用力拧开了死紧的盖子,然后极为小心地将油桶倾倒,直至金色的油从瓶口倾泻而出,甚至发出了咕咚一声。

液体直泻地面,微弱的水流声在暗夜中如同窃窃私语,而少女稳住油桶的手坚如磐石,一动不动。

直到那些液体一层一层地向下流淌,它们漫过了阶梯上的尘埃,漫过了每一道缝隙,如小瀑布一般地涌向了地下室中。

少女一动不动许久,直到油桶越来越倾斜,直到最后一滴金色液体从桶中滴下来,在已经被浸润的地面砸出一点极小的油花,她才终于悄无声息放下了油桶,缓缓地直起身来。

隔着一段被浸湿的黑色阶梯,在背后皎洁无暇的月色映照下,她无声凝视着深处紧闭的门扉,如同凝视着一处黑色深渊的入口。

不知这么站了多久,她从兜里掏出了一只银色打火机。

那是她送给爸爸的第一件礼物。

用来讨好他,好让自己少挨一些打的礼物。

可惜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过或许,这打火机本来就是该这么用的。

少女背对着月光,面孔掩埋在阴影里,唯独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也依旧黑白分明,如同浸在寒泉中的玻璃珠,清凌凌,又透着股病态的偏执。

用拇指推开了盖子,她轻轻按下按钮,至今为止,唯一一声响亮的啪响起来。

微弱的火光跳动着映在她的瞳底。

这样直愣愣地盯着下面看了几秒,她将手往前轻轻一扬。

银色打火机带着那点微弱的火苗在空中翻滚,然后降落,落地——轰的一声——艳丽的火焰猛烈地燃烧起来,顺着地面的液体,瞬间席卷了整个狭窄而黑暗的楼梯间,甚至卷来了闷热的风。

风声与火光扑面而来,映红了少女苍白无比的脸。

她却一步未退,只死死盯着那火舌舔入门下缝隙,房间内也瞬间亮堂起来。

有人终于被惊醒,里面发出了响亮的动静。

直到此时,少女才终于后退了一步。

她眼神怔怔看着燃烧的大火,脚下却一步步后退,直至退入了单元楼外洁白的月光中,她才终于猛地转身,拔腿狂奔起来。

映满狰狞火焰的眼瞳转瞬便布满了静谧安宁的夜色。

她紧抿着唇,在暗夜无人的街道上奔跑。

风吹动树的影子,她因为营养不良而略微发黄的长发在身后狂舞,破烂的衣角在寒冷的空气中翻飞着,瘦得要命的双腿半秒都不敢停歇地交替着,似乎恨不得跑成一道残影。

她的心跳得很快,鼓胀的情绪仿佛要从心脏里涌入气管,涌入喉咙,让她发出什么尖锐的嘶哑的震天动地的咆哮。

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于是那些情绪化作了眼泪。

直到眼角一点一点湿润,泪珠大颗大颗砸下来,最终化作小溪在脸颊上长流,她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一边跑,一边哭,一边不得不发出用力的咳嗽。

她想要拼命藏住自己的声音,却越是压抑越是歇斯底里,但凡有人听见她此刻的声音,大约都会担心她要把自己的嗓子咳坏,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了。

可没有人能听见。

这夜太深了。

街道两侧的房子里,无数男女老少都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

没有人会知道此刻的街道上,正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在发狂地奔跑。

用她在大街上站了七年的瘦瘦的腿,用她被人打断过很多次的膝盖,用她死活不肯跪下,不肯弯腰的身躯,用她生过冻疮裂过口,被人恶意踩过扭断过的手……还有她用来呼吸和咳嗽的,对无数经过的路人露出微笑、吐露过祈求的嘴唇。

用她已经被泪水模糊,充血到发红,曾祈盼而胆怯地仰望过每一个人,又在无数殴打与冷漠中变得警惕的眼睛。

用她在寒风中皲裂,从未感受过什么是爱抚的脸。

甚至用她躺过地板,睡过小巷的肩膀,用她只听见过怜悯,只听见过虚伪温柔,只听见过辱骂与贬低的耳朵……她用她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奔跑着。

就像要生生跑到城市的尽头月光的尽头,直到身后那大火,那藏在阶梯之下的深渊再也不可能追得上她。

大火终于引起了人的注意,突然有惊叫声从遥远的街道深处响起,随后便是接连不断的骚动。

那动静远远传来,犹如一个缥缈的梦。

她却被这梦绊倒了,在地上狠狠摔了一跤,这一瞬间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起身,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继续跑远了。

直到有人给她擦了擦眼泪,轻声在她耳边叫了一声浅恩。

虞浅恩从梦境里醒来。

她睁开眼,看见灯光下,苍白着脸,对她扬起微笑的谢骁舟。

第四百四十二章 生存原则她眼睛看着谢骁舟,心却没有。

她的心还沉浸在无尽的长夜与寒风中,她的脑海里还旋转着那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

——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明明已经死了才对。

可是在方才灯光耀目的人群之中,她分明看见了熟悉的黑色身影,也听见了久违的声音——即便她根本没有真切地看清他的脸,可她却无比的确定,那就是他。

这该死的叫人痛恨的直觉,与多年相处所培养起来的熟悉感。

即便已经时隔七年,她也依旧牢牢记着那种感受——就如同被阴影与噩梦所凝视着,就如同双脚都陷入了泥泞之中,在无法动弹的紧绷里,被瞬间暴涨的恐惧所击倒。

而在醒来的此刻,那恐惧却很快就退下了,换成了另一种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情绪。

——我有那么怕他吗?就算他还活着,我就应该怕他吗?不应该啊,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只能被人殴打的蠢蛋了,我已经拥有了……我已经拥有了……虞浅恩突然怔住了。

她愣愣地想——我已经拥有了什么?比起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我现在又拥有了什么呢?她绞尽脑汁,却只觉得一片贫瘠,直到一只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换回她神智的同时,也让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散了焦距的眼瞳这一瞬间重新凝聚,如同无数星子集聚,散发出寒凉却耀目的光辉。

她紧紧盯着谢骁舟,抓着他的手,吐出了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怔怔呢喃:我有你。

谢骁舟愣了一下,偏了偏头:你说什么?他俯身靠近,一双茶色眼眸如平静的湖水,虞浅恩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下一秒他又松开了谢骁舟的手,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

这是在……她下意识要开口,却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她在公司的宿舍,于是又立即闭嘴。

顿了顿,她又有些哑地问:发布会怎么样了?谢骁舟见她恢复清醒,稍稍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提前结束了,但采访也做得差不多,影响不大。

我应该给剧组和导演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吧。

虞浅恩用的肯定句,可她抬头看着谢骁舟,眼底没有任何要逃避的意思,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一点?谢骁舟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良久后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不需要挽回,只要发一条微博说自己身体没问题就好了。

虞浅恩有些诧异,谢骁舟便道:我们已经统一了口径,你是因为没吃早餐,突然低血糖才会晕倒的,现在已经有很多粉丝在问你身体怎么样了,为了让他们安心一点,你还可以发个自拍。

虞浅恩将信将疑,毕竟当时那么多镜头都拍着,自己在晕倒前突然起身那一下的异样,应该谁都看得出来才对。

她把手机拿出来,到网上看了一下,竟真的是一片和谐,而相关视频中,那个人提问的环节也被全部删除了。

虞浅恩眨了眨眼,不信邪地又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自己的翻车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只是她的许多新晋粉丝都在大骂经纪人不给她吃饭。

对此虞浅恩只能:……对不起陈姐了。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很快发了一条微博报平安。

没去看底下源源不断涌入的评论,她抬头看向谢骁舟,问他:是你做了什么,对不对?男人耸了耸肩:和我无关,都是公司做的。

见虞浅恩不相信,他补充道:和靳风为你安排的个人工作室不同,靳风会以你个人的要求和感受作为主要标准去行动,但正规的经纪人公司会有自己专门的公关部,面对旗下艺人的任何突发情况,他们都会有自己的决策,这不是能以你个人意志去决定的事情……除非,有一天你爬到了我这个高度,成为这个公司的顶梁柱,到时候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圣旨……但在那之前……谢骁舟伸出食指,点了点虞浅恩的鼻尖,你就乖乖听公司安排吧。

虞浅恩摸了摸鼻子,有几分郁闷又有几分新奇,片刻后她又问:那如果我要求公司不许给我下水军呢?你可以对经纪人提出建议,但到底听不听,就是经纪人和公司的事儿了。

谢骁舟微笑道,所有艺人都是这样的。

好吧。

虞浅恩垂头丧气。

谢骁舟静静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片刻后才突然道:不准备告诉我吗?虞浅恩一顿,没有抬头,只听见男人低柔的嗓音继续道:刚才在发布会,最后提问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虞浅恩没有回答。

这一瞬间她的心内涌起了无尽的黑色浪潮。

那些被压抑已久的,已经被她下定决心要永久尘封的污垢,很快就重新席卷上来了。

短时间内,她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

那些看似平凡至极却会露出狰狞面孔的大人,那些面黄肌瘦一个接一个消失的孩子,那些她曾见过的,在最深的夜与最僻静的角落里完成的交易……那个分明被她烧死在地下室,却再次出现了的男人。

要告诉他吗?要全盘托出吗?在明明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团体,在明明知道那个团体有多可怕的情况下?不……就算谢骁舟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幸福,她也绝对不要再把他牵扯到更加不幸与污秽的情况里。

他成为演员这么多年,始终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绯闻的,她怎么能为自己的事让他始终立在神坛上的形象被泼上脏水呢?虞浅恩甚至已经想象到谢骁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后,被万千网民议论纷纷的情况了——这种想象让她的一切假设都戛然而止,然后被一刀切断。

抓在被单上的手指微微攥紧,虞浅恩垂着头,声音很低,低到含糊,身体却紧张地紧绷着:我不能告诉你。

她用全身上下的任何地方观察着谢骁舟的反应,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或许未来有一天我会对你和盘托出,但绝对不是现在……一边说着,她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思考。

如果那真的是荆野——不,那一定就是荆野。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应该怎么办呢?在明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也完全不知道他将会怎么对付我的情况下,我要怎样才能一边让谢骁舟置身事外,又一边不动声色地解决他呢?没用多久,她很快锁定了一个人。

林方西。

——是了,林方西。

随着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她迅速联系起了阎城、林半月、方悦几个名字。

而紧随着他们出现在后面的,是靳风,虞金枝,虞迟骄,虞迟婳……攥在被单上的手越来越紧,最后已经捏成了死死的拳头。

少女依旧低垂着头,姿势没有任何变化,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不对。

分明是在所有阴影都无所遁形的明亮灯光下,可谢骁舟凝视着她,却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正从她身上源源不断溢散出来的黑色影子。

而他并不知道,在虞浅恩此刻低垂的头颅底下,那双乌黑的眼瞳已经完全丧失了焦距,她直勾勾地盯着虚空,脑海里重新浮现了已经被废弃多年的原则。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和人。

她要荆野死,或者生不如死。

即便是决定不再联系的虞金枝,即便是决定从此两清的迟骄兄妹……她绝对不会,让荆野再次缠上自己,再由此沾上谢骁舟。

浅恩!肩膀被轻轻推了一下,虞浅恩猛地抬起头来。

漆黑眼瞳缓缓聚焦,镜子般的瞳孔装着谢骁舟完美无缺的脸。

虞浅恩看着他,半晌后慢慢笑了起来,她若无其事,甚至还歪了一下头,才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各方情报我在说……谢骁舟看着她,眼神好像一泓无边也无底的水,片刻后,他轻轻弯了下嘴角,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看你精神还不太好。

虞浅恩迟疑了一下,看他一眼:你……真的不再问我了吗?你自己都不想说,我还问什么问?谢骁舟不以为意,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我想用自己的秘密和你进行交易你肯定也不会接招,那就算了……等你自己想说的那一天吧。

虞浅恩被他按倒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我去给你熬粥煮汤,你睡醒了起来吃。

看着男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虞浅恩一时有种我何德何能还能过上这种神仙日子的恍惚感觉。

可很快,她就被荆野的复活所带来的阴霾盖住了心神。

缩在被子里,她睁着眼想了许久,最后拿出手机,犹豫片刻后才把某个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我看到荆野了……那个被我烧死的人】·不等虞浅恩的短信发到,林方西早在从虞浅恩那里得知了这个名字的那天开始,就把调查的任务发下去了。

直到今天,他恰好的得到了结果。

没有名叫荆野的人。

回话的是林方西的总秘书。

根据查到的来看,过去这些年里,唯有一场火灾案与人贩子集团是挂钩的……在大约七年前的下川市,一栋街边单元楼的地下室突然起火,有人被烧成了重伤,可警方却根据伤者的信息破获了一桩重大拐卖案,顺便抓住了一个在国内猖獗多年的人贩子集团。

秘书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都是明面上放出来的消息,根据我们的人的调查,这个案子是因为有人举报才会得到重视的,只是警方为了保护举报民众,选择了隐瞒消息。

荆野呢?林方西道,你说没找到他是什么意思?当时那场火灾里的伤者不叫荆野,甚至后面被抓起来的所有人贩子当中,都没有一个叫荆野的人。

秘书道,如果大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荆野简直就像个凭空而生又凭空消失的幽灵,根本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在哪里……林方西沉吟良久,又问他:另一件事呢?也查到了。

秘书道,当年的那个保姆只剩下一个独生子,她是离异家庭,前夫早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再婚了,在她自杀之后,她的独生子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了,现在就是个普通工人,在化工厂上班,生活得很艰难,看不出得到过任何好处。

她的父母呢?即便虞浅恩现在回来了,但再度提起那个保姆,林方西依旧不掩脸上的厌恶之色。

早就去世了,没留下什么遗产,包括她身边的所有亲戚,都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秘书嗓音沉稳,道,如果当年真是有人故意指使了她把大小姐丢在游乐场,她总应该从中拿到一些好处的,可根据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的确没有任何相关线索。

林方西不置可否。

他心中隐约打消了保姆是受人指使这个念头,可压在头顶的阴霾依旧没有消失。

即便虞浅恩说过有可能是巧合,即便他也很清楚,会根据浅恩一词而想到用小星星给她做小名实在是太正常了,可……他实在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生长在顶级豪门,身边所见耀目繁华无数,却也同样见惯了阴谋诡计,见多了卑鄙与龌龊之事。

这样的成长环境自然培养了林方西与常人不同的敏锐嗅觉,让他几乎在听到虞浅恩所说之话的瞬间,就百分之八十的偏向了当年的事另有隐情的可能。

所以即便什么线索都查不到,他也依旧满腔怀疑与冷血。

紧接着,他接到了阎城的电话,得知了虞浅恩在发布会上突然晕倒的事,再然后,他收到了虞浅恩的短信。

荆野还活着,甚至还来到了虞浅恩面前。

这一瞬间,那百分之八十的怀疑直接被拉满到百分之百,让林方西瞬间黑沉了脸色,几乎是咬着牙,嗓音如从冰凌中碎出来:再拨一队保镖过去,要阎城亲自挑选,另外……男人抬起头,和虞浅恩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如被冰霜覆盖,只需扫上一眼,便叫人冷彻骨髓。

他轻而凉地吐字,却字字清晰:给我查方如兰。

秘书怔了一下,很快低头应下了,接着又问:那虞家那边还要继续给压力吗?林方西靠着椅背,眼皮都没动一下,语气寒凉:继续。

·送走了冯总之后,虞迟骄得到了新的消息。

【虞浅恩是林方西的女儿,确认无误。

】看过之后,这条短信就被删除了。

他拿着手机,在窗边坐了许久,最后回到虞家,看见了正在打扫阶梯的女佣,看见了因打了镇静剂而昏睡过去的虞金枝,以及坐在她身旁,眉眼疲倦的靳风。

靳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似是话都懒得说一句,又别开了头,继续看着虞金枝。

虞迟骄微微弯了弯背,转身去了虞迟婳的房间。

少女正蜷缩在被子里,听见动静也没有动弹一下,直到他走到她面前,看见那半边红肿还带着血痕的脸,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睁着眼,不知直直地看着哪里。

虞迟骄也没有说话,他在房间里找了急救箱,拿棉签沾着消毒水,为她清洗了伤口,接着又上了药,贴了一块窄窄的纱布上去。

他动作很轻,灯光下低垂的眉眼清俊而温柔,让虞迟婳渐渐找回了神智。

盯着面前的血缘至亲,怔怔了良久后,她突然开始无声地流泪,一边哭一边爬出被窝,扑进了虞迟骄的怀里。

哥哥……她语气里全是委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挨过打,她居然敢打我……虞迟骄接住她,一边轻轻拍她的肩膀,一边垂眸,有几分心不在焉地想起了发布会上脸色惨白的虞浅恩。

这么看起来的话,他的妹妹好像是比虞浅恩要幸福很多。

哪怕是在当乞丐的那些年里,他妹妹也从来没有挨过打,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也总有他站在前面挡住一切。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格吧。

天不怕地不怕,自我中心,无论面对着的是什么人都敢去挑衅……想到这里,虞迟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才低着嗓子开了口:婳婳,这会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了。

什么?虞迟婳带着鼻音问。

你,真的不愿离开虞家吗?虞迟骄感受着妹妹突然的僵硬,无动于衷,嗓音淡淡地继续,我说过,现在哪怕离开这里,我也依旧能给你很好的生活,或许暂时比不上虞家,但很快就能赶上了,甚至比虞家更好……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离开吗?第四百四十四章 不止是她哥哥话音刚落他就被推开了。

虞迟婳坐在床上,一双朦胧泪眼愤愤瞪着他:哥哥!我被妈妈打了!你不想着安慰我却要我离开是什么道理?她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过,让我重新跟妈妈亲近起来,才能让虞浅恩计划落空吗?你之前明明是支持我的,现在怎么突然又变卦了?!我现在依旧支持你。

虞迟骄语气不起一丝波澜,盯着虞迟婳的眸色却幽深如无边无亮的夜色,我永远都会支持你,就像我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虞迟婳住了嘴,有几分狐疑地打量他。

虞迟骄任她看,片刻后才继续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另外的选择,这次之后,我再也不会问你了。

你是要和我一起离开虞家,还是要留下来?虞迟婳原本还想发飙,可一看她哥哥的表情,就下意识地闭了嘴。

她很少看到他这个模样,看似盯着她,可眼里仿佛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旁若无人地说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上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还是在多年前,她出卖虞浅恩之后,离开的火车上,他的哥哥就是用这种面孔对着她。

分明言行依旧温柔,依旧微不足道地照顾着她,可她很清楚,在那背后根本就没有一丝真心。

属于兄长的灵魂脱壳而出,在依旧履行着哥哥义务的躯壳下,她第一次看见了迟骄个人对她的态度。

离开了兄妹关系,脱离了血缘至亲的滤镜与捆绑,她第一次察觉到迟骄并不只是自己的哥哥,迟骄还是迟骄,是一个完整的,拥有完全独立的个人感情与喜恶的,与她并不一体的另一个人。

那也是第一次,她怀疑自己曾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一闪而过的厌恶,她甚至怀疑那时的迟骄根本就想抛弃自己。

这发现让她恐惧到险些崩溃,于是造成这一切的虞浅恩就成了她眼里的罪魁祸首,成了她就算再不相见也依旧固执仇恨的,永远的敌人。

所以,没有人知道当她来到虞家,意外得知虞金枝是虞浅恩亲生母亲的时候,她到底有多开心——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那是她眼中最好最大的报复了——虞浅恩曾短暂的抢走过她的哥哥,那她就永远的抢走她的妈妈,她的家人,她的一切!而现在,她的哥哥问她,要不要离开虞家?在被虞浅恩推下楼梯,在被虞浅恩狠狠羞辱过后,要她离开虞家?即便眼前虞迟骄的神情让她心中腾起一丝莫名的恐慌,可她还在坚决地浅了头。

不。

还是这个字,她吐得越来越咬牙切齿,我绝不离开虞家!……虞迟骄看着面前少女偏执到有些扭曲却毫不自知的脸,第一次感到了疑惑。

他想或许也有自己的问题,才把妹妹教成了现在的模样。

可他没有继续深想,他一向不会在徒劳的事情上多费一点精力。

于是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下了决定:知道了。

男人简简单单地说:以后不会再问你了,既然不想走,那就留下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

他站起身来,看着床上的少女,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不过婳婳,以后你要记得三思而后行,也要开始学会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了。

虞迟婳闻言睁大了眼睛,很快惊慌地揪住了虞迟骄的袖子:哥哥你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了吗?你难道要离开虞家?你想太多了。

虞迟骄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他抚了抚虞迟婳的头发,道,我永远不可能不管你,至于离开虞家?他笑容浅淡而轻松,漫不经心道: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是虞家离不开我。

没有解释这句话,虞迟骄转身往门外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虞迟婳追问道:哥哥,你专门回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的吗?明明电话里就可以了。

虞迟骄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她,还扬了扬下巴:我不回来你打算把脸上的伤搁置多久?虞迟婳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纱布,总算是扬起了释然而放松的笑脸:我就知道哥哥最关心我了!她眼睛亮亮地看着虞迟骄:这世上谁都有可能不管我,但哥哥会永远保护我的!虞迟骄笑了笑,像是默认,摆摆手就走了。

背对着床上放松下来的妹妹,他脸上的笑一点一滴褪去了。

心底还盘旋着那个新得来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他原本是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虞迟婳的。

林方西,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尤其最近虞家被林家的子公司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为了此事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也就愈能深刻的体会到一个顶级豪门的可怕。

而现在,虞浅恩成了林方西的女儿,在虞家被打压的真相被他洞悉的同时,他也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林方西得知了他们兄妹的存在,将会怎样对付他们。

他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妹妹的,这样才能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他很了解虞迟婳,和外表的无害不同,她是一个心机很深又很大胆的人,今天她敢捏着虞浅恩的把柄威胁虞金枝继续收留她,明天她就敢用更大的把柄去威胁林方西。

毕竟她知道的情报已经太多了。

无论是虞浅恩的过去,还是虞浅恩的真实身份,或者虞金枝的病情——这些都是一旦曝光,就必然会给虞浅恩带去巨大舆论海啸的情报。

只要林方西在乎这个女儿,就必然会投鼠忌器,说不定还能让虞迟婳抓到反击的机会。

可当再次听到那个不字的时候,他就将这个消息咽下了喉咙。

她应该要得到一点教训。

虞迟骄这样想着。

毕竟除了保护妹妹之外,教导妹妹,也是哥哥应尽的义务。

——隐瞒这个情报,或许也有他不想这么早就看见虞浅恩和虞迟婳鱼死网破,看到虞浅恩被人指指点点,被无数猜疑与鄙夷缠身的原因。

但这时的虞迟骄,半点也没有往这边想过,或者说,他刻意避开了这种可能性。

他只是一个想让妹妹懂事一点的哥哥而已。

在反正能保护她的前提下,他要开始新的计划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你是谁?谢骁舟在熬粥。

公司给虞浅恩准备的是双人宿舍,厨房自然也是公用的,不过恰好今天她的室友似乎不在,才给了谢影帝足够的自由和安静,一边熬粥一边想事儿。

他方才接了个消息,一方面告诉他发布会现场的烂摊子都收拾好了,另一方面也将他要求的视频发了过来。

可视频的拍摄角度很偏,并不能看清楚最后提问的记者的长相,但虽然没看清罪魁祸首的模样,却被他发现了另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虞迟骄。

虞家的养子,为什么会那么及时地追着那个人跑出去?再次回忆起初次见面时,在第三只玫瑰的拍摄片场,那个男人说过的话……一丝隐秘而晦暗的情绪悄悄漫上心头。

甚至不需要确认他就知道,虞迟骄和虞浅恩之间,必然有一段久远的往事,那估计有关于虞浅恩厌恶虞迟婳的原因,也有关于那个提问记者的身份……那是远在谢骁舟所能触碰的范围之外的事情。

如果将虞浅恩比作是一颗洋葱,那么他现在所能看见的,还仅仅是外围部分,那些真正苦涩的核心,还被重重包裹在她看似已经坦然相对的外表之下。

——可虞迟骄就知道。

甚至,他似乎本身就是那核心的一部分。

在最开始分明打算完全尊重虞浅恩个人意愿,不想给她压力也不想私下调查她的谢骁舟,毫无心理障碍地对自己反悔了。

毕竟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她的正牌男朋友,没道理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却还要守着规矩乖乖等她自己开口——谁知道要等到哪个地老天荒?何况他本来也不是被动的人。

谢骁舟看着火候,拎着勺子在砂锅中慢慢搅拌,动作非常耐心和温柔,低垂的表情却有几分冷淡和不高兴。

做粥的途中,他还做了两份爽口的小菜,停火后一一盛进碗碟里,正要用餐盘端进卧室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谢骁舟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以为是虞浅恩的室友忘了带钥匙,便收了漫不经心的神情,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打算跟这位室友好好交流几句,最好能叫她把虞同学带得活泼一点。

咔擦一声,房门打开,才刚出现一条缝的时候,门外温婉又不失活泼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手机买来当摆设吗?再有下次你信不信我……话没说完,完全敞开的房门外,终于看清门内人的女人猛地住了嘴,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却缩紧了瞳孔,仿佛受到了巨大冲击般地直勾勾盯着谢骁舟的脸,整个人都完全僵住了。

谢骁舟看了她一眼,有几分诧异,却还是如计划中的扬起了微笑:你是……浅恩的新室友吧?他松开门把手,站直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已经这么熟了……他想了想,解释说,刚才没接电话是因为她人有些不舒服,刚刚才醒过来呢,你别生气。

即便谢影帝一直都以与人为善,待人温和著称,可平易近人到这般地步却是绝无仅有的。

可奇怪的是,得到这般待遇的人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神情怔怔,脸色越来越白。

她紧紧地盯着谢骁舟的脸,似在试图从他的表情里发现任何破绽,可谢骁舟只是越来越疑惑,也越来越冷淡。

那是非常自然的转变。

结合他前面的表现很轻易就能让人得出结论。

最初他的笑脸相迎完全是因为面对的是虞浅恩的室友,包括那句疑似道歉的话也是为虞浅恩而说的,可现在,当这位室友小姐表现出异样来,他便渐渐的失去了热情。

你……他挑了下眉,不是她的室友?……女人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男人脸上开始浮现明显的冷淡,她才终于干涩而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权楚楚。

谢骁舟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他怔了几秒,这才认真看了门外的女人一眼。

白衬衫西装裤,大波浪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臂弯挂着一件黑色外套,手上还拉着一只涂鸦的黑色行李箱。

是非常干练又漂亮的形象,的确不太像是艺人。

这一次,谢骁舟总算在那张脸上找出了一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而在他的打量中,名叫权楚楚的女人显然有几分不安与煎熬,握在拉杆上的手都渐渐收紧,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可她一动不敢动,任由谢骁舟打量着自己。

直到沉默已久的男人,渐渐皱起眉来。

你……他有些迟疑的出声,嗓音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压低了些许,和住在这里的另一个人是什么关系?……她,是我妹妹。

答案出口的时候,权楚楚的脸色又白了一些。

她看到谢骁舟的眉头皱得更紧,冷淡的不满,即便不是冲着她来的,却也让她感到了些微的窒息。

陈锦红怎么挑中了权楚楚的妹妹?另一边的谢骁舟,一瞬间已经决定了,要让虞同学刚上任的新室友光荣下岗。

做了决定了,他冷淡而随意地开口:你妹妹不在宿舍。

门口的女人脸色已经白得像一片纸了。

她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似要借着那个箱子才能稳住自己,才能继续面对着谢骁舟说出话来。

我……进去等她。

……谢骁舟无法反驳,教养让他做不出直接将人关在门外的事来,却也的确不太想放人进去,便短暂地在门口僵持住了。

直到几秒后,室内突然响起开门声。

谢骁舟转头看去,虞浅恩打开门走出来,站在卧室门前看着他,又探头去看他身后的人,嗓音还有几分虚弱地问:是谁啊?是你室友的姐姐。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走了过去,迅速扫了她一眼后很快皱起眉来,怎么不穿鞋?虞浅恩缩了缩脚,摸了下鼻子:我看你半天不进来……顿了顿,她突然回过神,猛地看向还站在门外的女人:……看到谢骁舟走到她面前,她忍不住低声道:被人看到你了!本来不可能瞒着你室友。

谢骁舟淡淡道,摸了摸她的头,本想直接把人抱进卧室,却顾虑着还有外人在,好歹克制住了,只将人往卧室里推,赶紧到床上去……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在虞浅恩耳边道:别的都有我解决……咱俩的地下恋情不会这么快就曝光的。

什么叫地下恋情,说得真难听……虞浅恩被他推着,跌跌撞撞进了卧室,还不忘朝门口的人露出抱歉的笑容,接着很快两人的身影便淹没在了紧闭的房门后。

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窗外天光照亮厨房里那一盘精心制作的饭菜。

片刻后,卧室房门又被打开,谢骁舟走出来,将餐盘端了进去,再次关上了房门。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一眼还站在门口,始终没有动弹过的女人。

走廊的光涂亮她僵直的身影,眸光定定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空荡荡的室内,在犹如烈火焚身的痛苦中,她无比想要走进去,却又无比害怕走进去。

直到一口气憋得快要逼死自己,她才终于张口,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头,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我不准虞浅恩在喝粥。

十七岁以前,她吃饭的习惯一直都很差,因为时间紧饭菜又谈不上美味,她总是狼吞虎咽,嚼都嚼不了几下就忙着咽下去。

十七岁后不忙了,她吃饭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还无师自通地练成了很好看的吃饭姿态。

小口小口的,慢悠悠的,有种和美丽外表很具有反差感的可爱与懵懂,叫人看着就很想尝一下那些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才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态。

谢骁舟此刻便这样直直盯着她。

他坐在床边,胳膊撑在桌子上,支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虞浅恩,偶尔眨一下眼睛。

虞浅恩最开始还很自然,渐渐的就有些受不住了,余光不停地往谢骁舟身上瞟,半晌终于抬头看他,还轻轻瞪了一眼,脸有些红地道:你看什么?看女朋友吃饭。

谢骁舟表情没有一点波动,依旧直直看着她,片刻却又直起身子倾过去,好像很好吃?你给我尝一口?虞浅恩被他逼到面前,不得不往后仰了一点,红着脸把刚挖了一勺小菜的勺子塞进他嘴里,谢骁舟张口接下了,嚼了嚼感受了一下,狐疑道:一般般啊,你怎么吃得这么香?说着他又凑近了,一只手按在了床上,左边膝盖还跪了上去:你嘴里的不一样吗?他认真地怀疑着,不断逼近了床上的虞浅恩,直到少女倒进被子里,睁大眼睛看着他,还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谴责的眼神下,谢神蓦地笑了,总算放过了她,重新坐直了身子,还把她也拉了起来。

虞浅恩不敢说话,接下来却把勺子用得叮当作响,以发泄自己被逗弄后的不满。

谢骁舟不以为意,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对你的室友还满意吗?还没怎么相处过。

虞浅恩一边把勺子塞进嘴里,一边含糊地回答,但好像是个很不错的人。

谢骁舟漫不经心地垂了眼睛,语气散漫:还没相处你就知道人不错了?她会收拾我制造的垃圾。

虞浅恩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道,这对我来说就算是天大的好人了——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就算让我和室友打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去收拾她留下的垃圾。

谢骁舟:……那你还真是了不起。

又对女朋友多了一点了解的谢神毫无灵魂地鼓了鼓掌,转而又道,其实不用她收拾,只要你有需要,公司会派专门的家政天天打扫的。

虞浅恩低头喝粥,半晌才哦了一声,显然只把这当做百无聊赖的聊天环节。

谢骁舟扫了一眼她蓬松的发顶,又收回视线,终于若无其事地开了口:给你换个室友,怎么样?……虞浅恩陡然安静下来,她慢慢放下了碗,抬起头,狐疑地打量着谢骁舟,怎么突然要我换室友?我们才见了一次面呢。

她不是个爱豆吗?谢骁舟想着自己刚要来的资料,有几分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亲自把关,不然也不会把权楚楚的妹妹放到虞浅恩身边来,爱豆都是昼夜颠倒的,你的作息肯定会被她影响。

我们又不睡在一起,怎么会影响到我?虞浅恩莫名其妙,而且我自己也总是熬夜啊,无所谓的。

……谢骁舟沉默了,片刻后,他端起虞浅恩面前的碗,仰头自己喝了一口,咽下后才淡淡道,换一个吧,我给你找个更好的。

这语气很轻很随意,却蕴含着不可违逆,已经决定了的意思。

虞浅恩有点惊讶,睁大眼睛怔怔地看了他几秒,片刻后才恢复过来。

她闷头将最后几口粥吃掉咽下,抹了抹嘴,看着正要将碗勺端出去的谢骁舟,少女张口,干脆利落地道:我不同意。

谢骁舟动作一顿,转眸看她。

虞浅恩毫不退避地迎上他的视线,乌黑的眼珠清凌凌的,剔透又安静:我不想换室友,你不准擅作决定,如果明天起来我的室友换了人,我会生气的。

她神情冷静,说话却像是小孩子。

谢骁舟忍不住笑起来:你想怎么生气?你生气是什么样的?不知道。

虞浅恩说,毕竟你是我最特别的人,想必就算我对你生气,也会和对别人生气有所差别的。

谢骁舟:……这也行?这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说情话?可我真的会生气的。

虞浅恩再次强调,或许只是几天不理你的程度,如果你觉得无所谓的话,那就换吧。

谢骁舟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他听出了情话般表达下的认真,也清晰地察觉到了心底的郁郁——只是三天不理人的程度?只是?是啊,明明只是三天不理人的程度,可不知为何,光是听到这种可能,他的心情就已经到乌云密布了。

但他也不擅长妥协,不擅长更改自己已经做下的决定。

权楚楚,是他绝对不想让虞浅恩接触的人。

他低头看向虞浅恩,视线相接中,两人都没能从对方眼中看见退步。

卧室里的空气仿佛被人泼上了一盆浆糊,气氛一点一点紧绷和粘稠起来。

虞浅恩没有片刻地移开视线,她始终仰着头,直直地看进谢骁舟的眼睛里。

什么都不必说,她乌黑清湛的眼瞳,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她的坚持与固执。

半晌,就如同一颗石子被投进湖水,涟漪一圈一圈荡开,紧绷的气氛终于溃散,谢骁舟退后半步,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好吧,我知道了。

他有几分无奈,茶色的眼眸里却含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弯腰点了点虞浅恩的鼻子,他说:你赢了,你的室友也保住了。

虞浅恩没有露出欢喜的神情,她反而跪起来抱住了谢骁舟的腰:你以后也不能擅自替我做决定,哪怕是为我好也不行。

知道了。

谢神用温和的语气回答她,却还是没能摆脱虞同学的手臂。

他低头看去,对上少女乌黑的眼眸。

她盯着他,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让我换室友?你分明没见过权荧荧吧?卧室里,刚刚才流动起来的空气,顿时又陷入了静止。

第四百四十七章 权楚楚谢骁舟走了。

面对虞浅恩的发问,他最后还是拿爱豆与演员不合适做了理由——笑死人了,又不是谈恋爱,还要什么合适?他说的话,虞浅恩一个字都不打算相信,却又实在想不通这位室友什么时候惹到了谢神。

在床上趴了片刻后,她终于起身,打算去和那位室友的姐姐交流一下,然而直到打开门,对着权荧荧的卧室房门敲了半晌后,她才发现,对面似乎已经没人了。

真是来去匆匆。

虞浅恩挠了挠头,在客厅里坐下来,发了会儿呆后,打开手机开始逛书店。

事实上她本是想把幸福里那套房子里的书全都搬出来的,但后来想想,实在不想再和虞金枝打交道,也不好不知会人家一声就上门去搬东西,只好打消了念头,重新买书了。

只是眼下买也是买不起的,只能勉强逛一逛,再把书都放进购物车这样……不过早已习惯了贫穷的虞浅恩倒也并不觉得窘迫,只在逛书店的途中,忍不住给陈姐发了消息,让她尽快给自己接工作。

等得到很快就会把待选剧本搬过来的回答后,虞浅恩满意了,顺便又给男朋友发了条消息,让他路上慢点开车,还有要记得吃晚餐和早点睡。

一句话就能搞定的叮嘱,她分了三条发过去。

·【?:早点闭上眼睛可能就不会失眠了,你可以试试,今晚十点就睡觉吧】手机屏幕里亮起这一行字,谢骁舟瞥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弯了一下,却没急着去回,而是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然后在电梯打开后,一动不动地待着。

直到女人呼吸窒了一瞬,小声问他:不出去吗?谢骁舟收起手机,神情淡淡:你先出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让开了路,女人看着他英俊而冷淡的侧脸,怔了片刻后,才轻轻道:那我在大堂等你。

说完她便出了门,也没急着走,她转身在门外直直看着谢骁舟,那眼神有些倔强,有些强装出来的冷静,看得出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的,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只怕都要动容。

但谢骁舟无动于衷。

他没有刻意避开视线,也没有流露半分别的情绪。

他只是像看一块石头,一粒灰尘那样,漠然而平静地直视着她,直到合拢的金属门阻隔了视线,门外的权楚楚在门上看见自己的眼神,忍不住浑身无力地靠在了门边,抬手捂住了眼睛。

门内的谢骁舟却在下一瞬便拿起了手机,很快拨了个电话出去。

·半晌,权楚楚才调整好情绪。

是他把她叫出来的。

几分钟前,他要走了,走之前轻轻敲开了权荧荧房门,一言未发地对她举起了手机。

屏幕上写着几个简单的字——我们谈谈。

权楚楚没有任何反抗余地跟着他走了出来。

想到男人的冷漠,她坐在谢氏传媒光明几净的大堂里,叫了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得人想皱眉,可这种感觉却叫她觉得安心。

她以前其实不喜欢喝咖啡的,即便那时的谢骁舟喜欢喝,她也依旧不曾为他改变自己的喜好,反倒是后来分别之后,她却越来越喜欢喝咖啡了,每次尝到那种苦涩到极致的味道,她就总觉得自己距离他又近了一点。

不光是习惯——她想,自己在现实中也的确正在不断地接近他。

虽然距离或许还有很远,但她始终都相信,只要自己一直这样拼命下去,迟早还能获得与他并肩的机会的。

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他,理解他。

虞浅恩……她又想起在楼上看到的画面,以及之前和妹妹通话时听到的内容。

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头,将那点慌乱与揪心晃碎了。

才十九岁的孩子,怎么能跟他匹配?是她当年做错了事,伤害了他,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敢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今天也并非是预料中的见面,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她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

她总要跟他正式道歉的,还要问问他,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以及,是不是还那么恨她……打扮干练的女子坐在卡座上,姿态优雅,垂眸的神情却有些忧伤。

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刚放下杯子便听见了脚步声的靠近,略带几分忐忑与欣喜地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几个身着黑西装的保镖。

他们来到她面前,其中一个领头的恭敬地对她道:请问你是我们公司的职员或者艺人吗?权楚楚一怔,下意识浅了浅头:但我妹妹是你们公司的艺人,她叫权荧荧。

权荧荧在谢氏传媒还算有名,毕竟是下一届的主推爱豆,不出意外的话谢氏会在选秀节目中不遗余力地将她捧上c位。

可惜这几位保镖对此毫无反应。

领头人一板一眼地对权楚楚道:不好意思,我们公司不允许外人进入,哪怕是艺人的姐姐也需要得到上级许可了才能进来。

权楚楚整个人都怔住了:可我上个月还来了的,还在我妹妹的宿舍住了一晚?那是上个月的规定。

保镖不为所动,冷冷道,权小姐,您可以出去了。

……权楚楚简直不敢相信,她有些愤怒地站起身来,我虽然不是你们公司的人,但我名下的工作室和你们公司一直都有合作往来的!公司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

说来说去,保镖只有这一句话,还对她做了个手势,态度恭敬却又极其强硬地道,权小姐,你可以出去了。

……我还要等人。

喃语尚未落音,权楚楚已经想到了某种让她惊骇的可能,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个领头人,是他吩咐的,是不是?保镖皱了皱眉,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冷硬道:权小姐,你若是再不出去,我们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权楚楚现在好歹也是个公司负责人,怎么可能容忍这么丢脸的事,她不得不起身,几乎有些浑浑噩噩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她却突然又停住脚步,转身大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那几个保镖一直没走,见状立刻挡在了她面前。

我的行李还在上面!让你妹妹出去给你就好了。

保镖不为所动,权楚楚只能颓丧离开了。

她她预想中的道歉,她预想中的聊天,她预想中哪怕是对他横眉冷对她也依旧要全盘接受并道出真心的场面,全都没有发生。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见她。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还恨着她?还是因为,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更希望是前者。

会恨,至少说明还有感情。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权楚楚仰起脑袋,看向高高的楼宇,半晌眼眶一红,强忍着落下泪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公司新规定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沈粲看着霸占了自己老板椅的男人,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恼恨得不行,什么狗屁的新规定,要是连出入公司的关系户都要一一排查的话,底下那些人的工作起码要翻倍!他们又要吵着加薪了!加就加啊。

谢骁舟舒舒服服地靠在老板椅上,修长的腿交叠搁在桌面,手里把玩着手机,上次加薪都是在多久以前了?他给虞浅恩回了一条消息,然后看向不远处的沈粲,有几分嫌弃地道:说来也怪,我明明没有规定过公司业绩,也从来没有克扣过你的薪水和分红,你怎么还老是扣扣搜搜的?连给职员加个薪都这么为难?……沈粲无言以对了半晌,最终瞪着他吼道,我帮你省钱你还怪我抠门?小心我今年给他们年终奖翻倍!翻啊。

谢骁舟抬了抬手,一脸地随你便,如果你能在一年内把虞浅恩伺候高兴了,你的年终奖我给你翻十倍。

沈粲:……伺候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太监吗?!那倒不至于,你起码得是一个太监总管。

不都是太监!沈粲反应过来,立刻破口大骂,你大爷!谢骁舟弯了下嘴角,方才还阴郁的心情陡然好转了些许。

被明里暗里损了一顿的沈总冷静下来,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发问:到底什么原因?你不是一向不干涉公司的内部管理吗?手机在掌心里翻了一圈,谢骁舟才淡淡开口:有个不太想让虞浅恩认识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让你把权荧荧赶走。

权荧荧?沈粲一个激灵,立刻跳了起来,那可不行!权荧荧可是我要重点培养的浅钱树!咱们公司都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了! 除非你跟我说她是你的杀父仇人或者你把我开除!否则我绝不妥协!话刚出口,沈粲就意识到不好,立刻住嘴去看谢骁舟的表情。

他没有表情,就跟没听到杀父仇人几个字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说:所以我也没强制要你炒掉她——只是不许她姐姐接近虞浅恩而已,这个你能做到吧?那不如给虞浅恩换一个室友?沈粲道。

毕竟无论虞浅恩还是权荧荧,都是他们公司的重点人物,之前权荧荧换宿舍一事还是陈锦红亲自上报给他的,原本他就不是很同意——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重点培养的浅钱树,一个是谢神的心肝宝贝,这住在一起要是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矛盾,只怕要把公司都掀翻了去,到最后倒霉的估计还得是他。

可陈锦红在公司里地位特殊,有关虞浅恩的事她又会直接汇报给谢骁舟,他的意见在其中根本就不起作用。

这会儿听了谢骁舟的话,他立刻就想趁机把人隔开了。

可惜,谢骁舟却浅了浅头。

她不乐意。

谁敢不乐……话没说完,沈粲先看到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笑意,立刻就知道是自己犯蠢了。

面对着谢骁舟这个骨子里霸道至极的家伙,谁的不乐意能让他妥协?当然只有某位新鲜出炉的谢神女朋友了。

什么叫做恃宠而骄,这就叫恃宠而骄了。

沈粲想起当年自己是怎么被这家伙半威胁半利诱按到这个位置上的就头皮发麻。

所有坐在谢氏子公司负责人位置上的难兄难弟们,哪个不是提起谢骁舟就心头发憷,哪有人敢对他说不?世人都被他温和亲切的笑脸忽悠瘸了,浑然不知这人背地里就是个冷血无情,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恶劣暴君。

想到这里,沈粲忍不住又有些幸灾乐祸。

看来浅恩小姐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他尽量掩饰自己看好戏的心态,你以后可要有福气了。

谢骁舟在老板椅上转了半圈,薄唇轻轻一勾:是啊,我也这么想。

谢神倾倒众生的茶色眼眸淡淡一瞥,带着点微妙的同情扫过沈总:可惜,这种福气你是体会不到了。

单身狗沈粲:……·权荧荧是在夜里回到宿舍的。

她一回卧室就愣住了,接着在房子里找了一圈后,她迅速拿起手机开了机。

正好虞浅恩从卧室里端着水杯走出来。

你姐姐今天来了。

她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

看到权荧荧的神情,她忍不住问:她难道没给你打电话吗?我训练的时候一般都会关机。

权荧荧说着,视线扫过厨房里一盘明显洗过的水果,动作突然一顿,道,你……见到我姐了吗?虞浅恩下意识点头,想了想又浅头:她当时站在门口,我又被挡住了,所以只看到个影子,还没正式见过呢。

那……权荧荧别开视线,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今天谢神也来了吗?……虞浅恩受到了惊吓,她没想到他们的地下恋情才刚开始就立马被人识破了,虽然其实权荧荧作为她的室友迟早会知情的,可是——上次他来的时候你应该不在啊。

虞浅恩狐疑道:你怎么猜到的?权荧荧如果不是一整天都在训练,如果她中途也拿起手机上过网的话,其实是可以找到像样的理由的。

比如今天在发布会上虞浅恩晕倒,谢骁舟作为男主角送她回来是很正常的。

可她对今天甚嚣尘上的舆论根本毫不知情,只好在手机的开机铃声里久久地沉默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最开始虞浅恩还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她倒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但毕竟和权荧荧还不算熟,她也不好追根究底,便走到岛台旁给自己倒水。

期间权荧荧拿起手机,看见了来自姐姐的很多个未接电话。

捏着手机定定地站了片刻,她终究没能忍住,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我姐姐……和谢神见过面吗?……哗啦啦的倒水声陡然停住了。

虞浅恩定定盯着水面,半晌后,她放下水壶,转头看向权荧荧: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见面了又怎么样呢?她正面对着权荧荧,问她:你的姐姐……认识谢骁舟吗?第四百四十九章 终于面对虞浅恩的发问,权荧荧最终落荒而逃。

借口还要训练,她拿着手机又去了楼上练习室。

这会儿练习室没人,她靠坐在地板上,于昏暗的光线里按亮手机,又等着它熄灭,接着又按亮,再等它熄灭……这样来回了很多次后,终于有叮咚一声响起。

她点进去,却发现是爱豆群里的群发短信。

【从明天开始,为了完全杜绝狗仔与私生的入侵,公司将会进行半封闭式管理,旗下艺人与职员,若有亲戚朋友要出入公司的,需先对经纪人提前打报告,再经过管理层批准后,才能放人进来,如有不遵守的,查到了要罚款哦】群里一时间怨声载道。

权荧荧却盯着这条信息发了很久的呆,半晌才打开了和经纪人的聊天框,慢慢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姐明天要来公司那边很快回了一条。

-荧荧,选秀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是别跟你姐姐见面了,就算要见,在公司外面或者在家里见就好,我怕你姐姐来会影响到你。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权荧荧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打了个直球过去。

-是有人不许我姐进公司吧?经纪人那边沉默良久,才终于回了一条。

-其实我也很纳闷,但上面只说不许你姐姐进来,却没有说对你的处理,可能是你姐姐得罪了高层?要不你让她好好回想一下,实在不行,她不来也不影响什么,等将来你成名了,也就不用住公司了,你姐姐自然也就不需要来公司看你了。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权荧荧看着屏幕,半晌仰起头靠在墙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她打开和姐姐的聊天框,把聊天记录都发了过去。

她相信,以她姐姐的聪明,应该什么都不需要说,就能明白谢神的态度了。

事实上在看到房间里的行李箱时,她就已经对情况有所预料了。

权楚楚应该是在和虞浅恩根本就没有接触的情况下,被谢骁舟带走了,然后赶出去的。

如果说之前还不能确定,那么在看到那条群发短信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她姐姐的仓促离开,真的只能用赶字来概括。

这种仿佛面对病毒般的态度,但凡有点自尊心,都不该再抱有期待了吧?权荧荧这么想着,叹了口气,干脆起身,当真开了音乐练起舞来。

·虞浅恩没有打算对那天的疑点追根究底。

她夜里仔细想过了,权荧荧那样含糊其辞,无法开口的态度,她的姐姐,有很大可能就是谢骁舟的前女友。

对于这个据说伤害过谢骁舟的人,不能不说她的确挺感兴趣的,但就如同谢骁舟对她的态度一样,倘若谢骁舟自己不想说的话,她是不会打破砂罐问到底的。

最近她的精力,更多的还是放在了路演和电影宣传上面,而且同时她还要随时警惕着荆野的再度出现。

如今的每一次出门,她都能明显的感觉到保镖的增多,她知道那是林方西做的,却难得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荆野那样的疯子,谁都无法预料他到底会做什么,既然身边有可利用的资源,她当然不能拒绝,毕竟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连朋友都没有的小乞丐了。

她现在是谢神的女朋友,是大导电影的女主角,还是无数粉丝喜欢的演员——如果荆野真的发疯,会受到影响的将不止是她,还有她所牵连到的每一个人。

哪怕是为了这些,她也绝对不能给荆野任何机会。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参加了好几天活动,直到第三只玫瑰将要正式公映的这一天,荆野都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她虽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却还是受不住诱惑,在正式公映的这一天,拉了谢骁舟,找了一家比较偏僻的电影院,又看了一遍电影。

两人都有乔装打扮,他们坐在影厅的最后一排,在黑暗中牵着手,看着屏幕里的沈倦和苏妩。

电影的最后,天才小提琴家沈倦又开了一场演奏会,就在苏妩的家乡,那个美丽温柔的水乡之中。

来的人不多,他却拉得很尽兴,时间也很长。

直到日头西斜,他才终于放下了隐约有些颤抖的手,在斜阳与水波里,对着观众们深深地鞠躬。

掌声过后,是他妹妹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结婚的画面。

而他背对着镜头,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我已经结婚了。

这里就是我家。

他转头,对妹妹轻轻笑了笑,然后背着小提琴,走向了一处小山坡。

镜头的最后,他躺在玫瑰花丛生的小山包上。

余晖燃遍四野,他在花丛中举起自己的手,看着橘色光芒从他指节上那枚银色指环上折射出来。

水面有风,自下而上地吹来,拂动无数带刺的花枝。

他看着那枚戒指,良久后轻轻低低地骂了一声:小骗子。

镜头随着日辉西斜,在小山包的另一边,是一面黑色的石碑。

石碑上写着苏妩之墓——爱人沈倦立除此之外,本该写着墓志铭的地方,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而在墓碑之前,则放着另一枚银色指环。

最后一抹余晖从指环上折射出来,化作橘红的光晕,最后与那躺在墓碑后的身影一起,消逝在逐渐到来的水乡夜色之中。

·《第三只玫瑰》的正式公映大获成功。

走出电影院不久,虞浅恩就刷到了票房突破两亿的消息,而热搜几乎被电影的相关消息占了一半。

无数人在走出电影院后疯狂刷微博刷论坛,《第三只玫瑰》很快就在各大社交平台成了热门第一,而虞浅恩的演技也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

许多观众在没有图片的情况下对她的演技大夸特夸,还有更激动的,将她赞为绝无仅有的天才,出道就能跟谢神飙戏,紫微星这个称号就应该被焊在她头上。

还有人用手机拍下了那个只有她眼睛作为内容的长镜头,很快就得到了上万的转发,博主表示从未在电影院看过这么长时间的眼睛特写,但我非但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还想看得更久——在她的眼睛里,我好像看到了世界。

无数夸赞让虞浅恩目不暇接,她的围脖粉丝数也在飞快的飙升着。

不过好的是,比起飘飘然,她更多的感觉是不知所措。

勾着谢骁舟的手,她一边刷手机一边突然喃喃地问:如果有一天,这些人又都不喜欢我了怎么办?谢骁舟正在给她买炒栗子,闻言微微一顿,头都没回,只从口罩里发出带笑的低音: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喜欢就行了。

他还说:你一开始不就只想要我爱你吗?拿着一袋炒栗子转身,谢影帝谴责地看着虞同学:你可不能贪得无厌。

虞浅恩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半晌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

她说。

·大概是乐极生悲。

电影的大获成功让她暂且得到了轻松和愉悦,然而就在公映第一天的深夜里,她终于收到了一条短信。

那是一张照片。

像素不太好,却依旧能看清当时的夜色与树影。

以及夜色树影中,一个站立在楼梯口的瘦弱身影。

她右手拿着一枚被点燃的火柴,微弱的火光映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于这样漆黑的暗夜里,尤其显得冷清和苍白。

——那是她。

十三岁的虞浅恩。

即将要点燃一地燃油,想要杀人的,年少的虞浅恩。

第四百五十章 诽谤同样的夜晚,虞金枝从噩梦中惊醒。

窗外一片漆黑,仅床头亮着一盏暗淡的灯。

虞金枝茫然地看了一圈,视线落到了床边趴着的身影上。

她眼神倏然亮了一下,以险些跌倒的惊慌姿态倾身过去,抬手就要抚上少女的头发:浅浅?手指刚落下去,趴在床边的人便惊醒过来,她有几分迷糊地抬起头来,对着虞金枝露出一个笑脸:妈妈?暗淡灯光映亮她的侧脸,是一张秀丽的少女面孔,可这张脸落在虞金枝眼中,却如同灼人的烙铁,让她瞬间被烫到一般脱开了手,身体也猛地向后退去。

方才还急切柔情的眼神瞬间变得既冷且怒,虞金枝靠坐在床上,死死盯着床边的虞迟婳,咬牙切齿:你怎么在这儿?我来照顾妈妈啊。

虞迟婳就像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样,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坐直了,然后微笑着给她牵了牵被子,最近几天我天天都陪在妈妈床边呢,看我黑眼圈都拉到下巴来了。

少女皱鼻子的模样很是俏皮,被灯光一映更是显得温暖贴心,可虞金枝却看得双眼通红,忍无可忍地随手捞了个东西砸过去。

那是一个闹钟,不大,却是青铜器,若不是虞迟婳躲得快,这一下估计又要在她脸上留下伤口了。

闹钟砸在茶几上,发出清脆响亮的碰撞声,接着又带倒了几个杯子,噼里啪啦地滚到了地面。

暗夜顿时陷入寂静,只能听见虞金枝一下又一下,急促起伏的呼吸声。

虞迟婳保持着微微偏头的姿势,半晌才慢慢地转回了头。

她的目光掩映在昏影中看不清晰,却扯了扯嘴角,嗓音干涩地开了口:妈妈……话没出口,又一个东西朝她砸了过来。

这次是遥控器。

这一回虞迟婳没有躲,那遥控器砸在她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响。

随即便是虞金枝愤怒又压抑至极的低吼:滚!这一声仿佛磨牙砺血而出,带着无边的憎恨与厌恶,音量不高,却听得虞迟婳微微颤了一下。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无法保持,放在膝盖上的手也紧握成拳,可平静半晌,她却依旧能维持了体面,只眼神变得阴冷了些:妈妈现在身体不好,心情也跟着烦躁,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差不多就得了,别忘了浅恩姐姐伤人的证据还在我手里握着呢。

虞金枝死咬牙关,紧盯着虞迟婳的眼神如同一头被惹怒的母兽,若她身上有毛发,这会儿估计都要汗毛倒竖地变成刺猬了。

在她这样的眼神里,虞迟婳僵硬良久,才忍耐地起身,转头出去了,这一次她终于再没能说出任何场面话来。

卧室房门被关上。

虞金枝坐在床上,渐渐散了怒气,神情重新变得茫然而空白。

她回忆着这些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回忆着那个山崩地裂的夜晚,回忆着阶梯下虞迟婳笑得快意的脸,渐渐被揪心的剧痛逼得喘不过气来。

眼泪如流水不停,很快浸湿了衣领,可虞金枝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抽噎着倒进被窝里,将自己半张脸都埋进去,一声一声地闷在了胸腔当中,直至哭到浑身发抖,哭到快要窒息。

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大脑已经一片昏沉了,回想到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发布会场面,她顾不得擦干眼泪,赶紧半支起身子,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然后开始上网查看虞浅恩的动向。

登录微博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今天就是《第三只玫瑰》正式公映的日子。

回想起她们母女重逢便是在第三只玫瑰的片场,虞金枝忍不住又是眼眶一湿,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一行下来。

她管也不管,缩在被窝里继续刷虞浅恩的相关消息。

在得知发布会现场晕倒是因为低血糖后,她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皱起眉来——也不知道现在都是什么人在照顾她,有没有每天都催她吃早餐。

接着又想到那长达几个月的,早上醒来都可以看到女儿的生活,她另一行眼泪也坠了下来。

就这样一边哭,一边刷了半晌的微博,她看到了一条新的热搜。

#虞浅恩#仅仅三个字,倒愈发让人好奇。

虞金枝本以为又是别人对女儿的夸奖,赶紧点了进去,然而入目第一行字便是【谁敢说虞浅恩没有金主?我打得你妈都不认】虞金枝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仔细往下翻了许久她才知道,这是这段时间来一直都有的传闻,只是之前都只藏在暗处,被一小撮人拿来讨论和猜测,直至今天第三只玫瑰正式公映,口碑近乎一面倒,票房也破了文艺片的首日纪录,眼看紫微星的称号就要被按在虞浅恩头上,伴随着她一飞冲天了,这原本被藏在暗处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最终,细流汇成汪洋大海,终于翻涌到世人面前。

【虞浅恩有金主】这是这条热搜下大多数人所坚持的观点。

-没有金主哪来这么好的资源?起步就是大导筹拍多年的作品?还打着谢神第一部爱情片的口号?演艺圈里又不是没有年轻影后了,含金量这么高的片子凭什么落到她头上?-可别讨论这事儿了,先看看《第三只玫瑰》的最大投资商吧,小心号没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北斗?这不是林氏旗下的珠宝集团吗?什么意思啊?意思是虞浅恩搭上那位了?不会吧?-开什么玩笑,人家lfx出了名的看不上娱乐圈,虞倒还没那么大脸能被这位看上,你们就不会发散一下吗?跟北斗合作最紧密的,林氏旗下另一家公司的负责人?-陈倦?这就对了,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星灿就是他的后花园,所以虞浅恩接下来要进星灿了?-会吗?她进星灿后还能有这么好的资源吗?星灿的资源可都是给林公主先挑的,玫瑰这么好的资源居然给了虞浅恩而不是林半月,陈倦不会被林总开掉吗?为了捧女人宁愿得罪公主?-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剧本,笑死了,所以虞到底是有多好的本事啊,能哄得花花公子冒着被下课的危险为她发疯?-所以虞浅恩是真的有金主吗?不会吧?我今天才看完电影已经决定要粉她了,怎么转头就给我一棒呜呜呜-可别了吧,那么多干干净净凭实力打拼的小演员呢,干嘛非得找个靠爬床还一脸清高的贱人,跟她同个综艺的郑一一不久挺好的-给爷看无语了,证明虞浅恩有金主的证据我一样都没看到,建立在恶毒臆测上的鄙夷倒是层出不穷,可酸死你们了-笑死,我们酸什么?跟一个爬床货犯得着吗?说没证据的,那你倒是拿出她没有金主的证据啊?第三只玫瑰、我就是演员,长生诀,哪个资源不是顶尖的?哪个资源没让她大红大火?她一个啥都没有的新人凭什么?还敢说没有金主?我看虞浅恩自己都没脸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虞浅恩其实是个超级富二代,只是她很低调-哪来那么多超级富二代跑来混娱乐圈啊?没看到林半月都没拿到的资源被她拿到了吗?……第四百五十一章 她是我女儿众说纷纭,但总之大多数都言之凿凿认定虞浅恩必然有金主,口气笃定得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的,即便有为虞浅恩说话的,也都很快被淹没在大众的声音里。

虞金枝一路看下来,正气得浑身发抖,突然又看到一条爆料,说是有个圈内人出来证实。

她脑袋发昏地点进链接,发现那的确是一个认证过什么集团CEO的账号,账户名姓廖。

他的爆料是这样的——【今天新上的电影没去看,本来还是谢神的粉丝,可惜了,只能以后等男主的个人cut】这条微博乍一看根本没提到虞浅恩,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一点进去,就有很多懂行的网友在问。

-怎么就可惜了呢?指的是女主吗?廖总回——可不敢说,我怕又被打一顿只这样一次简短至极的对话,却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专门去查,发现这位廖总旗下有个颇为知名的手机品牌,并且才刚刚准备进军娱乐圈扩展事业版图,而根据无所不能的网友们的调查,很快就查出他也曾赞助过《我就是演员》。

调查结果一出来,本就坚定不移的网友们顿时更是陷入了狂欢,仿佛已经拿到了确实证据一般,围脖和各大论坛上都被相关消息刷满了。

在他们口中,虞浅恩成了一个只靠金主强捧,本人却毫无可取之处的花瓶。

原本早就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分明由余达亲口证实过的真相被无视,第三只玫瑰又成了虞浅恩靠后台从于落手里抢过来的资源,苏婧也成了被虞浅恩逼迫挑衅的可怜前辈,甚至程菲菲、郑一一、虞迟婳、唐清……所有和虞浅恩扯上过关系的女星们,全都成了被她迫害和蹭热度的可怜虫。

就连以前帮她说过话的席听都被拉入战局,许多人开始怀疑席听是否也受到过资本的利诱,所以才会不顾程菲菲这个女主角,反倒要去为虞浅恩这么个女n号站街的。

……这样的舆论已经发酵了一天,最初还不起眼,而等到虞金枝看到的时候,热搜里已经是满屏的阴阳怪气和污言秽语了。

她看着那一行行不堪入目的字眼,气得头脑发昏,几乎又要晕厥过去,可她死死咬着牙关,在一阵阵的耳鸣里登谢了自己长草的微博大号,带着#虞浅恩#这个词条,不管不顾地连发了几条微博。

【虞金枝V:#虞浅恩#如果有人对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女儿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来骂我,但谁再敢诽谤我女儿,我拼着倾家荡产也要告死你!】【虞金枝V:@虞氏集团 法务部呢?吃干饭的?把所有乱说话的都给我记下来!我要一个一个告过去!】【虞金枝V:老娘当年不需要金主,老娘的女儿也不需要!!!区区一个娱乐圈,凭她的天赋还混不转吗?】【虞金枝V:虞浅恩几岁的时候我就带她去过剧组了,歌尽山河的小星星是导演看她天赋高硬逼着她演的,她需要什么金主?!】【虞金枝V:诽谤我女儿的人都给我去死!】最后一条微博发完,虞金枝的手机已经呜呜地震动起来。

她喘息着,直到眼前的白光全部散去,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才拿起手机接了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那边是靳风焦躁的声音。

虞金枝正要梗着脖子说话,却听到他下一句赶紧把最后一条删了!不管怎么生气都不能在公众平台发这种话!你是想让浅浅跟你一起被诟病吗?!闻言虞金枝反倒怔了怔:只删最后一条吗?不然呢?靳风略带疲惫的嗓音从那边传来,我看你也憋得够久了,现在开始,可能的范围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虞金枝反倒没了话说,最后却还是道,我不删。

她垂了眼,略略咬住唇,片刻才道:那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以后谁再敢诽谤浅浅,我还得这样骂。

靳风:……靳风从来都拗不过她,闻言也只能一声长叹,很快就挂了电话去安排公关了。

虞金枝看着自己发出去的几条微博,发了片刻呆后突然又想起一事,急急忙忙去关注了虞浅恩的微博,接着又把虞浅恩至今为止发的每一条微博都点赞之后,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又开始恋恋不舍地一条条细看虞浅恩至今发的每一条微博。

然而还没等看完,她的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打开了。

虞金枝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门前,久久地站着不动。

黑夜中暗淡的微光勾勒她的轮廓,虞金枝轻易就看出了来人是谁。

于是方才还稍好了一点的心情,立马就变得糟糕起来了。

滚出去!她冷着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门口原本就在强自按捺的虞迟婳顿时再也无法忍受,她几个大步冲到床前,举起捏得死死的手机,猛地对准虞金枝的脸,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你在做什么?!虞金枝朝屏幕上扫一眼,正是她刚刚发的几条微博。

她轻蔑一笑:看了还不知道吗?做我早就该做的事罢了。

你是想让我把虞浅恩告上法庭吗?!你大可以试试。

虞金枝猛地掀开被子起身,伸手将虞迟婳轻轻一推,捏着这一个把柄就想让我当你的傀儡?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好欺负了。

虞迟婳向后踉跄一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着虞金枝。

后者立在暗淡的灯座旁,一身宽松的睡袍也完全无法掩盖她冷到锐利刺骨的气势。

当不再将面前的人当做养女甚至将她视作敌人,虞迟婳眼中的虞金枝,整个人都仿佛变了个样子——这才是寻常人眼中的她。

千万粉丝的多年追捧所养成的气势凌人,以及目下无尘。

以前对你好是因为我一无所知,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你还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虞金枝往虞迟婳面前走了一步,食指戳在她的肩膀,慢慢用力一推。

第四百五十二章 暗影中的眼睛之所以能容忍你继续留在虞家,是因为我要替浅浅爱惜羽毛,可你以为你手上那点东西真的能让她伤筋动骨吗?又一指头推在虞迟婳身上。

虞金枝在对面少女的步步后退中步步前进,语气嫌恶又尖锐,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恶心的蛆虫。

你才多少岁?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虞金枝再怎么没用好歹也是世家里长大的,别的不行砸钱我还不会吗?你信不信你前脚告她伤人我后脚就能告你杀人?你信不信你前脚爆料我后脚就能买几十条热搜把你毁得干干净净?连同你那个不要脸的哥哥。

你想见识一下什么是网暴吗?想见识一下什么是私生粉?什么叫云泥之别??女人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戳在少女的肩膀上,让她步步后退,直到小腿碰到沙发,噗通一声向后陷入了沙发里。

虞金枝停下来,她赤脚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又极其漠然地盯着少女的眼睛,语气森凉:你想见识一下,什么是权利吗?虞迟婳陷在沙发里,直直地盯着她,茫然的眼瞳深处,有微不可查的恐惧乍然浮现,她整个人都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她的气势已经萎靡下去,眼神还怔怔的,语气也怔怔的,我救过你。

她睁大眼睛看着虞金枝,终于回过神来,语气急迫而痛恨,几乎是嘶吼着道:我救过你的命啊!我救了你两次!就算我害过虞浅恩又怎么样?她还活着!可你没有我的话已经死了!那就让我去死啊。

女人的眼眸冷得出奇,没有泛起半点波澜,她漠然俯视着虞迟婳,从你踏进虞家的第一天开始,从你明知道我是浅浅的妈妈却还要对我献殷勤开始,从你救下我开始,你就应该做好承担这个后果的准备了。

就算你救了我两次又怎么样?虞金枝说,就算你救了我十次百次,可只要你伤害过浅浅哪怕一分一毫,你都只会是我的敌人。

她的声音浮在夜色里,如同水面上薄薄的一层冰,有种扎人的寒意。

现在……虞金枝往后退了一步,滚出去!·虞迟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等她迎面撞上了人,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虞迟骄的门前。

你……在家?她茫然地问。

虞迟骄在昏暗中低头看她的脸,半晌轻轻道:这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这是虞家。

凝视着少女苍白的脸色,虞迟骄问:这样,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你都听到了?虞迟婳怔怔说。

没有得到回答,片刻后她又自己浅头,接着不知为何又冲着虞迟骄点头,最后终究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她低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以前看网上说,虞影后是高岭之花,镜头前面连笑都很少,气场强得让人不敢直视,我还不相信,可现在我相信了。

她以前把我当女儿,就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面对过我……可现在她不拿我当女儿了,那就只有虞浅恩才能享受到那种待遇了吧?虞迟婳低着头,喃喃地说,她对虞浅恩,肯定比对我最好的时候还要好吧?虞迟骄没有说话,他温柔而又冷酷地看着妹妹,直到她慢慢露出一个冷笑,抬头却对他温柔地开口。

哥哥,你怎么又开始问这种问题?少女在昏暗中直视着虞迟骄的眼睛,语气低柔道,我是不会走的……我还等着看她们母女怎么团圆,等着看妈妈怎么抒发自己的慈母之情,还等着接受接下来的记者采访呢。

你不知道吧?虞迟婳笑了笑,妈妈刚才在网上公布了虞浅恩的身份,说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围脖都已经崩了,我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会有怎样的风暴……少女的眼眸在黑夜里发亮,如同看到猎物的毒蛇,语气却裹着一层甜蜜:而在这种情况下,我这个养女,岂不也会被带入舆论的中心?想想看,在亲生女儿被找回之后,妈妈立刻就薄待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养女,这种戏码,观众不是最喜欢了吗?所以,我还得养精蓄锐一番才行呢。

她伸了个懒腰,微笑着和虞迟骄道了别,转身慢慢离开了。

虞迟骄在阴影中久久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才拿着资料和外套,走出了虞家别墅。

·同一时间,虞浅恩看着自己手机上的照片,又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见一面吧,星星】只有这短短六个字,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和语言上的威胁,只那张照片就足以表达所有内容。

虽然像素不高,但仔细辨认一下,还是能从那侧脸中看出一点虞浅恩的影子。

再加上背景里隐约可见的单元楼门牌,只要费心调查一番,很轻易就能找出与这张照片符合的新闻内容。

当时的新闻重点都在人贩子身上,这场作为起点的纵火案却反而没太多人注意,虽然也成了悬案,但大家都已经默认,这事是被拐卖的受害者做的,于是即便没有结果,大多民众也没有丝毫意见,甚至当时还有很多人希望警方不要再继续追查了。

可查不到是一回事,有线索后不追查却是另一回事。

这可是纵火杀人案。

如果有人将这张照片送到警局,那么无论民意如何,公安机关都是要承担追查凶手的义务和责任的。

这是无言的威胁。

可虞浅恩却没有想那个。

她望着那张照片,只觉得毛骨悚然。

在彼时她完全沉浸在恐惧与兴奋的情绪中,倾倒燃油,划亮火柴,暗夜奔逃时,在她以为万籁俱寂,四下无人时,竟还有一双眼睛,正藏在暗影之中注视着她?即便时间久远,虞浅恩想到那个画面,还是惊起了一身冷汗。

她闭上眼睛,干脆起身出门去倒了杯水喝。

待到一大杯冷水下肚,她总算渐渐冷静下来。

反正早有预料的,不是吗?那个疯子会找上她,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只是方式有所区别而已。

回到卧室,坐在沙发上,凝视着那张照片,不一会儿却被一阵突兀的铃声打断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那就试试啊来电是陈姐,她狐疑地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问话,那边便是开门见山的一句虞金枝是你妈妈?虞浅恩一怔:你……怎么知道的?围脖都崩了,我是被公司公关连夜打电话催起来的。

陈姐虽然是夜半被吵醒,声音却没有半点睡意,精神又严肃,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说你是虞金枝的女儿,咱们电影的宣传力度还能再加大一波,票房也能再冲一冲。

……虞浅恩沉默片刻,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

听出她的冷淡,陈姐也沉默了,半晌,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明天开始你出行要更注意一点了,这些媒体就跟闻到肉骨头的狗一样,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你现在出门肯定被他们一逮一个准。

虞浅恩含糊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后自己上了微博,却发现系统还没维修好,依旧是一片空白,于是只好到登上论坛,才总算从某个帖子的截图中,看到了虞金枝刚发布不久的好几条新动态。

她有些疑惑,眼神却又很漠然地凝视着那几行字。

她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么想着,少女呆呆地坐了片刻,然后退了出来,又重新打开了那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那张老旧照片不断亮起在她的眼瞳中,良久的重复后,她眼底陡然浮现一层碎冰般冰凉的笑意。

接下来她打开通讯录,吵醒了入睡的阎城,让他用自己的手机,给某个未知号码发了几条短信过去。

【那就试试啊】【你以为除了你,还有谁会作证照片里的人是我?又有谁会相信,国际影后虞金枝的女儿,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最后,她用自己的号码发了一条。

【去死吧,死变态】直接拉黑那个号码,虞浅恩神清气爽。

电话里阎城操着一嗓子睡意惺忪的男低音,懒洋洋地问她:还有什么吩咐吗,大小姐?没了。

虞浅恩十分痛快地直接挂了电话,连声谢谢都没有说。

电话另一头,阎城拿开手机,万分嫌弃地看了好几秒,重新趴回床上,却半天都没能睡着。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大小姐发的那几条短信。

他想。

短信那边的人又会是谁?怎么会逼得大小姐用他的号码来联系?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飞快地把刚才的所有交流打包发给了他的顶头上司。

·这一夜实在是暗流汹涌。

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里,无数人都在失眠。

只是有的人是兴奋,有的人却是愤怒,还有的人是吃瓜吃到眼睛发绿。

等到第二天一早,围脖早就被努力的程序员们维修完毕,#虞浅恩是虞金枝的亲女儿#却还落在热搜第一上,后面还加了个火辣辣的爆字。

无数人都在前赴后继地参与到这一舆论风暴中来,《第三只玫瑰》也因此引来了新的票房高峰。

也因此,有许多人都质疑这是炒作。

可也有网友表示,要炒作的话为什么不早点炒?这可是虞金枝的亲女儿诶!早点公布的话,《第三只玫瑰》的首日票房起码能再加五千万吧?首映票房可是要载入记录的,她们脑子秀逗了非得等到第二天来公布?-明明就是因为谣言太不像话了不是吗?那些煞有其事说虞浅恩有金主的,都舞到人家亲妈面前了,还不许人家生气啊?-这要是我女儿被人这么瞎说,我直接拖刀了-所以有虞金枝这么个亲妈,虞浅恩还需要什么金主吗?昨天造谣的能出来磕头道歉吗?-早就想说了,虞浅恩哪个角色不是靠着演技上的热搜?一个个张口闭口的金主,说得人家是被强捧的废物一样-虞浅恩演技本来就吊打昨天参与骂战的一干女演员,包括但不限于于落程菲菲以及唐清之流,结果倒好,造谣的一来这些粉丝也都蹬鼻子上脸当起了小可怜儿了,真是笑死人-好多人都删评了,无语,有本事造谣你有本事别删啊?那么理直气壮干嘛还怕人告啊?拿出证据证明你所言非虚呗?-谁还看不懂啊,紫微星降世,被动了蛋糕的女明星又何止这么几个人,显然是大家一起下场防爆呗-歌尽山河的小星星居然就是虞浅恩,绝了,难怪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有些面熟,她难道从在娘胎里就在学习演戏了?天生戏骨?-无语,知道人家有个巨星妈立马就跪舔了,马匹拍到飞起,你们都忘了廖总的爆料吗?所以虞浅恩就是凭着老妈是虞金枝,就敢把人家堂堂一个公司总裁打伤吗?-既然没有金主,那这不就是富二代嘴脸?也洗不白啊-别吹了别吹了,今天替她吹的比,明天就会变成拳头打在你头上,人家连总裁都敢打,何况我们区区屁民呢?-难怪每次看到都一副清高样子,又是星二代又是富二代的,估计看人都是用鼻孔吧?-不对廖总道歉吗?·类似的言论一多,竟然将#虞浅恩 廖总#推上了热搜的尾巴,然而没等新来的路人把瓜吃全,始终沉默的虞浅恩终于发了第一条新动态。

她转发了廖总的微博,直言到【你有什么不敢说的?不敢说你企图当我金主想对我动手动脚吗?要我把现场的证人都@出来吗?】再一次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后不到五分钟时间,廖总的那条微博迅速被删除,然而质问与唾骂很快就充盈了他的每一条微博,连同他名下的手机品牌都登上了热搜,再十分钟后,他发布了一条道歉微博。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很快,网民们纷纷汹涌而至,用各种阴阳怪气的话术把人喷成了筛子。

一事毕,虞浅恩看了眼时间,关了手机,准备出门去参加今日的活动了。

那是一场投资商举办的直播活动,大部分的剧组人员都会去,而她刚一出门,就看见了靠在门边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灰色长衣,脚下蹬着球鞋,穿得跟个大学生似的,扬起的笑容也俊美到让人心尖发麻,歪着头对她说:早啊,女朋友,我来接你上课。

虞浅恩都快要恍惚以为自己真的身在大学校园了。

她掩饰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冲谢骁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男人抬手,轻轻松松将她勾到身边,半环着她往前走去。

先去吃早餐吧,女朋友。

一切灰暗情绪都被留在了前夜,心情明媚的虞浅恩丝毫不知道,就在她打开房门的前五分钟,男人还顶着一张森冷漠然的脸,听完了手机里廖姓总裁卑微哀戚的求饶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拉黑,最后下了赶尽杀绝的命令。

第四百五十四章 倒计时你怎么不直接去现场?虞浅恩偶尔也会说一些废话,拐这么大的弯跑来接我,岂不是很浪费时间?你好歹也在鸦戏念过一段时间,都没问过那些男同学为什么要一大早就呆在女生宿舍楼下吗?你是大学生吗?演一演也不是不行。

谢骁舟说,难道我还演不了大学生?说话间他侧头挑眉,眉梢眼角都是飞扬的笑意,加上这一身青春洋溢的穿搭,可不就是个帅得撼天动地的大校草吗?虞浅恩拽着他的胳膊一起去吃了早餐,两人这才一起下楼。

不过早餐可以一起吃,车却不能一起坐。

毕竟是剧组活动,他俩光是一起抵达现场估计就够让人遐想的了,如果还坐同一辆车的话,还不知道绯闻要传成什么样子。

于是各自上车。

虞浅恩这边阎城早就在等了。

他早上也在公司里吃了早餐,这会儿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难得虞浅恩在车上居然和他交流起来了,阎司机的睡意也就很快地散了。

你晚上住哪呢?虞浅恩问。

住你们公司啊,大小姐。

阎城语调拉长,拖着懒洋洋的笑意,要不然怎么能当一个合格的随叫随到的跟班呢?你住公司?虞浅恩奇怪道,就住在大楼里吗?是啊,比不上大小姐的高层公寓,我住在员工宿舍,一间房六个人。

你以前,给林方西打工的时候,住哪儿?市中心,两百四十平大平层。

阎城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带着点调侃的笑意,另外,我现在也依旧是在给林老板打工,毕竟大小姐你又不给我发工资。

……虞浅恩收回视线,坐直身子,神情端肃语气却含糊道,发不起我有什么办法,我比你穷多了。

阎城沉默,薄唇却翘了起来,只看着前方认真开车。

路程开到一半,虞浅恩也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低头瞥一眼,是个陌生号码,她眼眸低垂,想了想,接了起来,同时按下了录音。

喂……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虞浅恩怔住了。

那是一段混杂着电磁波声音的音乐。

谁都听过的童年儿歌,像是从老旧的磁带中播放出来,甜美又欢快,还带着穿透了时光的陈旧年代感。

这是虞浅恩七岁以后,第一首会唱的歌,因为爸爸说这首歌里有她的名字。

那曾在很多个街头,从被她随身携带的破烂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用来取得路人怜悯,用来昭示自己可怜的童谣,再次响在了虞浅恩的耳边。

伴随着这音乐一起袭来的,还有她练习过无数次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小星星,今年七岁……错了!大家好,我叫小星星,今年五岁了,我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的妈妈……错了,是爸爸。

大家好,我叫小星星,今年五岁了,我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的爸爸在工地上打工,从楼顶摔下来了,我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为了求各位好心的叔叔阿姨……加一句我们家没有钱。

大家好,我叫小星星…………无数个画面,混合着地下室昏暗的光线,以及街头呼啸的风,与潮水般涌动的人群一起,重叠着旋转着向她袭来。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稚嫩甜蜜的童声通过听筒传来,虞浅恩一言不发地捏紧了手机,直至牙关咬紧,直至瞳底发红,她终于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咬出了那个名字。

荆、野!阎城在前方侧头,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车速都下意识减慢了一些。

然而后座的虞浅恩没能来得及问出后面的话,这个通话就像它突然来临一般,突然地切断了。

虞浅恩还没顾得上诧异,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只有一个数字。

【五】虞浅恩一怔,不知为何心尖突然一麻。

几秒钟后,第二条短信又来了。

【四】虞浅恩猛地抬起头来,她紧盯着前面的阎城,喃喃问:这辆车,昨天晚上在哪里?就在停车场啊。

阎城看她一眼,很快意识到不对,怎么了?呜——第三次震动,带来了第三个数字。

【三】虞浅恩直直盯着阎城,几乎已经不再由理智控制大脑,她下意识般喃喃地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人在车上安装了定时炸弹?【二】原本正匀速行驶的保姆车顿时一个急刹,轮胎在路面摩擦出极尖锐刺耳的叫声,同时阎城已经飞快地解掉了安全带,根本不管外面喇叭不停的车流。

先下车!他冲虞浅恩厉声一喊。

可虞浅恩转头看向窗外——这是一条本就拥挤的街道,这个时间,来往的车辆就如同海洋中迁移的鱼群,一辆挨着一辆一辆挤着一辆地移动着,就阎城这一下的急刹,都险些让后面的车追了尾。

他们甚至连打开车门都很难做到。

呜——【一】这一瞬间,虞浅恩一只手还按在车门把手上,身体却向后转去了。

在那个方向,只隔着几辆车的距离,谢骁舟就在那里。

虽然后车窗完全被后面的一辆汽车挡住了,可她还是没有移开视线,仿佛能穿透一切看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一般,久久的,根本不自知地凝视着。

直到手机的最后一下震动。

【零】砰——尖锐清脆的爆炸声陡然响起,虞浅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偏开了头,可半晌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窗外的喇叭声一声赛一声的暴躁。

虞浅恩猛地睁开眼睛,她循着声源起身,抿着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最后一排去了。

趴在最后一排座位的椅背上,她探头一看,在宽阔的后备箱里,正挤着许多个粉红色的气球,刚刚他们听到的,就是其中一个气球的爆炸声。

虞浅恩:……一瞬间愤怒如黑色的潮水,从心脏深处汹涌至四肢百骸,她定定看着那些气球良久,开口道:找个路边停车。

第四百五十五章 重逢快乐几分钟后,保姆车在绿化带内停了下来。

虞浅恩下了车,径直绕到后面,打开了后备箱。

车盖被掀起来,几个粉粉嫩嫩的大气球暴露于天光之下,唯有中间那个爆开的,掉了一地粉色的皮,以及一些细碎的黑色颗粒,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让它定时爆炸的。

阎城走过来,随意一瞥,瞧见气球上隐约可见的红色字体,他拿起来一一看过,发现一共七个气球中,有四个气球上面写了字,还剩下三个,用彩笔画了一堆五角星。

而气球上的四个字分别是——【乐】【逢】【重】【快】重逢快乐?阎城按顺序把四个气球摆好,还没来得及问虞浅恩是否知情,只见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少女已经抬起手,一手按爆了一颗气球。

砰地一声——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砰砰的声音。

直到七个气球一个不剩地全都炸开了,许多张小卡片从其中掉落出来,最后一个气球爆炸的时候,掉落的是一颗手编的银色五角星。

虞浅恩眼睛都没抬,看也没看那些卡片上的字,直接拿起来一张接一张地撕碎了,最后那颗五角星更是被她捏成了一小团。

阎城一边看着她动作,一边站在一旁把电话拨了出去:去查一下谢氏传媒大楼底下的停车场监控,我要知道昨晚到今天早上都有什么人靠近过我的车。

接着又是第二个电话,打给林方西。

老板,你让我注意的那个人,好像不简单,捉弄人捉弄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抬起眼皮,看着站在后备箱前,还在用力撕卡片的少女。

视线从她不停用力的手,上移到她没有一丝表情,愈发凛凛不可侵犯的漠然的脸,薄唇突然翘起来一点,阎城慢慢说:大小姐啊?大小姐她……不像是被吓到了,倒更像气得要命。

我猜那个人要是在她面前,她估计能一枪崩了他吧。

正说着,又一辆保姆车停了过来。

片刻后谢骁舟从车上下来,戴着口罩边走边道:怎么突然停了?车出问题了?还差两三步就靠近过来了,虞浅恩身体一僵,下一秒猛地将后备箱关上。

轰的一声。

谢骁舟的脚步一顿,神情也怔了一下。

而虞浅恩已经转头,抬起眼时神情没有任何异样:没什么大问题,一点恶作剧罢了。

她说着就转身往前走去: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少女很快钻进了车厢。

谢骁舟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动,阎城收起手机,从他身边走过,态度吊儿郎当地行了个礼:那么,待会儿见了,谢先生。

他走向驾驶座,虞浅恩的保姆车很快就前进了,起步时虞浅恩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催他快点。

谢骁舟回以微笑,直到看见保姆车驶出绿化带进入车流,他才低头看向地面。

那里,有一角被撕碎的白色纸片,还有好几片粉红色的不明物体。

谢骁舟蹲下来,把它们一一捡起,很快辨认出那些粉色的东西是爆裂的气球,而那一角被撕碎的白色纸片上,还留着半截话。

【……不曾想念我吗?】那字体实在算不上好看,却一笔一笔工工整整,像是以十分认真的态度写下来的。

谢骁舟凝视着那半行缺失了主语的句子,眼神幽暗,唇边没有一点笑意。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将几个字撕碎了,转身走向车厢时,和着几片粉色气球,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不可回收分类。

·来自陌生号码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来的时候,虞浅恩很快就接了。

她一言不发,那边也沉默了许久,然后终于有一道低低哑哑的笑声响起。

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我的重逢礼物。

男人在那边轻笑,成熟的音色与轻慢的语气结合,如暗夜里带着浓稠香气的风,勾人却又叫人觉得危险。

本来是想放个小炸弹在里面的,但怕真的伤到你,所以就换了气球……你有被吓到吗?……再次真切无比的听到这个声音,虞浅恩才终于有了他真的还活着的实感,她一点点捏紧手机,任由心脏在暴怒的烧灼中变得越来越紧,半晌才能用冷淡如常的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这句话……为什么总免不了会问这句话?你明明猜到我想做什么了,不是吗?男人又笑了起来。

可既然你想亲耳听我说一遍,那我就说好了。

他比虞浅恩听到的任何一个声音都要更加成熟和沙哑,于是连内容可怕的威胁都变得如情话和呓语一般的悦耳动听: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啊,小星星。

爸爸已经给了你七年自由了,你是时候回来了。

虞浅恩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她却只无声扯了一下嘴唇,片刻后再开口时嗓音忽然变得甜蜜又轻柔:死变态,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她对着手机,轻轻地说:多年不见,你的眼睛是被烟熏瞎了吗?所以看不到现状?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打骂只会哭的傻逼?别生气。

被骂死变态的男人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还笑了起来,语气带着安抚意味地道,我知道你现在过惯了好日子,需要时间来做心理准备,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再说,我也没那么着急……男人像是敲了敲什么东西,语气听起来悠闲极了:先见一面再说吧,毕竟爸爸真的很多年没见过你了。

虞浅恩没有开口,像是在等他的后话。

果然,停顿片刻后,男人像是带着点遗憾地,再度开口道:怎么不反驳我了?我还想多听你说两句话呢……他说着,有几分百无聊赖地说了个地址:你的活动应该在上午就能结束,下午来见我吧,如果不来,下一次我就放真的炸弹了……当然,不是你的车厢,而是,你的男主角的车厢。

……虞浅恩差点就要把手机砸出去,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死死捏着手机,听着那个恶魔般的声音继续说话。

当然,介于他的特殊身份,或许也不是车厢,也有可能是家里,公司,办公室?或者是他可能经过的任何地方——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当年,我和客人讲电话,你都不知道偷听过多少次了。

就像是在跟自家不懂事的孩子说话一般,他语气有点责怪,却又温柔到了极点,所以,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你最清楚了,对吗?所以……他拖长了调子,你一定会来的,对吗?最后两个字被他慢慢悠悠地吐出来。

虞浅恩再也忍不住,抬手狠狠砸了手机。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迟早有一天疯子。

在虞浅恩眼里,这是最适合用来形容荆野的词。

暴力,冷血,极端,喜怒不定,无法捉摸——是一个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点善良和人性的,披着人皮的魔鬼。

——不,或许,他这样的恶,本身就是人性的一种。

对虞浅恩来说,荆野这个人,代表着足以压倒城池的乌云,代表着漆黑的暴雨,代表着破坏力惊人的海啸。

他是一个只会伤害别人的人。

在七岁到十三岁之间,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是看到他就会发抖,只是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会做噩梦。

很难说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蛰伏,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直视他的眼睛——但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想要杀人,是在亲眼看着他将好几个女孩子装上去往深山的货车时。

就像绑住一头猪或者一头牛那样,那些还未成年的孩子们,被他和他手下的人五花大绑,然后在某个深夜无人的,通往郊区的路面上,丢进了一辆真正装有牲畜的货车里。

彼时她就躺在一辆小汽车的后座上。

她探着头,悄悄地凝视着那个画面。

月色像盐一样洒满无人的公路,寂静的夜色里,货车上牲畜的叫声,混和着荆野手下和货车司机说话的声音,一起清晰无比地穿透了车窗,传进了她的耳里。

这一批有点大啦,个个都满十四岁了,不好管哦……锁起来不就完事儿了,不好管就打呗。

荆野的手下大多都是成年人,说话粗声粗气,漫不经心的,打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就三顿,再不然就天天打,总会听话的。

说着好像还觉得挺幽默,自己哈哈地笑起来。

哎,还是想要年纪小一点的啊,越小越好,当童养媳养着,就费点口粮的事儿,不但能帮着干活儿,还能记恩呢,不像年纪大的能记事的,天天闹个没完,还可能出问题哦。

知道啦知道啦,下次下次。

那男人挥了挥手,赶紧的给钱。

下次搞点年纪小的啊,男孩也要年纪小的,价格更高咧……货车司机从车上勾下来一个蛇皮袋子,直接塞进了那男人的怀里。

男人拉开拉链往里看了一眼,月色透过缝隙,映亮了满袋子挤挤挨挨的红,红光映上他的脸,照亮一个无声咧嘴的大笑。

而车窗里,小小的虞浅恩靠着玻璃,屏住呼吸,把眼睛睁到了最大。

她的视线从蛇皮袋中,落到两个男人身上。

他们两个都是相貌普通,身材也普通的男人,一个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看起来人模人样,另一个穿着老头背心,月色照着他瘦削的肩背,和带着晒痕的黄皮肤。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样子,简直随处可见。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落在年纪尚小的虞浅恩眼里,却仿佛成了动画片里模样狰狞的魔鬼。

她浑浑噩噩,悄无声息,又将视线移到货车的车厢里。

那里面正在不断传出牲畜的哼唧声。

她知道,在那些恶臭的,挤挤挨挨的动物深处,有一个不大的铁笼子,那里面装着好多个女孩子。

那些都是她今天才刚刚见过的新人,都比她大好多岁,其中有一个还给了她一颗糖。

她原本以为她们能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的,甚至想好了以后要给她两颗糖——可原来根本就没有时间。

原来她们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小浅恩的手藏在自己的衣兜里,她紧紧捏着那颗都快要融化的水果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想她或许永远都还不了了,这一颗糖的恩情。

彼时还未满九岁的小浅恩并不清楚,那让她缩在车厢里浑身颤抖,呼吸急促,几乎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出的情绪到底叫什么。

可后来她懂了,那叫愤怒。

那是她除了痛苦之外,人生当中体会到的第二种激烈的感情。

然而就在她快要抑制不住扑出车门的时候,在两个还在对话的男人不远处,蹲在路牙上抽烟的,戴着兜帽的人突然转头,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何况又隔着车窗与夜色,她分明绝对看不清他的眼神才对,可那一瞬间就像深冬极地的冰水从她头顶哗啦啦浇下来,没能来得及思考,她已经大脑空白地飞快缩进了窗下的阴影中。

而在她看不见的窗外,那人从路牙上站起来,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指间夹着燃烧的烟,一步步朝小汽车走了过来。

那脚步声放大在女孩的耳中,激起浓烈恐惧的同时,也激起了海啸一般汹涌,却与暗夜中无声的,愤怒,以及屈辱。

小女孩在剧烈的恐惧的心跳里紧缩着身体,眼睛却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盯着哪里,她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身体仿佛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在屏住呼吸,在为恐惧而蜷缩着,颤抖着。

另一部分,却魔怔一般地沉浸在暗夜里,在汹涌的暴怒中沉淀为极致的冷静。

在那个时刻,在那黑色身影终于来到窗边,降下一片晦暗阴影的时刻,她缩在车座上,用藏匿于恐惧下的另一半灵魂,魔怔一般地想——迟早有一天。

迟早有一天,我不会再这样缩在阴影里。

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拥有能伤害他,甚至杀死他的力量。

  那颗小小的,藏在她拳头里的糖果,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碎裂声。

甜蜜的糖渣顿时粘满了女孩的掌心,直到车门被轻轻打开,她安静的闭上眼,就像真的睡着了一般。

而门外,月亮高挂夜幕,戴着兜帽的男人一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冷冷银辉往后座上投下长长的黑影,站立良久后,兜帽下的薄唇突然轻轻一勾。

那是一个无声的笑。

·到了。

被这一声喊回神来的时候,虞浅恩才发现车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又低头去看手里没能扔掉的一点碎屑。

——我现在拥有了吗?能给人以伤害,甚至杀死人的力量?她举起自己的手,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

直到车窗被人敲响,她转头看见谢骁舟弯腰看来的脸,读出他怎么了?的口型。

慢慢收紧手指,她露出一个微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你要我做花瓶吗?这算得上是非常难得的一次活动。

直播当中,抽取观众问题的时候,居然是找虞浅恩提问的占了大多数,谢影帝这边反而变得冷清起来。

不过这对虞浅恩来说可没什么好高兴的,因为观众们的大多数问题都只围绕着刚刚爆出的新闻。

虞金枝真的是你妈妈吗?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对观众坦白?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妈妈的主意?你是在哪里上学在哪里长大的?能跟我们说说你的成长经历吗?身边朋友知道你是虞影后的女儿吗?你的爸爸是谁?……在不知道多少次,主持人再次念出相关问题,并试探性地朝她投来视线的时候,虞浅恩直接黑了脸,正要拿过话筒怼人,却被谢骁舟抢先一步。

你们怎么都只问她不问我啊?谢神挑眉,神情轻慢,语气却有些委屈似的,难道我已经过气了吗?弹幕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一顿,随后前赴后继地刷起了谢神想看到的,能够证明他人气的问题。

-怎么可能过气!谢神永远不可能过气!谢神我爱你!你爱我吗?-谢神第一次拍爱情电影什么感觉?自己也想谈恋爱了吗?-第三只玫瑰拍到现在,谢神出戏了吗?-拍电影的时候有没有对女主角动心过呢?-谢神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火力骤减之后,虞浅恩总算是松了口气。

接着全靠谢骁舟四两拨千斤撑住场面,直播活动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剧组的其他演员都在不同房间,只在最后告别时见了一下。

虞浅恩很轻易就察觉到,大多数人投来的视线都有些变化。

当视线相对后,他们大多人都会扬起十分亲切的笑脸,而当她看过去之前,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里蕴含的复杂与探究。

甚至就连于落,都过来跟她说了两句话。

我没想到你是虞女神的女儿。

她的表情尤其复杂,似有些颓丧,又好像有些嫉妒,最后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有机会的话,帮我跟虞影后问个好,我是她好多年的粉丝呢。

虞浅恩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只笑了笑,没有答话。

于落走后,谢骁舟过来了:余导说请我们吃饭,你去吗?……虞浅恩犹豫了几秒,浅了浅头,你帮我跟余导说一声,今天我有急事去不了,下次我请吧。

哦?谢骁舟不动声色,你有什么急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虞浅恩依旧无法对他撒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很低地道:以后会说的。

以后是哪个时候?就是……一切都被解决的时候。

真的可以解决吗?谢骁舟靠近一步,眉眼低垂地看着她,因为没怎么笑而显出极大的压迫力,如果是有麻烦的话,为什么不找我求助?我难道不值得你依靠吗?可是我找你做我的男朋友,又不是为了依靠你。

虞浅恩抬起头看他,乌黑的眼瞳清澈发亮,你对我来说,精神意义远大于现实意义。

饶是谢先生博闻多识,也为这句话皱了眉,用神情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费解。

虞浅恩瞧着他这个样子,却突然笑起来,她甚至偷偷往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什么人之后,踮起脚轻轻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犹如蜻蜓点水。

谢骁舟的愣怔中,少女仰头看着他笑:我的意思是,你只要存在着就好了……你只要呆在我身边,继续履行那个承诺,我就能化身永动机,自己给自己充电,充得满满的。

……你这是,长袖善舞如谢骁舟,一时也有些呆住了,要我当一个花瓶啊?他眼神变得古怪而惊诧起来,像发现了新大谢一般上下打量着虞浅恩:你怎么还有点大女子主义呢?觉得男人什么都不该做,就该留在家里做你的贤内助?虞浅恩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是一串哈哈大笑。

谢骁舟瞅着她总算挥散了所有阴霾的明媚笑脸,眼角眉梢的惊诧褪去,也染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等虞浅恩笑够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简直是哀怨极了:行吧,既然女朋友都发话了,我还能怎么办呢?他转换了语气,活像一个要送丈夫去做危险任务的妻子,娇娇气气又缠绵悱恻地说:那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一点伤都不能受,一旦有什么危急情况的话,立马给我打电话。

这语气实在是惟妙惟肖,甚至连声音都变细了不少,就是顶着他那张俊美如俦的男子气十足的脸,实在是怎么听怎么违和,怎么看怎么想笑。

虞浅恩被他的浮夸表现逗得哈哈大笑,差点直不起腰来。

待到终于消停,却被拥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里。

就像你尊重我一样,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但你也别忘了,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男人的大手抚过她的发顶,停在了脑后,将她完完整整地按入自己怀里。

耳边的心跳声规律又稳重,脑后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带来些微酥麻的刺激,却又有种叫人昏昏欲睡的巨大安全感。

虞浅恩被他整个环着,几乎看不到头地埋在他的胸膛里,接着她听到耳边胸膛的微小震动,与这震动一起传来的,还有男人低沉的问话。

你还记得我是谢氏的boss吧?虞浅恩被他浅晃着,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点头嗯了一声。

谢骁舟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

他松开少女,目送她钻进车厢,直到看着保姆车远去,男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淡了。

是手机的震动让他回神。

低眉看了一眼,他神色冰凉地接了电话。

查过了,boss,虞小姐所属的那辆保姆车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停在传媒大楼的停车场,监控显示凌晨三点左右,有个戴帽子口罩的男人接近过保姆车,在后备箱的位置呆了很久,但看不清脸,至于他的车,和上次发布会时那个提问记者的车一样,都是套牌车,查不到任何线索。

另外,在我们之后还有另一批人来调监控了,要给他们看吗?谢骁舟稍微一想就知道是谁了,淡淡道:给吧。

顿了顿,他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终是开口道:另外,派人去调查虞小姐的过去。

从出生到现在,她每一年的成长轨迹,我全都要知道。

是。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如你来猜猜保姆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家小超市门前,拒绝了阎城要帮忙的建议,自己戴着口罩和帽子下了车,进去找了一番,寻进了货架深处。

一把把样式不同的水果刀,映着明亮的日光灯,折射进入虞浅恩的眼瞳里。

她伸出手,指尖在上面一一划过,最后选中了一把黑色的折叠刀,不大,形状却很尖锐。

眼睫低垂,她像是发了几秒的呆,很快就回过神来,拿起刀走到收银台,很快扫码付钱,离开了超市。

上车之后,她摘了口罩,慢慢把那塑料包装拆开,将那把刀拿了出来。

窗外日光不错,车厢内却因为有玻璃而依旧昏沉。

虞浅恩靠在座位上,将那把刀打开瞅了一阵,还伸手在刀刃上轻轻摸了一下。

真的只是很轻很短暂的瞬间,可她的手指还是飞快地渗出了一线血迹。

寒光带着一丝猩红折射进到镜子之中,再落入阎城眼里,他往后瞧了一眼,眉梢一抬,出声道:大小姐,要自残也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老板会扣我薪水的。

虞浅恩看他一眼,收起刀子,试图揣进自己衣兜里,但她今天穿的衣服是短款,衣兜浅得连手机都装不了,她于是左右看了看,最后只能将目光放在了阎城身上。

男人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黑色带帽子的外套被丢在了副驾驶,他只穿着那么件单薄的衣服,瞧着却一点都不冷。

虞浅恩扫了一眼那薄薄衣料下隐约可见的手臂肌肉线条,视线落到了副驾驶上的黑色外套上,只犹豫了几秒钟,她直接探身,把衣服扯到了后面来。

注意到她的动静,阎城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虞浅恩正在往衣服的两边衣兜上摸索。

他不由得挑起一边唇角,下意识地发出一点低笑:大小姐,你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吗?可我兜里从不放钱的,你怕是要失望了。

他兜里的确没钱,虞浅恩倒是摸出来一包烟和一只银色打火机。

她看都没看地丢到一旁,然后把水果刀装了进去。

很深的衣兜,放了一把折叠刀还绰绰有余呢。

虞浅恩满意了,立刻脱了自己的外套,把这件衣服穿上了,还不忘通知阎城:你的衣服我征用一下。

阎城开着车,只偶尔瞥一眼,便没能注意到她往衣兜里放刀的动作,见状只诧异地一挑眉,却也不说话。

前方即将抵达拥挤的十字路口,虞浅恩往前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时间,突然道:不回公司了,去海星游乐场。

阎城神情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改了车道,挤进了等红灯的车流中。

短暂的两分钟时间里,他快速回忆起了有关这位大小姐的一切消息。

而在这些情报当中,海星游乐场总是一个绕不开的地址。

因为她儿时就是在这里走失,然后被拐卖的。

在真正见到虞浅恩本人之前的好些年里,他和手下的一大群人,不知翻过多少次老旧的监控记录,试图从中找出任何有关这位大小姐的踪迹,却总是以失败告终。

——而现在,她居然想去海星游乐场?他本以为如今的大小姐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但那些地方,绝对不该包括这座游乐场。

这是她颠沛流离的起点,是她艰难人生的起点。

原本应该作为千金小姐金尊玉贵的一生,就是在这里被彻底粉碎、扭曲,彻底坠入了泥淖里。

那么,为什么突然要去这里呢?阎城想到她买来的那把刀,以及今天收到的恶作剧礼物,和那个被她砸了的手机。

——是那个人吗?名叫荆野的人贩子,要在海星游乐场见她?还真是……狠毒又嚣张啊。

绿灯亮了,保姆车重新行驶起来。

阎城看了后视镜一眼,又收回视线,突然开了口:大小姐。

没有等到后话,仿佛只是为了叫她一声般。

虞浅恩抬起眼眸,询问地看向他。

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事,请尽管吩咐。

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腔调,怎么听怎么不正经,毕竟我拿的就是这份钱。

虞浅恩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竟有些古怪,半晌才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是吗?她音色依旧甜蜜,在昏暗车厢里却仿佛染了那刀光的冷锐,有种霜雪覆头般的凉意:那……杀人的钱,你也敢拿吗?出乎意料,阎城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非常平静,甚至还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让他往常总显得懒洋洋的眼睛都亮了许多,本就硬朗的轮廓顿时变得更加锋锐了:大小姐,不如你来猜猜,我以前是干嘛的吧?你不是林家的保镖吗?是……但中间的很多年里,我还有另一份职业。

虞浅恩不爱看他这幅游刃有余等她发问的模样,只盯着他闷不吭声。

见她不肯说话,阎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我以前,还干过几年雇佣兵。

透过那个窄窄的镜子,虞浅恩看见他散漫勾着的嘴角:你再猜,那杀人的钱,我到底拿过多少次?不知是不是语言带来的影响,虞浅恩总觉得这个笑带了些许血腥味。

这次惊讶的人反倒成了她了。

可毕竟是演员,少女面上没有透露半点情绪,还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只是换了种全新的目光,仿佛要从这油腔滑调的司机身上看出个洞来。

怎么样?阎城笑眯眯问道,现在还有想吩咐我去做的事吗?虞浅恩盯着他,有些出神,脑海却在快速思索。

阎城竟然是这样的人。

林方西身边竟然留着这样的人。

那是不是说明,林方西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无垢?那是不是说明,阎城已经帮林方西处理过不少见不得光的麻烦?那是不是说明——我完全可以,更加大胆一些?少女的瞳孔已经完全缩起来了。

就像猫在发动攻击前的最后一瞬一般,她紧缩着瞳孔,一动不动了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视线聚焦在阎城的侧脸上。

缓缓的,她开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那好。

我要你,帮我抓一个人。

第四百五十九章 谁的陷阱距离两点半还有四十几分钟。

海星游乐场这会儿人流不算多,好在日光还好,看起来也不算萧瑟。

路边的草木被暖暖晒着,倒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慵懒。

雪见冰激凌屋就建在摩天轮附近,外边有个公交站牌,街道对面往上看,还立着一个年代久远的大时钟。

这家冰激凌屋开了很多年了,味道好,种类多,价格还实惠,因此常年人满为患,无论夏天冬天都很有市场,但奇怪的是,今天却连一个客人都看不见,只有两个店员在里边昏昏欲睡。

偶有想吃冰激凌的顾客推门询问,收银台后的小哥便会抬起头来怏怏回答机器坏了。

直到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点整的时候,新的顾客进来了。

收银台后的小哥依旧头也不抬,麻木地拖长了调子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今天机器坏了,还在等人来修呢,晚上再来吧。

然而这一如既往的拒绝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来客虽然在那站了片刻,拿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儿,最后却不知为何还是走进来了。

没关系。

他嗓音非常成熟磁性,每个音节都似带着笑意,听着有些与生俱来的邪气,我可以等。

收银台后面的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不乏惊异,还有点看神经病的意思。

那……小哥卡了一下,讪讪道,那您随便坐。

来客于是扫了他一眼,含笑地看向店内。

不同于咖啡店,冰激凌屋的卡座不多,大概因为机器坏了不营业,好几个桌子上还都放着乱七八糟的用具和抹布,整个店里就只剩下两个卡座是能坐人的。

然而其中一个被另一位打瞌睡的店员霸占了,客人走过去时他还趴在桌上,小声的打着呼噜,于是便只剩下他背后的另一个卡座供他使用。

收银台后的小哥见状赶紧要出来:我让他让座!不必了。

男人却笑起来,很好说话地在仅剩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不还有个位置吗?收银员于是停下脚步,讪讪地留在了里面。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修理工什么时候来。

没关系。

顿了顿,男人突然抬眼道,要不我来帮你们看看?我以前学过一点机电维修……不……眼看男人就要起身走过来,小哥目瞪口呆,赶紧摆手拒绝道,不了不了,怎么能让客人动手!他的连声拒绝中,男人却好似充耳未闻,直接走到了那台巨大的冰激凌旁边,抬手开始检查故障。

收银台后的小哥也已经到了近前,却只能闭上嘴,紧紧看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

直到他捣鼓了好一会儿后,男人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不行,还是得让更专业的来。

小哥露出一个微笑,有些尴尬又很是感激地道:那只能麻烦你等一下了。

男人嗯了一声,转身重新坐了回去。

在他背后,那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店员,始终没有醒过来,呼噜声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在室内静谧,室外吵闹的等待中,收银小哥端来的一杯水已经喝到了尽头,不远处大时钟上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两点三十。

几乎是分针到点的同一时刻,一辆黑色保姆车停在了门外,刚好挡住了大片窗户玻璃。

男人嘴角微微一勾,也不抬头。

直到开门声、关门声,以及又一次的推门声响起,有很轻的脚步,随着店员又一次的本店机器坏了的宣告走了进来。

来人同样对店员的宣告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了男人面前。

他向后靠着椅背,终于缓缓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了来人。

·没有任何遮挡。

也不是穿的常年如一的黑色兜帽衫。

他穿着十分考究的西装三件套,规整笔挺到与这老旧的冰激凌屋格格不入。

尤其当他站起来,从宽阔肩膀上没有一丝折痕的衣料,到袖子下露出的陀飞轮机械表一角,再到脚下光滑发亮的棕色皮鞋……当虞浅恩上下打量着他时,他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蓝宝石的袖扣在天光下轻轻一闪,又低调地垂了下去。

小星星。

低沉而愉悦的声音响起来。

虞浅恩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

板寸头把俊美而锋利的五官完全暴露出来,横贯鼻梁的伤疤又给这份锋利增添了许多成熟的戾气。

这样的一张脸本该与四周环境一样,与他身上的精英装扮格格不入的,可那双狭长的眼睛一旦落了光,便能以成熟而轻佻的笑意将任何不和谐的地方全部变得圆融而自然。

就如同此刻,他笑着,向虞浅恩摊开双手,无比自然又无比肆意的说:怎么样?爸爸为你专门置办的行头,好看吗?这实在是能秒杀偶像剧的,足以叫无数观众脸红心跳的场面和举动。

可虞浅恩没有脸红心跳。

她无声无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有回答,反而向后退了一步,一动不动盯着男人,只说了两个字:动手。

下一瞬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冰激凌机旁的收银员,以及另一个趴在男人背后卡座的店员同时暴起扑来。

在叫人完全反应不及的短暂瞬间里,两人同时将男人扑倒在桌上,反扭住了他的胳膊,并飞快用手铐铐住了他的两只手。

深处的休息室里走出了更多的人,都穿着便衣,却个个人高马大面色不善。

显然这些都是为了对付男人而准备的。

然而,似乎根本用不上那么多人。

因为男人完全没有要挣扎的意思,他任由那两名店员将自己按在桌上,甚至还开口道:别弄皱了我的衣服,很贵的。

虞浅恩嫌恶地看着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保姆车停住的位置恰到好处,刚好能挡住这个卡座,让外边的行人无法看见里面正在发生的事,可若耽搁久了总难免会有新的客人进来。

虞浅恩收回视线,最后扫了男人一眼,轻轻甩下两个字:带走。

她转身就要出去,却在刚走出两步时,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轻笑。

小星星……你以为在知道了你现在的身份之后,我还会什么准备都不做的来见你吗?虞浅恩猛地顿住了脚步。

第四百六十章 我不想赌荆野被翻过来,下一秒肚子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他闷哼一声蜷缩起来,却还是吃吃发笑。

我的小星星长大了,变得又聪明又厉害,可唯独心软这一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话没说完又挨了一拳,这次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只咳嗽一下,又继续笑了起来。

收回拳头,阎城——那个一直在装睡的店员,扫了男人一眼,转身跟到了虞浅恩身后,低声说了一句:他骗人的,别被影响。

不需要他说虞浅恩也知道,她抬脚继续往外走,却听后面的人吐出了三个字:谢骁舟。

——脚步再一次地顿住了。

她用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在瞬间回头,兜里的手已经握紧了那把水果刀。

脚步再次抬起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你最好来看一看我的手机,否则等你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可就晚了。

虞浅恩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阎城在她身后,转头看了荆野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还是道:谢骁舟那样的人,不会轻易被人得手的——他可是谢氏的老板,所拥有的能力不比你爸爸差。

我知道。

虞浅恩说,可我不想赌。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把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转身扬了扬下巴:把他的手机拿出来。

阎城亲自过去搜了身,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只黑色手机,按了一下,开不了锁,他便把屏幕对着男人的脸,却听见他道:没有开通面部解锁这种高科技。

他笑:你要输密码。

这音色低沉带笑,而他懒洋洋歪着头,视线看着虞浅恩,仿佛满是宠溺与纵容。

虞浅恩却只觉得想吐,她冷冷盯着他问:密码。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一旁的阎城麻着一张脸,难得逾矩地伸手,将虞浅恩往自己身后拽了拽,挡住了那男人的目光,继而以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一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你自己说。

他音色麻木冰凉,几秒之内就扼得男人脸皮发红。

密码是多少?……窒息之中,荆野居然还在笑,在脖颈与额角都有青筋浮现的同时,他放肆的笑脸看起来简直邪气到令人惊心,让她……说。

从被卡住的脖颈间逼出几个艰涩的字眼,他笑得愈加疯狂:小星星……来说。

一向只当自己是挣钱工具从不跟人生气的阎城,久违地感觉到一点火气上头的滋味,他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拇指几乎要深入男人颈侧的血肉:我说……让你自己说。

不想要舌头了吗?他眼神紧缩,手骨几乎要发出咔擦的响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平静冷漠的声音。

1227.虞浅恩漠然道:是1227.阎城动作一顿,额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下一刻他松开手,一拳狠狠砸在了荆野的腹部。

剧痛之下男人狠狠躬身,却被两边的人死死按住。

阎城甩了甩手,拿起手机输入了那几个数字。

1227——忘了是多少年前,他第一次接到这个任务时,拿到的第一份资料,也是后来复习过无数次的资料中,代表着任务起点的数字。

林大小姐就是在这一天失踪的。

他甚至还记得资料中那一天的天气,是小雪转大雪。

原来,这个荆野不但是后来一直负责大小姐的人,也是真正将大小姐从这里带走的人。

他就是那把将虞浅恩的人生一分为二的带血的刀。

——锁打开了,屏幕亮起来,一张照片瞬间跳入眼中。

阎城看着那照片,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他想把这照片删掉,可长久以来养成的职业素养让他控制住了,转身把手机递给了虞浅恩。

虞浅恩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屏住了呼吸。

那是谢骁舟的照片,拍照时间就在几个小时前。

镜头清晰记录了他们分别之后,谢骁舟上车时的模样。

那边的荆野偏着头,从缝隙中窥见她的表情,便又在痛处中笑起来:还有呢,你继续往下翻翻。

未必是真的。

阎城提醒她。

虞浅恩滑到下一张,是一张被特写放大的谢骁舟的车牌。

再下一张,却已经转成了车底——镜头之中,不知道是哪个位置,一个小小的东西正卡在里面,闪烁着微弱而危险的红光。

现在,你要不要猜猜,这颗炸弹到底是真是假?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微妙的笑意,如果你猜它是真的,那不如再猜一猜,我把爆炸定在了哪个时间?又是怎么控制它的?再或者……我到底会不会让它爆炸呢?……灿烂阳光从玻璃窗外洒进来,门外来去的人们走在阳光里,无论表情还是姿态都在享受温暖。

可身在室内的虞浅恩,同样晒着这天光,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牙齿都要颤抖起来了。

·先生,小山说他在车底下发现了一个东西。

Dylan苍老恭谨的声音响起,谢骁舟暂且放下笔,挑眉往外看去:让他进来。

一直住在红房子里,日常负责巡山与整个城堡保卫工作的男人走进来。

他不如Dylan那么优雅懂规矩,进门便大步往办公桌前走,然后抬手将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扣在底盘下面,老黑闻出来的。

在年轻人宽大冰冷的手掌上,一个小小的黑色长方体出现在谢骁舟眼前。

长方体上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上面正闪烁着一串红色倒计时。

定时炸弹?谢骁舟抬眉问。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说:假的。

谢骁舟当然知道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早在车辆经过红房子的时候警报器就该叫起来了。

他示意小山把东西放在桌上,也没叫人退下去,点着桌面盯着那个假炸弹看了几秒后,他拿起手机,飞快地给虞浅恩打了个电话。

·你可以先打个电话问问。

阎城说,谢骁舟自己就可以检查车底下到底有没有东西。

好啊,那就打吧,不过我保证,只要你电话打出去,在他下车的瞬间,炸弹就会爆炸。

荆野懒洋洋地说。

阎城咬紧牙关,简直想当场把人打死,他还有很多话想对虞浅恩说,比如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还在车上?说不定他早就下车了呢?再或者荆野真的敢做这种事吗?谢骁舟可是谢氏集团的大boss,负责千万人营生的超级豪门掌舵人,荆野如果真做了这种事自己肯定也逃不了一死,可他和谢骁舟有仇吗?为什么拼着自己去死也要弄死谢骁舟?怎么看都不划算啊……然而当看到虞浅恩表情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了。

是的,不确定的地方还有很多,只要细细追问,就有很大可能会找到破绽。

可是,虞浅恩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她不想赌,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可能性,她也不想赌。

于是她很干脆地关了手机,垂着眼睫开口:放了——话没说完,她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

虞浅恩低头瞧了一眼,来电显示让她瞬间僵住了。

巨大的恐惧不受控制地袭来,她呆呆僵硬了好几秒,才终于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第四百六十一章 在这一点上,没有人比我更信任他…………接通电话后,竟是半晌的沉默,那边的谢骁舟神色一动,几乎下一瞬便要起身了,同一时间他嗓音也微微紧绷起来:浅恩?……虞浅恩怔怔地,脱口而出道,你没事?……我当然没事。

谢骁舟顿了顿,重新坐了回去,很快就想通了她这句话的由来,茶色的眼珠轻轻一转,流光微冷,嗓音却依旧散漫低柔,你在哪儿呢?或者说……你现在,在见什么人吗?虞浅恩下意识地看向了被人扣住手的荆野。

这一眼穿过人群缝隙,却正好与一动不动瞧着她的荆野视线相对。

这男人的眼睛比寻常人更黑一些,好似吞噬光芒的深渊,看入虞浅恩眼里,便如同一堆晦暗雾气遮天盖地扑面而来,就要顺着她的眼睛传递到她的耳中,再顺着手机电波沾染上谢骁舟温润悦耳的声线。

虞浅恩只觉得手腕一麻,差点就要下意识挂了电话,口中也一时沉默了。

好在谢骁舟似乎毫无所觉,也没有非要得到答案的意思,只语声带笑,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分享一件事。

什么?你今天不是收到了恶作剧礼物吗?谢骁舟懒洋洋地笑,我刚刚才发现,我也收到了。

就在我的车底下,是一枚仿造的定时炸弹,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虞浅恩眼眸微冷地看着荆野,后者似乎猜到了这通电话的内容,眉眼间顿时染上了几分遗憾。

几句话后,这通电话很快就结束了,然而没等她说话,荆野竟先开了口。

带着几分叹息地道:不愧是超级豪门,还真是敏锐——好在比起谢家,虞家倒是好对付得多。

虞浅恩本要出口的话咽在喉中,她无比平静地盯着男人,等到了他的后话。

我的手机里还有照片呢,你不继续往下翻吗?荆野笑眯了眼,丝毫没有阶下囚模样地看着她,和根本上不去的谢家相比,虞家简直就是满是漏洞的筛子,你要再猜一下吗?在你好不容易找回的妈妈身边,我做了什么安排?虞浅恩瞧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地弯了下嘴唇:当真低头,又将照片往后翻了几页,果然看见了虞金枝的影像。

那个许久不见的女人,正坐在虞宅的花园里,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完全没有警觉性——虞浅恩去过虞家,自然知道这花园在别墅二楼,也就是说拍照片的人已经完全渗入了虞宅,没有引起任何戒备。

ta或许是某个女佣,或许是某个花匠,甚至可能是那位管家——总之无论如何,都是一张能叫人察觉到危险的照片。

可虞浅恩眼皮都没有抬,她只静静思索两秒,然后弯唇笑了一声:这是迟婳给你的照片吧?荆野眉眼不动,眸光却越发盯紧了她,语气也带着些笑地哦?了一声:迟婳?你是说当年那个出卖你的小叛徒吗?她怎么会在虞家?装什么装。

虞浅恩收起手机,抬眼看向他,在那个家里,迟骄怎么可能放任危险靠近他妹妹?尤其是在明知你已经‘复活’的情况下。

少女气定神闲,似笑非笑:那天在发布会,追着你跑出去的,就是他吧?荆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相信他。

当然。

虞浅恩微微挑眉,语气却很凉,在保护迟婳这一点上,再也没有人会比我更信任他了——这也是托了你的福。

若有个万一呢?若你偏偏猜错了呢?荆野继续道,再说,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迟骄会对我如此防备呢?……虞浅恩垂着眼皮,沉默不语。

荆野倒是笑出了声来:看来你猜到了——为了取悦我家小星星,我完全有可能会对那个小贱人下手,迟骄想到了这一点,你也想到了这一点,对吗?再没看荆野一眼,虞浅恩充耳不闻,漠然转身:带走。

·离开的路上,阎城问虞浅恩:大小姐要这个人还有用吗?正在想事的虞浅恩闻言抬起头来:什么意思?有用就找个地方关起来,没用就……顿了顿,血腥的字眼在舌尖绕了一圈最终又被吞下去,没用自有没用的处理方法。

他也不怕当事人就被关在后备箱里,即便出口的话稍微委婉了一些,却还是遮掩不了语气中的森寒之意。

虞浅恩倒是不那么在意,她有些古怪地看着阎城道:你要杀了他?阎城只笑了笑,依旧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这还不是看大小姐的意思。

……虞浅恩靠着椅背,却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在出神,又像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吧。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道。

没问题。

阎城笑眯眯地拐了弯,关一辈子都没问题。

路程还没走到一半,身后突然有阵猛烈的撞击袭来,车身顿时不稳地向前一冲,虞浅恩脑袋磕在前方的椅背上,要不是那椅背还算柔软,她只怕要头破血流。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几分晕晕乎乎的。

用力甩了甩头,车速已经猛然飙升起来,前方阎城看了一眼后视镜,无声笑了一下,笑意却极其森冷,连带语气也凉了许多:大小姐,看来这位还真不是普通的人贩子。

虞浅恩捂着发昏的脑袋,心里并不算意外。

她本来就是为了试探荆野如今背后到底有多大能量,才会决定把人抓起来的,虽然早就猜到会有人来找他,但及时到这个地步,他们前脚刚抓到人,后脚就有人来救了,却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可人都已经抓到了,她绝对不想把人白白放走。

开快一点。

她忍不住开口道。

阎城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轻轻一笑:那你可就坐稳了,大小姐。

车速再次飙升。

好在这并不是主干道,行人与车辆都不算很多,保姆车在车流间见缝插针,拐来拐去,好几次都险些甩掉了后面的追兵。

可就在即将驶离这条道路,拐入更加窄小的居民路时,前方路口突然横插过来两辆SUV,恰好将车道堵得严严实实。

阎城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他脸色有些难看地盯着那两辆车——倘若此时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自然会直接不管不顾地撞过去,然而现在后座上还有一个虞浅恩!正在恼怒间,他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撞过去。

阎城微微一怔,下意识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少女已经飞快地系上了安全带。

她眼珠直直盯着前方车窗,眸色又沉又冷,带着几分不屑和阴暗,看都没看他一眼,再次重复:撞过去。

座椅后的后备箱里传来一声闷闷地笑。

被堵住了嘴都遮掩不住那喉咙里传出的愉悦之意,虞浅恩甚至能想象他若是能张口将会说出些什么。

可她只盯着前方,心无旁骛,神色冷漠,一如当年那个身陷囹圄,学来了满身凉薄的少女。

两辆高大的SUV组成的路障已经近在眼前,阎城收回视线,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此刻他很想听从理智的命令,立刻减慢车速停下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他让身后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受了伤,大老板那里他是肯定逃不过的,然而……手指一点点握紧方向盘,脚下踩着油门的力度也一点点加剧——然而,阎城突然不想听理智的命令了。

毕竟后边那个不满二十的小丫头都不怕,他若在这儿停下来了,岂不是让人看不起?靠紧座位。

阎城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彻底踩下了油门。

引擎的轰鸣声里,虞浅恩猛地抓紧了扶手,身体紧紧的贴在了椅背上。

第四百六十二章 抽刀十米——八米——七米——就在保姆车即将硬生生撞上去的时候,车身突然又是一个颠簸,下一瞬直接朝左侧歪斜过去。

阎城看着前方SUV车窗中无声收回的黑色枪口,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轮胎被放了气,保姆车不受控制地歪斜着朝前撞去,威力大减之下,他不得不踩下了刹车——反正注定要停下了,倒不是减少撞击,免得让后面的人受伤。

惯性造成的巨大冲击力在安全带的保护下没让虞浅恩受伤,倒是后备箱里传来重重的一声闷响。

车子轻轻挨上了前方的SUV,下一刻,后面也传来刹车的声音,随后很快,保姆车的后备箱外传来了撬锁的声音。

虞浅恩顾不上自己的头晕目眩,摸索着解开了安全带,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最后一排,同时掏出衣兜里的水果刀,抬手就要往下刺。

这一下可以说是狠戾无比,没有任何留手。

刀尖很快传来划开皮肉的感觉,她一瞬间便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

然而虞浅恩的心脏却反而往下沉了去——果然,下一瞬天光大亮,后备箱被人猛地打开,天光照亮了那把染血的水果刀,以及死死握着刀刃的手掌。

不知何时,荆野已经解开了那把手铐,连同嘴上的胶带也撕掉了,他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地呆了许久,直到此刻——隔着一排椅背,他死死握着刀刃,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地直视着虞浅恩的眼睛。

虞浅恩不闪不避地回视着,眼神桀骜而森冷,随即她将刀刃向外狠狠一抽。

猩红飞溅,伤口被反复切割,艳丽的液体顿时泉水一样流淌下来。

前方被安全气囊弹了个头昏脑涨的阎城此时清醒过来,伸手解开了安全带。

那咔哒一声惊破了后备箱紧绷阴郁的气氛,再度挥刀砍向荆野的手被一把握住,荆野用那只干净的手握着少女的手腕,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对她笑了起来。

你真的长大了。

他用那只受伤的手摸了摸虞浅恩的脸,笑得愉悦极了,我很开心看到现在的你。

前方开门声响起,阎城已经下了车快步赶来。

荆野收回手,顺便夺走了她手里猩红的刀:就当是你送我的见面礼了。

他背着光,双手扣在门外,之前在黑暗中撞伤的额角淌下血来,将那张脸染得斑驳而阴戾,他顶着这样的脸对她龇牙一笑:下次再见,小星星。

几乎是在阎城抵达的同时,他在虞浅恩的眼里倒退着离去了。

赶来救他的人显然没有任何要恋战的意思,不过一会儿时间便走得干干净净,原本想揪住几个人的阎城一眼瞥见车厢中少女脸上的血迹,还以为她受了伤,顿时被唬了一跳放弃了追赶。

你受伤了?男人沉沉的嗓音传入耳中,虞浅恩这才收回了视线,掩起了某种的阴戾,抬头看了阎城一眼。

顺着他的视线,她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顿时染了满手的猩红。

少女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狠狠瞪了阎城一眼,猛地反身坐了回去。

阎城一阵莫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位大小姐不高兴了。

但见周围已经有好几辆车停了下来,便也只好暂时不管这些,冲着少女愤怒的背影道:车开不了了,先打车回去吧。

顿了顿,他难得细心地补充道:记得把自己包好了,别叫人拍到照片。

·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无比的横贯了整个手掌,叫人看一眼便能心生寒意,共情能力强一点的指不定还要跟着痛起来。

然而手掌的主人似乎根本没有痛觉,他接过旁人递来的纱布,囫囵而潦草地堵了上去。

嘴里轻轻嘶了一声,脸上却完全相反的带着笑。

男人一圈一圈地缠着绷带,最后用力拉紧,便跟没事人一样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刀。

如同欣赏一般的,他靠在椅背上,缓慢翻转着刀身,指尖在还淌着血的刀刃上摩擦而过,划出一道不浅不深的口子,这时他才轻笑了一声,将刀递给了身旁的人。

好好洗干净,再还给我。

是。

那人恭敬的接过了刀子,车厢里便没了声音。

·脱掉宽大的黑色外套,取下口罩,虞浅恩站在洗手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在耳朵之下,下颌之上的脸颊上,还留着猩红的血迹。

她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地低头去洗,直到脸颊都被擦红,直到皮肤都开始传来尖锐的痛意,她才终于停了手。

镜子里的脸重新恢复了白皙,少女阴郁的眼神却并没有恢复。

他不会就此放弃的——虞浅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却浮现荆野离开时投来的最后一眼。

那是比以前更加偏执,更加溢满血腥气和疯狂的眼神。

她无法预测他会做些什么,可是,她就要这么一直被动下去吗?虞浅恩从未有哪一刻比今天更深刻的明白,她的软肋是什么,这个软肋又到底软到了什么程度。

即便她明知谢骁舟很厉害,即便她明知谢骁舟肯定比她更擅长保护自己,却依旧无法控制被威胁时的莫大恐惧。

——可她不能这么被动下去。

她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一点点变深起来,视线却逐渐散开了。

事实上,她是有反击的机会的——那本身也是她想做的事。

从十二年前被拐走的那天开始,从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殴打中明白了现实开始,从无数次送走了眼熟的伙伴,亲眼看到月光下那辆装满牲畜的货车,窥见了许多次暗夜中笑得猥琐而油腻的笑脸,以及许多在推杯换盏中彼此交换的黑色箱子时……罪恶被具象化在她幼小的眼瞳里。

纯稚如镜面的瞳孔,曾无数次在逼仄缝隙中望见人性的深渊。

彼时她毫无力量,后来她东躲西藏,而现在,她成名了。

外界紫微星的呼声越来越高,虞影后的亲生女儿,虞家唯一的血脉,长得不太像虞影后,不知道父亲是谁,脾气不好,逮谁怼谁,高冷,但天赋奇才……这一切都一切,都成了推着她走向舆论顶端的助力。

如果说最开始还只有关注娱乐圈的路人知道她的名字,那么现在,她已经算是出圈了,即便是根本不关注八卦的中年人,都已经从各种公众号推文和短视频中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名字。

她成名了,并且会越来越有名。

在这个财富和影响力便是一切的时代,她是不是可以更加大胆,更加疯狂一点呢?虞浅恩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眼神彻底镇静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城市的风与灯夜色很深了。

砂糖般的月光照在楼宇间,再通过方方正正的窗户映入室内的镜子里。

虞浅恩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空白的纸页,已经发了许久的呆。

今天回宿舍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陈锦红,让她把所有待选的剧本全都搬过来,她要亲自一一挑选,到现在为止她已经看了几个小时的剧本了,好不容易决定要休息,脑子本该处于疲倦迷糊的状态。

然而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疲惫,反而依旧很精神,甚至有几分亢奋——只是这亢奋中,还隐含着一丝针尖般尖锐的冷。

当思绪空闲下来,她总免不了回想起分别时荆野说的话。

他说下次再见。

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再见,可她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住那个疯子的腿,哪怕不威胁她,他也依旧能凭着对她的了若指掌而随时出现在她面前,就如同那天的发布会一样。

所以——她缓缓低头,看着空白的纸页,手指间拿着的笔轻轻动了一下,终于慢慢写下了第一个字。

【下】【下川】顿了一下,她继续写下去。

【丰园路,丰园酒店背后,地下室】【严西路,星光KTV】【昭阳路,皇池夜总会】【寄生街,废弃单元楼】【月川大道……】笔迹到这里一顿,虞浅恩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一晚的月色。

逼仄闷热的车厢里,装睡的她在那人投来视线的瞬间向下缩去,透过紧闭的玻璃窗,她最后一眼所看见的,是立在月色下,已然陈旧无比却依旧字迹清晰的路牌。

【月川大道——云庄,入口】笔尖猛地停下来。

很快又更加流畅更加快速地写了下去。

【方溪市】【琼玉街 莲花KTV】【文峰街 文峰酒店】……说来也怪,自从逃离了地狱,虞浅恩从未去刻意回想过那些往事,可此时记忆一旦触及,那些她原本以为早就该模糊在记忆里的画面,画面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却如同被擦去了灰尘的宝石一般,在她蒙昧而混乱的回忆长河里闪着光,似在召唤着她看过去。

那是一张又一张蓝色或绿色的路牌。

一个又一个或老旧或崭新的店名。

一条又一条繁华或寂寥的街道。

还有那些通往大山的高速公路,那些杂草茂盛的废弃建筑……当笔尖在纸页上不断游行时,她脑海里仿佛有无数辆车自每个被写下的地址出发,在每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着,又向着更遥不可及的深山、乡村延伸而去,最终勾勒成一张详细的,纵横交错的,囊括了无数个城市的庞大地图。

夜色越来越深,月亮高悬至中天,冷冷的直射着人间。

虞浅恩在窗前伏案。

在窗外无数人安睡的寂静之中,在城市另一边的灯红酒绿之中,在整个世界的喧嚷与巨大差异之中,她心无旁骛,一笔一划飞快地画出了由无数地址组成的,一张张盈满了血泪与罪恶的路线图。

这个夜晚还有很长,天际还远远没到要亮的时候。

唯有风掠过高楼上那盏始终亮着的灯火,看似轻盈的涌上高空,却在万人都无法触及之地,无声刮起了暗涌。

·这一天是在谢骁舟打来的电话中醒来的。

虞浅恩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昨晚竟没有洗漱就直接爬上床睡了。

她嫌弃极了,却要对着那边的男朋友维持自己的形象,还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按了接通,以状似清醒的状态一边精神十足地接电话,一边下了床,并直直撞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她龇牙咧嘴地去摸自己的脚,声音却还平常:起了,一会儿就去吃早饭。

走到窗边,她伸手拉开了窗户。

今天好似要下雨,天空很低,坠着许多云,在高楼间看来仿佛触手可及。

一阵风带着点凉幽幽的水汽自下而上地卷来,吹乱了虞浅恩本就睡得乱糟糟的长发,她在这阵风里一下清醒过来,清明如镜的眼睛望向远处,呆了两秒才突然笑了:要出来玩吗?她嗓音无比轻快地道:今天谁都不带,就想和你一起玩儿。

那边似乎讶异了片刻,似是整理了些什么,很快道:可能要等到下午,我得开几个会。

那就等到下午。

又随意说了几句后,虞浅恩喜气洋洋地挂了电话,转身出去洗漱了。

出乎意料,公共区的餐桌上竟然摆放着一份做好的三明治和牛奶。

玻璃杯上有张黄色的便利贴,虞浅恩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一笔潦草却好看的字迹。

【早餐多做了一份儿,你吃吧】虞浅恩微微挑了下眉——这位室友倒和外表不同,是个很热心的人。

只是想起她那位疑似谢骁舟前女友的姐姐,虞浅恩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最后这顿早餐还是下肚了,原本按照虞浅恩对外人的警惕她是不会吃的,但谁让她是个讨厌浪费,并且又不擅长拒绝别人好意的人。

托虞金枝曝光她身份的福,每一次她的到场都会让电影采访现场变成她的个人采访现场,余导一怒之下干脆不许她出面了。

于是当外边关于她的消息沸反盈天时,她本人却反而得到了一段悠长的假期,一般人这种时候大约哪怕用拍vlog或者做直播的方法都要让自己露面,好让正在沸腾的热度更上一层楼,可虞浅恩却半点没有这个打算。

别人消费自己也就算了,她自己可不想过度消费自己。

于是吃完早餐后,她还是戴好了口罩和帽子,打算下楼去散散步,消完食后再上楼继续看剧本和刷电影。

前台的姑娘基本都已经认识她了,即便有帽子和口罩也不能影响她们狂热的目光,虞浅恩只好对几个人笑弯了眼,伸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没声地出去了。

就像在楼上看到的那样,今天是个要下雨的天气。

随处可见的风吹动着树木与草叶,写字楼连成一片的玻璃上映出漫天压低的云,她走在其中,又觉出了和傍晚时不一样的美。

再一次把耳机拿出来挂上,循环起谢骁舟上次推荐的歌单,虞浅恩惬意地步伐却没能持续太久,被一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陌生女人给中断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我是权楚楚险些撞到人的虞浅恩抬头便对上面前人直勾勾的视线,她愣了一下:你是谁?……面前女子嘴唇张合,却被耳机里的音乐全部淹没。

虞浅恩这才想起把一边的耳塞拔了下来:刚才没听到,你是?……女人眼神愈发复杂,沉默片刻才重复了一遍,我是权楚楚。

虞浅恩抬了抬眉:权荧荧的姐姐?像是没想到她会从这个角度来确认,女人点了点头:是。

那……你是来找权荧荧的?不知道我们公司在哪吗?虞浅恩还转头望远处指了一下,一直往前走,这条街的尽头右拐,很快就到了。

……我不是来找荧荧的。

那你是来找我的?虞浅恩诧异,语气里有点匪夷所思的客气笑意,可是我不认识你啊,姐姐。

……女人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平静而复杂,真的吗?你从来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吗?没等虞浅恩张口,她补充道:从谢骁舟口里。

虞浅恩:……口罩底下装模作样的笑一点一点收了起来,露出来的一双漂亮眼睛逐渐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走在街上便能收到百分之八十回头率的美丽女性。

她的打扮看起来成熟而干练,长相却又很秀丽,整个人的气质里充满了向上的朝气,瞧着便是那种会在玻璃明亮的写字楼中大步走路的年轻女强人。

就在这里站着的这一小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回头看她了。

而与她面对面站着的虞浅恩则完全是相反的另一种人。

她穿着宽松的卫衣,脚下踩着白色板鞋,浓密的长发被松松扎起,走了这一会儿已经散了些许碎发下来,乱七八糟地压在帽子底下,和耳机线缠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在乎形象的颓废大学生。

而虞浅恩面对这句话时的反应也学生气十足。

我为什么要从我男朋友口中听见你的名字?她无辜而莫名地看着对面的姐姐,语气有点冲。

即便早就想到了,可真正从这个人口中确认的时候,权楚楚还是黯淡了眼神。

她凝视着虞浅恩,有些难言地笑了笑:因为……我算是他的前女友。

顿了顿,她补充道:唯一的。

……虞浅恩嘴角抽了一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还是他唯一的现女友呢。

与对面的人一样,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见到这人,并从这人口中确认这个事实的时候,虞浅恩还是觉得那点本就复杂的滋味,顿时变得更加复杂了——尤其当她看到这位姐姐还如此漂亮,如此带着一身成功成熟的气质时。

你找我是想干什么?懒得再维持无脑人设,虞浅恩直接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权楚楚倒是很有大人的气度,从容平静地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店,我们可以去那里说吗?虞浅恩没有犹豫,抬脚就过了马路——废话,免费的情报送上来,还想让她回避吗?这是谢骁舟教她的,不要逃避。

本着这样勇敢的心态,两分钟后,虞浅恩点好了咖啡,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等你,而不是直接去公司找你吗?权楚楚掌握了主动权,她喝了一口服务员端来的柠檬茶,抬眼时眸色平静。

虞浅恩也抬眼看她,没有说话。

权楚楚显然也没想等她说,只在片刻沉默后轻轻道:是他……从那天在你们宿舍见过面后,他就下了门禁,不许我靠近你们公司一步。

看着虞浅恩的眼睛,她继续道:你还记得吗?我们那天其实见过面的,你还在卧室里的时候,谢骁舟来给我开了门,我们认出了彼此,他不想让我进去,怕你看到我,可你却自己出来了……在那之后,她避免了我们俩对话的机会,又将我带出了宿舍,从此我就再也进不了你们公司了。

这一连串话下来,虞浅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声音从口罩下平淡地传来:所以呢?她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不让你见我,甚至不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吗?只要不是因为还喜欢你,我有什么可好奇的?虞浅恩语气淡淡,倒叫对面的权楚楚陷入了语塞之中。

刚好咖啡上来了,虞浅恩抬手摘了口罩。

下雨前柔和的天光从窗外泅进来,将少女莹润美丽的轮廓镀上浅浅光边,她低头喝咖啡的动作寻常,却偏偏有种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就连睫毛低垂的弧度都让人想细细描摹和赞美。

那是电影人特有的魅力。

即便她年纪还小,即便身在没有镜头的紧集人群之中,她也依旧如同掉入砂砾中的珍珠一般,闪烁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

她是和谢骁舟一类的人——当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时,始终从容的权楚楚终于忍不住握紧了咖啡杯的把手。

她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才微微笑着开口: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因为还喜欢我呢?……手上的动作顿住,虞浅恩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女人,对上她正直直凝视着自己的,带着笑意和深意的眼神,就这么看了两秒,她才慢慢放下了杯子。

咔的一声。

轻而脆地一响后,虞浅恩向后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我不喜欢这种桥段。

她语气懒散而颓废地说,我也不想对你说一些太伤人的话,毕竟你年纪比我大,我多少也懂点尊老爱幼。

她看着权楚楚,黝黑眼珠里有种能穿透人心般的洞察力。

最重要的是,如果谢骁舟当真喜欢过你,我希望你至少能给他留下好一点的回忆——而不是跑来他现在爱的人耀武扬威,挑拨离间。

权楚楚无言半晌,最后竟然笑了:你倒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因为我爱他。

虞浅恩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轻快而干脆,我希望他人生里全是美好的东西,哪怕是你这个过去式的前女友。

少女突然直起身来,隔着一张桌子,她逼近权楚楚的脸,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问道:可是,你是吗?就在虞浅恩逼问权楚楚的同时,隔着一条街道,有人远远望着这边的咖啡店,拿起手机给谢骁舟打了个电话。

手动作话:虞.尊老爱幼.浅恩:虽然你年纪比我大……第四百六十五章 你知道吗?事实上接到电话的谢骁舟已经在路上了。

他开了两个小会,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但脑子里总想着虞浅恩那句想和你玩儿,于是半晌过去,他连合同都签成了虞浅恩的名字。

坐在城堡的书房里,背对着窗外天光,他看着纸上的名字静默半晌,最后轻声一笑,有些无奈地浅了浅头,起身抄了外套走出去了。

去往谢氏传媒的一路上心情都很不错,直至接到这个电话。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他逐渐冰凉的脸色,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车速。

·你是吗?虞浅恩问面前的人,眼神如同一把能映亮人心的刀刃。

权楚楚凝视着她的眼睛,脸色白了一些,却又有点出神。

过了片刻,她低低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没有反驳虞浅恩的质问,她竟扯了扯嘴角,承认了:我给他留下的记忆,大约是不怎么美好——可是。

话锋一转,她又抬眼,以成年女性的锋芒直视着虞浅恩的眼睛: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本来就是要足够摧心折肺,痛苦不堪的,才能被称作是真正的爱情。

虞浅恩眉头一动,扬眉就要露出个笑来,却被权楚楚轻描淡写地截断了。

我和他是青梅竹马。

虞浅恩一顿,权楚楚却没有看她,她的视线越过了虞浅恩,像是看向了触摸不到的过往年月里。

谢家早年其实是在国外发展的,直到大约二十年前才搬回国内,还在鸦海市盖了一座很大的城堡。

权楚楚音色温柔,语气平和,那时候他爸爸急于在国内打开市场,开过很多慈善晚会,也做过很多慈善项目,我就是被谢家资助的贫困学生之一。

从七岁到十七岁,我在那座城堡里不知来去过多少次。

权楚楚视线缓缓转回来,凝视着虞浅恩,温声道:他是你的的初恋吗?不等虞浅恩说话,她继续道:他也是我的初恋。

我不光认识他,还认识他的父母,他的弟弟,我甚至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几个佣人,知道那座城堡里有几个地下室,知道山下的海岸线到底有多长……你到底想说什么?虞浅恩终于打断了她,眉眼间有点不耐烦,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向我倾诉你有多爱他吧?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吗?你为什么要打断我呢?权楚楚却一点都没被她的态度所影响,反而笑了起来,如果你知道我知道的这一切,你就该说你都知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耐烦的打断我。

她胸有成竹,终于流露出一点微末的恶意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吧?手指搭在桌上,她略微倾身地盯着虞浅恩,像是要仔细欣赏她的每一个表情:有关他的一切,你都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不知道他的弟弟是怎样的人,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的所有过往,你统统都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没想告诉你,就像他也从不曾跟你提起我一样——对吗?虞浅恩没有动,她直直回视着权楚楚的双眼。

一个看起来成熟而衣着讲究的女子,与一个不修边幅却鲜活生动的少女,就这样一步不退地互相对视了许久。

直到虞浅恩略略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你说得对。

在权楚楚露出的淡淡笑容中,她干脆地承认了:虽然以前有过能知道这些的机会,但那次我拒绝了,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主动跟我说过他的过去。

权楚楚似把她的说法当成是挽回面子的假话,垂眸喝了口咖啡,根本没当一回事。

虞浅恩瞅着她淡定从容得几乎有点居高临下的神情,险些要笑出声来。

她撑住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吗?虞浅恩慢吞吞地问,你知道他现在的喜好吗?在对面女人微变的神色中,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知道那座城堡现在剩下几个人吗?你知道那片海今天是什么颜色吗?你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昨天做了什么,明天又要做什么吗?你知道他拍戏时的习惯吗?你知道他抽什么牌子的烟吗?你知道他养的猫叫什么名字吗?不可能!脸色越来越无法维持的权楚楚终于张口打断,她用看骗子的眼神看着虞浅恩,谴责道,他绝对不会养宠物的。

……虞浅恩弯起嘴角,眼神里终于流露出尖锐的轻蔑来,你凭什么说得这么绝对?就凭只有你一个人牢牢抓着不放的回忆吗?可惜,他现在就是养着一只猫——啊,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那其实是我的猫,只是因为我住在宿舍不方便,所以才交给他养了,他还会时常给我发猫咪的视频呢,你想看看吗?权楚楚似乎很是震惊,一脸不相信地怔了很久。

虞浅恩手搭成桥,下巴搁在上面,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哦,对了——你知道,他睡觉爱往哪边睡吗?权楚楚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虞浅恩,脸上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虞浅恩脸上笑盈盈,心跳却咚咚的,如同擂鼓。

天知道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撒这种暧昧的谎,还把谢骁舟给扯进来了。

这种好似玷污了谢神清白的心虚感却半点没能影响她的表演。

欣赏着对面女人的脸色,她不以为意一笑:所以说,你瞧瞧,那些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东西,我还有漫长的时间去了解呢,而这些只有我能知道的,有关于他的未来,你却永远都没办法知道了。

如果说直接只是苍白,那么直至此刻,权楚楚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

可听完这句话,她却陡然抬眼看向了虞浅恩,眼神清亮而尖锐,嗓音却陡然变得压抑了许多:你不会了解的。

虞浅恩微微挑眉,只听她说:你永远都不会了解他的。

权楚楚好似找回了一点信心,重新打起精神,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虞浅恩:你是虞影后的女儿,对吧?没等虞浅恩回答,她已经自顾自道:星二代,富二代,天之骄子,千金小姐,在金银窝里出生,在保护和娇宠中长大,二十岁都没满的小丫头……下完了定义,女人缓缓地浅了浅头,语气笃定到平静,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了解谢骁舟,更不用说理解他。

虞浅恩眼睛一眯,还要说话,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来电是谢骁舟。

第四百六十六章 调虎离山刚刚才玷污了谢神清白的虞浅恩顿时有点心虚,但她还是很快就接起来了。

不是说要开会吗?难道现在是中场休息?她急急忙忙问道,接着听见那边带笑的嗓音。

算是吧,跟合作伙伴一起运动,顺便谈生意。

运动?虞浅恩好奇道,你们要打球吗?不是,攀岩。

虞浅恩一愣:在哪儿攀?黄龙山。

谢骁舟轻描淡写一笑,这位老总难得跟我有同样的爱好,胆子还大,我就把这地方推荐给他了——现在正在去的路上呢。

虞浅恩险些跳了起来:怎么又是那里!你之前不是说不去了吗?谢骁舟含糊地嗯了一声,又说:工作需要嘛,而且我也未必会亲身上阵,可能就在旁边当个鼓掌加油的。

……虞浅恩完全无法相信他,那你要系安全绳。

那我就很不合群了。

谢骁舟笑着说,语调变得缱绻起来,你真这么担心我的话,不如过来看着我?有女朋友在身边盯着的话,他们估计也不好意思非要我合群了。

男人一本正经地说,顶多嘲笑我耳朵软,不过我是无所谓的,甚至甘之如饴,你呢?虞浅恩:……热意一下子涌上脸,以为会一直持续地下恋情的虞浅恩纠结片刻,呐呐问:不是说不能告诉别人吗?他们不会泄露出去的。

谢骁舟语调懒洋洋的,叫人完全能想象出他此刻半阖着眼唇角含笑的模样,怎么样?来不来?不来的话我就上咯?虞浅恩:……诱惑与威胁同时被裹上了甜甜的蜂蜜,虞浅恩很难不答应他。

我马上来!她说完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去看对面的人,便听到她略带急躁却又强自压抑的声音。

你要走了吗?权楚楚手捏着桌子边缘,两眼紧紧看着虞浅恩,看得出正在强自保持平静,却还是泄露出几分焦躁来,我还没有说完。

虞浅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所以呢?你觉得我该抛下我的男朋友继续跟你‘约会’吗?她站起身来,转身想走,却听见女人问她:他要去攀岩吗?虞浅恩一顿,转头看见权楚楚重新变得平静的神情。

看来这个爱好始终没有变过。

她抬头看向虞浅恩,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在他十七岁之前,他万事都要听他爸爸的,唯独攀岩这一件事,无论被怎么惩罚他都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不该限制他的,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束缚了。

……虞浅恩停止了动作。

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权楚楚,而权楚楚也毫无怯色,直白乃至尖锐地抬头直视着她,似要将自己的企图暴露无遗。

权小姐,你知道吗?虞浅恩漠然盯着她,今天和你的谈话,让我觉得失望又放心——如果说在见面之前我还曾介怀过你的存在,也好奇过你的存在,甚至想象过你的优秀和特别,可今天的见面,突然让我意识到,我有关于你的任何感受其实都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我确定。

虞浅恩弯起嘴角,怜悯地笑了一下,在他心里,你根本就不存在,哪怕一分一毫。

权楚楚脸色煞白,死死盯着她,却依旧缓缓浅了浅头:你跟我说这些是没有用的。

你以为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虞浅恩笑起来,阻止你来当小三吗?纠正错误不叫小三。

权楚楚说,我和他只是中途暂停的缘分,你才是外来人。

……虞浅恩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仔细看了看权楚楚的脸,然后发现这个不久前还从容而充满优雅韵味的女人,此时眼里已经覆了大片漆黑的固执与隐隐的疯狂。

她浅了浅头,放弃了继续交流,拿起手机欲要离开。

他的弟弟还活着。

权楚楚突然说。

虞浅恩神情终于一怔——他记得林方西说过,谢骁舟的弟弟已经去世了。

看着她的神情,权楚楚扯了扯嘴角:你看,你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她压抑着嗓音,慢慢地说:不如你去问问,谢凛阳现在怎么样了——你猜,他会告诉你吗?虞浅恩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那双眼睛好像美杜莎,充满了危险与迫不及待的诱惑。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看起来好可怜啊。

说完她还叹了口气,恰好手机再次响起来,是谢骁舟在催她。

虞浅恩果断离开了,还十分好心地去收银台结了账,之后便再没去看石化般僵在那里,连眼珠都一动不动的女人。

而当她走出咖啡店时,隔着一条街的对面,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上,谢骁舟隔着窗户看着少女的身影走远,口中还在和电话里的人含笑交流着。

那你慢慢过来,我们也刚刚启程呢。

好,我一定不会擅自行动的,必然要等到你的指示才行。

嗯,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少女的身影也恰好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应当是回宿舍换衣服了。

谢骁舟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街道对面的那扇窗户,然后伸手打开了车门。

·欢迎光临。

伴随着服务员的声音,有人推门而入。

好在这会儿店里人不多,店员们又因为店铺地址就在谢氏传媒附近而习惯了有名人来访,因此看到又一个戴口罩帽子走来的人,也依旧没有任何异色。

本想引着客人去空座,却被人无声摆手拒绝了。

于是安静之中,脸色苍白怔怔而坐的权楚楚,很快就发现面前降落了一片阴影。

她茫然地抬头,看见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茶色眼睛。

一瞬间心脏跳到所能负荷的最快速度,不可思议的惊喜与方才经历所带来的冲击、以及多年来死死压抑心情的感情与愧疚,都在一瞬间爆发,化作浓重的委屈,让她一下就湿了眼眶,淌下两行泪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谢神放话谢……少爷。

她这样叫他,就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两人初见的那一面。

然而她海潮一般汹涌的情绪,却好似半点都没有传递给对面的男人。

谢骁舟摘了帽子,没摘口罩,淡淡看着她道:我来只为了告诉你一件事——不要再靠近虞浅恩,哪怕一步。

权楚楚愣了一下,眼泪依旧淌着,却怔怔道:你……还是这么恨我吗?她喃喃地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爸爸当时病得太重了,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她语气变得急切起来:自从离开后,我这些年一直在拼命奋斗,谢先生给的钱我一分都没用,全都捐到了慈善机构,现在我名下有一家公司,那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前不久还和谢家的产业有了合作……女人两只手都搁在了桌子上,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眼神和语气都急切极了:我现在已经不用依靠任何人了,我不会再为任何外物动浅,我……情感太过汹涌鼓胀,她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声,带着点哭腔慢慢道:如果是现在的我,已经吃到教训,满怀愧疚与后悔的爱了你这么多年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她的神情是如此凄切动人,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动容。

可对面戴着口罩的男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入戏,他就像个旁观者一样冷眼瞧着对面的女人,眼神甚至有些似笑非笑。

我有女朋友了。

谢骁舟说,你刚刚还跟她交流过。

她不适合你。

权楚楚脱口而出。

当话题不再涉及彼此,她的神情便很快冷静下来:她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又养尊处优的长大,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你。

口罩底下传来一声低微的笑,谢骁舟移开视线,看了一眼面前还没被收走的咖啡,那是虞浅恩留下来的。

他取了口罩,端起来喝了一口。

随后在对面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淡淡道:我不准你再出现在虞浅恩面前,哪怕同一个画面都不行。

他重复自己的来意,仿佛之前听到的那一长段告白根本不存在。

这似乎比任何反应都来得更残忍,权楚楚几乎是面无人色地看着他:为什么?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谢骁舟重新戴上口罩,眉眼终于浮上一点不耐,最终却转为似笑非笑:你觉得我恨你?如果不是还恨着我,你怎么会这么排斥我?你……谢骁舟抬起眼皮,吐词很轻,却字如刀匕,会去恨一滩呕吐物吗?权楚楚瞬间睁大了眼睛。

谢骁舟含着微笑,伸手轻轻牵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你和我的父亲,就像衬衫上留下的污迹,区别在于,我父亲留下的是墨痕,而你,是我父亲留下的呕吐物。

他抬眼再看权楚楚,不紧不慢,轻声细语地重复:你觉得,我会去恨一滩陈年的呕吐物吗?权楚楚怔怔看着他,睁大的眼睛里有泪水不断涌出,不敢置信与剧烈的痛苦如潮水一样在她眸中翻涌,让她在羞耻与剧痛中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你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不让我靠近她,你是因为恨我。

不想让你弄脏虞浅恩的眼睛和耳朵,所以不许你靠近也不跟她提起,有什么不对吗?谢骁舟不耐道,因为觉得很丢脸,不想在她面前感到羞耻所以想把你的存在完全抹除有什么不对吗?看着对面人只知道哭却不说话的反应,谢骁舟敲了下桌子:我再重申一遍,从此以后,你不许再出现在虞浅恩面前,听懂了吗?不!权楚楚一下回过神来,抬头紧紧盯着谢骁舟,不顾直流的眼泪,强忍着咬牙道,我为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坚持了这么多年,只这几句故意伤人的话是不会吓退我的——你总会知道谁才是更适合你的人!……谢骁舟终于淡了表情,他茶色的眼瞳如同覆了层层寒气,就像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一般看着她,这么说来,你是不答应了。

权楚楚不语,神情却倔强。

谢骁舟便坐直了身子,漠然看着她:我这个人,无论在哪方面,都会习惯先给人一次预警——从今天以后,你若再敢出现在虞浅恩面前,你那个好不容易才打拼下来的设计公司,就要归于尘土了。

权楚楚神情一怔,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度惊喜地含泪看着他:你知道我开了一家设计公司?你查过我?说着她已经再次哽咽起来:你明明还关心着……在公司宿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让人去查了,就是为了防止今天这种情况。

谢骁舟打断她,眉头微微皱起,有些忍耐地道,我一向习惯为了她做出一切有可能的危险防控。

权楚楚怔了一下。

谢骁舟看着她的神情,淡淡垂了眸,似想了两秒,又道:看来你并不在乎你的公司,那就只好再加一个附加条件了。

如果你再敢靠近虞浅恩——他抬头看着权楚楚,道,除了你的心血要完蛋之外,你的妹妹也完蛋了。

权楚楚一震,下意识浅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妹妹就在谢氏传媒。

你不是那种人!要试试吗?谢骁舟弯了下嘴角,下一秒便拿出了手机,很快拨了个号码,沈粲,我们公司有个名叫权荧荧的练习生,把她给我赶出去,就在今天。

谢骁舟看着对面权楚楚骤然紧缩的眼睛,语气没有一丝起伏的道:还有,告诉全国范围内的所有娱乐集团,从此以后,谁敢接收权荧荧做练习生,谁就是谢氏的敌人。

不是谢氏传媒,而是谢氏集团。

不!权楚楚终于哭出声来,她猛地倾身,伸手握住了谢骁舟的手,不要!我知道了!我不会靠近虞浅恩!她看起来肝肠寸断,连会招来店员的侧目都顾不上了。

我以后……她哽咽着说,每一个字都填满了绝望与痛苦,我以后绝不会靠近虞浅恩半步,你不要这样对我妹妹。

谢凛挣开她的手,却挂断了电话,语气似笑非笑: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要配合你的侥幸心理,而你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抱着你妹妹这个教训,履行你的承诺吧。

谢骁舟淡淡道,至少你的父母不会出问题。

那么。

男人甚至还彬彬有礼地弯了弯修长的颈项,希望我们从此都不用再会面了。

他正要起身离开,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声。

男人微微一顿,若有所感地转过头去。

隔着一面落地窗,根本没换衣服的少女正站在外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谢骁舟:……始终游刃有余的谢神,表情顿时有些裂了。

手动作话:虞.回马枪.浅恩,死亡凝视谢神:你死定了第四百六十八章 我生气了虞浅恩就那么看了一眼,便转身大步走向了咖啡店的大门口。

原本想直接起身迎出去的谢骁舟顿时停住了动作——他看得懂虞浅恩那一瞬的眼神,是让他呆着别动的意思。

于是他就坐着没动了,表面看来依旧镇定,可天知道谢神从生来就没有过这种别人一个眼神就乖乖听话的体验。

先不论谢神心里如何对自己纳罕,对面的女人倒是在看见虞浅恩时便变了脸色,接着又在少女走向室内的过程中飞快的抽纸擦干了脸,直到虞浅恩走到近前时,她已经坐直身体,恢复了冷静从容的模样,唯独发红的眼眶有点露馅。

不等虞浅恩说话,权楚楚却抢先开了口:我还以为虞小姐已经走了,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和虞浅恩的大段谈话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大影响,反倒是谢骁舟,短短时间里的每一个字句都让她溃不成军,此时无论表面多么镇定,语气也依旧不免泄露出些许尖锐的讥讽。

难道是安排了人监视我们?谢骁舟嗤笑一声,打断了虞浅恩欲要开口的打算。

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她来监视你?谢骁舟站起身,漠然而居高临下地俯视权楚楚惨白的不可置信的脸,怎么了?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他微微地笑,即便仅露出一双眼睛,也依旧漂亮得令人心折,偏偏唇中吐出的话却如涂了毒的匕首:难道你居然还觉得我会在她面前给你留面子?你疯了吗?还是你觉得我疯了?我说过,你对我来说不过就是衣服上的一滩呕吐物。

谢骁舟俯视着她的双眼,如同看着一根树枝一颗石头,哪怕是我对你最有好感的时间里,我也从未真正爱上过你哪怕半秒。

一时寂静。

权楚楚看起来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虞浅恩也有些惊讶,她的目光不知该落在哪里,最后还是落在了谢骁舟的侧脸上。

带着口罩的男人依旧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就连被帽子弄得微微凌乱的短发也显得十分帅气和与众不同,可唯独那双眼睛,如同冬夜里冰川下的水,那样安静,却又冷得不带一丝人气,刺骨到了残忍的地步。

这是虞浅恩第一次目睹他这样的面貌,也是第一次听他用那样轻柔低沉的语气,说出毒针般杀人不见血的话来。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虞浅恩竟觉得有些陌生。

这一瞬间的怔忪被转头的谢骁舟瞬间捕捉,茶色的眼眸顿时定了一秒,随即又在虞浅恩迅速回神后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顾不得心底那一刹的异样,虞浅恩拉住了谢骁舟的手,看着脸上转了好几个色,现在已经满脸泪痕,浅浅欲坠的权楚楚,犹豫半晌还是道:你以后,绕着他走吧。

他是我男朋友——你若再敢打他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她就拉着谢骁舟匆匆离开了。

天知道她其实准备了一肚子的狠话,结果却被谢骁舟抢先给了情敌绝杀,她那一肚子的话最后竟毫无用武之地。

虞浅恩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满心复杂又混乱的心思,直到谢骁舟一路闷不吭声地被她拉出了门,吹了一头的细雨时,她才陡然停住了脚步。

谢骁舟也跟着停下来。

她转身,对上男人的胸膛,于是又后退一步,仰头去看他蒙着口罩的脸,以及口罩上那双沉默而清澈的眼睛。

方才那个言辞尖锐到残忍的男人似乎又消失了,谢骁舟重新变得懒散温和,还讨好似的对她笑了笑,抬手把她的卫衣帽子拉起来盖上:别淋到雨,会长虱子的。

虞浅恩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神古怪地瞧着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来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啊,有什么关系?谢神眼神无辜——天知道他这个一向走神坛路线的高逼格美男是怎么能毫无障碍地露出这种眼神的——居然还一点都不违和。

虞浅恩顶住美男计,冷笑了一声:是吗?人家可说了,都是因为我在监视你才会这么及时回来的。

监视也没关系啊。

谢骁舟一脸无所谓,还笑眯眯地弯腰看她,你监视我吧,我乐意被你监视。

……虞浅恩被他的无赖噎了一下,往后一仰道,我才不监视你——我是因为察觉到不对才回来的,你那个电话太仓促了,怎么听都是要我赶紧离开的意思。

这就是解释了。

虽然虞浅恩并不觉得谢骁舟会相信权楚楚的话,但她还是想解释清楚,她想要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坦荡地对待他。

谢骁舟却只哦了一声,像是并不在意,还揪了揪她的鼻子:那你很聪明嘛。

……虞浅恩冷冷看着他,可你监视我了,对吧?我没有。

谢骁舟矢口否认,还抬手做出投降的动作,我只是不想让她靠近你,所以派人看着她了。

是吗?虞浅恩狐疑地打量他,谢骁舟一副冤死了的模样,她便放过了这个话题。

可你还是骗了我,而且还是在你的前女友面前。

她根本就算不上我的前女友。

谢骁舟的重点在最后一句,我和她从来没有正式交往过,顶多就是一点好感而已。

你骗了我。

虞浅恩说,你还特意打电话把我调开——为什么那么怕我和她见面?不是怕,只是不想。

谢骁舟解释,你也看到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对这样的人有过好感会让我觉得很丢脸——我不想在你面前觉得丢脸。

……虞浅恩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坦诚,又像是根本一个字都没有相信。

谢骁舟就去拉她的手:是我不对,没有下次了,但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他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像是讨好,又像是宠爱:以后她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这件事就算解决了,怎么样?我们去玩儿吧?你不是想要我陪你玩儿吗?谢骁舟笑起来,诱哄道,其实我是翘班出来的,在知道你们见面之前,我就已经决定翘班陪你玩了——听到你想和我约会,我什么工作都干不下去,连合同上都签了你的名字。

我们去约会吧?他又晃了晃她的手。

虞浅恩却盯着他,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

就在几天之前我才说过,不准你在我的事情上擅作主张。

虞浅恩说,你不许她靠近我,我无所谓,但我都已经和她见面了,你却拿野外攀岩来让我担心,骗我离开,又自己跑来和她见面。

顿了顿,虞浅恩看着谢骁舟逐渐沉静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生、气、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小雨转大雨直至此时,谢骁舟才恍然想起虞浅恩在病中放过的狠话。

她说不准他擅作主张,说她会生气的,而如果她生气——就会好几天不理他。

谢骁舟扯了扯嘴角:浅浅?虞浅恩却已经转头走了,她开头是想回宿舍,却半路停住,走向了对面停着的迈巴赫。

司机不敢锁门,见她进来也不阻止,只眼巴巴看着自家追在后面的老板。

谢骁舟也想跟着坐进来,却被虞浅恩砰地一声关了车门拦在了外面。

谢骁舟想去开前面的车门,虞浅恩却从后边车窗里探出头来,凶巴巴说了一句:不许上!谢骁舟只能僵在那里,慢慢收回了手,在漫天的细雨下低头看着她。

分明身量那么高,看来的眼神却彷如一只可怜的大狗:浅浅,你真打算不理我啊?虞浅恩面无表情,把车窗升起来,还对司机命令了一声:开走。

司机:……看着被关在外边的老板,司机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谢骁舟只好在外面一下一下地敲玻璃:浅浅,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就算定规则,你也该给我一次宽大处理的机会吧?虞浅恩不为所动,余光却在瞄窗外的雨丝——待到确定那的确是细细的雨丝,而不是大颗大颗的雨珠时,就更加铁石心肠了。

男人的嗓音源源不绝地从窗外传进来,有点闷闷的:那要不你跟我说一下期限?你打算多久不理我?一天?两天?三天?不会要一个星期吧?那可不行。

我最多能容忍一天——不,两天是极限了。

我们才在一起多久?这么快就出现感情危机可不好。

浅浅?虞浅恩看向前面的司机:你不开车吗?不开我下去了。

谢骁舟隐约听到她的话,微微叹了口气,敲了敲前面的车窗,语气颓丧地对司机道:走吧。

第一次遇到自家老板不敢上自己车的状况,司机战战兢兢,语气愈发恭敬地问身后的少女:虞小姐,我们要去哪儿?都可以。

虞浅恩想了想,就当是兜风,随便开吧。

司机应了一声,最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被关在门外的自家老板,当真起步开走了。

谢骁舟便只好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迈巴赫载着人开远了。

雨很细,却很凉,虽然他穿的衣服料子很好,却也避免不了脖子和脸颊上的凉意。

这感觉其实并不刺激,但却叫人清醒,然后在清醒之中,他更进一步的有了自己正在谈恋爱,而且他谈恋爱的对象格外与众不同的实感。

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独裁,他习惯发号施令,习惯掌控他人,习惯每一件事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而他甚至不必对任何人作出解释,今天本也该是普通的一天,他原本打算彻底处理了权楚楚后,再亲自开车,快速抵达黄龙山,从此就能让权楚楚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在虞浅恩眼前。

——他知道自己会达成目的的,原本他也快达成目的了。

唯一的意外,是虞浅恩。

他没想到她居然杀了个回马枪,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认真地要履行自己的承诺。

说生气就生气,说不理人就不理人,甚至忍心把他丢在雨里。

谢骁舟觉得这简直就是小孩子脾气,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一点从未有过的,新鲜而鲜活的茫然。

那茫然或许极其微弱,甚至不可查觉,但却是表面温和实则我行我素到了极点的谢先生,多年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反抗。

即使这反抗很孩子气,却也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清醒又怔忪地在细雨的街头站了许久。

直到雨丝变成雨点,雨点变成雨滴,噼里啪啦地在地面砸出许多个小水花。

写字楼的玻璃映着模糊的天地,一辆黑色迈巴赫沿着街道转了一圈,在这雨刚刚大起来的时候,又停到了原点。

车窗被降下来,虞浅恩看见那瞬间抬起的茶色眼睛。

那么漂亮,映着雨水更加宝石般清澈又深邃,带着些亮光地盯着她,露出个笑来:浅浅……虞浅恩没有说话,推开车门,往里挪了个座位。

谢骁舟眼睛更亮了,很快就上了车。

你原谅我了?刚关上车门男人就迫不及待地问。

就那么一小会儿,大雨好像洗掉了他身上仅剩的成熟与体面,谢神以一个年轻人应有的焦躁拉住她的手。

虞浅恩默默无语地抽出来,却从车厢里找了一条毛巾劈头盖脸地扔过去。

谢骁舟被毛巾糊了一脸,他也不介意,随便擦了擦湿润的头发,就这么挂在脖子上,继续追问:你是不是不跟我计较了?少女露出一个冷笑,还是不说话。

谢骁舟:……这一次迈巴赫径直开到了谢氏传媒楼下,虞浅恩冲过雨帘跑进了大楼,谢骁舟跟了上去。

他已经放弃了要对方搭理自己,只一路追问着时限,然而直到关门之前,少女才从门缝里对他竖起了三根手指,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谢骁舟:……还没露出一个苦笑,房门突然又被打开,一张便利贴啪地贴在了他扬起笑的脸上,然后房门又被砰地关上了。

谢骁舟:……他扯掉那张便利贴,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记得喝姜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谢骁舟想把便利贴揉成一团,却又住了手,叠了一下塞进了口袋里,这才转身走了。

待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远去,虞浅恩悄悄把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身时脸上神情顿时轻松起来。

——她的确有些生气,但却没有特别生气。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对谢骁舟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诉求。

其实她一点都不怪他阻止她和权楚楚见面,换个角度她或许也会这样做,她也完全不怪他不将过去坦白,因为她同样有不能坦白的事情,她唯独不能接受的,是他用那种方式骗她,还对她玩起了调虎离山。

走到岛台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喝下。

在咖啡店时点的那杯咖啡太苦了,那味道一直留在口腔里,直到这会儿才总算解脱了。

把喝空的杯子放在桌上,她转身要回房,却正看见在露台上转身的权荧荧。

又是好几天不见了,她似乎正站在外面打电话,大概是之前一直没怎么开口,因此虞浅恩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而此刻她从外面转身看来,眼神即便隔着一个客厅,也依旧复杂极了。

对上她的目光,虞浅恩脚步一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那是谁的电话。

而露台之上,背对着城市的大雨,权荧荧听见手机里姐姐绝望的喃喃:荧荧,姐姐对不起你。

第四百七十章 宋医生的笑料手机呜呜震动起来,依旧是沈粲的来电。

谢骁舟只接了第一次,不出意料是一顿忿忿不平却又强自压抑的挽回——毕竟以权荧荧为首的一批练习生,是他们公司接下来两年内投入最大的一大造星项目。

虽然这批练习生里不止有权荧荧一个人,但权荧荧绝对是这批人里最优秀也最有希望夺得c位的领头人,这几年公司在她身上已经下了不少血本了,却要因为谢骁舟一句话就全部泡汤,沈粲一想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经纪人部门和策划部门的鸡飞狗跳,整个人都要暴走了。

然而谢骁舟不为所动,第一通电话都没听完就挂了。

他其实很少干涉旗下各个子公司的运营,也从来不是那些凭着个人喜好和脾气就胡乱下指示的纨绔子弟——但那不是因为他人好,只是因为没必要而已。

感兴趣的事情太少,也就导致他根本没地方发挥自己的任性,现在难得有这么一次,他当然不会搭理沈粲。

眼下他正在宋兰因的诊所里,已经听他哈哈大笑了快十分钟了。

把沈粲的号码拉黑,谢骁舟抬头看着眼泪都快笑出来的宋兰因,以你是真的想死了的眼神,漠然道:你确定还要继续笑下去吗?不……不笑了,不笑了。

察觉到语气中淡淡的威胁,宋兰因很识时务地摆了摆手,给自己的大笑收了尾。

抹了抹眼角的泪,宋兰因含着抑制不住的快乐道:所以说,你专门过来就是来给我贡献笑——不,我的意思是,你是来咨询什么的呢?是你自己的心态,还是虞浅恩的心态?或者,你其实只是来找我倾诉你的恋爱烦恼的?说到最后,他已经又快控制不住自己了,还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才勉强压抑住喷薄而出的大笑。

估计很少有人能见到宋医生这么没形象的样子。

谢骁舟却一点都不荣幸,他漠然凝视着宋兰因:你要我砸了你的诊所吗?别别别!我不笑了不笑了!宋兰因赶紧正襟危坐,然而直到触及谢神俊美无俦的冷漠的脸,陡然又一声噗嗤暴露了出来。

——苍天可鉴!他绝对不是故意要激怒他!而是认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男人这幅样子?看似一本正经高岭之花,玩调虎离山居然被十九岁的小女朋友抓了个正着,还被接连吃了两次闭门羹,接着就被人撂在一旁不搭理了!——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最让人震惊的是,他居然为此坐立难安,还跑来跟他咨询来了!简直就是世界奇迹之一,事实上光是他能找到女朋友这一项就已经很奇迹了,他原本以为谢骁舟此人只能一辈子打光棍,要么为艺术献身到老死,要么什么时候他觉得玩够了就自己去跳海或者跳崖。

可见人只要活得够久,真是什么事都能碰上。

宋兰因这么想着,顶着对面男人凉幽幽的眼神,终于努力遏制住了上翘的嘴唇,还咳嗽了一声,才正经道:所以说,你来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谢骁舟可怕的视线在他脸上梭巡,待确定他真的没有再憋笑后,才慢慢收回了视线:我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明明还会特意回来接我,还写字条让我喝姜汤,却死活不肯跟我说话,也不接我的电话——她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当然生气。

宋兰因微笑起来,但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生气。

谢骁舟投来疑惑的视线,宋兰因神秘一笑。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去给她送饭,最好还要说是你亲手做的——她一定会接受,但依旧不会跟你说话。

顿了顿,宋医生想到这家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脾气,又摊了摊手,当然了,要找个不会让你露馅的厨子代替你,否则太好吃的话,人家会怀疑的。

我本来就会做饭。

谢骁舟莫名地看着他,眼神还有些微妙的鄙夷,我已经给她做过很多次了。

宋兰因:……宋医生目瞪口呆,谢骁舟却没有关注他的表情,而是沉思片刻后继续问道:所以你是说,她不是因为生气才不理我,而是为了让我知道她在生气才故意不理我?这话说得还挺绕,但宋兰因点了点头。

谢骁舟顿了顿,一字一句慢吞吞道:为什么?如果是为了这个,她不该有更好的办法吗?她甚至都不跟我吵架,也没有骂我。

个人性格问题罢了。

宋兰因笑声里带些感叹,又问,她是不是曾经跟你说过不许你骗她?……谢骁舟眼神有一刹那的游离,她让我在她的事情上不要擅自做主。

那就对了,浅恩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跟你说过的事你还犯,她肯定是要生气的。

瞧着谢骁舟不以为然的神情,宋兰因眉毛一挑:怎么?你不觉得自己错了?是我没有处理好。

谢骁舟坦率道,却完全不是宋兰因想要的意思,我那个电话的确太仓促了,她那么聪明,会听出不对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觉得你就错在让计划露馅这一点上?我应该直接打给权楚楚——不,在更早以前,从再见到她的时候开始,我就该直接把她从这座城市赶走才对。

男人眉眼平淡,有种漫不经心的残忍凉薄。

宋兰因看得心里咯噔一下——他都多少年没见过谢骁舟这个模样了?自从老谢先生去世后,对世间一切的兴致缺缺让他变成一个温和得看似毫无锋芒的人。

可这样的谢骁舟,谁都能忘,唯独他是忘不了的。

至今他都还深深记得,少年带着满身尘烟站在一片狼藉的城堡之中,转身朝他看来时的模样。

老谢总残留着挣扎姿态的扭曲尸体尚还摆在大厅,就在他的身后,而他背对着他父亲狰狞的尸体,正在抽烟。

大片天光从窗外扑进来,将少年的身影映得模糊而冷淡。

察觉到来人的脚步,他指间夹着烟转过头来,漆黑的发下,是一双狼一般冷而残忍的眼眸。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两处谈话宋兰因不打算继续劝他,他知道没用。

谢骁舟不曾经历过真正正常的情谊,便是人人生来都该拥有的亲情,都是以扭曲而异常的形式围绕着他长大的,因此,他虽能在别的事情上都理智而正确地前行,但唯独有关感情,他只能凭借直觉行事。

而二十多年始终未改的形单影只,只养成了他遇事都要独自做决定的习惯与直觉。

以前这种习惯都只会用在和自己相关的事情上,而现在,他会因此而惹得虞浅恩生气,也恰恰证明他已经几乎将虞浅恩等同于自己了——不管她自己是否知情。

霸权思维,一看就是个霸道独裁最后不为女主所喜撞得头破血流的男二人设——最近喜欢上看各类言情小说的宋医生在心里腹诽道。

算了,就这么看着吧,你迟早要被浅恩扇一巴掌的,到时候就知道清醒了。

宋医生在心里已经设想起了高高在上的谢神某日顶着被打肿的脸跑来找他哭的场面,肚中笑得没边,脸上却优雅一笑。

好,那祝你以后都不要露馅。

他敷衍地一笔带过,随即转了话题:不过权楚楚要是还不死心怎么办?你不准她进大楼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也没见她放弃啊,反倒还天天在附近转悠,最后还是把浅恩堵住了,毕竟腿长在她身上,你总不能把人绑起来吧?谢骁舟却好像并不担心,只浅浅一笑:她不会再来了。

宋兰因一挑眉:为什么?她被我拦在公司外面却还敢到处转悠去堵浅浅,不就是仗着浅浅不知道我的过去吗?谢骁舟慢吞吞端起茶杯,既然不知道,当然可以随便她说——她要说我和她少年时情比金坚,要说我绝对无法对她忘情,要说我恨她是因为爱她,不都只凭她自己一张嘴?这种话术估计连我事后想对浅浅解释都难以出口,说恨她也应了她的话,说对她无感也容易被当成是掩耳盗铃。

宋兰因摸了摸下巴,点头:这么想来,还真是……谢骁舟便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水:所以啊,我就干脆在浅浅面前表达我的态度咯。

他悦耳的声线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却如同水中流淌过的碎冰,幽幽泛凉:她但凡是个还要点脸皮的人,在被我当着浅浅的面说了是滩呕吐物之后,都不会再有脸出现在浅浅面前了吧?宋兰因目瞪口呆:呕……呕吐物?光是说出这三个字他都觉得有点反胃,再细细一想,一个满怀爱意一心要再续前缘的女人,在一心要打倒的情敌面前,被自己喜欢的人以一滩呕吐物这样不堪至恶心的话形容之后,还会有勇气出现在情敌面前吗?但凡她还敢,虞浅恩都能以这三个字将她碾进泥土里。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她现在已经后悔去找虞浅恩了——不但没能达成目的,反而在情敌面前被所图之人羞辱了个干干净净,同时还让谢骁舟洗清了难忘旧情的嫌疑。

这世上哪有男人会对自己还有点感情的女人用呕吐物去形容呢?想到这里,宋兰因看向谢骁舟的眼神不由变得极其复杂。

你其实悄悄学了心理学吧?谢骁舟莫名看他,宋兰因又浅了浅头,自言自语。

不应当——或者就算学了,也只能用在别人身上,到了浅恩这儿就乱得一塌糊涂了。

你什么意思?谢骁舟皱眉。

没什么。

宋医生却微笑,还对他做了个拍肩的动作,可能这就是爱情吧。

要与另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灵魂相爱,就像在雾中行路一般,总得要踉踉跄跄甚至摔跤不停,才能知道从无数条岔路中,摸索到那条真正通往对方心灵的路。

好在就目前看来,这两个人都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相反,他们都充满了勇气——即便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这么想着,宋兰因低头喝茶,掩住了自己真心为他们感到欣慰的唇角。

·虞浅恩并不知道自己男朋友正在宋医生那里发愁,她也正在做一件在宋医生眼中必然充满了勇气的事情。

回到宿舍后见到权荧荧,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谈谈吧。

而权荧荧看了她许久,最后点了点头,却又道:等晚上吧,我还有点事。

于是这一等就是半天,而当虞浅恩揉了揉看剧本看到发酸的眼睛,从卧室里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了满满的一桌菜。

什么红烧肉,鸽子汤,什么蒸鱼,糖醋排骨……有荤有素,有汤有饭,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大厨手笔。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正端着碗走到桌边的权荧荧。

先洗手,过来吃。

权荧荧看她一眼,还是那样一张不好惹的脸和不好惹的表情,但偏偏围裙还没摘,摆碗的动作非常熟练。

难以言喻的违和感造成一种反差萌,让这个人反倒添了许多烟火气。

虞浅恩迅速去洗了手,然后到桌边坐下了。

你学过烹饪吗?虞浅恩拿这个当开场白。

因为她吃了一口红烧肉,太好吃了,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无味的程度。

没有专门去学过,我姐姐以前教过我一点儿,不过大多都是自己练习出来的。

权荧荧眼皮低垂,在吃饭间隙,用闲聊般平淡的语气说,其实我姐姐做饭比我好吃,但她已经很多年不做了。

她竟主动提起了权楚楚。

虞浅恩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眼含打量:你知道我想找你谈什么?我不知道。

权荧荧放下筷子,看着她,但我要替我姐姐跟你说声对不起。

虞浅恩怔了一下,看着面前少女平静却坦荡凝视自己的眼睛,半晌才轻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

她说的是我知道了,却并不是我接受了。

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她径直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知道你姐姐和谢骁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你知道吗?你会告诉我吗?她的眼瞳乌黑,映着头顶的灯,寒星一般熠熠生辉着。

权荧荧看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本来也要告诉你的,虽然那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第四百七十二章 传闻中的谢少爷半天之前,接到姐姐电话的时候,权荧荧本正在收拾去选秀节目上要带的行李,本以为这通电话又是来劝说她另选职业的,却没想到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对不起。

可紧接着,权楚楚却并没有说为什么对不起,反倒喃喃地问了她一句别的话。

现在的我,和十几岁的我,相差很大吗?她那个说话总是优雅又干脆,渐渐朝女强人靠近的姐姐,难得一次用这么堪称凄惶的语气问她,我是不是已经完全长变了模样,以至于多年不见的人根本认不出我?权荧荧一向是个聪明人,立刻就隐约察觉到什么,于是沉默半晌后,她诚实地给出了答案:你忘了去年回老家,隔壁十年没见过的周阿姨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吗?你的外貌根本就没什么变化。

……权楚楚无声了很久,最终喃喃自语,那他……怎么会认不出我?她慢慢地说着,语气如同梦呓:你知道吗荧荧?那天在你宿舍门外见面的时候,他居然没能认出我,还以为我才是虞浅恩的室友——你说,他是真的没有认出,还是故意装作没有认出,好让我伤心的?权荧荧嗓子涩了一下,正要回答,却听姐姐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

当然是真的没认出——她竟吃吃地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又带出了哭腔,他都说了,他其实根本从未真正爱上过我,他甚至说我对他来讲只不过是一滩……一滩……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化作了一顿上气不接下气地凶猛哽咽,简直叫人怀疑她会不会就这样被自己的哭泣憋死。

在之后断断续续的倾诉与道歉中,权荧荧也知道了她所做的事,以及所引起的后果。

这下可好,行李也不用收拾了——不,也不是不用收拾,只是除了这扇门之后,需要换个目的地而已。

好在谢氏传媒还算实诚,既是无故毁约,便会遵照合同给她足够甚至多出一些的违约金——说起来天下各大传媒公司,还甚少有甲方毫不吝啬与计较,主动给乙方违约金的。

手机里存着沈总发来的违约协议,权荧荧心里很平静。

这对她来说不过是换个职业的事情罢了,说到底她坚持要做爱豆本来就并非是为了热爱,而只是一种踏入娱乐圈的方式而已,倘若当初她在演技上有天赋,指不定现在就是虞浅恩的同行了。

抬眼看了一眼对面漂亮得闪闪发光的少女,她微微笑了笑,给彼此都倒了一小杯红酒。

我第一次见谢神,是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他代表谢家跟着我姐姐来了我家,亲自送了我生日礼物,然后被拍了照片,还登上了报纸。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郑重的过生日。

不光有蛋糕有蜡烛,还有漂亮昂贵的礼物,以及一圈围着她拍手唱生日歌的人,甚至还有记录着这一切的摄像机。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姐姐口中每天都在念个不停的谢少爷。

其实也只比她大上几岁,却已经有了高挑的身量,以及温和不凡的气度。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懵懂地明白了,姐姐为何每次一提到谢少爷就面带羞赧,却又笑个不停,好像认识他就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是她,想必也要和她姐姐一样。

毕竟仅仅是见了这么一面,她从此以后的生日便都好像被烙上了那一日的印子,每到凌晨便开始挂念和回想,再到逼近零点之时回归失望与低落。

不过,这样的梦也只做了三年。

三年后,她的姐姐与谢少爷决裂了。

·他们其实从未谈过恋爱。

权荧荧说:只是我姐姐头脑聪明,又很会说话,她很早就开始喜欢谢神,举止间自然会投其所好,这样才慢慢成了谢神说得上话的朋友。

这些也是我后来才慢慢想明白的。

权荧荧喝了一杯酒,语速慢慢的,不过在当时,我也真的以为他们是在谈恋爱,甚至还以为谢神会成为我的姐夫。

因为不光是谢神,甚至连谢神的父亲,谢氏的总裁也来过我家,特地见过我姐姐,还说我姐是个好孩子,问她以后愿不愿意来谢氏上班。

虞浅恩听得认真,连吃饭都有些忘了:那你姐姐一定很高兴。

对面的权荧荧笑了笑,继续道:岂止我姐,我们全家都很高兴,不过你说得对,我姐姐的高兴和我父母的高兴是不一样的,对她来说,谢总的首肯更像是一种长辈对儿媳的肯定,虽然其实当时她也才刚成年,但你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老家的小伙伴们,在那个年纪已经结婚生子的比比皆是,所以她自然欣喜若狂。

其实我也为她高兴,毕竟那时的我,也早就以为谢神会是我的姐夫。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虞浅恩的神色,少女面色如常,捏着杯子的手却不自觉地敲了敲。

权荧荧笑了一下,却并不立刻宽她的心,反倒继续慢慢讲起了经过:从那之后,我姐姐和谢神的往来就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频繁地跟我提起谢神,她无数次的告诉过我,世上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能那么亲近‘谢少爷’,哪怕是他的父母兄弟也不如她离‘谢少爷’的心更近。

她说,‘谢少爷’什么事都告诉她——家里的,学校的,公司的,甚至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他的爱好和感兴趣的职业,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心心相印的恋爱对象。

虞浅恩面无表情,虞浅恩敲杯子的动作越来越快。

后来呢?她迫不及待想略过这一环节。

权荧荧却不紧不慢,直到喝完了新倒的那杯酒,才抬起了眼皮,直视着虞浅恩,缓缓张了口。

后来啊……后来,他们就决裂了。

在‘谢少爷’违逆谢总,拍了第一部电影之后,在‘谢少爷’第一次反抗,第一次想要抛下一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却被谢总强扣在家,甚至关到精神病医院治疗。

人不人鬼不鬼,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给我姐姐打电话,请她帮忙送信给她早已离开谢家的弟弟的时候……我姐姐,却劝他不要和谢总作对,然后转头就把他的口信卖给了谢总。

紧接着,谢神从谢总口中知道了一个消息。

权荧荧放下杯子,盯着面前已经彻底变了脸色的虞浅恩,缓缓一笑。

你知道吗?在古代,皇帝和皇后往往都会为刚成年的皇子安排一个教养宫女,就是为了防止皇子不通情事,和其他不知底细乱七八糟的女子搅到一起。

现代社会,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我姐姐,就是谢总特意安排给谢少爷的‘女朋友’。

第四百七十三章 局外人虞浅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甚至怀疑此时此刻其实是身在梦中,否则怎么会听见这么荒诞的事情?可对面权荧荧神色如常,甚至还在继续说着。

我姐姐,虽然穷,但是身家干净,知根知底,同时成绩又好,头脑机灵,交际圈简单,而且早就签了合同要去谢氏工作,是一个完全被掌握在谢总手里的人。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道,所以,他特意把我姐姐转到谢少爷的学校,好让她将谢少爷的一举一动都报告上去,以确认他没有乱来,也没有交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抬手一口喝了那一小杯酒,权荧荧看向虞浅恩,眼神有些莫名,嘴角却带着点笑意: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和谢神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很好——因为谢总已经死了,倘若他还活着,你想要和谢神在一起,只怕是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行。

虞浅恩动了一下眉眼,却好似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抽离出来,神情怔怔的,张口说话的语气也有种下意识的机械感。

你说的……精神病院是怎么回事?她难以形容自己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此时才恢复的呼吸甚至让她感觉到了喉咙与肺部的烧灼感和揪痛感。

可她根本来不及在意,只猛地抬头追问:你说的精神病医院,是怎么回事?权荧荧嘴角翘了一下,却很讽刺:我曾经也不敢相信——那可是谢少爷,在谢凛阳和谢夫人走了之后,他就是谢氏唯一的继承人了,但大约也正因为如此,谢总才对他越发的严苛,不,都不能叫严苛了,那是扭曲和变态。

社会上有父母为了让孩子戒网瘾,而把孩子送去电疗,我以前本以为这就已经够荒谬了,可直到那件事,我才发现那算什么——这世上竟有父亲会因为孩子想要追求梦想,而把人送进精神病医院的。

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

权荧荧耸耸肩,抬起头看向对面,如果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只能去问……权荧荧愣住了。

在她对面,虞浅恩直挺挺地坐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看起来仿佛在发狠,可眼圈却无声无息变得通红。

水光在其中慢慢聚集,在灯下折射着钻石般刺眼的光,直至此时,终于不堪承载地滚落出来。

仿佛听到了啪嗒一声碎响。

权荧荧心里颤了一下,陡然有种酸涩感盈上心头,却做若无其事状移开了视线,说完了那句话:如果还想知道更多,你就只能去问谢总了,我知道的这些也都是我姐告诉我的——这些年里她总会跟我念叨以前发生过的事,但想必以后不会了。

虞浅恩闷不吭声地抹了一把眼泪,再开口时便带了点鼻音: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也不抬头,只低着头问:他爸爸为什么那样对待他?不知道。

权荧荧浅头,我至今都无法理解谢总,估计只有谢神自己才知道吧——不过,我知道谢家还是有过好时候的,那会儿谢夫人还没有和谢总离婚,二少爷也没有跟母亲离家,据我姐姐说谢夫人是个学者,特别和气,有她在的时候谢家气氛总是很好。

看了一眼对面的虞浅恩,见少女低着头扒拉碗里的饭粒,半晌又掉了一颗大大的泪珠下来。

她心里有点忐忑,还有点莫名的发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故作轻松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谢神现在过得挺好的,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不好。

虞浅恩想起那座空荡的城堡,闷声闷气的说。

权荧荧:……他爸爸真是个坏蛋。

她说,又抬头冷冷看了眼对面,补充,你姐姐也是个坏蛋。

权荧荧:……她居然还敢跑来找谢老师?虞浅恩又用上了这个称呼,越来越低气压地说,但凡有一点愧疚之心,她都不该再出现在谢老师面前,可她居然还想把我赶跑和谢老师再续前缘?且不说到底有没有前缘,就算有也只是孽缘!虞浅恩冷冷盯视着对面的权荧荧,最后总结:你姐姐就是个自私自利又毫无自知之明的大混蛋。

权荧荧:……她无言半晌,最后眉眼间染上点颓废之色,垂着头说:所以,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你道歉也没用。

虞浅恩冷冷说着,下一刻她便放下了筷子,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了,辜负了你做的一桌饭……说到这里她突然卡了一下,快速扫了一眼桌上根本没怎么动的饭菜,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又改口道,可以放进冰箱里明天吃,今天我气都气饱了。

她转头往卧室走去,才两步又停住了,头也不回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别和我说话了,我知道我这是迁怒,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我知道你没做错什么。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低落沉静,很快就被关门声掩住了。

而权荧荧怔怔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讶异,有些怔怔,又有些感叹,似没想到虞浅恩会说出这种话来。

半晌,却只能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苦笑——哪里还有以后?她只怕明早就要打包走人,只能是再也不见了。

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少女有些可惜和遗憾地叹了口气。

本是作为歉意和善意的一桌饭菜,可惜虞浅恩也没吃两口——她说放进冰箱以后吃,权荧荧也完全没当真。

毕竟,哪有一线明星吃剩菜的?即便是这么想的,权荧荧却还是站起来将桌上的饭菜一一打包,再放进了冰箱里。

最后她想去敲一敲虞浅恩的房门,叮嘱一下某几样特殊的菜要怎么热,却在即将动手时听见了一声轻微的抽噎。

隔着门板,那声音好像被闷在更深的地方,并不频繁,相反,她十分安静,几乎要隔上一两分钟才会传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哽咽。

厅堂的灯光明亮,窗外夜色渐深。

权荧荧不由得想到姐姐在电话里所说,谢骁舟是怎样为虞浅恩说话,又是怎样被虞浅恩拉着离开的。

当时没有感觉,但此刻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却陡然想象出了那样的场面。

以及方才虞浅恩通红的眼眶,和陡然滚落的泪珠。

于是不知为何,饭桌上那一刹那的酸涩感,此时又弥漫了出来。

就像看了一场坎坷又动人的爱情电影,让人为影中人的眼泪而酸涩,为影中人的痛苦而感同身受。

同时,却又不免生出一点局外人的羡慕来。

权荧荧最终收回了自己的手,去写了好多张便利贴,贴在冰箱里那些装着菜的保鲜盒上。

冰箱门被关上,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一本书虞浅恩闷在黑暗的被子里。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

可她不是因为可怜谢骁舟才哭的,她是因为难过——甚至这难过都不是为谢骁舟而难过,她是为自己而难过。

一千一万遍了,她已经为谢骁舟过得不如自己想象中幸福而不高兴了一千遍一万遍。

可现在她才知道,那还远远不够。

她以前以为谢骁舟对她来说是太阳,是远在云端的救世主启明星,可现在她才发现,谢骁舟其实是一本书,她最初因为离得远所以看不懂,便以为这书神秘又晦涩,记载的都是高大上的闪闪发光的生活,然而现在,她有了能阅读这本书甚至拥有这本书的机会后,她才发现,这是一本外表昂贵光鲜,内里其实已经被划满刀痕的书。

她每翻过一页,便发现一处残破的伤痕。

于是越是翻阅,就越是痛苦。

她甚至害怕起来,害怕翻到最后她会发现,这书里其实没有一页完好的纸,没有一笔正常的字,满目都是凌乱惨烈的伤口。

然而当书本合上,人们却还在遥远的地方赞叹着,仰望着,羡慕着,以为他光鲜亮丽不染尘埃,以为他高高在上不懂凡人痛苦。

而她——一心憧憬了这本书这么久的她,以为书中全是闪光字句的她,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翻页中,一次又一次为那些伤口而锥心刺骨。

——我不是为了谢老师才哭的。

虞浅恩闷在黑暗中,努力强忍,半晌才抽噎了一下。

——我是为了我的书。

她想着,眼泪已不知不觉浸湿了床单。

·虞浅恩在了解情报的时候,谢骁舟也没有闲着。

刚好在这个深夜,他收到了一份资料,附带一个许久不见的手下。

您要我查的虞小姐的消息,已经有了些眉目。

随着面前人一板一眼的声音,谢骁舟打开了文件袋。

虞小姐的身份至今都是一位姓江的老先生的养女,根据表面来看,她是在很多年前就被江老先生收养——可是根据我的调查,江老先生早在十几年前就走失了,他根本没有条件来收养虞小姐,所以这份资料是假的。

谢骁舟眉梢一抬,却并不说话。

这手下说话语速不慢,却极有条理,下一句就解了他的疑惑:造假的人是靳风,虞家的半个儿子。

谢骁舟瞬间就明白了,唇边闪过一丝冷笑。

这条线是假的,沿着江老先生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我就干脆根据您给的情报,从林家查起了。

虞小姐是林家十二年前走失的大女儿,虽然现在已经没了消息,但当年林方西以林氏掌门人之尊逼死了一个普通保姆,甚至想逼死那一家人的新闻,还是小范围地传了两天的,于是我找出了当年的新闻,又找到了当年同样在林家做事的别的佣人,才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林方西和方如兰结婚之前,曾和虞金枝谈过恋爱,分手时虞金枝已经怀了孕,却没有告诉林方西,直到眼睁睁看着林方西结婚,直到她把女儿生下来,才直接坐车到了林家,当着方悦的面将孩子和一纸亲子鉴定给了林方西——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佣人也没看清,只知道当时方如兰也还在孕期。

听到这里,谢骁舟嘴角抽了一下。

虽然虞金枝当时应该只是存着给林方西添堵的心思,她也算不上是小三,但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无脑,想也知道方如兰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脸上神情微微淡了下来——是啊,如果当时是这样的情况,方如兰怎么可能会对虞浅恩毫无芥蒂?可手下却继续道:不过根据我的走访来看,虞浅恩走失之前,所有在林家工作过的佣人,无一不称赞方如兰是个好人……正好,谢骁舟手下也刚翻到那几页。

那是手下走访过的佣人留下的笔录。

【林夫人实在是个大好人,她记得住每一个人的名字,不管是花匠也好厨子也好,每一个女佣的名字她都记得住,随口都能准确的喊出来,还给我们放假,每到过年过节还给我们发礼物咧……什么?你问林夫人对虞小姐怎么样?当然好了!有时候对亲女儿都不如对虞小姐好呢,说是可怜她没有完整的家庭,简直是百依百顺,好在虞小姐也是个乖巧的孩子,一点都不顽皮,时常能一个人玩拼图玩上一整天,一点都不叫大人操心,可惜啊,后来走丢了,林夫人还伤心得晕了两次……】【林夫人?那可是个仙女,一点脾气都没有……我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耐心的豪门太太,对佣人好,对家人好,对女儿好,连不是亲生的虞小姐都被她养得金尊玉贵的,和亲生的没有半点区别……】【其实虞小姐也是个好孩子,林夫人对她挺好的,什么都纵着宠着,可惜大小姐本身性格内向,就算林夫人对她再好,她也总是胆小得很,老是一个人呆着,也不爱亲近人,连对自己亲爸爸都不那么亲近,像只小猫似的,哎,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后面还有一张,也都是差不多的评价。

总之没一个说林夫人不好的。

谢骁舟随便翻了翻,听见手下继续道:本来到这里应该继续查走丢那天的具体情况……但是很巧的是,我刚查到这里时,发现了一批同行。

手指一顿,谢骁舟从资料间抬起头来。

一板一眼的手下也不看他,只平视着前方,不起波澜道:有人也在查那一天的事——不,应该是说,有人在查方如兰。

而根据这一波人,我又顺藤摸瓜,发现了同源不同步的另一队同行。

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绕口,平平静静道,他们在调查多年前下川的一场火灾,以及一个名叫荆野的男人。

这些人,全部来自林方西。

手下的视线终于聚焦于谢骁舟,他问,我可以坐享其成,等他们的结果吗?谢骁舟:……谢骁舟笑了,一边翻开最后一页,一边温和地问:你说呢?最后一页,是一张旧报纸被剪下来的一角。

报纸上,刊登着豆腐块大小的一则新闻。

【下川市某街区地下室发生火灾,竟揪出一个特大人口拐卖集团!】第四百七十五章 一直跑到黑夜散尽那是很多年前的报纸了,纸页泛着黄,边角还带着些污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淘出来的。

除了加粗的标题之外,整个内容只有两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谢骁舟拿起这一角报纸,头也不抬地问:怎么起火的?还不知道,没那么快找到当时的笔录,但已经在查了。

那这场火灾又是怎么跟人贩子集团扯上关系的?谢骁舟挑眉,难道这里是人贩子的某个窝点?您猜对了。

手下不冷不热,这单元楼下共有两间地下室,一间小一间大,小的那间里只呆着一个人,里面火势严重,差点被烧死,至于大的那间,原本是作为仓库存在着,有普通人客厅那么大——消防员在这间地下室里,发现了被锁起来的九个小孩,两个女人,以及三个负责看守的人贩子。

因为距离较远,消防员到的时候火势还没有蔓延进这间房里,但他们被困在下面,也呛了几口烟,除此之外就没有伤亡了。

谢骁舟手指一顿,他无声凝视着报纸上那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灰暗的单元楼地下室入口,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本该是很艳丽的色彩,却被照片过滤成森冷的黑白色。

而另外一张,大约是火被扑灭后照的,衣衫褴褛的小孩们挤在一堆,他们脚上套着绳索,朝镜头看来的眼睛黑白分明,却写满了怯懦与恐惧,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谢骁舟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凝视着焦点中某个女孩大大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为什么要查这场火灾?林家,是在怀疑虞浅恩和这件事有关吗?应该是的。

手下顿了顿,道,而且,虽然当时新闻并没有具体报道,笔录也还没有找到,但我怀疑,这场火灾是有人蓄意纵火导致的。

毕竟火势都已经蔓延到阶梯上来了,按理说下面两间房都已经烧光了才对,可事实上,火势却只针对那个小房间——唯一的解释,是有人从外面纵火,然后里应外合,想要烧死小房间里那个人贩子,只有这样,另一间房才能逃过一劫。

谢骁舟无声半晌,突然问:查清楚当时被困小孩的情况了吗?因为怀疑虞浅恩就在其中,我也特意查过那些孩子的年纪,不过他们都在九岁以下,不符合要求。

……谢骁舟沉默着,手指轻轻抚过了那张黑白照片,片刻后才缓缓道,那如果,她就是那个放火的孩子呢?如果这把火是她放的,那么她是会留在那里等着消防员和警察来解救?还是会谁也不敢相信地逃离,头也不回地冲出这条街区呢?事实上谢骁舟并不了解少年时期的虞浅恩,甚至照面都没有打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就是觉得,虞浅恩会选择后者。

他想到她身上被生母留下的烫伤的疤,又想到她在发布会上惨白的脸色,还想到她在攀岩馆的眼泪,她骨折的旧伤,她难醒的噩梦,她在大雨中无处可去的彷徨,以及最初所见时,深巷中那带刺的,孤单又桀骜难驯的一眼。

——没有人教会她信任他人,无论是走丢前还是走丢后,她始终都跌跌撞撞,独自活着。

这样的孩子,又怎么会敢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等待别人的救援呢?所以,如果这把火是她放的,她一定当时就逃走了。

谢骁舟视线落在地下室入口那张照片上。

燃烧的火往深处蔓延,而在外边,还能看见单元楼的牌子,以及街道的一角。

那是一条并不宽阔的道路,路边堆着沙土,在寒碜到几乎没有的绿化中,向夜色深处蔓延了很短暂的一截,然后终止在照片的边缘。

可谢骁舟看着那黑色的道路,目光仿佛穿透了报纸,穿透了不可逾越的照片边框,看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

他看到那个孩子在寒冷的街道上奔跑,四下安静无人,每一扇窗户里都填满了好梦,于是她不敢出声,只能在冷风里拔足狂奔,直到月色照耀的街道尽头。

很累吧?漫长的安静之中,手下已经退下去了。

谢骁舟独自坐在房里,抚摸那张照片,像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在问当年那个也曾出现在画面中的孩子。

路是不是很长?他轻声说,嘴角弯起来一点笑,眼底却蕴满湖水般的温柔,没关系,你会跑出去的。

一直跑到黑夜散尽,曙光遍地。

跑到我的面前来,堂堂正正地要我爱你。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家伙了。

谢骁舟最后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把这些资料锁进抽屉里,又将那一角报纸放入了常看的一本书中,最后打电话让手下进来了。

继续查,这场火灾的笔录我一定要拿到,还有林家正在查的那个荆野,到底是什么人,我也要知道。

顿了顿,谢骁舟道:既然林方西在查方如兰,那你就派人去查一查方家吧。

虽然毫无证据,但只看林方西的行为就知道,他必然已经开始猜疑当年那件事和方如兰的关系了。

既然如此,方家也不能不查。

毕竟——如果是一整个人贩子集团的话,背后指不定藏着多深的水呢,方如兰自己一个人,未必能跟对方合作得这么天衣无缝。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毫无证据的基础下进行毫无证据的怀疑,谢骁舟漠然地下了命令,挥手让手下离开了。

·虞浅恩是在第二天中午准备吃饭时发现不对的。

她想起昨晚没吃完的菜,打开冰箱看到了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保鲜盒以及上面的便利贴,立刻就觉得自己的迁怒应该到此为止了。

于是转身去敲了室友的门,想叫她一起吃饭,然而半晌没有回应,她把门一推开,立刻就愣住了。

她的室友不在房间——不,这分明是室友已经搬家了的样子!床单枕头之类全都换成了最开始的白色,梳妆台和书桌全都清空了,一点属于权荧荧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虞浅恩呆了半晌,第一想法却是权荧荧是不是去录节目去了,然而当她一个电话打给陈锦红才知道,她这才新鲜出炉没几天的新室友,已经光荣下岗了——权荧荧和公司解约了,付违约金的,是谢氏传媒。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挂电话的刹那,虞浅恩怒从心头起,饭也不想吃了,开门就想往外冲,谁知迎头便撞上了提着饭盒的男朋友。

他还顶着一张俊美温和的脸,对她露出璀璨的笑容。

不跟我说话,但我做的饭可以吃吧?看了一眼那粉色的便当盒,虞浅恩:……第四百七十六章 湖水和星星谢骁舟听了宋医生一番话,想了一夜后深以为然,觉得以浅浅的性格,所谓的不理自己应当只留在不与自己说话的层面,应该不至于连别的交流全都断了。

于是这一天他起了个大早,又是煲汤又是炒菜的,好不容易才做好了新菜式来投喂女朋友,结果开门迎接他的,就是一个愤怒的瞪视。

他脸上笑容一顿,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隔壁宿舍不知道是谁出门,刚一开门就看到这一幕,最初还以为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发现刚刚差点被门板拍脸上的人竟然真的是公司一哥谢骁舟,立刻又被吓得转身回屋了。

于是又是砰地一声。

走廊里安静得出奇,谢骁舟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褪干净,房门便再一次被人打开了。

他立刻又笑起来:浅浅……话没出口,啪的一声——一个东西被贴在了他脑门上。

谢骁舟朝上一瞧,一张黄色的便利贴。

取下来看一眼,上面简单粗暴地写着让权荧荧回来!谢神唇角的弧度没有一丝改变,连眼神都依旧温和地抬起头,张口却是:不行。

他嗓音很柔和地说:我不想看见她继续出现在你身边。

虞浅恩冷冷盯着他。

男人直直回视,眼中唇角都带着笑,一点都看不出他刚刚给出了那么云淡风轻又坚决如铁的拒绝。

似乎看出他的无动于衷,虞浅恩闭了闭眼,没有再关上门,而是转身进屋了。

谢骁舟似有些意外,挑了下眉,抬脚跟了进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

虞浅恩没有停留,径直走进卧室。

谢骁舟将饭盒放在岛台,看着那扇并没有关闭的房门,只犹豫了半秒,便毫不心虚地跟了进去。

虞浅恩正在桌前弯着腰写便利贴,等谢骁舟走近的时候,她刚好写完一张,转头举到了他面前。

【你要是不让她回来,我不理你的时间就要翻倍了】没有用激烈的语气词,甚至少女的表情也和这字句一样安静。

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谢骁舟,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却让谢骁舟顿时头疼起来。

虞浅恩于是又转身弯腰继续写,便利贴一张一张地出现在谢骁舟面前。

【翻倍的话就是六天】【我真的要生气了】【真正生气的话,我连便利贴都不会写的】【你真的不让她回来吗?】【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室友】【她还给我做饭吃,还会收拾房间】【我以前一个朋友都没有,还以为她能成为我的朋友】……谢骁舟:……谢骁舟捏住了自己的额角,盯着虞浅恩看似安静实则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了半晌,最后不得不闭上了眼:知道了。

虞浅恩眼睛一亮,期待地紧盯着谢骁舟,活像一只看到了食物的猫咪,眼巴巴的。

男人有些失笑。

在开口之前觉得十分艰难的事,此时在少女的眼神下,又好像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我会让她回来的。

——这大约是第一次,心硬如铁从不手软的谢总违反了自己放过的狠话。

这在总裁圈大约是有点丢面子的,还不知道沈粲会怎么嘲笑他呢。

但看着面前虞浅恩顿时浮现的笑脸,他便也跟着笑了,并同时得寸进尺:那你是不是可以撤销惩罚了?谢神拉住女朋友的手,轻轻晃了晃。

这么修长挺拔的一个大男人,耍起赖来仿佛猛虎撒娇:写便利贴一点都不方便,你还是理理我吧?嗯?虞浅恩:……少女脸上险些诚实地显露出嫌弃的神情来,好在她努力控制住了,只瞥了他一眼,然后抽回手,继续写便利贴。

【我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你调虎离山自己去见前女友是一回事,你让权荧荧搬走是另一回事】【我才不会上你的当】【说三天就三天,这三天你别来找我了!】把最后一张便利贴贴在了男人脑门上,虞浅恩一顿排山倒海小牛犊顶角地把谢神硬生生顶出了客厅,再顶出了宿舍。

砰——隔壁好不容易才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次出门的小艺人,又一次看见了谢神险些被门板拍脸的奇观,这一次他脑袋上甚至还贴着一张纸。

小艺人哆哆嗦嗦,再次返身回屋,生怕被灭口似的把门关出了一声巨响。

谢神:……谢神取下了脸上那张便利贴,原本还能维持的笑容终于全部垮掉。

他看了看便利贴又看了看面前的房门,还是不死心地敲了敲门,试图拯救一下自己:浅浅?或者你把时间给我减半呢?三天实在是太久了,换成一天半怎么样?或者两天?虞同学?浅恩?宝宝?把自己恶心得一个哆嗦的谢神及时住嘴,想了想又大声说: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去黄龙山攀岩了啊!不系安全绳的那种!敲门声持续了一分钟后,不知死活的谢先生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去了我就翻三倍!】谢骁舟:……我骗你的!开玩笑的!谢先生毫无原则地赶紧敲门,我再也不会去野攀了!谁去谁是狗!三天就三天。

他终于收回手,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还不忘叮嘱里边:我带的饭要吃啊,炖了好几个小时呢。

走廊安静下来。

按理说,谢骁舟应该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毫无离开的欲望。

看着这条长长的安静的走廊,想到城堡里没完成的工作,以及没看完的剧本,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从这里离开,电梯下去,走出公司,就会进入很大很热闹的世界,他站在那个世界的顶端位置,和世上的极少数人一起,控制着许许多多的大事,掌握着许许多多的人生。

走出这里,他的视野广阔至极,是寻常人穷尽想象也无法看到的风景。

可站在这里,他根本不愿意去想那些,他的存在意义,他的满心所想,好像都只围绕着门背后的人。

即便看不见,即便她不肯跟他说话,他也依旧不想离开。

只要想到她就在这里,就在门背后的空间中走动着,吃饭,睡觉,思考,鲜活的存在着——他就觉得很有意思。

很有意义。

仿佛这房间里可以冒出数不胜数的彩色泡泡,让他甘愿将自己困在这门前,一步都不想踏出去。

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谢骁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想法后,突然就有点发怔。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我对她。

·于是第三次,隔壁的小艺人再次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做贼一样探出头来时,看见的是靠坐在紧闭的房门前的男人。

这一次她甚至还和他对上了视线。

的确是那双眼睛,被无数粉丝和媒体赞誉过的,仿佛落满了星星的湖水般的眼睛。

累积成山的自我怀疑再一次被这双眼睛击溃,这一次她没有发出动静,只浑浑噩噩,悄声无息,仿佛自己根本没探过脑袋般的,在那视线下缩了回去。

那扇房门悄无声息合拢时,谢骁舟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

男人下意识仰头看去,对上了少女低头看来的,惊讶的眼。

他看着她,接住她的视线,就像用湖水接着坠落的星星,然后笑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 要吃甜品吗?虞浅恩没能忍心对那双眼睛视而不见,终究还是把人让进来,一起吃了顿饭。

虽然过程中虞小姐依旧固执的没有说话,但谢先生显然已经很满意了,全程脸上带笑,给少女夹菜盛汤,动作优雅又殷勤。

吃完饭之后谢骁舟勤勤恳恳洗了碗,然后才在狠心的女朋友的死亡凝视中默默离开了。

直到好几次开门,确认那人真的走了之后,虞浅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倒在沙发里,发了会儿呆后又莫名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把自己埋进了抱枕中,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儿,险些滚到地上才消停。

可很快的,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要吃甜品吗?】虞浅恩脸上的笑一点点消退,很快她面无表情删掉了这条消息,又拉黑了这个号码。

可没用,不到两分钟她又收到了第二条。

【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草莓班戟,就在你们公司楼下】虞浅恩定睛一看,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大胆。

他到底是有多肆无忌惮?还是说他编造出来的底细真的就那么完美?根本不怕被人抓到蛛丝马迹?想到这里是谢骁舟的地盘,虞浅恩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紧张了。

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荆野到底有多疯,他完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爆炸,又会波及多少人。

虞浅恩脸色阴晴不定,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终于还是起身了。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下楼的时候大厅里人并不多,宽敞的会客区只有三三两两的小艺人正在喝茶聊天。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她把所有头发都藏起来了,还戴了一副眼镜,衣服也换了更简单常见的风格,连火眼金睛的前台都没能认出她来。

虞浅恩稍微放了心,绕过了绿植区和几根柱子,在那些零星坐着几个人的桌椅间,终于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荆野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小时候虞浅恩一直以为他年纪不小,可直到长大后回想起来她才发现,其实那时候的荆野应当是非常年轻的,站在一水的中年人贩子中间,简直鲜嫩青葱得像是初生的竹笋,只是因为他在那些人当中地位太高,说一不二,又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着施行暴力,简直如同罗刹恶魔一般可怕——而在幼小的孩童眼里,可怕的人都是年纪很大的人。

虞浅恩甚至曾一度以为他已经四十岁了。

可如今的荆野,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也就是说,十二年前的荆野,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今天窗外有蓝天白云,于是天光透澈,透过公司巨幅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落在那个没骨头般靠在沙发里的男人身上,吸引了不少小艺人的视线,虞浅恩甚至听见经过的人在讨论那个男人是不是公司新来的演员。

虞浅恩:……她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胆寒。

一个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和人命,葬送了多少人生的,本该一辈子都困死在监狱或者死在当年大火中的男人,居然能在阳光下如此肆无忌惮的现行?他好像一点都不怕将长相暴露在世人的视线里,虽然他本人正在对那些视线视而不见,懒洋洋地支着腮等待着。

虞浅恩看着他的侧影,本还想观察一会儿,却见那人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毫无预兆地突然转过了头,无比准确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们中间本还隔着一些人和柱子,但他的目光却如此笔直,径直落在了虞浅恩的眸中。

她一刹那手脚冰凉,好几秒才缓和过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全副武装地在他面前坐下来。

荆野也慢慢坐直了身子,先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陡然笑道:不摘口罩怎么吃东西?他把手边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到桌上,往对面推过去。

虞浅恩垂眸看了一眼,是鸦海市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据说每天只限量发售几款甜品,想吃的顾客几乎每天都在店门口排长队。

可也只是看了这么一眼,虞浅恩没有任何情绪地抬起头来:你觉得我会吃吗?为什么不?你不是很喜欢吃草莓班戟?荆野奇怪道,我当初就给你买了那么一次,你可高兴坏了,念了一个月呢。

牙关微微咬紧,虞浅恩按捺住想把甜点扔到他脸上去的冲动,只用眼睛无声地盯着他。

荆野被她看着,也渐渐安静下来,半点动静没有的任由她看,脸上甚至还隐约浮起了微笑。

气氛恶心得让人想吐,虞浅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困惑地皱眉,看着对面的人问: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我说过啊,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回到你身边?虞浅恩几乎冷笑出声,继续当乞丐吗?当然不是,现在我已经不做那个了。

荆野想了想,说,其实我也还没想好,但总有一天我会想到的。

他很大度一般地道:好吧,在那之前你依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只要时常和我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就行了。

这一次虞浅恩没有生气。

她只是眼神古怪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半晌才皱眉问:你想杀了吗?她声音很轻,像是真的好奇:你会杀了我吗?我杀你做什么?荆野却笑起来,那么锋利又带着戾气的一张脸,笑起来却居然会因为弯起的眼睛而变得柔软,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想要你死。

是吗?虞浅恩无视了他话里的另一层涵义。

她慢慢坐直了身体,语气依旧轻盈,却又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可我正好相反。

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一刻不希望你去死。

这不就是我们俩的相处方式吗?荆野耸了耸肩,仿佛只是听了一句闲谈般轻松,笑着说,从以前到现在,我也一直都在等着你来杀我啊——就像那一晚,我亲眼看着你放火那样。

虞浅恩瞳孔微微缩紧,片刻才硬邦邦开口:你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我没有逃。

荆野看着她,嗓音沙哑,含着纵容而居高临下的笑,一字一句道,因为床上的人,本来就不是我。

第四百七十八章 长巷与香烟一个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冬日夜晚。

他带着一身酒气,拎着一只黑色箱子,踏碎了满地月光,却没有急着下楼进屋,而是靠在单元楼外的巷子里,点燃了一根烟。

爆珠被无声捏碎,清凉的薄荷味逸散开来,再被穿透长巷的夜风一吹,一根烟过后,总算勉强驱离了一点身上的酒气。

接着,他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叹了口气,又点燃了第二根烟。

而这一次,没等香烟燃到尽头,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风吹动树叶的响声,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了。

男人夹烟的手指一顿,悄无声息地转头,偏了偏——那是短暂的不到半秒的刹那,他瞥到那个正在黑暗中走出房门的瘦小身影,然后条件反射般飞快地靠了回去。

有足足一分钟的时间,他怔在那里没有动,直到那个身影进入了他的余光中,他不着痕迹地往里贴了一些,再转头看去。

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蹲在单元楼门口的沙堆前,正把手摸进沙堆里,极其小心和缓慢地往外刨东西。

半晌,一个不小的油桶被她一点一点拖拽了出来。

男人盯着那个油桶,再盯着少女吃力地提着油桶走到阶梯旁,拧开盖子,一点一点缓慢而颤抖地将淡金色的液体倾倒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于是在良久的愣怔后,他笑了。

缓慢地抽了一口烟,转头将袅袅白雾吐在巷子的冷风里,他稍稍探头,继续饶有兴味地观察那个还在努力保持着油桶平衡,不想发出任何动静的女孩。

望着她的背影,他已经开始想象待会儿他走出去抓住她时,她会露出什么表情了。

第一时间肯定是震惊和恐惧的,因为她一定以为他现在本该在地下室睡觉——说不定她在房间里也动了什么手脚,好确保可以绝对地杀死他。

不过大概也只有几秒钟,她应该很快就会镇静下来,重新露出冷漠无情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眼里总是含着一汪泪,可怜巴巴软软糯糯的小孩儿,已经拥有了那样漆黑冷酷的眼神。

不过没关系,什么样儿他都喜欢。

那么这次该怎么惩罚她呢?男人心想。

是敲断一只手,还是腿?不……她的腿不能再受伤了,那不如就折两根手指做警示吧?我对她真是越来越心软了。

男人这么想着,又忽然想到了今天在店里看到的一个女孩儿戴着的樱桃发卡,于是思维突然跳跃,他寻思着下次去店里找找那女孩儿,看能不能把她的发卡拿过来,送给小星星。

小星星戴着应该比那女孩儿好看。

就这么乱七八糟而又悠然无比地想着,在一根烟快要燃烧到尽头的时候,最后一滴油也终于倒光了。

女孩无声无息放下了油桶,慢慢拿出了一个银色打火机。

男人无声无息站直了身体,转过了身,先优哉游哉拿手机拍了一张照,接着收起来,迈开了脚步——在火焰即将被丢入黑暗的这一秒,在男人准备走出长巷的这一秒,在他即将张口出声,似笑非笑叫出她名字的这一秒。

月色跨过了长街,跨过了树影,在单元楼口划出一道明暗的分界线。

而少女就站在这分界线上,面朝着下方深渊般的黑暗,却被打火机上瞬息而起的微弱火苗照亮了苍白瘦弱的脸。

距离不远,于是她的表情在男人的眼里纤毫毕现。

——她眼底有泪。

一滴泪珠蕴湿了眼睫,在一刹那的眨眼间,钻石一样滚落出来,下一瞬便消失在黑暗里。

即将跨出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仿佛那滴泪砸在了他的心脏里,而他的心脏不知何时由坚硬的石头化作了一潭死水,因这一滴泪而发出了擂鼓般沉闷又沉重的响声,同时涟漪泛起,那波动一层一层扩大和深入,直到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地方,传来一点细微的触动。

很难说明他那一瞬间到底想了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是条件反射地掠过了许多画面。

从在游乐场见到女孩的第一眼,到在地下室哄她叫自己爸爸,再到一次次殴打中,女孩由可怜逐渐变得桀骜的眼。

甚至她的阳奉阴违,她的破口大骂,她的憎恨与厌恶,以及她不可思议的差一点就得逞了的逃跑计划……还有她送的打火机,她每一声爸爸,她试图劝自己向善时的可笑与可爱,她企图和自己讲道理不想去乞讨的可怜……无数画面在脑海里飞掠而过,眼前却不过只一秒时间而已。

只这一秒,他便陡然改变了计划。

没去想地下室可能会被烧死的同事,没去想会有多大的损失,没去想老板的怒火,没去想可能的后果……他看着少女将那火苗掷向下方,如同慢镜头播放一般,火焰轰的一声燃烧起来,将少女的脸映得越发明亮,眼睛也越发漆黑。

紧接着,他看着她拔腿就跑。

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的小兽,她跑得很吃力,却很快,超乎寻常的快,近乎疯狂。

月色下那个身影正在随着狂奔而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可落在他的眼里,却仿佛是要燃烧起来了般明亮,连月亮和近处的大火也无法夺走的明亮。

香烟终于燃到了尽头,男人被烫了手。

他看了一眼,抽了最后一口,然后走了几步,将那个空了的油桶也丢入了大火中。

最后再看了一眼无尽的长街,提着那个装满了钞票的箱子,他转身走入巷中,彻底隐没在黑暗里。

(今天整个人都住在网上了)第四百七十九章 九池其实很多次都是这样的。

回忆到此结束,荆野抬眼看向对面脸色难看的少女,微微笑起来,我有事忙又不好随身带着你的时候,都有人特意代替我看着你……所以,大概这就是天意了。

他摊了摊手,向后靠上沙发,姿态非常放松:倘若那天我真的就在地下室,大约我也会甘心死在你手下吧,可惜——上天非要我活着,那我当然要给他个面子,意思意思地珍惜一下自己的命。

他在开玩笑。

虞浅恩却只觉得身体发寒。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虞浅恩问他,当时警方的行动很大,应该把你们连根拔起了才对,而你作为他们的头领,随便抓一个都能把你供出来了,你怎么可能还能逍遥法外?损失的确很重。

荆野耸了耸肩,但你也说了,我是头领嘛。

男人冲虞浅恩露出笑脸,横贯鼻梁的那条疤如同刀锋一般凶戾:头领当然有头领的办法。

什么办法?想知道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只要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就能告诉你了。

做梦。

那真遗憾。

男人似乎无所谓,又道,没关系,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的。

虞浅恩似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疯疯癫癫的态度,眼神冷漠而又警惕地盯着他,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终于问了。

荆野笑了,似乎很有些高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倾身去打开了桌上的甜点盒子,让里面漂亮的草莓班戟露了出来,还把勺子的包装打开,朝着虞浅恩的方向,工整地放好了。

接着他对虞浅恩做了个请的动作:吃一口,我就告诉你。

虞浅恩无声垂眸,她盯着那个草莓班戟。

她的确喜欢吃甜品,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喜欢吃甜的,可事实上,这份喜好是有一段空白时期的。

由面前这个男人所导致的空白时期。

她至今都清楚记得,在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分明只是所有孩子中很普通的一个,除了从不跟荆野分开流浪之外,她和其他孩子没有任何不同。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荆野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最初她以为这是好事,但那仅限于她真的把他当成爸爸的时候。

可很快,她就在一次又一次咽下甜蜜糖果后被施加的暴力中明白,爸爸对她的好不但不是好事,反而意味着可怕的灾难。

每一次的礼物,每一次带她出去玩,每一次对她展露温柔,之后等待着她的,都会是更加严苛的要求和残忍的殴打。

而草莓班戟,原本是她最喜欢的礼物。

可在从那里逃脱之后,她发现自己不再喜欢甜点了,甚至看到草莓班戟就想吐,最严重时甚至会头晕目眩,浑身冒冷汗,虚脱般一动不能动。

这毛病是在十六岁时她自己治好的。

因为太不甘心了,她每攒起来一点钱,就会去买一个甜点,经历了无数次呕吐和痛苦,在整整半年之后,她终于克服了应激反应,重新夺回了自己原本正常的喜好。

时至今日,她依旧喜欢吃草莓班戟。

可绝不会是眼前这一个。

虞浅恩端起那小巧精致的碟子,低头嗅了嗅,甜而不腻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没有任何想吐的感觉,只觉得非常可口。

于是少女笑了笑,抬起眼,突然翻手将甜点砸在了对面微笑的脸上。

啪的一声。

虞浅恩收回手,纸碟慢慢掉到桌上,露出男人被奶油砸得乱七八糟的脸。

他眨了下眼睛,却甚至还能发出疑惑而委屈的声音:你现在不喜欢吃草莓班戟了吗?喜欢。

虞浅恩淡淡道,你买的除外。

荆野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在大厅几个古怪的视线里,他叹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俊美而邪气的脸上多出几条白色的道道,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却奇怪的依旧不减压迫感。

小星星脾气越来越大了。

他说,不喜欢草莓班戟的话,下次我带别的给你吧。

他仿佛根本没听到虞浅恩说的话,自顾自地说着。

似还想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拿出来看了一眼后,他眉头微微一挑,接着抬眼看向虞浅恩,似想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

就当我带错了礼物的赔礼吧。

他弯唇,你知道的,我对你一向宽容。

今天的会面就到此为止了,期待下次再见。

最后敲了敲桌上的名片,他站起身来:如果要来玩的话,记得给我电话。

他从兜里掏出墨镜,转身离开了。

大浅大摆,没有一点掩饰。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外,虞浅恩身后背对的一张大沙发里突然坐起来一个人。

他脸上盖着的杂志顺着动作滑下去,露出阎城的脸。

没事吧?突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了虞浅恩一跳,转头看见是阎城才松懈下来。

你怎么在这?我一直都在这。

阎城懒洋洋地说,原本他进来的时候我就想直接逮人,但一想又觉得多半是徒劳,倒不如按兵不动,多打探一下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对的。

虞浅恩看着桌上那张名片,没有去拿,他既然敢大浅大摆出现在人前,就一定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阎城听出她的心不在焉,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扫过桌上那张名片:你不看?虞浅恩眼神嫌恶,犹豫几秒后却还是伸手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暗银色的卡片,对着阳光可以看出几道隐约的花纹,右下角用漂亮华贵的字体写着九池两个字。

她身后的阎城瞥到这两个字,眉梢立时挑了起来:九池?你知道?虞浅恩偏头看去。

知道一点。

阎城摸了摸鼻子,眼神竟奇异地漂移了一下。

虞浅恩察觉到不对,眯了眯眼睛:知道就告诉我啊。

咳。

阎城坐直了一些,干脆不看她了,只就着背靠沙发的姿势懒洋洋地说,你知道的,每个大城市总会有那么一些专供达官贵人以及各种权贵子弟们交友的场所,这个九池嘛——就是这种地方。

第四百八十章 百分之百交友?虞浅恩眼神怀疑。

阎城却愈发地不肯看她,望着天说:反正……不算什么好地方。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那张卡,突然又皱起了眉:不过这张卡……你见过?好像是……见过的。

阎城想了想,眼底陡然闪过一丝恍然,却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虞浅恩干脆转过身来盯着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卡片,半晌她突然明白过来,露出一个冷笑。

是林方西去过吧?阎城:……阎城望天望地,装作没听见。

是那种地方吗?虞浅恩眼睛澄澈,说的话却有些少儿不宜,类似红灯区一样的地方?也没有那么严重。

阎城赶紧道,达官贵人们还是要面子的。

那就是面子上过得去,其实暗地里还是个红灯区?阎城:……林方西去过那里,而且还有一样的卡片,对吧?阎城:……他是去猎艳的?阎城:……看着阎城的后脑勺,虞浅恩还有什么不懂。

渐渐憋红了脸,有些羞恼又十足嫌恶,半晌才憋出了一声冷笑:难怪大家都说林老板是个浪子。

老板已经好几年不去了。

眼见着瞒不住,阎城只好给自家大老板找补,而且他一般只在那里喝酒和社交,从来不碰那里的女人。

关我屁事,这种事他应该去对他老婆解释。

虞浅恩翻了个白眼。

阎城:……靠着沙发,盯着那张卡片看了半晌,虞浅恩突然拿出手机搜索了一通,没能搜到百科与店铺,却跳出了几个年代久远的新闻。

【鸦海市九池会馆一服务生因通宵工作突然猝死,服务生家人获赔八百万】【九池会馆一专业代驾在工作时突发心脏病,车毁人亡,好在后座上的客人无重大伤亡,事后顾客并未向代驾索赔,会馆方却主动赔偿了顾客医疗费及跑车,同时还给代驾父母发放了十万抚恤金,引来盛赞】……一共只有两条新闻,都是好几年前出的事,报道方也都是小媒体。

如果是以往,虞浅恩看到类似的新闻应该很快就划走了,这世上的意外太多了,每个人都在为了活着而辛苦奔波,她不需要这些新闻也能知道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现在,这个会馆和荆野扯上了关系,她就再也无法以寻常眼光去看待这些新闻。

虞浅恩又登录围脖搜了搜,却并没有看到太多相关消息,半晌,一无所获的她盯着那张卡片,出神一般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头也不抬地问:这是什么卡?会员卡。

阎城道,九池是会员制的会馆,和老板去的很多地方一样,需要有推荐人以及资产证明才能进入。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荆野怎么会有这种卡?那我拿着这张卡,也能进去吗?能是能。

阎城的眼神一下警惕起来,你不会想去吧?你不好奇他在里面做什么吗?虞浅恩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平平淡淡,我就挺好奇的。

阎城:……我觉得,老板不会允许你进去的。

你不说不就行了?虞浅恩条件反射地回答后,立刻又意识到不对,立马道,我去不去关他什么事?又不用他的卡。

说完这句话她却突然又陷入沉默,仿佛被打通了思路一般,想了半晌,嘴角突然弯了一下。

伸手弹了弹那张卡片,她转头对阎城道:记得保密啊,阎城队长——管好你那些手下的嘴,否则你就死定了。

说完后她施施然站起身来,走之前还招来人清理了一片狼藉的桌面,这才往电梯去了。

留下阎城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重新倒在了沙发里,拿杂志盖住了脸。

这可不能怪我。

阎城自言自语道,毕竟大小姐发话,我哪敢不听呢?·回到楼上,虞浅恩迅速进了卧室,从书里抽出那几张写满了地址的纸。

一张一张的在桌上铺好后,她将那张卡片放在了最后,又撕了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写下了【鸦海市 九池会馆】盯着桌子看了半晌,她开始一个一个的查询每一个地址。

【下川市丰园路丰园酒店,搜索结果117条20XX年X月X日,一名本地男客人因酒醉误杀来自XX市女游客,酒店方与男客人各赔偿女游客家人一百万,后酒店安保升级……】【下川市严西路星光KTV,搜索结果520XX年X月X日,一附中毕业女生在星光KTV参加毕业晚会后无故失踪……】【下川市昭阳路皇池夜总会,搜索结果13条201X年X月X日,一男子持刀闯入夜总会,造成一死两伤,后查明原因系报复社会……】【下川市云庄县,搜索结果15条20XX年X月X日河中浮现一具无名女尸……20XX年X月X日,一女子无故砍伤三名邻居,经调查该女子来自云庄大渔村……】【方溪市琼玉街 莲花KTV,搜索结果2条20XX年X月X日,两陌生女子无故打架,经警方调停后和好,清醒后才知是喝醉了酒发酒疯……】……一桩桩一件件,最轻的是打架,最严重的是人命,几乎没有一个风平浪静没有出事的地方。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虞浅恩却还是越查越心惊,到后面背脊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她知道,自己所记下的这些地址,全国各地到处都有类似的,这些纸上的地址数目估计还不足全国的万分之一,而在这成千上万的娱乐场所中,也总会有发生过意外的地方,毕竟走在路边都有可能会遇上飞来横祸呢……可那都是巧合性事件。

倘若她现在做的是什么抽样调查,是从成千上万的场所筛选出的这些意外,那还能说是正常。

但事实上这并不是抽样调查,在那些年里她被荆野带着去过的,记得的,这只能占到全国万分之一的各种场所中,发生事故的概率居然近百分之百!直到几张纸都被备注填得满满当当,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写完最后一个字时,虞浅恩的手指都有些发抖。

她怔怔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慢慢按住了自己正在颤抖的右手,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最后那张只写了一个地名的纸。

这是离她最近的,至今都还在活跃的,据说还是鸦海市权贵出入的会员制场所。

而现在的荆野,就在这里。

虞浅恩死死盯着那一行字,瞳孔漆黑,只在中间泛起一点细小而尖锐如刀锋的光亮。

——【鸦海市 九池会馆】(一切都是架空编造,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第四百八十一章 谁说我不是会员的?华灯初上,人声沸腾。

在鸦海市最为繁华的地段,有几片闹中取静的区域,其中部分是非富即贵之家的住宅区,另一部分,则是专供上流社会们潇洒的社交场所。

九池会馆便坐落于此处。

夜渐渐深了,越来越多的豪车在会馆门前停下,再由车童将车开走,留下一个个衣着考究的男女走入大门。

时间走到九点左右时,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停了下来,车童急忙迎了上去,同时有保镖要来开门,司机却自行下了车。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笔挺的衬衫与长裤,胳膊上隐约能看见优美的肌肉线条。

他眼神淡淡扫过,车童与保镖都忍不住往后退开,却见男人直接将钥匙丢给了车童,这才绕过车头,走向了副驾驶的位置。

期间又有一辆超跑停在了后边,车主按了几下喇叭以示催促,男人却依旧不紧不慢。

他弯腰打开车门,以保护的姿态护着里面的人下了车。

后边超跑里的车主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什么玩意儿?开个破玛莎拉蒂也敢这么装相?说着他就打开车门下了车,朝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坐在他副驾驶上的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下一秒也提起裙摆下了车:冯少等等我!待到他们一前一后走上前的时候,玛莎拉蒂副驾上的人也正好下了车。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车这么大架子呢……那位冯少一边走近一边笑着敲了敲玛莎拉蒂的车身,直到走到两人面前时,竟然突然往车上狠狠踹了一脚,还不赶紧开走给我腾地方?什么破车都能挡我的路了?陡然变得冷厉的眼神分明扫过了车童和保镖,可谁都听得出他针对的是谁。

男人脸色一沉,从副驾驶下来的少女却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只好熄火,朝车童使了个眼色,于是玛莎拉蒂很快就被开走了。

门口保镖很快迎了上来:冯少,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还不是你们会馆。

那个跟着冯少的女人笑嘻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让破车挡了冯少的路,耽搁了他的时间,是我我也要不高兴的。

少女往说话的女人身上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接着又很快收回视线,准备往会馆大门口走了。

谁知才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挑衅的声音:你们会馆什么情况啊?戴着口罩帽子也能进?这要是来了什么恐怖分子或者通缉犯可怎么办?还把不把我们的安全当一回事了?少女脚步一顿,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转过头,远远看了冯少一眼。

因距离和光线问题辨不清他的眼神,却莫名让冯少觉得浑身一冷。

那保镖冒着冷汗走到了少女面前,正要说话时,却听见口罩下传出甜蜜又冰冷的声音:你们这里不许人戴口罩吗?那如果有明星来呢?被狗仔拍到了你们会负责吗?这个……保镖为难了,他们这里从来就没有不许客人戴口罩的规定,这会儿硬着头皮过来不过是为了照顾冯少的情绪罢了,可九池会馆这种地方,随便一个人都有可能资产百亿,他也不太敢得罪面前的人,于是便只好在这儿卡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少女便也不再难为他,抬脚要继续往里走。

后面冯少见状越发脸色难看,露出一个冷笑便大步走上前去。

怎么着?你还是个明星?他快走几步挡在了少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着笑,那不如就摘了口罩给我看看呗?刚好玟玟是你的同行,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方才少女说起明星时傅玟便已有些警觉,这会儿便越发的不快,脸上却堆起更多笑来,妖妖娆娆地缠着冯少的手臂,眼神睨着戴口罩的少女,道:是演员还是偶像啊?总不会是歌手吧?不过你可能第一次来这儿不知道情况,九池会馆是不会有狗仔出入的,比你大牌一百倍的明星出入这里都不需要伪装呢,你还端什么架子啊。

她说着就咯咯笑起来,冯少揽着她的腰,也在笑,眼神却睨着面前的少女,仿佛挑剔货物一般地打量着她。

少女盯着他们俩看了两秒,突然转头问身旁的男人:他们到底为什么针对我?谁知道呢?男人耸了耸肩,可能是狂犬病吧,你知道,这种病发作起来是不讲缘由的。

原来是这样。

口罩上方的双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那我也不好跟狗计较啊。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咱们还是走吧。

冯少:……眼看着两人从自己面前绕过去,冯少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下一秒他便转身去抓少女:你他妈找死!这一手被毫无悬念地挡住了。

穿白衬衫的男人牢牢卡着他的手,将少女整个挡在自己身后。

背对着会馆内的煌煌灯光,他眼神如恶狼般凶戾嗜血,却保持着平静冷淡的表情看着他,嘴角甚至挑起一丝笑:这位少爷,爪子不想要了可以剁掉,何必伸出来受苦?说话间他的手越来越用力,而冯少的表情也逐渐从愤怒变成了痛苦。

啊!他惨叫着去掰男人的手,放开我!这位先生……保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更加严厉冷锐的嗓音由远处快速接近过来了。

这位先生!请你放手!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衬衫男往来者身上一扫,又轻飘飘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冯少,这才松开了手,姿态放松地往后站了一步,依旧将少女牢牢挡在身后。

寇总。

冯少仿佛看到能给自己做主的人,一边按着手腕一边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来人,你们会馆是改了制度和规则吗?到底都有些什么人成为了和我一样的会员!冯少稍安勿躁,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男子先对冯少优雅地点了点头,接着神情严肃地看向另外两个人,这位先生,这位小姐,我也想问,你们为什么会来到九池会馆?他神情端肃,道:你们的车牌号以及车主姓名,并不在会馆的会员名册上,而我们会馆,只有正式登记在册的会员才能进入的。

闻言冯少也是一愣,接着他脸上浮现荒谬与扭曲的笑容来。

居然不是会员?难怪会开着那么破的车。

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该死的穷酸鬼也想进九池?还敢对我动粗?你死定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接着又退后一步,漠然道:寇总,根据会馆的规则,凡是会员的合理要求,你们都会满足,对吧?他慢慢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这个人刚才对我动手了,我现在要正当防卫,麻烦你帮我把人带进去。

被叫做寇总的男人眼神一下变了,谴责地看了男人一眼,接着对冯总微微点头:会馆当然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会员。

他说着,走到了男人面前:这位先生,请你配合……话没说完,一张卡片突然从男人身后探了出来,一直举到了他的面前,让他把剩下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站在男神身后的少女拿着那张银色卡片,歪着头说:谁跟你说,我不是会员了?她晃了晃那张卡片,慢慢从男人身后走了出来:有人告诉我,拿着这张卡就可以随意出入你们会馆,难道是假的?不……寇总懵了几秒,接着迅速低下了头,以比方才对着冯少还要矮几公分的低姿态道,这是会馆的最高级别贵宾卡,持卡人在会馆内的消费不限额,并且可以对会馆人员提出任何要求。

少女于是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冯少。

如果我的嗅觉没有出错,这位少爷好像喝了酒。

她歪了歪头,语气天真,酒驾可是犯法的,麻烦这位……寇总,帮我这个好市民打个报警电话吧。

这……嗯?少女疑惑眨眼,很为难吗?不……是。

穿燕尾服的经理最终深深弯下了腰,目送着少女和男人进了会馆,然后在冯少杀人的目光里,流着汗当真打了个报警电话。

冯少:……第四百八十二章 垃圾不配跟我说话你到底想做什么?阎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把时间拨回到一天前,虞浅恩问过林方西的下落之后就决定了今天的行程,出发来九池会馆前她还专门化了妆打扮了一下,阎城实在猜不出她到底要干嘛,问了几次虞浅恩也只拿好奇林方西的猎艳之地到底有多少美女这类不像话的理由敷衍过去,甚至还明令禁止他向林方西报告她的行程。

——事实上阎城本来也不打算告诉林方西。

当然了,开什么玩笑,难道要他跟老板说是因为自己说漏嘴才让大小姐对老板的猎艳之地感到好奇吗?今年的薪水会被扣光的。

为了自己的钱着想,阎城打算把今天的行程当做酒吧一日游,小心一些也就是了,等大小姐从这里全身而退的时候,自己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么想着,迎面走来了一个帅气的服务生,端着一脸让人赏心悦目的笑,先让虞浅恩刷了一下那张会员卡,待到滴的一声响起,他们便被引入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与从门外就能看见的,灯光煌煌装修奢华的大厅不同,这通道由宽至窄,灯光也由明到暗。

鞋底落在收音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两侧墙壁高高低低地挂着许多壁画,画家的名字大多耳熟能详,看起来高贵又典雅。

待到曲曲折折拐过了好几个墙角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T字型的回廊结构,走道尽头是一条横贯整个会馆的通道,对面墙壁上均匀地立着好几扇厚重而奢华的实木双开大门,那服务生对他们侧身,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耳后有门童为他们推开其中一扇房门。

震耳欲聋的乐曲混合着沸腾的人声一起从门缝中传来,而后随着房门的敞开变得越来越清晰,直至两扇门被完全推开,里面昏暗而又群魔乱舞的景象才终于完全展露在两人面前。

虞浅恩凝视片刻,抬脚走了进去。

·炫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扫过来,映亮在舞池中狂舞的人群,以及粼粼起伏的泳池。

用隐隐绰绰的绿植与枝枝蔓蔓的花朵围起来的卡座分布在巨大的舞池两侧,再往外延伸,是台球桌和各种游戏桌组成的室内娱乐区,更远的地方,还有人影憧憧却幽静许多的酒吧,以及落地窗外宽阔的露台。

虞浅恩收回视线,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于是沸腾之声便再次被完全闷在了室内,一滴都传不出去了。

大小姐。

阎城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记得低调一点,别……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还没按在虞浅恩的肩膀,便先被阎城警觉地挡住了。

虞浅恩转身看去,竟然又是刚才那个冯少。

他大约是被罚了款,又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儿正一边喘气一边死死瞪着虞浅恩,跟在他身后的傅玟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按着胸口想靠在他身上,却被冯少一把掀开了。

你个小贱人!震耳欲聋的音乐掩盖了他的声音,但昏暗灯光里他的口型却依旧很醒目,下一秒他抬起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了虞浅恩的口罩,速度快得连阎城都没来得及阻止。

恰好一道蓝色灯光转过来,将少女随着力道偏过去的侧脸描绘得鲜明如画,单单是轮廓线条便美得叫人心跳一漏,更不用提她转回头来时往上掀来的冷冷的眼睛。

冯少被看得一呆,只这么几秒,积攒半晌几欲喷薄的怒气便统统泄了个干净。

下一刻他被往后一推,阎城黑着脸挡在他面前:冯少请自重。

而一旁的傅玟先是为冯少的表情一酸,接着才看清了虞浅恩的脸,她当即便惊叫了一声:虞浅恩!听到她的声音,虞浅恩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然后上前一步,从冯少手中把口罩抢了回来,重新戴上了。

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冯少再次拦在了面前。

可他却没急着和她说话,只一边牢牢盯着她,一边头也不回地问傅玟:你认识她?跟我说说看,这位小美人儿什么身份?虞浅恩眉梢一抬,看了傅玟一眼,最后视线又落在冯少身上,隐在昏暗中的神情有几分若有所思。

傅玟却是咬着唇,仇恨地盯着虞浅恩看了许久,才在冯少不耐烦的目光里不甘不愿地开了口:她是虞浅恩,是第三只玫瑰的女主。

就是那个和你有矛盾的虞浅恩?虞金枝的亲女儿?冯少眼神越发亮起来,盯着猎物一般兴奋地盯着虞浅恩,还上下打量了一番。

可惜我还没去看电影,不过难怪好多人都对她感兴趣……说着他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像模像样地抬手抚胸,行了个礼,虞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冒犯了你。

他直起腰来,语调暧昧地笑:不过虞小姐但凡能早一点摘下口罩,让我看到你这种如花似玉的脸,我都不会对你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来。

说着他便抬手想来摸虞浅恩的脸,这一次没用阎城去挡,虞浅恩先往后一退,躲开了,同时她微微偏头,问阎城:他到底是谁?家里是干什么的?正好在换音乐的间隙,场内短暂的安静让冯少和傅玟都听到了她的声音,于是冯少当即便得意而又含蓄地笑了起来:区区一个保镖哪里能知道我的名字?玟玟,你来给她解释一下。

虞浅恩:……阎城:……傅玟恨恨地瞪着她,不甘不愿又十分鄙夷地开了口:连冯瑞电器的冯少都不知道,你也好意思当虞家的女儿?诶,话不能这么说嘛。

冯少笑眯眯地解围,虞家毕竟是书香门庭,和我们这种经商的世家怎么能一样呢?顿了顿,他一抬眉,眼神陡然变得微妙起来:说到这里,虞家的资产应该不足以被登记为九池的最高贵宾吧?不知虞小姐那张银卡,是从哪儿来的?听到这若有所指的话,傅玟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愈发鄙夷地看向虞浅恩,还冷笑了一声:还能是哪儿来的?冯少没看过新闻吗?她到底有几个金主连媒体都说不清呢。

别这么说话,玟玟。

冯少温柔阻止,笑着对虞浅恩伸出了手,我替她向你赔罪,虞小姐,不如我们先去那边喝一杯?或者说,你想先在别的地方玩一玩也可以。

玩一玩三个字被他吐得藕断丝连,暧昧至极,虞浅恩差点听吐了。

她若有所思的视线收回来,侧过头,再次问阎城:冯瑞电器很厉害吗?跟林方西比起来怎么样?阎城眼底闪过一丝无语,道:你是在侮辱老板——冯瑞最近正在和林氏旗下的云天百货谋求合作,拿着钱去求子公司让他们进驻商场的程度,以此来看,林氏吊打冯瑞十八个来回没问题。

出乎意料,听完这话虞浅恩反而失了兴趣。

她哦了一声,眉眼耷拉下来:没意思。

紧接着,在对面男人故作绅士的笑容中,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用如同看一块死猪肉一般地眼神道:我懒得跟你说话了,麻烦你从我面前滚蛋。

冯少:……傅玟:……男人的表情寸寸分裂,逐渐变得扭曲而狰狞:你说什么?还要我重复一遍吗?虞浅恩用从未听过如此奇怪要求的眼神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垃圾不配跟我说话。

这一次不光是对面的两人,连阎城也睁大了眼睛拉了她一把:你到底想做什么?虞浅恩却没有回答,她只直直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睛,嘴角勾起一点挑衅至极的弧度。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原谅我最近几天一直沉迷国际新闻,每个小时都怕错过大消息,小可爱们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可怜.JPG)第四百八十三章 李先生可想而知,冯少的愤怒很快化作了毫不留情的巴掌朝虞浅恩扇来,却也意料之中地被阎城挡住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明里暗里的许多注视,虞浅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冯少一边疯狂大骂一边在阎城手里徒劳却用力的挣扎。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说这种话?!其实男人歇斯底里时的嗓音一点都不比女性好听,相反,他们的失态往往会比女性显得更加狰狞和难看。

此时冯少就顶着那样一张难看的脸,在偶尔转来的彩色灯光里魔鬼一般地睁大眼睛瞪着虞浅恩:连虞家的老头子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一个被包养的贱货还敢这么嚣张?!你个……阎城听得脸色越来越黑,抓人的力度也越来越大,倒是虞浅恩不痛不痒地听着。

她视线看着冯少,余光却扫过尖叫的傅玟,将四周明里暗里的目光都收入了眼底。

她在等。

而这个过程并不算久,甚至一分钟都不到,就在她准备随便再说两句的时候,终于有人走上前来,没有看她,而是走过去一把攀住了正被阎城扣着的冯少的肩膀。

诶唷这不是冯少嘛?李先生说是你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居然当真是你?!那似乎也是谁家的少爷,看起来衣冠楚楚,但比起贵气倒是商人的油滑气质更多一些。

待跟冯少打了个招呼,他这才做了副惊讶的表情抬起头来,看了眼阎城又看了眼虞浅恩,随后很快定住眼神,笑着道: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呢?他说着朝舞池边某个卡座位置指了指:恰好今天李先生在,他有意要做个和事佬,不如咱们过去喝一杯,把事儿说清楚?——毕竟在这随便见个人都是名流的地方,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要好,你说呢?虞浅恩像是在估量他说的话,乌黑的眼珠打量他一遍,盯得那人心里一凛:这得是多硬的家世,难道连李先生的面子都不想给?可很快,对面少女收回了那让他警惕的目光,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然后惜字如金道:带路。

阎城松开了冯少,后者还要大骂,却被这人一把勾住肩膀制止住了。

行了,是李先生要当和事佬,你还闹什么?这人家里是搞家居的,姓钱,和冯瑞电器算是半个同行,两人平时也有些交情,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了便咬牙切齿地忍了下来。

诶。

在去往那卡座的路上,钱少爷忍不住撞了撞冯少的肩膀,问他,那妞儿什么来头?敢不给你面子?刚要熄灭下去的怒火顿时重燃,冯少重重冷笑一声:什么来头?虞家那个刚公布的私生女罢了,也不知道她妈和哪个戏子生的,靠着不知哪来的金主拿到了银卡就敢在我面前摆谱!虞家那个?钱少爷却眼睛一亮,那确实是个美人……不过,虞家都多少年不入流了,名下的产业都是靠着那个养子才有了点起色,除了那点清高的名声什么都没有。

他原本还以为那少女是个身家厉害的千金,这会儿听了之后却大失所望,同时又滋生起另一种隐秘的贪欲来。

没事儿。

他笑着冲冯少挤了挤眼睛,待会儿在李先生面前走个过场,还不是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九池就有现成的地方。

冯少当然高兴,却又很快犹豫了一下:不过她有九池的最高权限卡,恐怕身后的金主来头不小。

再来头不小她也就是个小金丝雀,今天恰好李先生在,难不成她背后的人还愿意为一个不值钱的小雀儿得罪李先生不成?昏暗的光线与沸腾的嘈杂之中,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彼此对视,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几分迫不及待的阴恻恻的笑意来。

虞浅恩走在他们身后,目光却越过了他们,看到了越来越近的卡座。

窃窃私语间已经到了。

前面两个男人都停下来,钱少上前一步:李先生,您眼睛可真是太好了,这人居然真是冯少。

他笑嘻嘻地把冯少往前扯,冯少便也跟着弯腰道了声李先生好,和之前那副嚣张狰狞的模样完全相反。

虞浅恩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很快就落到了后面去。

昏暗的卡座被枝枝蔓蔓的花朵围住了,里边空间宽敞,坐了好些人,一眼看去只有重重的黑色人影,只是人影也是各有不同的,虞浅恩视线一扫,很轻易就找到了那个所谓的李先生。

他坐在最中间,两旁都有空出来的位置,显然不是没人愿意搭理他,而是没有人敢挤着他。

远处恰好一束灯光袭来,将那人从下到上的扫了一遍。

虞浅恩于是看清了他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眼角生着细纹的深邃眼睛,挺立的鼻梁,以及微微勾着的,显出几分和善的唇。

是一个保养很好,甚至长相也不错的中年人,若放在旁人眼里估计得算一个帅大叔了,可虞浅恩见过妖孽似的林方西,就很难再从别的中年男人身上找到眼前一亮的感觉了。

何况,这人给她的第一感觉并不好,尤其是他嘴角那一抹笑,不知为什么,总让她想到假菩萨。

虞浅恩这么想着,一边分出注意力去听他们的对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偏头去问阎城:你认识吗?认识。

厉害吗?挺厉害的。

和林方西比呢?……阎城再一次沉默,忍不住又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虞浅恩没有回答,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星子般寒凉,却毫不动浅。

阎城只好道:老板能打他一个来回,但估计也得付出点代价——利益上的,以及名誉上的。

他补充道:这人热衷慈善事业,在鸦海算是数一数二的良心企业家,无论在业内还是市内口碑都很好。

虞浅恩垂了垂眼眸,心底估量了一下,而耳边的谈话已经延伸到她身上来了。

那的确是你不对了。

这会儿她才听清李先生温水般的声音,酒驾本来就不对,你怎么还能无故找虞小姐的茬呢?虞浅恩抬眼看向对面的李先生,昏暗中,卡座里投来温和无波的视线,带着一点淡淡的疲倦。

不过虞小姐对人动手也太过了,你们都是年轻人,有什么事不能一笑泯恩仇呢?他笑着说,就当给我这个叔叔面子,你们俩喝杯酒,这事儿就算了,怎么样?冯少再不复之前的斗鸡模样,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听李先生的。

虞浅恩没有说话,看起来却像是默认了。

一旁的钱少爷眼珠一转,嘻嘻笑了起来:那不如来个交杯酒吧?李先生挑了下眉:交杯酒?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这个,好玩嘛,而且显得亲近。

钱少爷笑着亲自倒满了两杯酒,不分由说地塞进了虞浅恩和冯少手里。

冯少抬了抬眉,却什么都没说,很快把手伸了过来,做出要交杯的样子,虞浅恩垂眼看着那杯酒,半晌没动。

气氛在她的一动不动中变得凝滞,僵持,最后不光是钱少冯少,包括这个卡座里,坐在昏暗中的原本对这事儿不感兴趣的其他所有人,都渐渐抬起头,看向了虞浅恩。

粘稠凝滞的气氛里,李先生笑了一下:怎么了?虞小姐是喝不了酒?还是不愿给我这个面子?虞浅恩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口罩上的眼睛在扫射过来的红色灯光里变得艳丽而冷漠。

她眼神无辜地看着李先生,抬手就将手里的酒全部泼到了还伸着手的冯少脸上,随即才在一片死寂之中缓缓开了口。

你又是谁啊?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第四百八十四章 巴掌四周分明人声鼎沸。

巨大音响里的震动,舞池中狂舞的人群,泳池里男男女女的尖叫,以及更多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私语窃笑——这是一个盘丝洞般混乱而又阴暗的地方。

然而如此的嘈杂之中,这一小片地方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一个人都在静止,仿佛连黑暗中重叠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直到DJ又换了一首音乐,火辣的探戈舞曲响起来的时候,卡座内外的时间才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首先动起来的是离李先生最近的一个人,她一步就要踏出来,带着巨大的怒火就要发难,却被李先生抬手拦住了。

他发出了诶的语气,不光拦住了那个女生,也同样制止了青筋暴起就要发难的冯少。

李先生抬头看向虞浅恩,神情依旧平和,唇边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的改变:小朋友,火气不要那么大嘛,不如先跟我说说你家大人是谁?你要是不想处理这个事儿的话,可以叫你家大人来处理。

你管我家大人是谁?虞浅恩又说话了,还是那副天真无辜又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我家大人就行了。

说着她还上下打量了李先生一眼,蓦地笑了一声: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老大到处管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次甚至没等任何人阻拦,李先生身旁的人一个箭步直接从桌上跳过来,一巴掌甩在了虞浅恩脸上:你他妈敢……话没说完,反应极快的虞浅恩已经一耳光狠狠甩了回去。

两声极清脆的巴掌在小小空间里传递,让本就难以置信的众人陷入了更加震惊的情绪之中。

那原本气势高昂的女人更是偏着脸,眼睛瞪得老大,好一会儿才在脸上的剧痛之中反应过来,她以简直要把脑袋甩掉的力度猛然转头,眼神毒箭般射向了虞浅恩,嗓音被愤怒填满,尖锐得几乎要撕裂四周的嘈杂:你敢打我?!站在虞浅恩身后,原本在女人暴起的刹那就准备动手的阎城,被少女一只手按在了身后。

他默默站着,垂眸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女,又抬头看向对面正怒不可遏的女人,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要不是被大小姐按住了,你以为你能打得到她?可很快他又将视线调转回来,看着虞浅恩的发顶沉默——她到底想做什么?不等他想出个结果,先听见了少女头也不回低低说出口的一句话:给林方西打电话。

紧接着不等他回应,虞浅恩已经放开了他的手,扯了扯自己歪掉的口罩,古怪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真奇怪,你都敢打我,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个小贱人知道我是谁吗?!还敢跟我比!女人几欲发狂地还要动手,这一次阎城直接上前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而虞浅恩也再没有阻拦的意思,只站在后面冷冷地看着。

可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看到黑暗中的李先生抬了抬手,接着下一秒,便有好多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很快和阎城缠斗在一起。

同一时间,那个总算得到自由的女人也大步走向了虞浅恩,抬手就又要扇,虞浅恩一手架住她,另一只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那声音又脆又响,年轻女人终于发疯般尖叫起来,紧接着虞浅恩就被人按住了,那个钱少看准机会扭住她的手,将人带到了卡座内,生生按在了桌子上,正好对着李先生。

好了,薇薇,我会给你做主的。

李先生先安抚了那个年轻女人,又低头来看虞浅恩,我好久没见过你这么坏脾气的小朋友了,真的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哪用她说啊。

钱少笑嘻嘻道,我来告诉您吧李先生。

这位啊……他扭着虞浅恩的手,在她的挣扎中有些用不上力,脸色也不由得难看了些,干脆一手按住了她的脑袋,这才又笑着道,这位是最近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紫微星,虞浅恩虞小姐,也是虞家的千金。

哦?李先生微微一笑,倒是和虞家人不太像。

那可不,连老虞总在您面前都要轻声说话呢,没想到他外孙女倒是个暴脾气,还敢仗着一张不知道谁给的银卡就在九池扬武扬威起来了。

原来是虞家的人。

那个被叫做薇薇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她收敛了部分怒气,却滋生出更多的鄙夷和轻蔑,她把虞浅恩的手包打开了,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在桌上,果然找到了那张银卡。

女人于是笑了一声,在掌心啪啪地拍了两下,又凑过来一把扯掉了虞浅恩的口罩,再拍了拍她的脸:虞家这种二流货色是没资格拿到这张卡的,所以,你是卖给哪个金主了?让我来猜猜……她眯着眼睛,眼神恶毒又嘲弄:是曹文晔曹叔叔,还是陶氏的陶总?再或者是金明集团的樊总?这几位叔叔虽然都已经五十多岁,并且都已经有啤酒肚了,但至少没有老婆天天跟着他们捉奸,倒也算你好运。

她仿佛已经笃定就是这几人之一了,竟然笑了起来,不过,不管你背后到底是谁,你居然敢这么大胆地对我动手,不会是以为你背后的人会给你撑腰吧?明明连李先生都不认识的贱货……她的眼神重新冷了下来,下一秒便抬起手狠狠给了虞浅恩一巴掌。

很痛,嘴角破了,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待到女人抬手还要打时,后面的李先生终于发话了:好了微微,两巴掌够了。

是。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女人很快收敛,虽然眼神还有些不甘,态度却十分顺从地重新坐了回去,任由身旁的同伴笑着拿了冰袋给自己敷脸。

而这边,李先生微笑看着虞浅恩:虞小姐,不是我非要为难你,是你的确太过分了。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招了招手,很快有人从酒吧那边取过来一瓶酒。

这是Tequila Ley,产自墨西哥,是由最纯正的蓝色龙舌兰草酿造而成的,我平素最喜欢喝这个。

李先生接过那瓶精美又华丽的酒,笑着抬头看向虞浅恩,虞小姐今天把这个喝完了,这件事就算结束,你也可以完好无损地从这里出去,你看怎么样?虞浅恩用力从桌子上抬起头,冲着他们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不喝就没法完好无损地从这里出去了?怎么?你们还敢砍了我的手脚吗?第四百八十五章 可我正好相反周边有笑声响起来。

卡座上那些或端正或歪歪斜斜的人都在笑,笑声密密麻麻,细细碎碎,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的不以为意。

李先生也笑了起来:那当然不会。

他道:如今是法治社会,哪有动不动就见血的道理?但是完好无损也未必就指外表上的。

只这么浅浅说了一句,他便继续道:怎么样?虞小姐同意吗?他看起来有几分疲倦,仿佛真的是个为后辈们而禅精竭虑的和事佬。

喝完这瓶酒,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是那边阎城又成功撂倒了一个人。

李先生往那边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意外:你这保镖倒是不错。

虞浅恩用力挣扎了两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口道:好。

李先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冲钱少抬了抬下巴:放了吧。

得到自由的虞浅恩转了转自己被扭出一条红印的手腕,她直起身来,看都没往阎城那边看一眼,缓步走到了李先生面前。

有人开了木塞,将酒瓶递给她。

虞浅恩接过来,在一片窃窃地笑中低头看了一眼酒瓶。

算是便宜你了。

那叫薇薇的女人在一旁冷笑,五十万一瓶的龙舌兰,估计够你跟你金主睡个一年半载了。

虞浅恩对酒并没有太多研究,但这几年也算有了点常识,知道龙舌兰是烈酒,像她这种本来就没什么酒量的人,只怕一瓶灌下去人也就废了。

她握着酒瓶中那一截细细的瓶颈,抬眼往李先生那里望了一眼。

头顶灯光炫目,失去了口罩,少女轮廓优美的脸便被完全暴露出来。

从李先生的位置看过去,她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的线条简直如同一幅精心雕琢的美人像,而当那一眼凛凛地望过来,便似星夜里吹来的一阵风,带着淡淡的雪意,给人以不可侵犯却又愈发欲罢不能的诱惑。

李先生的眼神在这一刻变了。

他喉结微动,在四周的细语之中沉默了几秒,突然再次开口:或者,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正把玩着那瓶酒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做的虞浅恩微微一顿,又抬眼看向他。

在她的角度无法看见男人正在滚动的喉结,却能听见他低沉下来的嗓音。

换一个人跟着,你就可以不用喝这瓶酒了。

再一次的寂静之中,一旁的薇薇不可置信地猛站了起来:李先生!男人转头对她笑了笑,像是安抚,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虞浅恩,语调依旧温和地道:你看怎么样?他轻声诱哄:那张银卡我也能给你——当然,不止那张银卡,你背后的人能给你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你说呢?虞小姐?要不是脸上有点痛,虞浅恩差点要笑出来。

可她终究没有笑,只是看着面前的李先生,神情冷淡眼神轻蔑地明知故问:所以,你想当我金主?或者可以换一个更好听的说法?李先生笑着道,比如谈恋爱?实际上这位李先生虽然看得出来上了些年纪,但的确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一举一动都颇有魅力,放出去估计能秒杀许多娱乐圈所谓的叔圈大佬,收割无数少女粉丝。

看一旁薇薇震惊而受伤的态度就知道了。

李先生你在说什么?她这种不知道爬过多少人床的贱货您怎么能……看来这位小姐很不乐意。

虞浅恩饶有兴致的发言立刻引来了薇薇的怒视。

她只是我好友的女儿而已,一个小朋友。

李先生坐直了一些,身体也离虞浅恩更近了一点,深邃的眼睛温和地锁定了虞浅恩,如果你不乐意看见她,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玩儿。

是吗?虞浅恩笑了一下,什么地方?你是第一次来九池吧?这里很大,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而只要跟着我,这里就没有任何人敢动你,甚至所有人都会为你让路。

你这么厉害?虞浅恩挑了下眉,手指在那瓶酒上敲了两下,可惜,你太老了。

李先生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的神情慢慢淡了下去,嗓音却依旧维持着温和:那你是想喝完这瓶酒了?他往后坐了一点,对她做了个手势:请。

一旁的薇薇却没有半点松口气的感觉——她很清楚,或者说在场的所有小姐少爷们都很清楚,既然李先生已经开了口,虞浅恩今天就不可能再逃脱了。

无论喝不喝这瓶酒,她必然都会落入李先生的掌心,而在整个鸦海之中,没有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包养的金丝雀和李先生作对——至于虞家?顶级的社交圈子里,根本没有人把虞家放在眼里,虞家甚至连冯家都不如。

在薇薇嫉恨的视线,在许多人或冷漠或趣味的注视中,虞浅恩低着头,纤细的手指在瓶口轻轻转了一圈,嗓音散漫地开了口:可是,我也不想喝酒。

她抬眼看向李先生:说到底,我为什么非要照你说的做呢?很简单。

李先生注视着她,依旧温和地微笑着,在这个地方,你要遵守规则。

他抬起下巴,示意虞浅恩看向某个方向。

恰好灯光旋转而过,在卡座的另一头,冯少已经坐下了,傅玟正贴在他的怀里给他喂葡萄,整个人仿佛菟丝花一样地缠绕在男人身上,看起来格外暧昧和糜烂。

对上虞浅恩的视线,她脸上一时露出一些羞窘和惊怒,却又很快被冯少按回去,一只大手从她的领口伸入到背后,冯少还朝她递来一个暧昧而挑衅的眼神。

看见了吗?李先生道,那才是你该遵守的玩法——毕竟在这种地方,没有人会跟你的金主一样纵容你,除非你愿意让人人都当你的金主。

在场的人顿时都捧场地哄笑起来。

李先生将目光重新落在虞浅恩身上,善意道:怎么样?我还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虽然无论你顺从还是反抗,结果都是相同的,但你的态度会决定我的态度。

他嗓音可以说是温柔的,在众多尖锐劲爆的声音里,仿佛大提琴的低鸣:事实上,我并不想粗暴地对待你这样的美人。

大小姐!阎城的声音突然突破了层层阻碍传到了她的耳边,他没有再说任何话,虞浅恩却立刻笑了。

你不想粗暴地对待我——是吗?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李先生的眼睛,微笑道:可惜,我跟你正好相反。

话音落下,她举起手里的酒瓶,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了李先生的头顶。

哗啦一声,碎片随着酒液一起飞溅,瞬间染红了刺目的灯光。

短暂的寂静后DJ再次换了一首舞曲,火辣沉重的音乐瞬间震动全场。

第四百八十六章 来者薇薇尖叫着扑来的时候,虞浅恩向后猛地闪开了,下一瞬间阎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拳头上的血几下砸翻了一个保镖。

劲爆的音乐,遥远的人声,嘈杂的尖叫,混乱的怒吼……彩色灯光照亮这片昏暗中的乱象,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不断响起,虞浅恩躲在阎城身后不断闪避着,偶尔被哪个保镖逮住了就上脚踹,手边拿到什么就砸什么。

她不但不害怕,反而有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快乐,甚至被伤到了也觉得无所谓。

到最后战场扩大,舞池里狂欢的人群被拉入战局,开始有人不断地跌入泳池中,尖叫声和音乐混作一团,飞溅的水花将灯光折射成绚烂的彩虹,几扇沉重的实木大门紧紧关闭着,将整个大厅变成了封闭而疯狂的战场。

期间阎城始终牢牢护在她身前,直到十多分钟后,两人被彻底包围时,阎城站在她身前,拳头上裹着一圈一圈的领带,破裂的嘴角泛着淡淡的血腥气,他眼眸如刀刃般在昏暗间闪烁,紧盯着将他们包围的一群保镖,最后问了一次那个问题:大小姐。

他嗓音低沉,带着点极浅的笑,却又有十足的锐气: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虞浅恩这次终于回答了。

这一次他的目光越过了混乱的人群与战场,遥遥看向了远处那个卡座里依旧端坐的男人,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我只是单纯的,想大闹一场而已。

话音落下,四周的保镖一齐扑了上来。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被按着头再次扭送到了李先生所在的卡座前。

顶着一片刚贴好的纱布,李先生血液未干的脸上,终于再也无法展露出一丝笑意。

他眼神含着毒,幽冷地盯着被按在桌上的虞浅恩,还是那副菩萨般温和的语气:我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辣的小孩了。

他笑了一下,第一次慢慢起身,走到了虞浅恩面前,半蹲下来,亲自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在细细端详了一遍她的五官后,他点了点头:这样的容貌,的确有任性的资本——但任性到这个地步,可见你的金主并没有把你调教好。

不过没关系,以后这个任务是我的了,我会好好教你,什么是规则的。

一旁的薇薇咬牙切齿:她都这样对您了!您还想留着她?!李先生没有搭理她,虞浅恩却笑了一声:不然呢?不留着我还能杀了我不成?她视线转了一圈:这里是什么法外之地吗?你们还敢杀人啊?薇薇气得要命,李先生却并不介意,他甚至笑了笑,松开了虞浅恩的下巴,招了招手,让人又拿了一瓶跟之前一模一样的酒过来。

我说了,你显然没有学过这个世界的玩法。

他用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语气道,不过没关系,我来教你第一课。

这社会三六九等,和是不是在九池无关。

他亲手缓缓拔了木塞,将酒瓶轻轻浅晃起来,只是同样的行为,放在下等人身上是犯罪,可放在我们身上,却往往都是合法的。

这里不是法外之地。

男人抬起虞浅恩的下巴,缓缓将酒瓶举起来,姿态居高临下,语气却轻慢柔和地低声告诉她,只是我,我们,是法外之人而已。

记住了。

他近乎怜悯地道,以后别再这么鲁莽。

头顶灯光炫目,黑暗中狂欢再起,就在冰冷的酒瓶即将碰到虞浅恩的嘴唇时,那几扇紧闭的厚重大门突然被人同时撞开了。

明亮的光线自不同入口洒入宽阔的大厅,如同刺破黑夜的曙光一般,刹那便照亮了许多疯狂的躯体与兴奋的面庞。

有不满的叫骂与怒吼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然而下一秒更大的光亮从室内啪地响起,大厅之中,当有客人在时几乎从来不开的水晶灯一连串的亮起来,很快将原本昏暗的盘丝洞映照得如同白昼,连泳池里的的花瓣与地面的玻璃碎片都清晰无比,许多少爷小姐们正在扭动的身躯也都成了机器人,他们脸上或诧异或惊怒窘迫的表情都纤毫毕现。

一切都成了一幅静止的画。

混乱与疯狂都被定格。

而在这乱象之外,站立在最中央大门前的男人单手插兜,面冷如冰。

他逆光而立,漆黑眼眸扫过全场时,当真如同画外人在看一副无关紧要的死物,有种一眼灰飞烟灭般的无视与漠然。

直到视线定格到某处卡座之中,那眼神才终于变了一变。

下一秒他抬步走进来,同时每一扇门都走进了一些保镖,他们很快簇拥到男人身后,随他一起沉默而冷冽地走过半个场地,来到了他视线所落的地方。

而这一路上的灯光璀璨,也终于叫愤怒的客人们看清了他的脸,于是许多叫骂与怒吼都猝不及防咽回了喉咙,无数人诧异而惊惧地盯着他,而后随他一起停在那卡座之前。

他站定了。

眼眸冷漠地俯视着面前的景象,叫人看不出情绪。

薇薇错愕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喊了一声姑父。

还没来得及把酒灌入虞浅恩嘴里的李先生也挑了挑眉,慢慢放下了酒瓶,站了起来:林先生……他眼眸一转,立刻就有了不太好的猜测,要笑不笑地道:该不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不会是你养的人吧?说话间他眼神微动,两个保镖自然而然松开了虞浅恩,阎城也被人松开了。

然而出人意料,他没有搭理李先生,第一个动作却是一脚狠狠踹在了阎城的腿上,方才跟那么多保镖都能打成平手从来没有屈膝过的男人顿时单膝跪在了地上,力度之大甚至叫人听见砰的一声闷响。

虞浅恩揉着手腕皱眉看他:你踹他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一旁的李先生听着她的语气眼皮一跳。

薇薇——方薇也睁大了眼睛,在虞浅恩和来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眼神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幽邃,最后化为了一片怒妒交加的火焰。

第四百八十七章 我当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林方西却只盯着阎城,漠然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又是一脚踹在了阎城的肩上,几乎将人整个踹翻过去。

我是让你带着她来这脏地方找打的?虞浅恩眼神一紧,一步跨过去挡在了阎城面前,抬头盯着林方西,瞪着他道:我说你别踹他!林方西凝视她的眼睛,眼角轻轻抽了一下,像是有暴怒之意即将喷薄而出,却在最后被他死死遏制在了眼底。

他闭了闭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听见旁边一声似曾相识的姑父。

那声音有几分怯怯,更多的却是怒意与委屈。

林方西睁开眼转头看去,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

她往前走了两步,到他面前来问:她是你的情人吗?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姑姑知道吗?一旁的李先生陡然笑了起来:薇薇,别不懂事了,男人在外边玩一玩,何必非要让你姑姑知道?他笑着走向林方西,叫人给自己端了两只空杯子,一边倒酒一边说:我是不知道林先生原来已经破了规则,开始和娱乐圈的姑娘们一起玩儿了,否则我肯定是要问清楚的。

酒液被咕嘟嘟倒入精美的杯子里,李先生悠然地继续道:说来也不愧是林先生养着的小鸟儿,脾气够大的,还给我头上开了个口子——不过既然林先生来了,这事儿我也就不计较了。

咱们一酒泯恩仇。

他当然不会和虞浅恩碰杯,虞浅恩没有资格。

他将酒杯递向林方西,笑着说,这姑娘……等你什么时候玩儿腻了,可以和云天的项目一起交给我,我给林氏打个折扣。

云天是林氏最近正准备开发的一个旅游业项目,初步定下了开发地点,就在李家的地皮上。

在李先生眼里,这其实是一笔对他来说有点亏本的买卖,但那满身是刺的少女实在合他的胃口,而这一次的开口对他来说简直顺口极了——他们这种人,互相之间送个女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递出去的那杯酒久久没有人接。

他抬头去看,林方西却居然再看那个小姑娘。

他再去看那小姑娘,却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乌黑的眼眸,冰冰凉凉,却居然泛着欢快的笑意。

紧接着她又转头去看林方西,问他:你看我做什么?林方西不语,只盯着她,视线逐渐落到她留着指印的脸上。

虞浅恩偏了偏头,把那半边脸越发暴露出来:哦?这个啊?是他打的。

她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抬手一指,就指住了李先生。

李先生先是一愣,紧接着险些要笑出来——这小姑娘在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林方西给她做主?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林方西此人,虽然多年都排在金主圈榜首,是所有女人都趋之若鹜的情人,可同时他也排在没心没肺榜的榜首。

他是出了名的只走肾不走心的妖孽,每一段关系保质期都很短,并且从不回头,无论那些女人如何为他要死要活甚至不要钱的倒贴,他都从不心软,更别提在面对生意伙伴时为女人出头这种只有愣头小伙子才能做出来的蠢事儿了。

可面前的小姑娘似乎完全听不见李先生的心声,她甚至还进一步的告状了。

他不但打我。

她看着李先生说,还想让我跟他睡觉,说要当我的金主。

少女语气不含一丝怨气和愤怒,甚至还有些柔软,仿佛只是天真地陈述事实:哦,他还说要好好调教我。

李先生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还开口道:是是是,所以我这不是要和林先生喝酒赔罪嘛。

旁边有许多知道林方西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他们又开始窃窃私语,看笑话一样地看着虞浅恩,等着她被林先生冷待,等着她被林先生无视,等着她露出受伤的含泪的表情。

甚至就连方薇,也不由自主弯起了嘴角,眼里含着尖刻的嘲弄。

她瞥了虞浅恩一眼,很快就不再看她,而是恢复了冷静看向林方西:姑父,她今天不但惹怒了冯瑞的少爷,还惹怒了李先生,甚至还打伤了李先生——她甚至还打了我一巴掌!她语气冷厉地说:您就算养情人,也不该养个这样不识趣的,这么不懂事的人,要是哪天找到了姑姑面前去可怎么办?!林方西却完全没有看任何人,在虞浅恩告状时,他额角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的青筋,此时已经重新平复了下去。

他耳边听不进任何声音,只定定地看着虞浅恩。

而少女也定定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刺目的灯光下交汇,仿佛一次无声的对话。

——你想做什么呢?林方西想到了那个阎城问了数次的问题。

他凝视着虞浅恩的眼睛,心想。

——你是想试探我能为你做到哪一步吗?我的浅浅。

虞浅恩当然听不见他的心声,可她眼眸乌黑,她的神情是那么宁静,被打过的脸泛着可怜的红,如同一只警惕而又故作平静的小兽,审视与评估都被压在眼底,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方西。

接着,她的眼睛眨动了一下。

如同湖面吹过一缕风。

随即林方西笑了起来,是惯常的,漫不经心而又勾魂摄魄的笑。

于是李先生也笑起来,方薇也笑起来,四周的许多少爷小姐们都笑起来。

唯独虞浅恩没笑。

她的澄净的眼眸里,林方西只对她一个人笑。

我当然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男人这样说着。

下一秒他抬起手,挡住了面前少女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毫无预兆地抄起了旁人手中的酒瓶,一如之前他女儿动手做的那般,砰地一声狠狠砸在了李先生的头上。

紧接着虞浅恩被他扣着脑袋按进怀里,那已经碎了一半的酒瓶被他第二次狠狠拍碎在李先生的脸上。

在一声痛叫声与四下骤起的尖叫里,林方西按着怀里的少女,漠然凝视着对面满头鲜血狼狈不堪的李先生,一字一句都含着冷戾的血腥气。

我的女儿,你也敢碰?给我剁了他的爪子。

DJ早就远远躲了出去,失去了音乐的厅内却再次陷入了尖叫与碎裂声的狂欢之中。

第四百八十八章 岑曼刺眼灯光映着满堂乱象,混乱的人群中虞浅恩被牢牢护着,除了偶尔被林方西带着闪避一下,没有任何人能碰到她的衣角。

而她本身也毫不慌乱,只在闪避中抬眼迅速扫过全场。

失去了黑暗的庇护,这个大得出奇的会场终于完整暴露在她眼前。

许多受惊的少爷小姐们都在尖叫着往外逃去,还有些喝醉的人干脆兴奋地参战,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

她扫过满地的狼藉与碎片,视线很快找到了一条通往更深处的昏暗通道,在那个方向,有更多的保镖正在源源不绝的涌出来。

虞浅恩眼神一凝,脑子立刻转起来,可很快她又抬头往上看去,这一看,她立刻就停住了想要偷溜的步伐。

——坠着华灯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在灯光之中暴露无遗。

她脸色有点难看,暗暗骂了一句,却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乖乖垂了眼眸,跟着林方西行动了。

·这场乱斗的结尾,李先生被人带到了林方西面前来。

就如同之前他的人按着虞浅恩一般,阎城亲手将李先生的脸狠狠按在了满是酒水与脚印的地板上,林方西牵着虞浅恩缓步走过去,听着男人失去风度的破口大骂,不咸不淡地抬起脚,踩住了他的右手,再缓缓用力。

李先生难以忍耐的惨叫声里,细碎的咔擦声逐一响起,林方西却半点表情都没有,倒是一直躲在一边没怎么受到影响的方薇忍不住了,冲上前几步,却又有些怯怯地踌躇了一下:姑父,他可是李先生……林方西置若罔闻,又慢吞吞换了另一只手踩,慢条斯理道:我不知道你企图用哪只手捧我女儿,就只好两只手一起踩断了。

他平平俯视着脚下的男人,不急不缓碾碎了他的手骨:不用担心,医药费我会全包的。

仿佛正是为了应和他的话,原本在打斗中被关上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有人脚步匆忙地走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娇娇媚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让我看看是谁来了?这嗓音里带着笑,笑里缠着丝,只听声音也叫人觉得香气入骨,极其的惑人,都多少年没见过的大忙人了,今天怎么居然有空光临我的九池?林方西眼尾一动,将要瞥过去,却又在下一瞬敛了眼神,淡淡凉凉地看着脚下的男人,最后一次用力碾断了他的小手指。

又一声惨叫响起,而这一声叫喊结束时,来人也已经走到了近前。

方才注意到林方西表情的虞浅恩微微抬眼,朝来人望了过去。

女人走在门外负责接待的寇总身前,步伐很大,却依旧浅曳生姿,裹在杏黄色旗袍下的身躯袅袅娜娜,只看一眼便叫人觉得满眼生晕,晕中又生出香艳。

虞浅恩接触到她落在林方西身上满是笑意的眼神,很快就恍然大悟,眼底立刻生出一点嫌弃,原本乖乖被林方西牵在手里的手也忍不住往外挣。

林方西转头看她一眼,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少女在想什么,他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却没有松手,只拉着人往后退了一步,把死狗般瘫在地上的李先生让了出来。

林先生。

来人原本笑盈盈的脸在接触到地上的人时顿时僵了一下,不过也只有那一瞬,下一秒她便恢复过来,叹了口气,我说你几年不来,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事?她脸上浮出焦急,一声声地叫着李总,忙不迭地招呼身后的经理去查看李先生的情况,可虞浅恩却将她钉子般定在原地的双脚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不愿意靠近地上的人。

寇经理将人查看了一番,很快有了定论:除了手之外,身上应该都是挫伤,只是头上需要止血,手上骨折的地方也需要处理。

这话分明是在对那女人说的,回话的却是林方西。

他淡淡嗯了一声:医药费记在我名下。

哪里需要你的医药费?九池的规矩你还不知道吗?穿旗袍的女人含嗔地看他一眼,咱们虽然管不了客人之间的矛盾,但客人在这里受了伤,我们却是必须要管的。

她往后使了个眼神,很快便有人抬来了担架,将哀叫的李先生小心放了上去。

眼看着人从大门出去了,虞浅恩忍不住拉了拉林方西:这是要送去医院吗?林方西还没说话,那女人却先开了口:咱们九池里的医生比医院里还好,哪里还需要送去医院呢?她说这话却也不像是为了回答问题,因为说话时她的视线一直在虞浅恩身上打转。

那眼神并不带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与兴味似的,接着她便笑眯眯地对虞浅恩伸出了手:你好啊小妹妹,我叫岑曼,你可以叫我曼姐。

虞浅恩盯着那只手看了一秒,就要伸出手去时却被林方西打断了。

手就不握了。

男人淡淡道,今天的事需要赔偿尽管联系林氏,我们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这么绝情?岑曼含怨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真真是缠绵悱恻,虞浅恩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却很快发现这眼神落到了自己身上。

好像也不对,先生现在应该是变得有情了,不然也不会为这位小姑娘发这么大的火——我本来还以为先生永远都不会生气呢。

林方西眉头微皱:别瞎说,她是我女儿。

话音落下,岑曼惊讶地瞪大了眼,林方西懒得继续逗留,拉着虞浅恩就要走,却反而被虞浅恩拖住了步伐。

感觉到手中的阻力,他不由得转头看去。

虞浅恩站在原地,牢牢拉着他的手,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亮道:我也需要医生。

她理直气壮地说着,偏头露出了自己留着指引的脸:你看我的脸,还有我的胳膊——刚才也被人打到了。

她提出诉求:这个姐姐不是说这儿的医生比医院的还好吗?我想看看。

林方西:……先笑起来的是岑曼,从方才得到的惊天消息里回过神来后,她对待虞浅恩的态度顿时变得殷勤起来。

好好好,那就去看看?毕竟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儿,多红一会儿都是暴殄天物啊。

她试探性地看向林方西,林方西却看着虞浅恩。

他心底又浮现了那个问题——不光是试探我,你到底还想做什么?虞浅恩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他。

很快,林方西收回视线,往前抬了抬下巴:带路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迷宫在大厅门外,那条长长的走廊尽头,一扇与墙壁颜色相同的门被打开了,他们走入了更加四通八达的通道里。

一路上监控密布,虞浅恩越走越觉得心底发沉。

在大约五分钟后,她不经意般发问:九池有这么大吗?从外面好像看不出来啊。

这算什么?岑曼笑吟吟地回答她,这还只是一层呢,咱们楼上还有套房,还有温泉,还有游戏厅,大得不得了。

那刚才那个会场里面是什么?虞浅恩好奇道,我看到还有一条通道。

里面是密闭式包厢啊,给人唱歌用的。

虞浅恩又问了好些问题,当真像个初步接触上流社会的好奇宝宝似的,把整个九池都问得差不多了,她最后还来了一句。

那你们还有那种专供高级会员玩的地方吗?她睁大眼睛问,我看电视里说,有钱人都有密室什么的,专门用来做一些糟糕的事。

林方西眼神一动,岑曼愣了一下,随即便捂着嘴浅浅摆摆地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孩子的笑话似的,半晌才能抹着眼泪歇下来。

你是在哪儿看的电视剧?真是害人不浅。

前方似乎终于到了,走廊两侧的房门变成了白色,虞浅恩一路走过去,透过那些敞开的房门,她能看见昏暗中布置得酒店一般干净又奢华的病房,前面岑曼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们九池可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来的客人也都是些有分寸的名流,除了和今天一样的打架斗殴之外,再也没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过了。

岑曼笑着说,大小姐,那种骗人的电视剧你要少看啊——你想想看,在咱们这种来往顾客都是各家大少爷大小姐的地方,一旦真的像电视里那样搞出点什么要命的事儿来,那我们九池还不得被你爸爸这样的人物给掀翻了?路过一扇亮着手术中三个字的大门,虞浅恩视线一转,若有所思地跟着岑曼进了隔壁的一个房间。

有早早接到消息的医生立马上前,她被安置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任由面前这个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纪的医生给她看脸。

这位可是在世界顶级医学院当了十多年教授的外科专家,我们花了好多钱才请过来的。

岑曼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对虞浅恩笑眯眯道,不会让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的,你就放心吧。

虞浅恩垂着眼睫,片刻才掀起,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岑曼,问她:这么厉害的医生,不去人来人往的大医院,偏要来你们这种每天人流量不到一千的娱乐场馆——不是很浪费吗?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突兀甚至冒犯,连正在给她看脸的医生都微微一僵。

岑曼则是挑了挑眉,接着又笑了起来:大小姐,不是任何人当医生都是为了治病救人的。

你是说他是为了钱吗?虞浅恩好奇道,那你们这里的医生每个月能有多少薪水啊?外边三甲医院忙成狗的科室主任拍马也赶不上的数目。

岑曼笑吟吟道,我们这里的医生,几乎每一位都在鸦海市中心有一套大平层。

这么多啊?虞浅恩惊讶了,她盯着岑曼,再问,可是,费这么多钱也要请这样顶级的医生在这里工作——你们会馆,到底出现过怎样的状况,或者说,到底有可能会发生怎样的意外,才会让你们不惜付出这么多来预防呢?虞浅恩能感觉到,正在她脸上挪动的冰袋突然顿了一下。

对面岑曼始终笑盈盈的脸也第一次静止了瞬间,但很快她又重新恢复了表情,神秘地对她微笑:大小姐,你还不懂吗?和意外的级别没有关系,只和客人的级别有关,毕竟……她朝虞浅恩脸上正在被处理的地方扬了扬下巴,声线柔和道,同样的伤若是放在普通人脸上,连冰敷估计都懒得做,而你却还要特地来做检查,这就是差别,不是吗?虞浅恩微微挑眉,并不说话。

岑曼便继续道:所以,这些医生的存在,比起真正发生意外时的医疗服务,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为客人们的心理服务——来往于九池的客人,哪个不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最好的呢?虞浅恩无声片刻,点头笑了一下:有道理。

岑曼便开怀地笑了起来,又露出个十分促狭地笑容:不过,他们偶尔还是会有实际用处的——就像这会儿正在隔壁给手指做手术的李先生。

她看了一眼林方西,又对虞浅恩眨了眨眼,告状般地道:天知道九池已经多久没用过手术室了,你爸爸时隔几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还不知道要被老板骂成什么样儿呢。

一旁的林方西静静坐着,始终没有搭腔。

虞浅恩却眉头一动:你不是老板吗?我当然不是老板,我就是个总管理。

岑曼咯咯笑起来。

虞浅恩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岑曼的搭话。

那个始终没有开过口的医生拿了个仪器,冰冰凉凉地发着光,在她脸上缓慢而舒适地按摩着。

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岑曼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她抱歉地中止了和虞浅恩的聊天,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了,谁知才刚接起两秒,她便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警察来了?女人第一次失去了从容,原本满面的笑容变得惊怒交加:是谁报的警?不懂九池的规矩吗?!话音还未落下,她陡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卡住,同时猛地转头。

而在她紧缩的视线里,虞浅恩抬起了眼,唇角轻微地翘了一下。

而在她身侧的单人沙发上,林方西翘着长腿,余光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在寂静的气氛中一路走出迷宫般的走廊,灯光璀璨的大厅里此时已经映出了另一种颜色——那是正停在门外的警车亮起的彩色警灯,它们映在九池会馆光滑干净的玻璃上,又映上了一行人形状各异的身影。

眼看警车近在眼前,重新调整好心态的岑曼还没来得及再次露出笑脸,对这位不懂规矩的大小姐好言好语劝慰一番,便先看见了她转头看来的眼。

乌黑的,寂静的,却因倒映着门外警灯而仿佛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在出门前的最后一刻,她在光芒里凑近过来,轻声问她:可以告诉我,你们的老板是谁吗?或者,可以告诉我,你认识荆野吗?虞浅恩看见岑曼瞬间紧缩的瞳孔,她猛地转过头来,紧盯着虞浅恩的眼神里满是来不及隐藏的惊骇与茫然,即便不过一秒她便猛地低下了头,虞浅恩却收回了视线。

不再需要任何语言,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确定了这一趟没有来错。

最后跨出大门之前,她抬起头,往屋顶的某个角落望了一眼。

在那里,一枚摄像机正对着她的方向,黑色镜头中无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虞浅恩唇角一弯,大步走进了警灯闪烁的夜风里。

第四百九十章 你有什么异议?鸦海市中央警局深夜也依旧吵吵嚷嚷的办事大厅里突然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与那些邋遢的醉汉、哭闹的女子、以及非主流的混混们不同,这一行人衣着讲究,且容貌不俗,只远远看着便叫人觉得在奢华美丽,与四周烟火气十足的景象格格不入。

可事实上只要靠近了就会发现,他们正在面对的询问,以及他们所给出的回答,与四周每一个鸡毛零碎的小案子都没有任何不同。

·为什么打人?一个地中海的中年警察一脸严肃地问面前妖孽又贵气的男人,你知道你下手有多重吗?把人的手都踩断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或者找警察来处理?非得自己动手把人打成那样?!他先打我女儿的。

坐在警局简陋的椅子上,男人抱着胳膊往后靠,姿态随意,神情平和,甚至微微带着笑,显得礼貌极了,我可以承担任何责任,但我拒绝道歉也拒绝和解。

男人往侧后方抬了抬头,立刻有人呈上一篮碎裂的玻璃渣来,他从里面随意挑选了两样,然后摆到了桌上。

这是最顶级的龙舌兰,就算我这样经常喝酒的大男人都喝不了太多,他却要逼着我女儿喝完一整瓶。

他抬起眼皮,漆黑的眼眸直视对面的中年警察,嘴角微微勾着笑,警察先生,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您的女儿被一个中年男人逼着喝酒,还被人扇了耳光,您会怎么样?警察:……中年警察下意识将视线转向旁边,少女乖乖巧巧地坐着,在他看过去时才抬起头来,眼眸和一旁的男人是如出一辙的黑色,却乌亮又纯粹,瞧着干净又剔透,简直漂亮得要命。

偏了偏微红的左脸,少女小声说:叔叔,那个李叔叔说让我跟着他,还非要我喝酒,我很害怕,所以他脑袋上的伤口是我砸的。

她揪了揪父亲的袖子,好像有点紧张,神情却依旧安静,只看着警察轻声问:我做错了吗?中年警察:……男人轻轻笑了一下,牵住了她的手,却头也没回,只眼眸凉了下来:警察先生,您应该明白他想对我女儿做什么,所以,您应该也能理解我拒绝道歉和和解的原因吧?在少女那双安静却怎么看都觉得充满委屈的湿漉漉的眼睛里,警察先生原本想出口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打人变得无论如何都难以说出口了——毕竟换位思考之后真的会气死的!家里同样有个十多岁女儿的警察叔叔代入之后已经气得要死,想把那逼人喝酒还对少女有非分之想的畜生打死了!于是最后在这父女极好的态度,以及男人后面的事由我的律师和对方交涉的交代中,两人的笔录很快就完成了。

从警厅出去的时候,他们经过了还在笑盈盈和警方打招呼的岑曼。

走过时警察正在要求九池进行安全方面的整改,岑曼自然是连声答应,再接着他们经过的便是那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却还要被警方各种盘问的李先生。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之前在会馆中高高在上的形象,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林方西带着虞浅恩从他身旁经过时,原本正在一脸暴躁应付警方盘问的李先生立刻朝他们投来了暴怒愤恨的视线,却被两人一起无视了。

甩开大厅里的熙攘,夜风里,方薇还瑟瑟发抖地站在路口,怯怯地朝林方西看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叫了一声姑父,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一辆黑色轿车突然缓慢驶过来,停在了警厅大门口,方薇一见那车牌,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快走几步迎过去。

姑姑!虞浅恩脚步一顿,她站在林方西身后,看着那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米白色大衣和裙子的女人缓缓从车上下来,一身气质如月,分明戴着奢华的饰品,也依旧有种不溶于俗世的气质。

是方如兰。

方才还怯生生的方薇见到来人立刻换了神情,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女人身后,重新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笑着道:姑姑,今天也是巧了,我在九池偶然遇到了过来玩儿的姑父,他和李先生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虞小姐突然成了姑父的女儿——这么大的事我居然都不知道,要是早知道的话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乌龙……好了。

方如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语气依旧温和,哪用你来多嘴?无论你姑父做了什么都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你不知道的事也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林方西两人面前,她看了林方西一眼,随即目光却落在了虞浅恩身上,十足的温和与亲切。

浅浅,你没事吧?她走过去,关切地想要握住虞浅恩的手,却被后者一言不发地避开了。

虞浅恩把自己往林方西身后躲去,看起来好像害怕了。

方如兰微微皱眉,这才又看向林方西:你也是,怎么能让浅浅去九池会馆那种地方?一旁的方薇傻眼了:姑……姑姑,您知道?行了,你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今天在会馆不帮着浅浅也就算了,怎么还帮着外人?方如兰略带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账我之后再跟你算。

即便是这样的话她也依旧说得温和,一点不叫人害怕。

方薇立马垂了眼,老老实实说了句知道了。

林方西这才瞅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开口道:不用之后算了。

他淡淡道:方薇以后不许再进林家的大门——包括林氏旗下所有产业,所有公司,方薇一步都不许踏进去。

方薇悚然一惊,连方如兰都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方西,你……你有什么异议?男人漆黑的眼淡淡落在她身上,仿佛一层无声的雪,冻得方如兰怔怔住了嘴,好半晌都没能说话。

第四百九十一章 道歉姑……方薇嘴唇发颤地吐出声音,眼神和语气里都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祈求,姑父?方西。

方如兰开了口,薇薇是在不知道浅浅身份的前提下才犯错的,情有可原,你不该这么苛刻。

即便说这样的话她也依旧是温柔的:而且,薇薇是我大哥的女儿,你总该给方家一个面子。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虞浅恩,浅浅,你说呢?这一次没能让虞浅恩挣脱,女人以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动作拉住了她的手,恳切却并不卑微地问她,我让薇薇给你认认真真道歉好不好?或者你还想要别的什么都可以。

虞浅恩觉得挺可以的,说到底今天的事本来就是她自己策划的,甚至被打那两个耳光也是她有意引导,现在已经达成目的了,她也没想非要找谁的麻烦。

可正要开口的时候,林方西却将她的手抽了回来。

他动作慢条斯理,却同样不容抗拒。

把少女的手牵到自己掌心,林方西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如兰,语气和眼神都冷淡极了:你说她是方家的女儿?所以要我给方家面子?可是……他轻声说,方家的女儿,哪里及得上我的女儿珍贵?还要我委屈我的女儿来给方家面子?女人的瞳孔微微一缩,她第一次露出了愣怔而茫然的神情,看着还很有几分楚楚可怜,连虞浅恩都觉得林方西有些过分,可轮不到她说话,林方西已经直接牵着她离开了。

阎城早在车旁等着,见两人过来便开了车门,待他们上车后才开着车驶离了警局。

虞浅恩从后视镜里看见方如兰窈窕的背影,落在被霓虹映着的昏暗夜色里,如同一团清冷的光晕。

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旁边闭着眼假寐的林方西,她本想开口说你对你老婆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但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便又住了嘴。

倒是林方西,明明闭着眼,却好似能看见她的表情似的,淡淡开了口: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思来想去的。

虞浅恩愣了一下,片刻才听不出情绪地道:大人不是一般都教育小孩要三思而后行吗?你怎么好像更想要我当个傻子?我只是要你嚣张一点。

林方西睁开眼,侧头看向她,只要不去作奸犯科,你完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

那今晚这样呢?虞浅恩试探道,我听说那个李先生挺有来头的,我的做法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做的时候没想过,这会儿倒想起来了?林方西勾了勾唇角,像是一个没什么意味的笑。

他拖长了调子,轻缓懒散地道: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迟了,我估计今晚在九池发生的一切,整个鸦海的上流圈子都已经知道了。

他手指慢慢点在椅子扶手上,带着点笑意继续说:林方西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并为了这个女儿在九池大闹一场,将李长生打断了手还送进了警局并且拒绝道歉,同时李氏与林氏的数额高达二十亿美元的合作项目也彻底告吹……转头看着虞浅恩,他调侃道:作为你进入这个圈子的第一步,可以说是风头出尽,并且手笔巨大了——现在估计很多人都正在到处打探你的消息。

他语气分明是在调侃,还带着点愉悦的意思。

虞浅恩却仿佛被刺了一下,她敛眸沉默,在林方西察觉不对并收起笑容准备开口的时候,她才突然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林方西愣住了。

我本来……不该这么做的。

虞浅恩语调平静,却在身侧攥紧了拳头,明知道会给你惹麻烦……我甚至根本没有具体想过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后果,只凭着隐约的猜测就动手了。

寂静的车厢里,少女无声地长吸了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动手之前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现在倒是突然担心起来了,真是假惺惺的。

林方西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了:浅浅,我不是……其实我本来就是个挺自私的人。

虞浅恩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在昏暗中微垂着眼眸,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如果你不是林方西,不是林氏集团的董事长,我或许不会这样做的,可因为你是,因为你拥有足够的权利和财富,所以我才毫不犹豫地利用了你。

我明知道你会遭受损失,却还是这么做了。

攥紧的拳头越发用力,直到指甲都深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刺破皮肤直入血肉,她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并有勇气转头看向林方西,直视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恳切一点: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原本只是玩笑的林方西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通自贬和道歉,他的脸色有些发沉,却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半晌,他眼神一动,轻轻拉过了虞浅恩放在一旁的手,掰开她的手指,借着窗外的光看清了掌心里那几个渗血的印子。

盯着那几个印子,他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一下,声音却有些干涩。

你见过半月吧?他轻声说,虽然可能了解不深,但只见一两次面,你也应该能看懂一点她的性格。

今天的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她不但不会跟我道歉,反而会朝我卖惨,理直气壮要我给她出气,最好把在场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打一遍才好。

男人一动不动盯着那几个渗血的印子,又笑了一下:可是你却跟我道歉,甚至还把自己的手抓破了。

虞浅恩眼神有些茫然,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手指。

车不知在哪里停了下来,前面的阎城无声下车了一趟,上来时将一小瓶药水丢到了后座。

林方西什么也没说地接了过来,用消毒棉签沾着药水,慢慢给她涂伤口。

虞浅恩对车内的气氛有些不知所措,林方西却又只顾着给她涂药,不肯再说话了。

直到将她送到了公司楼下,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大概还不习惯我的存在,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你习惯的。

等到有一天你可以在外面闯下泼天大祸,然后理直气壮来找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我就当你原谅我了。

林方西亲自下车给虞浅恩开了门,随后在路灯下对她笑起来。

虽然这么说会显得三观不正,但就算有一天你杀人放火了……男人盯着少女的眼睛,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尖,眼眸如夜色里的大海,有种不动声色却能容纳万物的成熟与宽容,爸爸也能去替你坐牢。

看着虞浅恩恍恍惚惚上了楼,林方西还没立刻离开。

他敲了敲车窗,等阎城把玻璃放下来才抬手示意了一下:烟。

阎城默不作声递了支烟给他,又给他点了火,等到林方西站在外面抽完了整支烟又重新上车,才缓缓的驶离了这条街道。

第四百九十二章 论坛室内漆黑。

谢骁舟答应让回来的室友显然还没有就位,虞浅恩却也没有开灯。

她站在玄关处,身后的门也没关紧,留了条缝隙,泄进一丝淡淡的光来。

她就背对着这一缕光线站着,像是在发呆。

掌心里还残留着湿润的感觉,那是尚未干涸的药水,让她不得不放弃以掐着掌心来缓解压力的打算。

压力来自于她方才的表演。

是的,那只是一场半真半假的表演罢了。

她说的话是真的,态度却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忐忑,也并不觉得有多愧疚,甚至在去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

她想过林方西不来的可能,并由这种可能计划了另一种做法,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走上绝路。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在那些为了活着而绞尽脑汁拼命挣扎的岁月里,她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利用,以及不漏痕迹的演戏,今天的所有情况,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只是因为有几年没再如此骗过人,她才觉得有些压力。

——是的,只是因为这个才有压力的。

而不是因为林方西。

她根本就不相信林方西真的有多爱她,那样的花花公子,连自己相处多年的妻子都没多少感情,又怎么会对厌恶的前女友所生的孩子有多少父爱呢?今天的一切,她所凭借的,不过是那点必然存在的愧疚罢了。

从找到靳风,以及亲眼见到虞金枝和林方西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过去十多年里她所经历过的漫长的痛苦,已经变成了她手中最大的把柄与武器。

可原本她是不想用这把武器的,那本该是她最厌恶最恶心,连看一眼都觉得灰暗想吐的东西,但荆野出现了。

本该死去的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就像命运张开大嘴冲她嘲讽又轻蔑地大笑,让她不得不做出了自己最厌恶的抉择。

那感觉就像拿起了杀死过自己的武器去威胁别人,以达成保护自己的目的。

没有人知道,她在车上把掌心掐出血来时,心里翻腾的并不是对林方西的愧疚,而是对自己的反胃和恶心,当时若不是那样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话,她说不定在车上就要吐出来了。

虞浅恩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就像当年她第一次萌生出逃跑的想法一样,她坚信总有一天真的可以逃离地狱,即便中途狠狠地摔过一跤她也依旧没有放弃,然后她就真的逃脱了。

现在也是一样的。

现在她要做的事比那时更加重要,重要好多好多倍,所以才更加不容有失。

而林方西,只要他对自己的愧疚还存在一日,她就还可以继续扯虎皮做大旗,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这样想着,漠然地关上了身后的门,走进了洗手间,洗掉了掌心的药水。

那样微小到不值一提的口子,林方西居然还要给她涂药水,真是可笑极了。

看着微红的药水被流水冲刷,然后消逝,虞浅恩面无表情,轻轻搓掉了最后一层淡淡的颜色。

放在洗手池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虞浅恩看了一眼,神情立刻欢快起来,接起电话时更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谢老师。

她声音还算矜持地举着手机离开了洗手间,水龙头下,最后一滴水落下来,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就如林方西所说,这一夜的鸦海格外不平静。

九池里有人打架斗殴引来了警察的消息甚至上了一下当地的热搜榜,不过很快又被人撤下去了。

不知内情的普通人们就算瞥到也只是闲话几句,猜测是哪两个二世祖在里面闹事,可真正的二世祖们知道的自然远不止如此。

在接到第十三通某位小姐打来的电话,并被身边的酒肉朋友们围着问东问西时,林半月终于失去了全部的耐心,一脚踹翻了价值千金的茶几,并把手机关了机,一路横冲直撞地回了林宅。

回家后她立刻把自己关进卧室,进入了某个需要密码才能登入的特殊论坛,刷了整整一个小时后,她才终于明白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浮气躁地刚要关电脑的时候,她一眼瞥见了一个新飘出来的帖子,楼主正在标题里大剌剌地直接艾特她的大名。

【@林半月 你爹给你生了个姐姐,这事儿你妈知道吗?】眼角微微一抽,林半月恶狠狠点进帖子,迅速扫过了主楼内容。

【都说林总虽然风流但知道分寸,从来没搞出过私生子女,就为了这事儿,咱们以前多羡慕林胖啊,结果可好,突然冒出来个比林胖还大的姐姐,笑死我了,那以后林家的财产怎么分啊?林家私生子女也是有继承权的对吧?还有我们的仙女阿姨,该不会是横刀夺爱吧?要不私生女怎么会比林胖还大?】扫完后林半月咬牙切齿,立刻用顶着自己大名的ID回了一条。

【林半月:哪来的狗瞎叫唤?你爹在外边给你生的弟弟妹妹都能组个足球队了,你不带他们去拯救国足在这管我家的事?就算跟我姐平分林家财产我也能吊打你这个需要十几等分你爹遗产的穷鬼,与其来看我笑话不如回去精进你的争宠技术,免得你爹一毛钱都不留给你:)】【薛大小姐:哟?这就叫上姐姐了?我看你适应得挺快的嘛?怎么?需要我教你一些和私生弟妹们相处的诀窍吗?】【林半月:和你那些半路冒出来的野种弟妹不同,我从出生就是和我姐姐一起长大的,她不是我爸出轨的产物,所以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受气呢:)】【薛大小姐:??你脑子出问题了吧?你确定是真的吗?我们怎么没听说过你从小就有个姐姐?仙女阿姨真的能接受吗?还能帮林总养大女儿?你妈真的成仙啦?】【林半月:……】林半月短暂地僵住了。

她总是避免去细想有关她妈妈的一切,在虞浅恩重新出现后尤其如此,此刻陡然被问,她竟然脑海一片空白,半晌才迟钝地想起今晚回家好像没看见妈妈。

她有些犹豫地拿出手机,不知道该不该打个电话。

好在电话还没拨出去,楼下便响起了隐约的说话声,她只听个半截就知道肯定是她妈妈回来了,于是暂且放下了论坛里的骂战,她起身出去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他是在说我保姆阿姨在泡茶。

茶杯和茶壶被无声而小心地放在桌上,而林宅的女主人就坐在桌前,以一种十分难见的疲乏姿态靠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微微闭着眼。

林半月这时才真的担心起来。

——她今天都接到了这么多电话,论坛上还被刷屏了,她妈妈收到的明里暗里的询问肯定只会更多。

如果是以前,在她以为她妈妈真的早已接受了虞浅恩存在,并将虞浅恩当成林家一份子的时候,她估计也不会太当一回事,可现在不同了。

她无法确定她妈妈对虞浅恩的态度,于是也就难以揣测今晚爸爸的做法会给她带去怎样的心情。

轻微的脚步声引起了方如兰的注意,她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触及到林半月的第一瞬就露出了笑容。

一如往常,温柔又遥远。

林半月踌躇地叫了一声妈妈,见她对自己招了招手,便慢慢走了下去,被方如兰拉到身边坐下了。

端详了一下她的表情,方如兰语气温和地问:都知道了?林半月点了点头。

你怎么想呢?什么……怎么想?关于你爸爸的做法。

方如兰靠着沙发,轻言细语。

我……没什么想法。

林半月垂着眼,挡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漠和阴蛰,李长生那个不要脸的老男人,敢打虞浅恩的主意,就活该被爸爸打死。

原本正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的手微微一顿,方如兰眼眸微动,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她轻描淡写,又立刻抛开李长生的话题,道,但今晚还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她把方薇也在现场,因为不认识虞浅恩而没有出手相助,最后却被林方西给予了严苛惩罚的事慢慢说了出来。

你看看这事儿,怎么办?方如兰似乎有些无奈,我本来一个小时前就该到家了,但送薇薇回了方家,又被你大伯和外公拉着说了好一通话,他们知道你爸爸的反应都很生气,我费了好多口舌才勉强将他们安抚下来。

你知道,薇薇现在正在负责林氏旗下的一条奢侈品线,她工作很认真,本身又有能力,子公司那边的负责人原本都想把她培养成执行总裁的,但现在被你爸这么一发话,不但你薇薇堂姐要失去经营多年的事业,连品牌那边都要出点乱子,这实在是一桩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方如兰说着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苦笑道:原本我的主意是让薇薇好好给浅恩道个歉,方家再给她一些补偿,但你爸爸却不同意。

说着她转头去看林半月,问:半月,你觉得呢?林半月有些迟钝似的抬起头来,仿佛根本没有用心听似的看着她:觉得什么?方如兰笑了一下,点了点她的鼻子:当然是关于你薇薇堂姐的处置啊。

林半月沉默片刻,反问:那妈妈你觉得呢?该怎么处置她?妈妈不都说了吗?我觉得她有错,但错不至此。

可是不止如此吧?林半月突然抬头看着她,语气似也变了一变,方薇干的事儿,应该不止是袖手旁观吧?方如兰愣了一下:可薇薇就是这么说的。

她说的当然不作数。

林半月淡淡道,得虞浅恩说的才算数。

……极短的瞬间里,林半月以为自己看见了妈妈额角陡然变深的青筋,可很快那血管的颜色便隐没下去了,快得如同错觉。

而她妈妈还是那样温柔的表情,只有几分黯然的道:你说得对,薇薇可能对我撒谎了。

林半月沉默半晌,又道:其实,就算她没有撒谎,我觉得爸爸的处理也没什么问题。

方如兰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她,林半月却神情不变,淡淡地继续道:不管她是不是知情,是不是仅仅是袖手旁观了——既然是仗着我们林家吃饭,仗着我爸爸的产业当人上人的,她就该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柔和的灯光下,少女没什么表情的清秀面孔竟和今天在警局前俯视着方如兰的林方西的模样有几分神似。

她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只是在陈述事实般地漠然道:别人欺负虞浅恩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却不阻止——不管她知不知情,她都休想再从林家得到一丝好处。

就算今天是我在那里,我也只会做出和我爸一样的决定。

许久许久,方如兰没有说话。

沉默中,她闭上了眼睛,越发疲乏地向后靠去。

半晌才又开了口,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地道:难怪。

难怪什么?林半月偏头问。

难怪你爸爸会说出那样的话。

方如兰笑了一下,看不出是什么含义地道,在我为薇薇向你爸爸求情的时候,你爸爸跟我说,方家的女儿,怎么能比得上他的女儿珍贵。

林半月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又十分理所当然的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人有亲疏远近啊,对爸爸来说肯定是虞浅恩比方薇重要啊,甚至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把方家的姐妹打包都不如虞浅恩重要。

在林半月看不见的角度,方如兰的唇角神经质地轻轻抽动了一下,可在林半月能看见的地方,她脸上甚至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那我和虞浅恩呢?像是随口一问,她依旧不睁眼睛地问,对你来说,我和虞浅恩,谁更重要?林半月僵住了。

她的手甚至颤抖了一下,随即在几秒窒息的静止后,她近乎惊慌地给出了答案:那当然是妈妈更重要,妈妈陪着我长大,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年……当然是妈妈更重要。

方如兰听见了不出意料的答案,她睁开眼,有些欣慰,却没在意林半月惊慌失措的不敢与她相对的眼眸。

她只静静看着林半月,轻声说:可对你爸爸来说不是这样的。

等到林半月冷静下来,重新与她视线相对,她才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你以为他那句话是在说薇薇和浅浅吗?不是的。

他是在说我。

我也是方家的女儿。

所以,他是在告诉我,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比不上虞浅恩。

我只是难过。

方如兰微微倾身,凑近林半月怔住的眼眸,有几分忧伤的低语:你我母女陪伴他这么多年,给予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最终,我这个妻子都比不上一个虞浅恩来得重要,你作为我生下的孩子,又如何能比得上虞浅恩呢?(实在是对不住,昨天哥哥姐姐从老家来看病,又花了一天时间去陪,整个人累成狗了,债还是记着,欠了四千了)第四百九十四章 约定这一日过得尤其漫长,但最后躺在床上的时候,虞浅恩还是有些睡不着。

虽然身体已经很疲乏的,但她的精神却出乎意料的清醒甚至亢奋。

根本不需要更多证据,在今天看过那七弯八拐迷宫般的设计,以及设施齐全还拥有手术室与一流医生的医疗区后,虞浅恩已经完全确定了九池有问题。

或许还是在经营以前她所见过的营生,也或许有了更多她不知道的内情,再加上那个岑曼在听到荆野两个字时眼神里的震动,她毫不怀疑荆野就是九池的老板——也或许,该说是表面上的老板。

在床上翻了个身,虞浅恩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想到这里,她手机陡然震动了一下。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这时候居然还有人给她发消息?该不会是谢骁舟吧?想到这里她差点坐起来——明明之前挂电话的时候都说好要早点睡来着。

可还好,等看到来信时她略微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明所以的失落。

发消息的人是方悦,甚至没有文字内容,只有一个牛头加啤酒组合的表情包。

即便是虞浅恩这种并不热衷于网上冲浪的人,也知道她这是在夸赞自己,想了想今晚发生的事,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回了一句。

【?:今天误伤了你姐妹,要我道歉吗?】【老子是公主:道什么歉,给你放礼炮都来不及】不等虞浅恩继续回应,她已经噼里啪啦回了一大段过来。

【老子是公主:方薇是个自诩女强人却老爱倒贴李家那个老男人的傻逼,和我大伯一样势力又爱看不起人,我这种无所事事二世祖平时没少被她鄙视,你今天可算是给我解了气,你爸把她的最大依仗抽掉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摆女强人的谱】【老子是公主:[恭喜发财]】【?:??】看着那喜气洋洋的红包,虞浅恩差一点就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

想到自己最近瘪得不行的钱包,她舔了舔嘴唇,还是艰难地将目光移开了,并十分正直的表示无功不受禄,我又不是为了你才闹事的。

【老子是公主:哦?那你是为了什么?】【?:……】虞浅恩心里跳了一下,再去看那个嚣张自我的微信名,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其实说不定有着很敏锐的感知力。

她在敷衍和坦荡之间犹豫了一秒,回到【关你屁事】接着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方悦倒是不在意她的隐瞒,反倒挺喜欢她这种性格,便坦白道【你知道红岭区吗?鸦海的土著富豪们以前都住在那里,直到后来鸦海开始飞速发展,大家才各自搬了地方,但以前还住在红岭的时候,大家都算是一个大院儿里的人,其中有个去国外读IT的强人,搞了个二代们的内部秘密论坛,需要实名和密码才能登入,你这事儿刚发生就在论坛上传遍了】说着她发了张截图过来。

是很简约的网页,没有广告,主楼就是一行大写加粗的字体。

【@林半月 你爹给你生了个姐姐,这事儿你妈知道吗?】   虞浅恩手指一顿,把截图里的几条回复都看完了,接着心情便复杂起来。

方悦那边则很快又继续道【论坛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它红岭,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十年了,你要是想上也可以弄一个,以你现在曝光的身份,想进论坛完全没有问题】虞浅恩:……【?:不感兴趣】她这么说着,却将那张截图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挪开注意力问她【你平时爱去九池玩吗?】【老子是公主:偶尔】虞浅恩想了想,最后说我们抽时间见一面吧。

【老子是公主:在九池见面?】【?:嗯】虞浅恩熄了屏,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最后却忍不住举起手机,往那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今天的事,林半月会受到影响吗?】可不到三秒,她便又将这条消息撤回了。

而另一边的方悦瞧着自己眼疾手快截下来的图片,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转手就把截图发给了林半月。

【老子是公主:你姐姐真别扭,还撤回了,哈哈哈】完事以后,方大小姐从躺椅上起身,脱掉浴巾,背对着泳池展开手臂,很快倒入了水中。

老子真是个好人。

入水之前,空气里还隐约回荡着大小姐的自我赞叹。

·漫长的一日终于结束了。

凌晨三点才睡着的虞浅恩,第二天八点就醒来了。

身体还想睡个回笼觉,可大脑却已经开始转动了。

在某种奇异的紧迫感中,她不得不爬起来,从床上歪出去,勉强将窗帘拉开了。

于是天光洒进来,街上的喇叭声与脚步声都远远地闯进了耳朵里,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由蓝色的天穹看到洁白如棉絮的云朵,最后她又在天光里向后倒去,摸出了枕头底下的手机,先给谢先生打了个电话。

那边隔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传来的声音也有些沙沙的,明显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虞浅恩立刻有些心虚,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小声问:吵醒你啦?唔。

男人含糊应了一声,却带着朦胧的笑意。

那你要不要继续睡?不了。

越发模糊的嗓音后,谢骁舟清了清喉咙,再开口时便清醒了不少,你今天起这么早?我想早一点进组。

虞浅恩鼓了鼓脸,太穷了,我得挣钱啊。

没有说一些我养你之类自以为是的发言,谢骁舟嗯了一声,含着笑表扬她:有志气的小朋友。

我才不是小朋友。

虞浅恩很不满,我早就独立了。

我知道。

谢骁舟嗓子里的笑意就没停过,所以我才最喜欢你这个小朋友。

虞浅恩:……虞浅恩放弃挣扎,那边则收了笑,正经问她:找好本子了吗?还没确定,正打算三选一。

虞浅恩把手机开了扬声模式,伸长手臂从床头取下三个剧本来,一边翻看一边对那边念叨,这里面有两部电影,一部电视剧。

第四百九十五章 无法理解的破防都是什么题材的?电视剧是古装爱情片,电影嘛,一个悬疑加爱情,一个是校园爱情。

团队呢?电视剧和那个悬疑片都是有名有姓的导演,据陈姐所说,团队应该挺靠谱的,校园爱情的片子嘛——虞浅恩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名字,道,导演是个新人,陈姐也不太了解。

那她怎么会推给你?她其实不推荐这部电影。

虞浅恩瘪了瘪嘴,只是因为……因为?因为……虞浅恩挠了挠头发,还是说出了口,席听给我推荐了这部戏,而且他已经签了男主的角色。

谢骁舟:……听筒里沉默许久,虞浅恩莫名有点发慌:他只是因为觉得剧本不错才给我推荐的,呃……当然,除此之外,听哥还说了诸如我俩天作之合,不以男女主搭档一部戏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以及身为新人演员不演青春电影简直就是白费!的话。

前者虞浅恩持保留态度,真正让她留下这个本子的,是后面那句话。

发慌的心脏在这一刻又重新落下来,虞浅恩抠着纸张一角,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也变软了许多:其实,我没念过书。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深埋在心脏深处,连她自己都从未察觉过的自卑突然咕嘟嘟冒了出来,可她掩饰得很好,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不算在鸦海当旁听生的时间,也不能算走丢以前读幼儿园的时间,我其实……完全没有上过学,所以,有一点点,她点着头,像是在说服对方也是在说服自己,真的只是一点点,好奇。

好奇正常的学校生活是怎样的,也好奇真正的学生是怎么过的。

说完这些话,她长长吐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话音刚落,通话突然被挂断了,而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视频通话的邀请叮咚咚响了起来。

虞浅恩大惊失色,并猛地翻身坐起,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绝对来不及去洗脸梳头后,终于咬牙扑倒在枕头上,一手点开接听的同时,整张脸也埋进了枕头里,一点都不叫人看到,只传出闷闷的声音。

怎么突然要视频?我都还没洗脸!视频通话与正常打电话相比,声音被放大了一些,于是她清晰听见了男人嗓音里浅淡的笑意。

原来虞同学这么有包袱?那当然了,你忘了我是你的粉丝吗?!虞同学还是不肯抬头,闷声大喊。

可你也忘了,我早就看过你睡觉时的样子了。

谢骁舟好整以暇,见她始终不肯抬头,只好哄道,我也刚起床,和你一样没洗脸,脸上还有胡子呢。

虞浅恩一顿,在半晌的纠结后,终于按捺不住对有胡子的谢骁舟的好奇,慢慢从枕头里把脸抬了起来。

手机屏幕里,一个帅得惊天动地的男人正靠坐在落地窗边,一手抱着猫,一手举着手机。

天光淡淡,照亮他还坠着水珠的短发,那张脸分明刚刚才洗过,甚至都没有擦干,弧度优美的薄唇边上干干净净,半点胡须的印子都没有,倒是他手里的橘猫支着长长的胡须,在镜头前左看右看。

被这年年排在内娱榜首的颜值晃了一下神,下一刻虞浅恩就看见了自己的脸。

睡得乱翘的凌乱长发,因为熬夜而发青的眼底,干燥的嘴唇以及苍白的脸色——被骗的虞浅恩怒而把手机砸进了被子里:你这个骗子!一阵大笑顿时从镜头那边传过来,即便被枕头捂住也依旧清晰可闻,听起来真是欢快极了。

虞浅恩却瘪瘪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醒来所以精神脆弱,她觉得自己快委屈得哭了,最后趴在床上也不动手机,就这么颓废无力的发出声音来:你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却想看我丑丑的样子。

那边的谢骁舟呆住了:等……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居然骗自己的死忠粉,还让喜欢你十年的粉丝在你面前露出丑态。

虞浅恩什么都听不进去,眼圈都快红了:你肯定觉得我难看死了,你还让我们的脸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要是被人发现了,肯定都要说我配不上你,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浅浅……你太过分了。

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眼尾滑下来,虞浅恩皱着脸,你明明答应我要爱我的,可你根本就做不到吧?还故意让我看到自己那么寒碜你那么帅的样子……谢骁舟:……一阵轻微的响动后,那边有接连不动的脚步声响起。

虞浅恩却沉浸在自己脆弱的心绪里,她甚至都忘了刚才在和谢骁舟说些什么,如今她脑子里只有那张对比鲜明的照片。

作为她男朋友的男人俊美无俦,在天光下闪闪发光,同框的她却蓬头垢面,寒碜无比,任谁看了都不会以为他们是一对。

虞浅恩越想越伤心,一言不发地闷在枕头里掉眼泪,原本还算清醒的脑子很快就混沌起来,直到好几分钟过去,又一滴冰凉的水浸湿枕头,让脸颊也被冰了一下,她才陡然清醒过来。

眨了眨朦胧的眼睫,虞浅恩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后,她:……没有立刻动弹,她把自己更深的埋进了枕头里,然后手脚在空中乱蹬乱抓起来,以发泄自己快要暴走的心情。

她甚至都不敢去拿手机,因为怕看见谢骁舟莫名其妙的表情——她自己也很莫名其妙!天地可鉴!这绝对是虞同学有记忆以来,心脏最脆弱的一天!只是因为被谢骁舟看见了没洗脸的样子,她居然就破防成这样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尴尬而死了。

然而手机里传来汽车的发动声,她终于动了一下,不断展开又握紧自己的手掌好多次,最后还是没敢把手机翻开,只小心翼翼趴过去,努力压抑着鼻音,小声道:你……在听吗?第四百九十六章 纵容在啊。

虽然虞浅恩一直都知道谢骁舟的声音很好听,但这两个字还是让她耳朵麻了一下,还微微有些鼻酸。

我都听着呢。

谢骁舟很认真地说,等着你哭完了,跟你说对不起。

虞浅恩脸红起来了:我……是我自己莫名其妙。

不是你莫名其妙,是我不好。

他一向清越微凉的嗓音放低了许多,温柔得简直不可思议,是我自己总想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你眼前,但却没有以己度人,只想着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同时还想逗逗你。

是我不好。

他再次重复,我太粗心了。

虞浅恩真的惊慌起来,她爬起来跪坐着,想去拿手机又不太敢,只能磕磕巴巴地说:明明是我自己莫名其妙开始哭——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以前明明很少哭的,今天简直是脑子出问题了。

不是。

谢骁舟截断她,你没有出问题。

他温声说:你可以因为任何事情哭,哪怕只是被我看到了没洗脸的样子,或者哪怕只是因为下雨了,天晴了,再或者只因为鞋带掉了,吃到不喜欢的东西了——或者哪怕什么原因都没有,你也一样可以哭。

至少在我面前,你有这样的权利,而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莫名其妙,就像今天,你是因为我的失误才被惹哭的,是我对不起你。

虞浅恩整个呆住了,刚刚才停止的眼泪陡然又淌下来。

窗外阳光渐渐现行,虽然还没有洒到她的房间里来,可她却好像已经被阳光晒暖的云朵拥住了。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容易就破防了,但她知道这会儿的眼泪是害羞的,和——幸福的。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虞浅恩有种心脏过电般的感受。

原本,她一直觉得幸福这个词很矫情,可不知为什么,真的触碰到这个词的时候,她居然有些浑身发麻。

——她愈发不敢去看手机,囫囵说了几句话,就拿自己要继续选剧本搪塞过去,催着谢骁舟把视频挂断了。

终于搞定之后,她长长吐了口气,倒在床上发着呆,险些又在心如乱麻中睡过去。

好不容易凭着意志力起了床,她冲进浴室慢吞吞洗了个澡,然后用外卖软件点了一箱泡面,接着便开始吹头发。

敲门声响起时她下意识以为是外卖,踩着拖鞋走去开门时她甚至头都没抬,接过泡面说了声谢谢就要关门,谁知随手一提,居然没能把泡面提过来。

她一愣,稍微用力,泡面袋子却依旧纹丝不动。

虞浅恩眉头一皱,顶着半干的头发猛地抬头,却对上口罩上一双熟悉的茶色眼睛。

虞浅恩:……少女被吓得一个吸气往后仰倒,险些一个踉跄摔了下去,男人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让她站稳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一大早就准备吃泡面?虞浅恩:……你……你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知道。

谢骁舟把那袋泡面掂了两下,一手取下口罩,用肩膀轻轻把人撞开,直接进去了,那么明显的开车的声音,你听不见吗?我……没听见。

无法开口说自己哭懵了的虞浅恩慢慢关了门,满脸心虚,怂哒哒慢吞吞地跟着走进去。

她眼睁睁看着男人把泡面丢在岛台,然后打开冰箱,搜寻一番后拿出几颗蛋:鸡蛋面?原本准备美滋滋吃泡面的虞同学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点了头:好。

谢神开始做早餐,在锅沿磕了一颗蛋后见她还呆呆站在那里,便挑眉道:还不去吹头发?哦。

虞浅恩又老老实实回到浴室。

吹风机的声音呜呜响起来,谢骁舟这才收回视线,微微弯着唇继续煎蛋。

不到十分钟后,热腾腾的鸡蛋面煮好了,一锅两碗。

虞浅恩坐下时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

抬头看向对面动作优雅准备开吃的人,她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这么早就跑过来,是为了工作吗?谢骁舟拿筷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你猜呢?他眸子含笑,如同湖面泛起涟漪。

虞浅恩被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挪开视线,每两秒又被吸铁石吸引般地挪回去,呐呐说:总不能……是因为我……吧?谢骁舟含笑不语。

虞浅恩眨了眨眼,有点不相信:真的……是因为我?她耳根一点一点红起来,我说了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我……不是被你惹哭的,你其实不用过来,而且我本来也没想哭,就是莫名其妙……我自己很快就好了。

虞浅恩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最后只好道,你这样也太夸张了。

她有些茫然,还有些好奇:难道谈恋爱的人都是这样吗?只要对象一哭,就会立马飞奔赶到?没和别人谈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谢骁舟说,我只是遵循本能做事。

他轻描淡写,正要动筷子吃面的时候突然又一顿,抬起头看了一眼虞浅恩,仔细打量一眼她的眼睛,发现除了眼眶微红外没有别的问题后,微微一笑,倾身越过桌面,在她被水汽滋润的睫毛上轻轻吻了一下。

就像现在,在来之前我就打算给你一个吻,但怕吃完后吻你会有味道,所以我选择在吃面之前吻你。

随着这句耳语一般的低语,这个吻滑到了鼻尖。

总想给你留下更好的印象,无论是哪个方面。

就像蝴蝶一样,这个吻最后落在了唇角。

这是我的本能。

贴着少女花瓣般柔软的唇角,男人轻若无声地说:所以我才会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明明我自己有这样的本能,却忘了你也会有。

对不起,浅浅。

他轻轻退开,手肘撑着桌子,凝视着少女的眼睛:但鉴于我糟糕的性格,我无法保证以后永远不惹你哭……他笑起来,像个俊美又温柔的恶魔:我只能保证,我会永远为你的眼泪心慌,就像现在一样,无论我原本在哪里,无论我们相隔多远,我都会不顾一切地赶过来。

虞浅恩怔怔看着他的眼睛,在眼眶越来越滚烫的的感受里,只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泪腺失控,形象不保。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却最终只让越积越多的湿意汇聚成了一滴饱满的水珠,骨碌一下坠了出来。

可就在流星逝过般的瞬间里,撑在桌上的男人倏然探身,吻住了那滴眼泪,在她脸颊上印下了一个湿润的吻。

第四百九十七章 食言啦权荧荧敲门的时候,虞浅恩正窝在沙发上钻研剧本,但她看的并不专心,因为厨房里正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在认真洗碗,她老忍不住把眼神飘过去。

是实打实的工作五分钟,花痴一小时。

敲门声响起时谢骁舟动作停了一下,虞浅恩立马跳起来:我去开门!她鞋子也不穿,就这么光着脚哒哒哒跑过去,打开门后,还没来得及对室友的回归表示高兴,就先被谢骁舟不悦地说了一句。

把鞋穿上。

虞浅恩哦了一声,随即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给权荧荧让了路:你回来了。

她对权荧荧是有一些歉意的,毕竟人家好端端的当着练习生,还是在马上就要进选秀节目的关头,却因为她而遭受无妄之灾,多年努力都直接白费了。

要不是谢骁舟最后答应了她——想到这件事,虞浅恩突然猛地睁大了眼睛,甚至连权荧荧跟她打招呼她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没怎么听进去,直到权荧荧已经拉着行李箱走进来,又因为看见谢骁舟停住了脚步,神情变得忐忑而复杂,还叫了一声谢先生,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谢骁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继续洗碗了。

权荧荧也没有要多说话的意思,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正好谢骁舟把碗洗好了,手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干,虞浅恩却已经飞快地冲过去,拉着人冲进了卧室里,同样把门关上了。

你咋咋呼呼干什么?谢骁舟抽了张纸,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却没听见回应。

虞浅恩背对着他,姿势有些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向了桌边。

依旧光溜溜的脚就那么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谢骁舟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直接按着人的肩膀把她推坐在床上。

你忘了自己的腿有旧伤了?让你不要光脚。

谢骁舟微微皱着眉,低头看了眼地板,或者给房间铺上地毯?虞浅恩不说话。

她紧闭着嘴巴,脸色古怪,一阵青一阵红的,谢骁舟越发奇怪:你到底怎么了?他当真担忧起来,还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也没发烧啊。

虞浅恩左右看了看,歪向床边,努力伸长胳膊从桌上拿了纸笔,很快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我说好三天不理你的】谢骁舟:……【现在还剩一天呢】少女把腿蜷起来,把纸放在膝盖上写字,低着头只让谢骁舟看见毛茸茸的发顶。

【我给忘了】她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可怜巴巴。

【我没有信守承诺】谢骁舟差点笑出声来。

他心说我巴不得你食言,脸上却一派镇定,十分正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大人就是这样的,你要成熟一点,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虞浅恩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又写字。

谢骁舟看她刷刷刷地写,只怕自己刚得来的赦免机会又被这死心眼儿的孩子给剥夺了,便道貌岸然地张口道:既然你自己都已经破坏规则了,现在再重新坚持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就把这个承诺作罢,以后我再惹你生气了你才信守承诺也不迟。

我才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成熟的谢影帝在心里这么想着,却看见少女把本子举起来,对着他亮出了刚才写好的句子。

【我从昨晚就忘记自己还在生气了】【我以前从不这样的,一定是因为你太诱人了,我才不知不觉忘了自己的承诺】【我完蛋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说话不算数的轻浮的人?】谢骁舟:……他站在床前,低头凝视那张纸上乱七八糟的字迹,目光又慢慢上移,直至看见本子上方少女的脸。

她那么漂亮,就算乱七八糟也依旧漂亮。

她的瞳仁很黑很大,中间落着一小圈光晕,就这么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期待她的否定,又像是忐忑于他的答案。

谢骁舟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在心脏发紧的感觉里,又看到了那句你太诱人了。

与此同时,少女藏在宽大T恤里,又被领口露出半截的锁骨,以及仰起来的纤长漂亮的脖颈,统统映入她的余光。

他简直要笑出来了,却又在想要出声时意识到了自己喉咙里的干燥——血液仿佛稍稍加快了流动,让他如同被烫到了一般立刻移开了目光。

男人不动声色退了一步:你怎么总是耍赖。

【我耍什么赖?】虞浅恩继续用写的,于是谢骁舟在心浮气躁中又添了一丝不爽。

看似正经其实暗中撩我。

谢骁舟微微皱眉,神情严肃,还一把抽走了虞浅恩手里的本子,你是不是偷偷去报班学习了?虞浅恩顿时睁大了眼睛,想抬手去抢本子,却被谢骁舟扬高了手臂,让她怎么都抢不到。

我才没有!她只好张口说话,我对你从不阳奉阴违好吧?是吗?谢骁舟轻哼了一声。

当然了!你可是我最重要的……话没说完,她被一把勾住了腰,就着跪在床边的姿势,被谢骁舟低头吻住了。

男人身量太高,虞浅恩又是跪在床上的,这一下让她不得不努力伸长了脖子,整个人身躯都舒展开来,如同一支柔韧的柳条般,被谢骁舟紧紧攥在掌心里。

齿关被叩开,她刚漱过口,但又在谢骁舟的督促下喝了一瓶牛奶,于是奶味和男人唇中橘子味漱口水的味道交融置换。

直至虞浅恩快要喘不上气,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谢骁舟的唇舌追上来,整个人都只靠着腰间的手勉强支撑着,最后却也终于支撑不住,重心不稳地往后倒去。

分离的瞬间她先是大口吸气,接着就被失重感慌得手忙脚乱地抓住了谢骁舟的衣领,好在谢神体力好,被这么重重一拉也只是往前一步单膝跪在了床沿上,并没有跟着倒下去。

虞浅恩好歹扒住了人,她惊慌失措地趴在男人开阔的肩膀上,等谢骁舟把人揪到眼前来看时,一张脸早就红透了。

他于是笑了起来,低头抵了抵她的额头,什么都没说。

虞浅恩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于是便也没看见谢影帝同样通红的耳朵。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夹缝间的情报谢骁舟躺在少女柔软的床铺上,隐约能听见外面哒哒哒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大概是穿好了鞋,但鞋底很软,发出的声响也不重,反而轻快又柔软,叫人想起云朵掉下来。

鼻尖萦绕着浅淡的馨香,不似香水,也不是香薰,是不知什么味道的柔顺剂,仿佛阳光晒过的青果香。

谢骁舟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好,这会儿被周身的味道包裹,几乎立刻就要闭上眼睡过去。

他偏过头,视线穿透了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看见了高天白云,以及书桌上被堆得乱七八糟的剧本,还有几本书。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将书本吹得哗哗作响,光线于是也跟着被翻动,在他脸上洒下颤动的浅金色。

谢骁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有一张纸被风高高地吹起来,最后浅浅晃晃无声跌落在了他的脸上。

懒洋洋的指尖动了动,慢慢捏住这纸页的一角,举起来,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愣住了,随后慢慢坐了起来。

那上面只写着一个地名,是他昨晚才听过的地名。

鸦海市九池会馆。

下面还用乱糟糟的字迹注释了在这里曾发生过的几件事。

谢骁舟看着这张纸,脑海里响起了昨晚听见的汇报。

因为怕在里面出事,我们的人也跟进去了两个,后来果然就出事了。

虞小姐带去的人和李家的人打起来了,最后林方西也到了,整个会馆被闹得一塌糊涂,好在虞小姐并没有受伤——不过,根本手下的汇报和我的分析来看,这好像本来就是虞小姐的目的。

她就是去闹事的。

现在整个鸦海的上流阶层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虽然林方西做了封口措施,没让虞小姐的名字流传出去,可林方西有了个大女儿,林家财产将会重新分割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还有人已经开始在暗地里打听虞小姐的名字和下落了——就像无数人都想要和林半月结婚‘嫁入’林家一样,虞小姐的身份一旦被曝光,恐怕会成为比林半月更适合他们接近的目标,毕竟虞家可比方家好对付多了。

方家呢?彼时他靠在椅子上,头都没抬。

方家暂时还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理应收到消息了才对,但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方家老爷子昨晚还在和朋友夜钓,方家老大也在照常参加应酬,暂时还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件事。

总之,虞小姐今晚这一闹,可以说是把整个鸦海的上流圈子都搅动了,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暗流涌动,虞小姐迟早会被曝光然后走上风口浪尖的,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但我看她今晚的行事,不像是争一时之气。

她应该是有别的目的,可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却叫人完全猜不透。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那张纸上的地址以及注释,谢骁舟立刻就有了猜测。

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她会在九池闹事,其实只是为了九池本身?谢骁舟眼珠微转,扫向了桌上的书。

风还在吹,书页哗啦啦地翻动,一本表演与艺术的课本里,还夹着好几张纸。

在门外还没停的哒哒哒的脚步声中,谢骁舟起身走过去,将其中一张露出边角的纸页拉了部分出来。

是排列着写出来的各种地址,每一行下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不是发生过离奇失踪案就是杀人案,但显然最终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或者归结于意外。

谢骁舟垂着眼眸,直接将书本翻开,对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拍了一张照片,包括另外几张也都拍了,随后才把飞出来的这张纸重新夹回去,把书本倒过来放好,这才无声回到了床边,想了想,又迈步往外走去了。

·虞浅恩正在拼命收拾一些屋子。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权荧荧走的时候明明把整个公共区域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了,但才这么两天的时间,就被她搞得乱七八糟的。

虽然是个反运动达人,但多少有点羞耻心以及责任心,于是虞小姐就趁着谢骁舟还在这里,权荧荧不会轻易使用公共区域的机会,开始飞快地打扫。

谢骁舟出来的时候她正从沙发旁的茶几底下搜出两包垃圾食品并好好地装进了柜子里,然后反身还要找的时候,一个抬头正好对上了谢骁舟的视线。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虞小姐先心虚地低下了头,而谢先生叹着气捂住了脸。

最后虞浅恩还是被谢骁舟拉回了卧室。

你不知道公司里是酒店式服务吗?谢总毫不心虚地扯谎,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前台,他们自然会安排专门的家政上楼来打扫和整理的。

顿了顿,他说:你可以把卧室门锁上,自己负责卧室就好了。

是吗?虞浅恩狐疑。

嗯。

谢骁舟一边点头一边准备待会儿就给沈粲打电话,向他宣布这项新规定。

我好不容易过来,时间当然不能浪费在家务上。

谢骁舟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来。

这下就是男人坐着,虞浅恩站着,她不由得由这个姿势想到之前那个吻,眼珠子开始乱飘,手也半真半假的挣扎起来:什……什么浪费,大早上的你干什么啊?谢骁舟:……他沉默半晌,看着面前眼神乱晃耳根发红的少女,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他眯着眼睛,松开她的手,反撑在床沿,身体却前倾着靠近她:好不容易的见面时间,要想不浪费地度过,那当然是要……直至呼吸都清晰可闻,虞浅恩完全能看见男人茶色瞳孔里的自己时,那温热的呼吸突然掠过了耳畔:当然是要看剧本了。

他的手越过了少女的身体,拿到了被放在书架上的一个翻开的剧本。

这就是你想接的那部青春电影吧?他一下退开去,距离拉远,清清白白,还低头煞有其事地翻起了剧本,十足认真和正经的模样。

我看看名字,倒春寒?这听着不太像青春电影啊,主角名字倒是挺好听的,一个叫惊蛰一个叫谷雨,都是春天的节气——是什么宿命论吗?虞浅恩:……虞浅恩红了的耳根已经渐渐白回去了,她默默看着男人一本正经的影子,拳头捏得紧紧的,半晌才松开来,轻轻吐了一口气。

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默念了好多遍后,她终于瘪瘪嘴,慢慢挪了过去。

不是,就是部很普通的校园恋爱电影。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新的电影的确是普通的校园恋爱电影。

住在臭水沟附近的贫民少女是小偷的女儿,在学校混日子的过程中飞蛾扑火般爱上了帅气耀眼又家境优渥的学神,由此而一步步蜕变,最后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又将初恋以美好的遗憾收尾的故事。

——事实上剧本并没有给全,在演员真正签约之前导演最多只会发一半的剧本给演员看。

可梗概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后面的发展甚至不用猜。

毕竟青春校园题材的电影大多都是换汤不换药,主要还是看导演的拍摄手法以及演员的演技和颜值——说到底,就是一部准备赚年轻人眼泪和钱的小清新商业片。

谢骁舟还在看剧本,日光洒在他的侧脸上,让虞浅恩渐渐看出了神。

最后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开了口:你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啊?谢骁舟抬下了眉,却没有看她,只微微弯了唇道:你希望是怎样的?我希望……我希望也没用啊。

虞浅恩坐在椅子上,把椅背转过来,手臂和下巴都搁在上面,盯着谢骁舟问,你加入过篮球队吗?没有。

足球队?也没有。

谢骁舟看了眼她孜孜不倦还要问下去的表情,直接道,如果你期待的是一个在学校操场挥洒汗水吸引全校女生的我,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在学校甚至从没参加过一次运动会,还有同学因此以为我身体有毛病。

虞浅恩惊讶了:为什么?你不是很爱运动?说到这里她表情还有些嫌弃——反运动达人对运动狂人的下意识排斥。

谢骁舟看得发笑:那都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了。

话到这里,他唇角的弧度便无声无息地平了许多,眼眸也低垂了下去:我一路都是跳级读的,连学业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去参与集体活动。

那你身材还这么好?家里有专门的健身老师啊,还有营养师。

那你肯定从来没有挨过饿。

虞浅恩有些羡慕。

这倒是。

谢骁舟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不知为何极其温柔,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边,浅浅挨过饿吗?……虞浅恩转过身去,装作很不以为意地道,挨过啊,除开你们这些富翁,有几个普通人没挨过饿的?谢骁舟就又笑,低头继续看剧本了。

虞浅恩背对着他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过来继续看着他。

阳光在窗外不着痕迹地流转,虞浅恩背着光凝神看着坐在她床上的谢骁舟。

第三只玫瑰杀青已经很久了,她也很久没再见过男人认真看剧本的模样,此时这样看着他,不免让她想起彼时在第三只玫瑰片场见过的场景。

其实是很相似的。

因为谢骁舟的个人特性太强了,他即便是认真工作时,也总会给人一种并不特别专注的错觉。

那时她以为是因为天气太冷,而少有的阳光里总是有浮浮沉沉的尘埃,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坐在那样灰色调的场景里都会显得有些困倦。

然而此刻她才发觉,原因不在环境,而在谢骁舟本身。

因为他有长而浓,却并不怎么翘也不怎么黑的眼睫,浅浅的一片搁在眼皮上,将茶色的眸子半遮半掩,即便没有分心,也给人一种迷离的,他并没有专注干正事儿的错觉。

除此之外,他还有不笑也会轻微上翘的唇角,那弧度优美而含蓄,除非真的不高兴,否则他无论何时看去都是噙着笑的,似有若无的笑和好看到暧昧的侧脸轮廓一起,组成了散漫而倦怠的样子。

虞浅恩的视线如同一只无形的纤细的手,一点点在男人的脸上抚摩,然后又顺着手臂,一路滑到了半露的手腕上。

在少有人能直观看到的,总是被昂贵手表或袖子遮挡的手腕内侧,有三颗距离很近的痣,颜色不深不浅,排列无序,和他这个人一起,成为了迷离的代名词。

——虞浅恩就在此时突然深刻领悟到了谢骁舟饭圈说他是行走的chun药的意思了。

的确是个……非常……迷幻……不对,迷离……不,是迷人。

迷人的男人。

的确很普通。

迷人的男人说话了。

虞浅恩吓了一跳,赶紧把视线收回来,很快又欲盖弥彰地挪回去:是……是吧?我也觉得……但是,你觉得我不该接吗?你问我?谢骁舟合上剧本抬头看她,我可不会为你做这些主,你得学会自己挑选剧本。

……哦,哦。

虞浅恩嘟囔着,探身过去想把剧本拿回来。

少女纤细的努力伸展,即将勾到纸张的时候,却被谢骁舟突然握住了。

是将五根手指全部圈在掌心的握法。

虞浅恩诧异抬头,还没说话便听到更诧异的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虞浅恩:……我,我脸很红吗?不光是脸,耳朵脖子都红了。

谢骁舟眨了下眼,顺手就将虞浅恩拽了一下,转椅底下的轮子顿时滚到了床边来,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就着靠近的距离,谢骁舟用另一只手去摸她的额头,又从额头摸到后颈。

撩起了后脖子上乱糟糟的碎发,他微凉的手指贴在了温热的皮肤上,却仿佛是灼热的水突然浇上来,让虞浅恩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赶紧把那只手扒开了。

我没发烧没发烧。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坐着椅子往后退一边说。

那怎么红成这样?……总不能说是看你看的吧?虞浅恩欲哭无泪,只好转移话题:你觉得女主这个角色怎么样?挺好的,至少比男主要好。

谢骁舟也不勉强她,只狐疑地看了眼她仿佛喝多了酒的红透了的表情,在大多数剧本里,穷人总是比富人要层次丰富些。

虞浅恩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

所以,你是决定要接这个了?差不多吧。

虞浅恩手臂交叉垫着下巴,听说这部戏会去鸦海一中拍,我们到时候也都住在宿舍里,正式开机之前还要去上课读书。

她唇角微微弯,眼神有些期待。

谢骁舟盘腿坐在床上,眼神晒在阳光里,轻轻看了她半晌,渐渐笑了起来。

第五百章 继续调查谢骁舟的时间并不算多,原本还想给虞浅恩做午餐的,没想到出门便看见桌上已经摆好的几样菜。

权荧荧在岛台前闻声转头,手里还端着一盘菜,视线在他身上顿了一下,又很快收回去:我做了午餐。

她语气礼貌而疏远: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一起吃。

谢骁舟神情淡淡,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用了。

虞浅恩从他身后冒出头来,眼神在桌上数了数,有四个菜一个汤,显然不是一人份的。

有些踌躇地看了谢骁舟一眼,但在触及到他的神情后还是打消了劝他一起吃饭的念头。

站在门前临到要走的时候,谢骁舟摸了摸脸,突然道:口罩。

虞浅恩赶紧回卧室去帮他找口罩了,客厅里安静下来。

男人站在门前,低头看表,神情淡淡,站在餐桌旁的权荧荧却正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两秒,还是走过来,弯曲背脊,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我姐姐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骁舟眼皮都没抬,淡淡开了口:的确,所以原本你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这里的。

放下手表,他这才看向了权荧荧,唇角轻轻勾了下,却没有半点笑意:知道是谁让你回来的吗?权荧荧低着头:知道。

知道就好。

谢骁舟淡淡说,希望你和你姐姐不一样,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话音刚落,虞浅恩拿着口罩从卧室出来了,谢骁舟看着她匆匆走来,眼角眉梢都开始浮现笑意,不等她走近便已经伸出了手。

权荧荧默然无声地退开,转身回餐桌旁布置了。

等到关门声响起,权荧荧见虞浅恩站在门前久久看着她不说话,终于开口招呼道:要来吃饭吗?唔。

虞浅恩走近了,拉开椅子坐下来,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你。

权荧荧道,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没法回来。

可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虞浅恩有些惊讶,微微皱眉道,你什么都没做错,反倒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

权荧荧笑了笑,染着红发的高挑少女,说话语气却很是成熟:不,让我离开的人不是你,是谢先生,而谢先生原本就有资格拿回我和我姐姐所拥有的任何东西。

她一边拨弄着碗里的饭粒,一边十分平静地说:如果不是谢家和谢神的帮助,我和我姐甚至连读书的机会都不会有,更不用提走到今天的地步,所以在得知我姐姐做了什么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重新开始的准备了。

权荧荧似乎有些出神,轻轻说了一句: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提到权楚楚,虞浅恩也有些无话可说,最后只能专心吃饭,把这一篇翻过去了。

以后他不会再来宿舍了。

虞浅恩很有道德心与责任感地表示,今天是因为不知道你回来。

没关系。

权荧荧道,我马上就要去录节目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宿舍,谢神可以随便来。

虞浅恩:……不知道为什么,虞浅恩有点傻眼,还莫名其妙有点耳热了。

尤其是那句随便来,让她不由得想到了早上那个吻——这还是宿舍有人的情况下呢,没人的话……虞浅恩努力挥散脑子里熏人欲醉的极品男色,埋头扒饭,又口干舌燥地拼命喝汤,从头到尾都没把脸正大光明的露出来过。

·同一时刻,去到谢家城堡的某手下扑了个空,只好打了加密电话给谢骁舟。

正在谢氏传媒的总裁办公室宣布新规则的谢骁舟对还在碎碎念的沈粲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起了电话。

没有消息。

他非常干脆地给了结果,在十七岁……准确来说,是在被靳风找到之前,虞小姐是个完完全全的黑户。

她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账户,没有出行记录,什么都没有,就像不存在一样。

那人像是嫌弃这么说还不够扎心,具体道,就和新闻上常见的被拐卖,然后永远不见天日的孩子一样,甚至比那些人更糟糕的是,那么多年当中她显然一直都居无定所,这才能一直以透明人的身份活着而不被任何人怀疑,因为在怀疑之前她已经消失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不用再查了,不会有结果的。

谢骁舟让转椅转了个圈,面对着窗外的阳光,沉默片刻后道:方家呢?没有线索。

手下说,实际上如果不是您和林方西突然要查,我估计永远不会觉得方家有问题——那可是早年以慈善活动闻名全国的书香氏族,产业都干干净净的,至今还没找到任何污点。

林方西那边呢?还在继续查吗?在。

手下似有些无语,和你一样,林总显然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那我们也继续查。

谢骁舟道,产业干净的话,就去查人——方家的所有子弟,包括那个老爷子,派人调查他们的行踪以及交友圈,事无巨细,总能摸到线索的。

您现在是已经确定方家和虞小姐的走失有关了吗?明明没有任何证据?林方西也在怀疑啊。

谢骁舟语气冰凉,他作为虞浅恩的生父以及方如兰的丈夫,连他都在怀疑方家,我有什么理由不怀疑?何况……你不是说他们的产业干干净净吗?凉凉地笑了一声:连谢氏都不能保证的事,他们却没被查出任何污点来,那不是很奇怪吗?你的意思是……世上的所有企业,只有两种是完全干净的——一种是刚刚开张的微型企业,因为利润小时间短,上层根本来不及也没资本去做账目,另一种,就是内部有大问题,但因为随时防备着检查,所以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把每一关都做到完美的老油条。

你猜,方家是哪一种?手下沉默良久,最后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另外,我给你传几张照片,按照照片上的内容去寻根问底,我要知道这些门店背后的老板是谁,他们之间又到底有什么联系,以及,在这些地方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事。

还有,九池背后的人是谁,我一定要知道。

挂了电话,谢骁舟把在宿舍拍的那几张照片传了过去,又看了几秒后,才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只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的沈粲。

这种一听就是机密的事,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把手机转了一圈,谢骁舟微微一笑,无比温和地道:当然是因为信任你。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不是吗?沈粲:……这到底是信任还是威胁?看着男人笑意泛滥的茶色眼眸,沈总幽幽地打了个寒颤。

第五百零一章 准备试镜因为林方西的封口工作做得极好,除了当天在场并最先参与到斗殴中的那一小圈人之外,无论是会馆内其他的二世祖们,还是隐约听到点消息的媒体,都不敢再正大光明地打探消息,诸如钱少冯少这样的人也不得不在林家的威胁下闭紧了嘴巴。

于是红岭上消息纷纷扰扰,众人的猜测甚嚣尘上,却依旧丝毫没有影响到虞浅恩本人。

第三只玫瑰还在如火如荼的上映中,她和谢骁舟的名字几乎每天都挂在热搜上,无论粉丝数量还是票房都在持续不断的上涨,眼看就要突破十五亿,创造新的文艺片票房记录了,她却老老实实,一点要趁机去参加活动收割粉丝的意思都没有。

根据新闻来看,一大堆的媒体每天都在四处寻找她的下落,但因为没人知道虞浅恩在谢氏传媒住宿舍,因此公司楼下的记者反而是最少的,倒是幸福里附近潜藏着不少摄像头,可这么长时间过去,虞浅恩连影子都没出现过,倒是虞影后在幸福里出现了好几次。

看到消息的时候虞浅恩面无表情地划过去了,现在她已经很少回想起在幸福里的日子,背上的伤疤也不再神经性的疼痛了——大概是荆野的出现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接下来要做的事又太多,所以她反而没时间去为一些早就习惯的情况而难过了。

宋兰因被她拜托了这么久,总算给了回音,介绍了一个靠谱的医生,她很快把人安排到爷爷所在的医院,至于费用嘛,她暂时给宋医生打了张欠条,接着就愈发急着要接本子了。

安静许久后,在第三只玫瑰的票房逼近十八亿的时候,《倒春寒》的海选要开始了,放出来的试镜片段有三个,虞浅恩就开始天天练习。

原本是在卧室里练的,但地方不够大,有些施展不开,倒是权荧荧,虽然早就离开宿舍进了节目组,却在一次打电话期间告诉了她一个好去处。

从那以后虞浅恩就天天去楼下练习生们使用的练功房进行表演练习,她并不贪心,一般都选最偏僻和最小的练功房,陈锦红知道了干脆就给了她一块牌子,让她练习的时候把使用中,勿扰挂上去。

虽然那牌子看着着实很像是厕所专用,但在被几个小艺人突然闯入打断了练习后,虞浅恩还是咬着牙挂上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因为权荧荧走了的关系,谢骁舟又开始天天都来公司,每次不会呆太久,要么看一会儿她的表演,指点两句,要么就是拉着虞浅恩在宿舍陪他睡会儿觉——当然,是拉着被子纯睡觉的那种。

这些时间的相处虞浅恩已经完全了解了谢骁舟的失眠症状到底有多严重,导致她在听说只要有你在我就能睡得很好的说法之后,每次都一推就倒,老老实实地窝在男人身边,给他当人形安眠药。

当然,谢神从来不会白睡,他每次过来都会负责给虞小姐打扫卫生以及做饭吃,搞得虞浅恩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好在练习室用久了,她在休息时间也交到几个年纪更小的朋友,都是十六七岁还没出道的小艺人,每天除了唱歌跳舞还得背着书包去上学,每回见到她都大呼小叫眼睛发光,十分崇拜的样子,虞浅恩也渐渐从中找到了一点难得的身为年长者以及前辈的尊严。

再加上《倒春寒》里还有一些女主跳芭蕾的片段,她甚至还会跟着那些有功底的小朋友学一点舞蹈,一来二去日子倒是过得越来越快乐。

直到海选前日,她和阎城在楼下见面,把一张在《表演与艺术》里夹了很久的纸递过去。

帮我调查。

她没有一口气把全部都拿出来,说到底还是有些戒备心。

我想知道这些店背后的老板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想知道这些店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以及,这些店里都发生过什么事,去走访也好,或者用别的调查方式也好,事无巨细,只要有不对劲的地方,我都想知道。

虞浅恩直视着阎城,问:可以吗?阎城看了一眼那张纸,嘴角一勾,抽了过来:当然。

大小姐想做什么,我都只会说可以。

虞浅恩稍稍松了口气,又认真说:我会给你发薪水的,不过暂时先欠着。

荣幸至极。

那你……会告诉林方西吗?虞浅恩问。

……阎城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大小姐不希望我告诉老板?……也没有。

虞浅恩收回视线,随便你。

无声片刻,她又对别的事情感兴趣了:这事儿你会亲自去查还是交给别人去查?当然是别人。

阎城懒洋洋地笑,我还得负责大小姐你的安全呢。

他弹了弹那张纸,道:刚好,公司给你换了辆车,明天开出去试一试。

虞浅恩倒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次日去参加海选时问起随行的陈锦红,她便一板一眼地道:第三只玫瑰票房口碑双丰收,接下来还要拿到电影节去冲奖,经过几个内部评委看了之后,基本已经确定你会入围最佳新人了,公司当然要给你换更好的装备。

虞浅恩信以为真,颇有些高兴地点了点头。

正在开车的阎城偏头,看了眼明显是后来换上的防弹玻璃,唇角翘着似有若无的笑,却也没有说话。

经过某个十字路口时,保姆车暂停下来等红灯,虞浅恩把车窗降下来一点,戴着墨镜朝外看去,视线正扫过商场上方巨大的激光屏幕,那上面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清秀的,微笑的,属于一个高端化妆品代言人的广告片段。

她视线停在那里,神情有些微妙。

坐在一旁的陈锦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动声色:虞迟婳。

虞浅恩不语,她便继续道:她最近资源不错,接了好几个不错的代言,而且,我听说今天的海选她也去了,你们估计能在现场遇上。

顿了顿,她看向表情没什么变化的虞浅恩,问:你和她,关系怎么样?第五百零二章 没有关系虞浅恩像是没听到这个问题,发了会儿呆才突然笑了笑:你猜呢?老古板陈经纪人并不想猜,并进一步提出了问题:说起来,从虞金枝公布你们的母女关系后,我还从没见过她。

你想见她?说不是……很假吧?陈经纪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是你母亲的忠实影迷,她的所有影片我都有蓝光碟,各种版本的。

虞浅恩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笑了一声。

有点像是嗤笑的声音让陈锦红忍不住侧目,虞浅恩也转头来看她,她手肘撑在扶手上,神情很有几分遗憾地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估计不但不能帮你见她,甚至,恐怕连签名照都没法儿帮你要。

陈锦红眼神一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和你妈妈关系不好?不是关系不好。

虞浅恩靠上椅背,是没有关系。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她是我的生母,但我建议你还是把我当成孤……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相当于林方西耳喉的司机先生阎城,即将出口的词汇不知不觉就改了个说法,把我当成没妈的孩子比较好。

至于虞迟婳嘛……虞浅恩翘了下嘴角,却看不出什么笑意,连我妈都跟我没有关系,她收养的女儿就更加跟我没关系了。

陈锦红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很不得了的情报,与此同时也被勾起了更多的好奇心,但作为一个优秀的经纪人,在艺人兴致缺缺的表情面前,她果断斩掉了自己的好奇心,闭紧了嘴巴,并打算以后再也不会提起这个问题了。

可惜,她做好了绕开虞迟婳的准备,却抵不过人家要主动找上门来。

·现场人并不多,说到底,虽然是海选,却也不是一点门槛都没有的。

事实上能来到这里的人已经经历过第一层筛选了,她们大多是影视学院的学生,还有部分是已经入圈但还没作品的新人,真正的与表演无关的纯素人极少,而这些人基本都经历过主动报名,投入简历和照片,再经过剧组审查背景与相貌,被看中了才会下发剧本,然后真正得到这次试镜机会。

试镜地点在一家普通酒店,没有星级,地势较为偏僻,很符合三无剧组的特点,可即便如此,来试镜的人也依旧不少,坐满了大堂的沙发不说,去往试镜房间的走道上也站满了人。

这么多人?虞浅恩有些惊讶。

多吗?陈锦红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以为意道,真正多的你还没见过——当年温柔的女主海选,从十二岁到三十六岁,不同年龄段的女主,一共要选三个,海选当天整个酒店几乎都被挤满了人,连附近的宾馆也都人满为患,那才叫人多。

那怎么能一样?虞浅恩道,荣导可是三大电影节大满贯导演。

你小看了现在年轻人们对娱乐圈的渴望。

陈锦红道,别说这是电影,即便只是一部同样三无剧组的网剧,也多的是人想挤进去。

而且,席听定了男主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出去,可也不乏有人通过人脉知道了这个情报,他作为炙手可热的流量新星,多的是人想跟他搭戏蹭热度的。

正说着话,他们已经很低调的找了个角落呆着,阎城左右看看,找酒店前台借了两把椅子过来。

虞浅恩先坐下了,陈锦红还说了声谢谢,正要坐的时候却被男人一脚勾了回去。

陈经纪人脸色一僵,转头看他,阎城一边慢吞吞坐下来,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想要椅子自己去搬啊大姐,我是大小姐的保镖又不是你的。

陈锦红:……陈锦红顶着一张快要裂开的脸默默去自己搬了椅子过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翻过了这一篇。

虞浅恩看得想笑,却并不为两人说和。

这两个人,一个是谢骁舟的员工,一个是林方西的手下,一个是她事业上的合伙人,一个是她处理私事的臂膀。

她谁都没法帮……也不太想帮。

毕竟谁不是个吃瓜爱好者呢?这么想的虞浅恩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别的地方,在场的人被她一个个扫过去,偶尔看到漂亮的就多看几眼,并在心里下意识地评估对方的性格和演技。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总能从路人的穿着、步伐、表情,以及一些不起眼的小动作中分析出对方的家境与性格。

现在进了演艺圈,这个技能倒是被磨炼得越发的灵验了。

正这么看着,突然有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并在很短的时间里锁定了她,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那人也带着口罩和帽子,身边同样跟着两个人,和虞浅恩这边一个经纪人一个保镖的配置简直一模一样。

不需要去看脸,虞浅恩很快就确定了,她是虞迟婳。

蹬着小牛皮靴的双腿最终站定在她面前,接着她听见一声软软的亲昵的轻唤:浅恩姐姐。

虞浅恩差点yue出来。

口罩之上,她百无聊赖地抬起眼皮,眼神冷淡地对上对方的视线。

那人立刻笑了起来:真的是你?很惊喜似的,她又凑近了一点: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这么无名的电影,你怎么也来了?陈锦红对虞迟婳的了解仅止于网络,于是即便听到了那声浅恩姐姐也没能完全确定她的身份,此时便横手挡在了她面前,礼貌而戒备地问:请问你是?我是虞迟婳。

少女摘掉了自己的口罩,把那张清秀的脸露出来,又生怕被人发现似的飞快地戴了回去,是她的妹妹!虞浅恩笑出声来了。

这笑声突兀又轻蔑,让气氛顿时僵硬下来。

随后在一片寂静当中,虞浅恩挑眼看着站着的少女,问她:你脸皮还真是越来越厚了,是断掉的手好得太快所以你才一点记性都没有吗?向后靠上硬邦邦的椅背,虞浅恩口罩也不摘,从帽檐下漠然凝视着虞迟婳受伤的眼神:还敢叫我姐姐?不怕我把你腿也打断吗?第五百零三章 可以滚了吗?她那个经纪人几乎是立刻就上前了一步,口罩也挡不住他她凶狠而警惕的表情。

你在说……没等这句话说完,阎城先站了起来。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虽然不是另一边保镖那种满身肌肉的类型,却因为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气质而显得十分危险,即便他脸上还带着笑。

说话就说话,麻烦离我家大小姐远一点。

阎城说着,扫了一眼虞迟婳身后也要上前的同行,张口便吐出了一个字,停。

他抬起手来,煞有其事地说: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当你要攻击了,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能赢,一定情况下我甚至能自行判断需不需要闹出人命,兄弟你没有这种权限吧?他语气仿佛在开玩笑,可与灿烂上挑的唇角相反,男人的眼神如同即将暴起的恶狼,即便一线之隔便是耀眼天光,他的眼珠依旧像是从浑浊的黑暗中淬炼出来的带血的刀,凶意逼人,叫人完全无法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

那保镖果真僵住了,只两秒,却连同对面的一行人都落入了下风。

始终笑意盈盈的虞迟婳直到此时终于止了止笑,原本完全没注意过另外两人的她,很快将目光落在了阎城身上,带着些许探究地问:大小姐?这位先生,也是虞家的人吗?阎城嗤笑一声:虞家只能请到你身后那种歪瓜裂枣,要请我可不行。

虞迟婳脸上的笑又收了一分,慢慢瞧了眼虞浅恩,她温温柔柔地好奇地开口:那你为什么叫我姐姐大小姐?除了虞家,她还是谁家的大小姐?阎城还要说话,虞浅恩却已经极不耐烦。

滚。

她打断了这场对话,毫不客气又十分吝啬地只吐出了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里满含厌恶与恶心,已经充分表达了她的态度。

虞迟婳却没有听话,她只是身体略僵了一下,很快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姐姐,我是想好好跟你聊聊的,你已经好久没回去见见妈妈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伤心……顿了顿,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不是因为虞家最近给我争取了几个代言所以你不高兴了?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让给你的。

虞浅恩的耐心已经走到了极限,她头也没抬,只朝阎城的方向偏了偏:让她滚。

她极其暴躁地说:她不滚就你滚!得令啊。

阎城拖长了调子,同时一只手已经伸出去,不知怎么就越过了经纪人和保镖伸来阻挡的手,极其准确地落在了虞迟婳的肩膀,我的大小姐。

他话是对虞浅恩说的,动作却半点没迟疑地抓着虞迟婳就走。

在虞迟婳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几乎是拎着对方直接走到了酒店门口,就像丢掉垃圾一样的把人丢开了,完了还抽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接着还拍了拍跟过来的保镖的肩膀,貌似有些抱歉地道:对不起了兄弟,不过你还是换个老板吧,跟着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我打残了。

剩下一个经纪人李钰还站在虞浅恩面前,对她冷冷道:迟婳是我见过脾气最好命最苦的艺人了,你仗着自己是虞影后的亲女儿就这么对她,迟早会被人发现真面目的,你就不怕到时候好不容易得来的观众缘都被毁了吗?哈哈~虞浅恩笑出声来,虽然她被虞家收养天天穿金戴玉吃香喝辣资源吊打百分之八十的普通艺人还有一个处处为她着想为她不惜付出一切甚至违背道德的哥哥但是她的命好苦哦~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虞浅恩却半点不见吃力。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甚至还十分配合的露出了同情的表情,还浅了浅头,可下一秒这些情绪便全都收了,化作一片漠然。

你也太看不起虞家和她哥哥,也太高估命苦两个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何不食肉糜?虞浅恩翘起唇角,看傻逼一样地看着对面的经纪人,经纪人小姐,你就是那种人吧?她坐直了身体,看着对面经纪人显然惊愕又愤怒的眼神,浑不在意地一笑:至于我的观众缘会不会完蛋嘛,这个就不需要你关心了她倾身,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就算经纪人小姐你现在手里拿着正在运转的录音笔,我也无所谓哦。

李钰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录音笔?没有最好啦。

虞浅恩偏头做了个手势:可以滚了吗?·终于清静下来。

不到十分钟,剧组工作人员亲自走到虞浅恩面前,小声叫她进去。

作为热度正在飙升,并且已经被打上了紫微星称号的影坛新人,虞浅恩在这里试镜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马上就会引来无数人围观,甚至可能会引来更多的试镜演员,这一方面在虞浅恩报名的时候剧方就已经做好保密准备了,甚至刚才虞浅恩到的时候陈锦红便已经提前联系过对方了,因此得到这种待遇也并不奇怪。

毕竟又不是什么大导大制作,对待虞浅恩这样出道即一线的新人,剧组方面再清高也不能太拿乔。

这一点陈锦红已经提前跟虞浅恩分析过了,因此当她走进试镜的办公室,得到了对方隆重迎接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太惊讶。

场地很简陋,人也并不多,一路介绍过去,只有导演、副导演、编剧,这三个比较重要的职位,其他的基本都是来充数的,甚至连制片人都没来。

时间比较紧,那我们就开始吧。

年轻且邋遢的导演推了推眼镜,完了还小心地对她笑了一下,好吗?虞浅恩:……当然可以。

第一次遇到这么小心翼翼的导演,虞浅恩也有点懵。

那,公布出去的三个试镜片段,您都看了吧?导演又问。

听到这个您字,虞浅恩神情有点微妙地点了点头:要演哪一个?随便!导演挥了挥手,看您比较喜欢哪个片段,喜欢哪个就演哪个!虞浅恩:……脑子里只有离谱两个大字的虞浅恩默默无声,低头站了片刻,再抬起眼来时,方才还未散尽的暴躁重新盈满了心脏。

她变成了那个外表秀丽,实则阴郁又自卑的女主角——叶谷雨。

而当她正在房间里进行表演的时候,门外来应试的新人们,却突然看到了一则突如其来的新闻。

——外界媒体找了半个月的紫微星虞浅恩,居然一声不吭地来试镜三无电影《倒春寒》的女主了!第五百零四章 不出所料追根溯源,发布这条消息的媒体显然也是刚得到情报,连图片都没有附一张,但内容却简洁而详尽。

当等在大厅的陈锦红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在众多人的窃窃私语和探看中,她翻出手机,很快就找到了正在飙升的热搜。

而此时,那条源头微博的内容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

【内部消息!虞浅恩正在试镜《倒春寒》的女主角!地址就在鸦海银苑酒店。

另加一条!虞迟婳也在试镜现场!】陈锦红眼眸一眯,下意识抬眼看向虞迟婳的方向。

那边已经有人根据消息猜出她是谁了,逐渐有小艺人凑近过去与她攀谈,虞迟婳似乎很惊讶,却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很快就摘下了口罩,言笑晏晏地与人聊起天来,显得十分的平易近人。

陈锦红默默看着,视线扫过她身旁的经纪人,不出所料,李钰正在低头刷手机,即便距离颇远,她也能清楚看见她脸上不加掩饰的兴奋笑容。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陈锦红按了接听,来电者是公司里专门负责虞浅恩个人公关的组长。

现在怎么处理?那边开门见山,网上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一方面在疑惑虞浅恩为什么要接一部三无电影,说她不思进取,没有选片眼光,浪费天赋,另一方面都是在吃瓜,说她和虞迟婳姐妹相争,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虞影后亲女儿得到这个角色,还是养女得到这个角色。

组长直言道:无论舆论最后被引向哪方,对我们都是不利的,等试镜结果出来,如果浅恩没能拿到角色,公众肯定会说影后亲女儿还不如养女,如果浅恩拿到了,肯定也会有很多人怀疑是暗箱操作,故意把角色给了亲女儿而不是养女——最后都给了虞迟婳踩着浅恩吸粉的机会。

陈锦红沉默片刻,道:那就先不管了。

她说:静观其变吧。

抬头看向大堂沙发的方向,那里,虞迟婳也正抬头看过来,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次对视,少女怔了一下,然后很有礼貌地对她微微笑了笑。

她身边正在和她搭话的小艺人顺着目光看过来,不由得问道:那就是虞浅恩的经纪人吗?是啊。

已经知道了陈锦红身份的虞迟婳微笑着说,她以前可是谢神的经纪人呢——是个很厉害的前辈哦。

小艺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随后没过太久,陈锦红就谢续接待了好几个来套近乎的小艺人。

抱歉,我暂时没有要多签艺人的打算。

抱歉,我的手机没电了。

我不是经纪人,我是来陪家人试镜的。

……陈锦红面不改色地用各种理由拒绝了许多人,等再抽出时间来低头看手机的时候,舆论已经再一次升级了。

放出消息的博主在十多分钟内得到了上万条的回复,虽然其中有一部分虞浅恩个人的热度,但其实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吃瓜群众看热闹的心理,而且这热闹还是曾经的全民女神虞影后家的。

【从知道虞浅恩身份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幕了,养女与亲女儿,无论她们是亲如姐妹还是视彼此为仇人都是我乐见的戏码!】【这三无作品到底何德何能?把虞影后的两个女儿都来引了?】【我比较好奇谁能赢得这个角色,虽然是三无作品,但剧组方面还是有抉择权的吧?】【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虞浅恩啊,就算不论热度不论咖位,光是虞影后亲女儿这一点就吊打虞迟婳了吧?】【笑死,照你这么说试镜都不靠演技只靠背景咯?那要这么看的话,如果之前虞影后把第三只玫瑰女主这个角色介绍给养女了,虞浅恩这个亲女儿现在是不是也是被吊打的份呢?】【进过电影院看第三只玫瑰的观众能说出虞浅恩是靠关系拿到角色的这种话吗?演技连于落都赶不上还敢妄想当大导女主?怕不是要让余导跟虞影后反目成仇?】……就如公关小组所料,舆论的发展方向对虞浅恩很不利。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原博主在热度达到最高点的时候,还爆出了一个猛料。

那是一段录音,以及一段浅晃不清的视频,附带的文字是【惊爆!虞影后亲女儿居然对养女说出了这种话!】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陈锦红的眼皮一跳,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

她甚至都懒得点开录音,下方热评自有人总结了文字版的对话。

【婳:浅恩姐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浅经纪人:你是?婳:我是虞迟婳!是她的妹妹!浅:你脸皮还真是越来越厚了,一点记性都没有,还敢叫我姐姐?婳:姐姐,我是想好好跟你聊聊的,你已经好久没回去渐渐妈妈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伤心……浅:滚。

婳经纪人:迟婳是我见过脾气最好命最苦的艺人了,你仗着自己是虞影后的亲女儿就这么对她,迟早会被人发现真面目的,你就不怕到时候好不容易得来的观众缘都被毁了吗?浅:哈哈~我的观众缘会不会完蛋不需要你关心,可以滚了吗?over.啧啧,怎么说呢,真是没想到啊】录音内容如此,视频是从远一点的地方拍的,浅晃不清,但却隐约能看见虞迟婳走向角落时雀跃的步伐,以及之后被一个保镖强行拉出酒店的狼狈模样,而虞浅恩,从始至终都只坐在那里,远远一个模糊的影子,便已显得傲慢至极了。

可想而知,这亮条微博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喜闻乐见!这是史上翻车最快的紫微星了吧,嘻嘻】【???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但已经刷了第三只玫瑰六次的我不得不相信那就是虞浅恩的声音,我房子才建好没几天就塌了,哭了】【虞迟婳好可怜,就因为是养女就要被这样对待吗?】第五百零五章 配不上你的演技【嗯?听起来虞浅恩做了啥不懂事的事儿让我女神伤心了吗?还对来劝说的妹妹这个态度?分明是一点都不在乎当妈的心情啊,这种女儿要来有啥用?不如生块叉烧】【虞迟婳经纪人好护犊子,听语气是真的很心疼她吧,她肯定最了解虞迟婳的委屈了,哎,虽然被影后收为养女看似很幸福,但谁知道她在虞家到底受过怎样的委屈呢】【虞迟婳好卑微啊,听她最开始那句我是她妹妹那么兴冲冲的,没想到一盆冷水浇下来,感觉虞浅恩不是第一次这么对待她了】【才演了一部电影就这么牛啦?这么不在乎观众缘吗?还是说把我们观众当傻子觉得我们好骗?呵呵,今天开始抵制虞浅恩,演技再好,人品垃圾都是白搭】【什么恶女人设,本来对虞浅恩没感觉,但这录音一出来我觉得还挺带感的,那音色那语气,妥妥的爆骄大小姐,我好爱,妹妹快来骂我!】【真是什么变态都有,虞浅恩这种不孝顺还虐待妹妹的婊子赶紧给我糊到地心!】【所以她去试镜《倒春寒》女主,是不是就是为了抢虞迟婳的角色啊?】【有道理,不然实在没法解释,刚飞升的紫微星为什么会去一个三无剧组试镜,但如果是为了虐待虞迟婳,那还真有可能。

】……接了公关组再度打来的紧急电话,没等那边开口,陈锦红就先冷漠地打断了。

我给你发完整音频,你们看着剪辑一下,再直接发出去,要尽快。

挂了电话,陈锦红一顿操作后重新点回微博界面。

原本还只挂在榜单尾巴上的词条,这么一会儿时间已经爬到前五了。

#虞浅恩叫虞迟婳滚##虞浅恩 虞迟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门外有刹车声响起,陈锦红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一定是闻风而来的媒体。

好在她早在虞浅恩进去试镜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待会儿负责护送虞浅恩的保镖自有阎城去负责……翻过那些不堪入目的揣测与辱骂,陈锦红抬头看向虞迟婳的方向。

巧合般的,她们再一次视线相对了。

还是那样礼貌的微笑,其中甚至还混杂了一些抱歉似的,看得陈锦红差点要笑出来,可真的要勾起嘴角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的心情并不好。

——她想起方才虞浅恩把录音转发给自己时的样子。

那样兴味索然的,仿佛正在做一件恶心至极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的表情。

可能会用上。

她只是这么说的,甚至还带了点笑,调侃地对她偏头,这种事以后估计不会少的,而且还会一次比一次难对付,我偏偏又已经决定了不再做忍气吞声的人,所以,陈姐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你估计会很辛苦的。

——她是这么说的。

陈锦红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和虞浅恩一般的年纪,最大的烦恼却也不过是化妆品用哪个牌子好,以及喜欢的明星谈恋爱了。

可虞浅恩呢?不满二十岁,却已经习惯了随时录音,随时准备应对攻击的生活。

那个攻击她的人偏偏还是亲生母亲收养的孩子。

看着虞迟婳柔弱天真的微笑,她忍不住想,在虞家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用这样无害的笑容去当一个永远的受害者,然后把虞浅恩变成加害者,抢走本该属于虞浅恩的一切?而虞浅恩甚至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谁都不会相信她?陈经纪人被自己的脑补虐到了,暗暗决定以后要对自家艺人更好一点。

至于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哪里比得上被亲妈养女构陷多年的小可怜儿虞浅恩呢?陈锦红这么想着,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门外发生的一切虞浅恩自然不知情。

她已经演完了自己想演的片段,然后还在导演小心翼翼的要求中又演完了另外两个片段。

她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演得越多越能够展现她的演技嘛,可是演完之后导演久久沉默,还不断朝编剧投去询问的视线,编剧却也久久沉默的状况,让她也不免忐忑起来。

事实上她的试镜经验并不多,无论是第三只玫瑰还是长生诀,她都是以很短的时间就被当场定下来了,所以认真算来,此刻才是她经历的第一个正常的试镜现场。

没有任何关系作为支撑,没有人来和导演提前打招呼,她从那些人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虽然对她的态度有些诚惶诚恐,但无论是导演副导还是编剧,都是在以绝对客观的态度在审视她的表演。

也正因为此,她才对此时的沉默感到有些不安。

您……她迅速找准了真正的主事人,目光锁定在编剧身上,小心道,您觉得哪里有问题吗?……被导演用胳膊撞了一下,这位编剧才猛地回过神来,不,不不不……她慌忙摆手,扒了扒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方才她其实一直盯着虞浅恩,从她开始表演,到她表演结束之后,近十分钟的时间里,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片刻移开,甚至那段漫长的沉默中,她都一直牢牢地盯着虞浅恩,仿佛出神似的,直到此刻才终于清醒,咳嗽了两声才又开口。

没有。

她认真道,你的表演没有任何问题,相反,非常惊艳。

那……虞浅恩心想不会接下来就是一个但是吧。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编剧果然说了个但是。

她一脸严肃地盯着虞浅恩,手握成拳,在自己另一个掌心用力锤了一下,正因为你演得太好了,给了我新的灵感!那样普通的励志少女的角色根本配不上你的演技!我要给女主改人设!虞浅恩:……一旁的导演露出了我想去死的表情,绝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而虞浅恩在确定编剧没有开玩笑后,神情终于有了微妙的波动,半晌只抽了抽嘴角,吐出一个字来: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虞浅恩旁观了导演和编剧大吵三百回合,以及编剧两眼发光给大家阐述女主新人设的剧情。

最后终于被放出办公室的时候,她只剩下满心疲惫。

然而没能来得及抹一把脸,她便被通道外架得满满的摄像机险些闪瞎了眼睛。

虞浅恩!请问网上传闻你虐待欺负虞迟婳的消息是真的吗?虞浅恩!你和虞金枝有什么矛盾吗?为什么虞迟婳来劝你你却叫她滚?虞浅恩,你真的不在乎观众缘吗?你觉得自己会一直顺风顺水下去吗?阎城带领的足足十个保镖在她面前围成了城墙,透过高墙的缝隙,虞浅恩看见了另一边同样被围得死死的虞迟婳。

视线收回,在漫天的闪光灯里,她挑起唇角,极其散漫地轻轻嗤了一声。

第五百零六章 反转所有叫嚣着虞迟婳三个字的提问统统被虞浅恩略过了,耳朵隐约听见一个问她对试镜结果有没有信心的提问,她这才略一偏头,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侧脸对阎城说了句什么,接着大家就看到那长相痞气的保镖,就像撕开一张纸一样轻而易举撕开了人群,从众多话筒和镜头中精准地揪住了一个离得较远的记者,连带着她标着飞天新闻的话筒一起,被提溜到了最前方,距离虞浅恩最近的位置。

虞浅恩拿过她的话筒,对着她手里简陋的录像装备——手机镜头微微一笑:老实说信心当然是有的,但因为导演和编剧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过程中还是有些忐忑,不过结局是好的,谢谢小姐姐关心了。

女记者受宠若惊,又要开口问什么,却已经被身周爆发的记者们再次淹没了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结果是好的是说导演已经定下你了吗?你真的是凭演技得到这个角色的而不是靠你妈妈吗?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毫不起眼的项目?是为了和虞迟婳争抢吗?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虞迟婳?是因为觉得她抢走了你的东西吗?虞浅恩勾着唇角,黑眼珠轻描淡写扫了一眼众人,却还是只对着那个简陋的手机镜头微笑:凡是靠后台就能得到的剧本和角色,我是不会看得上的,现在所有在问我这个问题的记者先生们,不光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与我合作过的每一位导演呢,大家还是谨慎发言为好。

不再多说,也没再多看那些被她的反击弄得怔忪的人群一眼,她在保镖们的护卫下硬生生从人满为患的酒店大厅里挤了出去。

临到要出门时虞浅恩隐约听见了一声急切可怜的姐姐,她连余光都没有飘过去一下,大步走出去了。

大部分记者选择跟出酒店追上去,厅内却还有小部分记者围着虞迟婳问东问西。

你在虞家被虞浅恩欺负过吗?她都对你做过些什么?虞浅恩身边的保镖都是虞家的吗?为什么你身边只有一个她身边却有那么多?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据录音来看虞浅恩是做过让虞影后伤心的事吧?能跟我们透露一下吗?……和不好惹的虞浅恩不同,镜头前的虞迟婳显然是只小白兔,她红着眼睛,慌里慌张地连拒绝都不会,把每个问题都回答了。

姐姐没有欺负我,我们关系很好的,你们不要胡说。

我本来就只是养女,怎么能和姐姐比?没有没有,姐姐什么都没做啊……本来就是清秀无害的长相,眼眶再一红,真是怎么看怎么值得怜爱,再加上她有问必答好欺负得要命,许多口舌犀利的记者都忍不住动了点廉价的恻隐之心。

然而就在一众记者都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写新闻标题的时候,一个很不合群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请问网上的视频和录音你听过看过吗?那么清晰的音频,虞迟婳小姐认为是谁录的呢?这个问题实在是众多提问中的一股泥石流,却又如冷泉般地让整个现场都镇静下来。

虞迟婳的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下去,可她面上却没有丝毫停顿地浅了浅头,十分茫然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录音?我没听过啊。

出声的人正是方才唯一被虞浅恩回答了提问的女记者,她=不骄不躁,还低头看了眼手机,这才又用响亮的声音问道:是吗?她将手机举起来:那么由虞浅恩工作室发出的最新版本的完整录音,您也没听过了?虞迟婳瞳孔一缩,而在她收紧的眼瞳内,是一条刚发布不久的微博。

没有任何文字赘述,只加了一个红色的词条。

#裁缝诈骗犯#·虞浅恩在车里听工作室发出来的完整版录音。

其实并没有添加太多,前期在虞迟婳问她怎么来了的前面还多了一句这么无名的电影,中间多了一段茶里茶气的问话,是不是因为虞家最近给我争取了几个代言所以你不高兴了?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让给你的。

最后在李钰说出那段心疼论之后,还多了一截犀利无比看点十足的对话。

哈哈~虽然她被虞家收养天天穿金戴玉吃香喝辣资源吊打百分之八十的普通艺人还有一个处处为她着想为她不惜付出一切甚至违背道德的哥哥但是她的命好苦哦~你也太看不起虞家和她哥哥,也太高估命苦两个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何不食肉糜?经纪人小姐,你就是那种人吧?至于我的观众缘会不会完蛋嘛,这个就不需要你关心了——就算经纪人小姐你现在手里拿着正在运转的录音笔,我也无所谓哦。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录音笔?没有最好啦……可以滚了吗?……甜蜜带笑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录音结束了。

虞浅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沉默地把手机转来转去,陈锦红还在低头和公关组联系,时时监控着舆情,偶尔转头看她一眼,半晌后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说什么?也没什么想问的?问什么?……陈锦红无声半晌,道,比如问一问公众对这条录音的反应?或者表达一下对虞迟婳的鄙夷?虞浅恩笑了一下,眼里却淡淡的:前者没必要——因为大家都在撒谎,她用录音骗人,我这边却也并没有真正拿出完整版录音。

陈锦红沉默了一下:你那番断手断脚的言论和阎城的话都太惊人了,没办法放出去。

我懂,所以我才懒得问。

虞浅恩转了转脖子,懒散道,用谎言得到的反馈本身就是假的。

至于后者嘛……那就更用不着了,我从来没有鄙夷过虞迟婳,我只是习惯了世上有这样一种人而已。

她头靠车窗,眼睛望着外面的街道,声音轻飘飘的:如果可以,我更想永远不要再和她有交集,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我会很暴躁的。

她想了一下,形容:就像被污泥沾了鞋底一样,即便能把她踩在脚底,我也不会有胜利的感觉。

只会觉得恶心。

第五百零七章 巴掌虞浅恩正在恶心的对象,此刻也正在成为许多吃瓜路人恶心的对象。

完整版录音添加的内容虽然并不多,却立马推翻了原本一面倒的情况。

【这么无名的电影?哈哈,再无名好歹也是电影诶,虞迟婳这么一个只演过5.6分古偶——哦,这资源都只是靠后台得到的,演技稀烂,有什么脸瞧不起人家剧组啊?】【亏我还以为她真是朵可怜兮兮小白菜,结果居然是朵黑心莲,那段让资源的话听得我简直要吐出来了,难怪她会把这段剪掉再放出来,看来她自己也知道这段话会让她翻车啊】【凭当代网友的鉴茶能力,她这种小绿茶不一鉴一个准?】【虞浅恩最后那段话真的大快人心,她说得很对啊,虞迟婳一个孤儿,被虞金枝收养了,整天吃香喝辣还能当明星受万人追捧,她有什么可怜的?网友们同情心过盛去同情一下真正的孤儿好吗?】【早就想说了,虞浅恩就算对虞迟婳表示不爽也很正常吧,现在连亲生的二胎都会被老大嫌弃,更别说她一个养女了,瞧瞧之前虞影后给虞迟婳办的生日宴,轰轰烈烈的,连亲女儿都没有的待遇呢,完了虞迟婳还来挑拨离间故意气虞浅恩,是我我也要爆炸啊】【你们都在关注八卦,只有我沦陷在我浅那甜蜜又邪恶的声音里吗?尤其最后那两句录音也没关系哦和没有最好啦,天哪,她居然还要哦和啦?最后还来一句礼貌乖巧的可以滚了吗?这简直是在要我的命!虞浅恩!蛊死我了!】【同被虞浅恩的语气蛊来的,谁能想到我逃过了长生诀逃过了我就是演员和第三只玫瑰,结果居然被一段黑她的录音吸粉了,声控没救了,绝望】【早就说过娱乐圈有虞浅恩不会无聊,她果然没让我失望】【???热评都在说什么啊?疯了吗?就算虞迟婳态度有点问题也不是给虞浅恩洗白的理由吧?对家里收养的孤儿态度那么恶劣还有理了?动不动就叫人滚?】【虞迟婳先摆正自己的态度,不要张口就给人挖坑和挑拨离间再来说虞浅恩的态度吧】【典型的我弱我有理,我同情孤儿,但孤儿成了杀人犯我也要同情不成?有点偏激但就是这个道理,被虞家收养不懂得感恩不懂得和虞浅恩好好相处,反倒张口闭口就是茶言茶语,恨不得虞浅恩恨死虞家恨死虞金枝,这养女谁家敢要?】【虞浅恩张口闭口叫家里养女滚就是不对,管你们怎么洗白,我对她一生黑】……局面已经被完全搅乱。

原本绝对的胜利方转眼就变成了舆论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虞迟婳的微博很快沦陷,网友们在底下祭出了一排又一排的绿茶,还有人复制她那段茶言茶语放上去,最后还问她为什么剪掉这段?你也被自己茶到了吗?……漂亮的瓷杯被高高地举起来,却在即将砸下去的时候生生克制住了。

迟婳。

李钰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嘴唇却被她自己咬得殷红的少女,现在怎么办?没事儿。

虞迟婳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了瓷杯,还微微笑了一下,可以解决的。

没想到她们居然从一开始就录音了。

李钰咬牙切齿,陈锦红心机太深了。

不是她。

虞迟婳淡淡道,是虞浅恩。

她?李钰惊讶得睁大眼睛,我以为她只是个脾气暴躁又受不得气的傻白甜。

……虞迟婳笑了一下,有几分讽刺地说,真是每一个字都用错了。

那我们现在要不要把真正的录音放出去?李钰问,她那段断手断脚的话,还有那个保镖说的话,她们自己也没敢放出来,说明她们肯定也怕。

不。

虞迟婳果断否决,这些不行。

她没有解释,只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准备离开了。

我先回家一趟,让我妈妈压一下热搜。

好。

当真以为虞迟婳完全得到了虞金枝偏心的李钰果断同意,最好能让虞影后出来为你说句话,那舆论肯定会再次转向的。

虞迟婳闻言神情一顿,嘴角翘了一下,极其讽刺与尖刻,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发呆——其实原本她以为按照虞浅恩的性格,会直接放真正的完整版录音的,可结果还是经过了裁剪。

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失落地笑了笑,她眼底却是一片晦暗。

李钰让她放完整版录音,难道她不想吗?她当然想。

无论是虞浅恩明确表示弄断过她的手,还是那个保镖说可以为虞浅恩拼命,都是必定会将虞浅恩送上风口浪尖的东西,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自从被虞家收养,也接触了许许多多游走在规则边缘的豪门子弟后,她就明白了,不同的圈子有不同圈子的规矩,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她怎么对付虞浅恩都只是两个人的私怨,可一旦她将灰色地带暴露出来,哪怕和其他人无关,也一定会引起别人的警惕与排斥。

她不想那样。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她哥哥眼看着也要得到虞家了,她绝对不会自己去找死的。

何况,她并不清楚那个保镖的真实身份,倘若如他所说,他真的不是虞家的人,并且又身价极高的话,那她的擅自行动就极有可能会得罪一个不知底细且十分强大的敌人。

而且虞浅恩弄断过她的手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用来控制虞金枝的筹码,她才不会那么傻,早早就把这个底牌暴露出来,让虞金枝有理由将她彻底赶出虞家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保姆车已经停在了虞宅门口。

她调整好心态,带着笑容走进别墅,转过玄关,方一进客厅,就迎面撞上了刚从楼上下来的虞金枝。

她一怔,笑容扬起,正要张口说话,却被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第五百零八章 小偷啪——清脆响亮的声音久久未散。

虞迟婳偏着头睁大眼睛,半晌才在逐渐升腾的热辣辣的疼痛里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猛地转头,眼眶几乎赤红地向上看去。

又是这条长长的漂亮的阶梯。

虞金枝穿着舒适漂亮的衣服,站在阶梯上,冷漠而厌恶地看着她,不等她开口质问便先说话了。

我已经吩咐人去撤热搜了——你回来就是想要这个吧?虞金枝淡淡道,你放心,这事儿发酵太久,对瑶瑶来说也不是好事,所以热度很快就会降下去的。

但你不会以为这样就算了吧?她甩了甩发红的手,如同甩去什么脏东西。

然后居高临下,轻慢而鄙夷地看着她道:你敢那样明目张胆算计我的女儿,还敢第一时间就跑到我面前来乱晃,是真的觉得我已经懦弱到任由你搓圆捏扁了吗?虞迟婳呆呆地看着她。

仿佛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初见时,以及在那之后多年相处之中,总是对外人高傲,对她却温柔无比的妈妈,仿佛从那具身体中被抽离了,转而替换成了一个可怕而冷漠的,恶人的灵魂。

这样陌生到甚至有些惶恐的神情并没有让虞金枝有半分的动浅,她甚至略扯了下嘴角,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讥诮开口:怎么了?这么惊讶?你不会以为在我知道一切真相后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吧?虞金枝往下走了一步,一只手指戳在她的肩膀: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我至今为止还能容忍你出现在我面前,全都是因为你靠着浅浅抓住了我的软肋的缘故,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能让你进出这栋本就该属于浅浅的房子?她说一段便上前一步,一指头一指头戳得虞迟婳连连后退,而她的语气也越来越咬牙切齿,越来越扭曲愤恨。

你现在的一切都是靠浅浅得到的,知道吗?所以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像今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就不只是一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在你销毁那些证据之前,我不会把你赶出虞家,可即便如此,我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和你的哥哥!原本始终沉浸在莫名情绪中的虞迟婳,听到最后一句时陡然一颤,突然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地盯住了虞金枝:你敢动我哥哥我就拉你女儿陪葬!……虞金枝怔了一下,下一秒她露出若有所悟的,却又轻蔑至极的神情,像你这种人,居然也有真正重视的东西吗?但这可由不得你。

她略微倾身,凑近虞迟婳耳边,缓声道,毕竟说到底,如果没有虞家,你和你哥哥都只是丧家之犬而已呢。

和你这种公众人物不同,你哥哥身在商场,我想对付他的话,能想的办法可多得多了——所以,记住了吗?虞金枝语气沉沉,寒意森森,如同一头受到威胁的母兽发出了警告:不许再去找浅浅的麻烦。

说完她直起身来,看了眼虞迟婳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她的模样,漠然地转身,重新往楼上走去。

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虞迟婳沉默良久,最后嗤地一笑:你做出这副好妈妈的样子给谁看呢?虞金枝脚步一顿。

虞迟婳却站直了身体,慢慢往前走了。

你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好妈妈’的话,虞浅恩也不至于会在乞丐窝遇到我,当然也就不至于被我略施小计就差点丢了性命了。

她语气显得十分轻松,眼底却翻涌着沉沉的情绪。

哦,甚至在掉进乞丐窝之前,她也不见得有多幸福吧?毕竟……说这句话时她已经来到了虞金枝的背后,含着轻笑极尽挑衅地,吐出后面的字句来:毕竟,在那之前,她就有一个恨不得用开水烫死她的亲妈了。

虞金枝一个转身,又是一个巴掌高高地扬起来,这次却被虞迟婳伸手挡住了。

她们在楼梯口久久地僵持着。

天光从各楼层的窗户外洒进来,勾勒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两个在一年前还当着母女,每天都要互相依偎着一起喝下午茶看电视的人,此时都在用看仇人的眼神盯着彼此。

不过即便同是看仇人,程度却也是不同的。

虞金枝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歇斯底里。

虞迟婳却是混杂着复杂情绪的极端愤怒。

还想打我?虞迟婳看了一眼她的手,笑了一下,你不会以为我会因为不想被赶出虞家就任由你打吧?何况……我说得难道不对吗?她凑近了,状似好奇地问:我只是说出了实情,你为什么要生气呢?虞浅恩都不理你了——她现在还愿意承认你是她妈妈吗?说着她浅了浅头,十分悲伤地说:真是可怜,你为了她这一天天的都快疯了,人也瘦成竹竿,药吃得越来越多,还为了她打我折磨我——可她一点都不知道呢,哦……不过,根据我对她的了解来看,她恐怕知道了也不会感动的。

她皱着眉,感同身受般露出了怜悯的表情:真可惜,你的女儿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叫你一声妈妈了,好在你还有我……她笑起来,笑出一排漂亮洁白的牙齿: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叫你妈妈的。

虞金枝脸上有血色涌现,情绪涌动的瞬间甚至叫人怀疑她是不是会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死去。

可她忍住了。

她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虞迟婳,半晌才让情绪平复下去,慢慢张口,用冷淡的语气开始说话。

就算是那样,我也无所谓。

她勾了一下唇角,眼神空洞却又仿佛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反正我早就该死了——在我女儿走丢之后,在我第一次企图跳楼的时候,靳风就不该救我。

我早就该死了。

她慢慢地说,所以,一个死人还能要求什么呢?我早就不贪图她还能叫我一声妈妈——哪怕是隔着屏幕,我多看她一眼就是赚到一眼。

即便领悟得太晚,可我终究知道,我是一个母亲,我是这么爱她又这么对不起她,我知道我的女儿有多可怜,多么值得被爱,多么值得得到幸福——所以,但凡我还能活着一天,我就只会为此而努力了。

这一切都不需要她知道,我也没脸要她知道,因为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本来就理所当然。

虞金枝保持着被抓住手的姿势,漠然凝视着虞迟婳,嘴角却微微勾起,轻风般开口:可惜,这全都是属于虞浅恩的。

即便现在身在虞家,拥有着虞家资源以及虞家大小姐称号的人是你,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不管是虞家的一切,还是我的一切,再或者她根本不会知道而你却知道的我愿意为她去死的爱——全都是属于虞浅恩的。

这是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不会拥有的东西。

你只会拥有我的憎恶,我曾经对你有多好,以后就会对你有多坏,你永远都别想从我这里再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与亲情——你原本拥有过的,也都是从我女儿那里偷来的。

你只是一个可悲的小偷。

虞金枝甩开了她的手,力度不大,虞迟婳却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般地后退了一步,神情甚至是有些仓皇的。

虞金枝不为所动,说了最后一句话:甚至就连你的姓,也都是从我女儿那里偷来的。

你根本就没资格冠以我的姓氏。

迟婳。

虞迟婳不知不觉中已经撞到了身后的墙壁。

可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在推她。

而等她从浑浑噩噩中勉强清醒过来时,眼前早就没有人了。

第五百零九章 你喜欢虞浅恩吗?望着空荡而华丽的别墅,以及那一层层落着光的台阶,她呼吸渐渐急促,看起来像是要歇斯底里的嘶吼和尖叫,却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直至齿列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最后她在眼泪即将滚落之前,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背影仿佛是落荒而逃。

而楼上的卧室里,虞金枝正在面无表情地吃药,以缓和大脑中急速起伏的各种画面。

这座房子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牢笼一般让她感到窒息了。

·这一夜虞迟婳是在酒吧过的。

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乖乖牌,这还是她第一次去酒吧。

第一次去就喝了个不省人事,好在这酒吧还比较正规,没什么不三不四的客人,很快就有人取了她的手机,借用她的指纹开锁给她家人打电话了。

第一个接到电话的是虞金枝,听那边说明来意之后一秒钟都没耽搁地直接挂了通话。

那人只好又给第二个联系人打电话,这次是一位嗓音很好听的男士,很快就问明了地址赶过来了。

是你妹妹吗?好心人戴着棒球帽,穿着简约又颇为优雅,阴影中露出来的一截下颌线很是利落,看起来还没成年呢,怎么就放她一个人来酒吧玩?来人自然是虞迟骄,闻言也不多说,只点头承认自己的倏忽,然后很快就把醉醺醺的虞迟婳扶了起来。

在这之前一直都是那个好心人在陪着她,直到这会儿她的手都还没从人家袖子上松开。

喂,你哥哥来了,可以松手了。

好心人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有些微的不耐烦,却又很有教养地没有直接上手,还尽量保持着距离,嘟囔道,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婳婳。

虞迟骄拍了拍妹妹发红的脸颊,回家了。

回家……像是有所触动,昏昏然的少女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蓦地笑起来,是哥哥……是哥哥诶,可是哥哥,我们的家在哪儿啊?虞迟骄沉默半晌,只无声地将人背到了背上。

一直被扯着袖子的好心人撇了撇嘴:再可怜也不能拉着我一起走啊,我还要听歌呢。

话是这么说,他扯袖子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好一会儿才终于把虞迟婳的手弄开了。

勉强喘了一口气。

虞迟骄转身对他道谢,男人却只摆了摆手:举手之劳。

摆弄了这一会儿,虞迟婳好像略微清醒了一点,她抱着虞迟骄的脖子,努力睁眼想要看清那个刚才听自己胡说八道了半晌的好心人:喂,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听见声音向她看来,略微扬着头的姿势,无论是气质还是音色或者说话的语气,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傲慢与优雅。

我?我是不方便透露名字的那种人。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在哥哥背上拼命想看清他的少女,轻哼了一声,最后还是找酒保要了一张纸,在上面留了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塞进了少女手里。

醒了再看吧。

他高傲地说,我怕你现在看到了就不肯走了。

男人对虞迟骄点了点头,最后压了压帽檐,转身离开了。

虞迟婳抓着那张纸,试图理清自己此刻的心绪,却陷入一团乱麻中,最后只能埋到虞迟骄的背上,难受地哼哼。

待到出了酒吧,又在夜色的街道里走了一截,她才逐渐舒服了一些。

脑子迷迷糊糊的,情绪却变得分明了许多,于是她抱着她哥哥的脖子,半晌才喃喃地问:哥哥。

嗯?你说……虞浅恩是故意的。

她怔怔地道,她是故意在虞家推我,故意让我有机会留在虞家,好让我和虞金枝能互相折磨,是真的吗?嗯。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你很了解她。

……嗯。

为什么呢?……我们,曾经是同伴。

虞迟骄在月色里慢慢地走,音色如淌过山间松石的细流,也曾经是同类。

可是哥哥你是坏蛋啊。

虞迟婳恍恍惚惚地说,你是说虞浅恩也是坏蛋吗?顿了顿,她啊了一声:对了,她会做这样的事,故意让我和妈妈互相折磨,她的确是个坏蛋。

……这次虞迟骄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语气越发的静了,不是的。

他很温柔,却又很肯定地说:她不是坏蛋。

可哥哥你不是说你们是同类吗?曾经的同类而已。

虞迟骄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像阳光下的霜一般,只一瞬便消逝了,我曾经也没有这么坏的,所以才能和她短暂地同行一路。

然后哥哥你就变得越来越坏了?!虞迟婳勒了下他的脖子,很高兴的样子。

虞迟骄不由得笑起来:是啊,所以我和她就分道扬镳了。

所以……虞迟婳又沉静下来,半晌才说,在哥哥眼里,她就算做了那样的事来故意折磨我伤害我,她也依旧不是坏蛋吗?没有等虞迟骄回答,她已经再次朦胧地开口。

所以,在哥哥心里,我和虞浅恩,谁更好呢?始终规律前行的步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秒,才继续往前行走。

半晌后,虞迟婳才在昏昏欲睡的边缘听见了一声根本不是回答的回答。

你是我妹妹。

虞迟婳闭着眼,均匀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在虞迟骄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含含糊糊,不清不楚,但却不会让人听错的一句。

哥哥,你喜欢虞浅恩吗?夜风从桥下的河面上吹来,发出呼呼的声音。

路灯在这风声里显得有几分冷清。

这一次,直到虞迟婳彻底沉入黑暗,她都没能听到回答。

直至来到了大桥最中间,也是风声最大的位置,才有一声隐约的叹息般的答案被卷入风中,再呼啸着散去了。

头顶清凌凌的月亮照着那道孤单单的影子,逐渐消失在难明的夜色里。

第五百一十章 欢迎会试镜结果被《倒春寒》剧组方面公布的时候,原本还追着影后养女亲女矛盾不放的吃瓜群众们顿时一片哗然,他们立马抛弃了旧的新闻,飞奔到了新的八卦现场呐喊起来。

【倒春寒电影V:在代表着万物生机的春天里,有这样一种不记名的时节。

它是上一个冬天残留的音讯,是盛景里猝不及防的清寒,是仿佛退过春天,重回寒冬的一抹错觉,但之所以是错觉,是因为时间终究不会倒退,即便小麦冻伤,雪花纷飞,这个春天也依旧还在进行中。

就如同你们、我们,有且仅有一次的青春。

这个春天,我们很高兴的宣布,将携手@虞浅恩/谷雨 和@你听哥/谢惊蛰一起,走入每段人生都仅有一次的,特殊的春天。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我的叶不归和小魔女要二搭了吗?!而且终于是男女主了!而且还是电影!而且还是青春校园爱情电影!今天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圆梦女孩!】【呜呜呜听哥和浅恩,绝配,难怪浅恩会来试镜这个三无剧组,肯定是知道听哥是男主了才来的!我不管这就是真相!作为叶雪cp的售后,我今天就要磕死在这里!】【沈倦快来看啊!你的老婆不但诈尸还跟别人跑啦!】【玫瑰还在上映中呢,这边就开始宣传了,这样真的好吗?我有点跳戏(黄豆人流汗)】【有啥好跳戏的,作为路人粉巴不得我爱的演员们个个都是劳模,那我就可以早上磕这里下午磕那里】【这小破剧组何德何能能得到顶流和紫微星的眷顾,他们出得起片酬吗?】【听哥接本子从来不看片酬的还有人不知道吗?上个月才去免费给一个小透明歌手演了mv,千金难买他乐意啊,还有虞浅恩也是,不缺钱不缺名的,应该是剧本写得很好吧?】【还有人不知道席听自己说过一定会演一部青春爱情题材吗?我觉得不是剧组抓住了席听而是席听抓住了剧组,顺便还把小魔女捯饬进来了】……网络转瞬就被虞浅恩和席听二次合作的消息席卷了,也就渐渐少有人去注意正在以不正常速度消退下去的上一个新闻的热度,少量几个发现的基本都是虞浅恩的粉丝,但也就嘟囔一句便宜死虞迟婳这个死绿茶了也就完事儿了。

与此同时,虞浅恩总算拿到了《倒春寒》的完整剧本,正没日没夜地在家钻研人物和背台词。

好不容易有了理由宅家的反运动达人虞浅恩同学,于是又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要不是还有个男朋友天天过来强行拉着她出门散步和吃饭,她估计一步都不会踏出公司的。

待到签约程序走完,《第三只玫瑰》的票房达到了十八亿的时候,谢氏传媒终于放出消息,要为虞浅恩举办一个盛大的欢迎会,而直到此时,所有人才终于知道,虞浅恩已经签了谢氏传媒。

一时间众说纷纭,虽然之前靳风并没有正式暴露在公众眼前,可但凡对虞浅恩关注多一点的,基本都知道虞浅恩是靳风手下的艺人。

圈内人就更是如此,许多人之前都一直觉得虞浅恩好运气,居然能正好碰到这位声名赫赫的金牌经纪人重出江湖的时候,可后来虞浅恩身份曝光,大家才知道,不是虞浅恩运气好碰上靳风重出江湖,而是靳风本来就是为虞浅恩才重新出山的。

可现在,虞浅恩居然签了谢氏传媒?再根据之前虞迟婳爆料过的虞浅恩和虞金枝有矛盾的消息,许多人都在猜测这对刚被众人知晓关系的母女俩,是不是已经决裂了。

【那肯定是虞金枝生气了想给女儿一点惩罚吧?毕竟靳风可不是一般的人脉广和资源多,没瞧见有靳风的时候她接的是第三只玫瑰,没靳风了接的是倒春寒吗?】【有道理,她们母女俩到底什么矛盾啊,当妈妈连经纪人都不给女儿用了】【不负责猜测,是虞浅恩不满虞迟婳得到妈妈宠爱所以怒而离家出走,但按照虞女神的性格怎么可能被当女儿的拿捏住,于是让她走就走后果自负,结果虞浅恩真的转头就签了公司】……公众们大多只能看表面,但业内人士对于这个消息却完全持有相反的态度。

谢氏传媒自从收购了青鸟影视后,在业内的地位已经隐隐有些要超过另外两巨头的势头的,而在这样一个发展如日中天的传媒公司里,各种类型的演员与爱豆层出不穷,准一线和二线明星有一大堆,可即便如此,在谢氏传媒,真正拥有个人工作室的,有且仅有一个人。

那就是谢骁舟。

而他已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了大家,谢氏传媒的个人工作室代表着什么。

那代表着接近百分之百的自主权,以及公司内部所有资源的随意选择权。

也就是说,拥有个人工作室的虞浅恩不但不用听总公司的命令和安排,同时还可以享受被传媒业的龙头老大保驾护航的待遇。

然后再看看虞浅恩即将得到的——一次前所未有的,连谢骁舟都没有享受过的欢迎会,以庆祝她加入大家庭。

这就是到谢氏传媒当祖宗去了啊!许多专业人士都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串,接着就开始准备打听欢迎会的拟邀名单了,好歹也是一次露脸的机会呢,而且说不定谢神也会去!·一条微博引得网络上议论纷纷,网络下人心浮动。

倒是处于舆论中心的虞浅恩兴致缺缺。

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拒绝这个所谓的欢迎会——有什么好欢迎的?真是花里胡哨莫名其妙,矫情得很。

丝毫不懂浪漫的虞同学试探性地把自己的想法和谢骁舟说了一通,最后得到了温柔的拒绝。

不可以哦。

是在宿舍沙发上刚刚睡醒来的谢神,嗓音还略带一点沙哑,含着点笑意地摸了摸虞浅恩的脑袋,大家已经准备了许久了。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虞浅恩坐在地毯上,趴在他手边,有什么可欢迎的。

平白无故捡到一颗注定会大放光彩的星星,他们当然要欢迎了。

你才是星星呢。

虞浅恩笑了起来,她下巴藏在臂弯里,眼睛亮亮地瞧着谢骁舟。

谢骁舟嗯?了一声,偏头看她,眼里还覆着一层睡意未散的惺忪水泽,逗弄的笑容也显得温柔极了:你不是星星吗?他说:你明明就是。

宽大的手掌落在少女头上,轻轻晃了两下:北斗七星之一的浅恩星,还是祥瑞的象征呢,所以他们办这个欢迎会,估计也是为了提升公司的运道吧,想沾沾你的星光。

他松开手,又枕回自己脑袋后面,声调懒洋洋的:嗯……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找他们要一点代言费,毕竟如果不是你,他们也没这机会举办什么欢迎会。

虞浅恩有些不好意思。

她当然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当年在刚接触到网络的时候,她还特意去查过浅恩两个字的意思了,彼时查到的结果还让她暗中高兴了好些日子,因为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应当是一个对她充满爱意和祝福的人为她起的。

思绪到这里就断了,虞浅恩扯回注意力,打起精神重新去看谢骁舟,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那你呢?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第五百十一章 想要更多虞浅恩有些苦恼:我还特意查过,但因为我知道得太少了,怎么都想不出来。

……谢骁舟顿了顿,笑了起来,和你知道的多少没关系,我的名字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是翻字典起的,倒是我弟弟……到这里他突然又停了一下,却很快又语调平常地笑着说,我弟弟顺着我的名字起了凛字,第三个字特意起了阳,我妈妈希望他像阳光一样灿烂耀眼,又永远温暖。

虞浅恩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城堡意外的地方,听他主动提起家人,而且还是那个她从未从他口中得知过的弟弟。

事实上要不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她甚至都不知道谢骁舟还有兄弟。

回忆起林方西曾跟她说过的消息,她有些小心地开口:可以说吗?弟弟是怎么去世的?谢骁舟眉梢一挑,侧头看她。

少女正趴在沙发上,眼神有些就紧张地盯着他,似乎正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猜测,只要他露出一丁点不开心和难过来,这孩子立马就会跳过这个话题不再多说,就像根本没有提起过一样。

这么想着,他却笑起来。

虽然是我弟弟,但他年纪可比你大,想叫他弟弟的话,你得先当他的大嫂才行。

虞浅恩怔了怔,很快就觉得耳朵发热了。

但虞浅恩在与谢骁舟相关的方面,一向是个很虎的人,虽然耳朵发热,她依旧没有住嘴,十分从心地直问:难道我现在还不是他的大嫂吗?谢骁舟:……撩人不成反被一颗直球击中的谢神僵住了,连捏在手里把玩的一根发绳都脱手掉了下来。

虞浅恩看了眼那根发绳,眼神清湛又有些不满地看着他: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我看别人的小弟叫大哥的女朋友都是叫大嫂的,我为什么不是你弟弟的大嫂?谢骁舟:……瞧着少女那双乌黑的瞪大的眼睛,谢骁舟半晌才回过神来,先被自己呛住了。

他咳了两声,难得有些狼狈地转回头,嘴里含糊道:唔,那就算吧。

虞浅恩盯着他的反应,余光看到什么,立刻惊奇地说出来:你耳朵好红。

谢骁舟:……看到就看到别说出来行吗?谢神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偏了偏头,刚好把耳朵藏进短发里:有点热嘛。

他说着,又瞟了眼少女美丽的脸,心里顿时浮上一层罪恶感。

他心里现在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拿着金箍棒的正义使者正在冲他大吼:你这个禽兽!她才十九岁!你就想骗他给你弟弟当大嫂了!你不要脸!另一个披着反派的外衣,正在发出不屑的笑:要脸就没老婆,我就乐意不要脸。

正义使者吱哇乱叫:你居然叫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老婆!反派一脸漠然:我也才二十三岁,最佳年龄差,凭什么不能叫老婆?没结婚就不能叫老婆!迟早的事,我提前享受一下福利怎么了?哇!你居然在想那种事!她才十九岁!你不要脸!结婚有什么不能想?如果不是时机不到我现在就想和她结婚。

她才十九岁,你这个禽兽!……显然,骂人词汇匮乏的正义使者最终被邪恶的反派压倒了,一顿海扁之后,留在他脑海里的就是反派的一锤定音。

她就是你弟弟的大嫂!是你未来的老婆!谢骁舟失神只有两秒,两秒后他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轻描淡写掠过这个话题,张口道:谁跟你说咱弟死了?虞浅恩:……都不知道该为这句话的内容震惊还是为那个称呼而害羞。

挣扎了一会儿,虞浅恩红着耳朵,努力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来:他……弟弟还活着?谢骁舟差点笑出声来。

虽然他自己也有点脸红,却因为比虞浅恩多活几年而练就了更厚的脸皮,十分完美地表演了若无其事四个字。

是啊,一直活着呢。

一顿之后,他的语气落了下来,就是活得不怎么好,而且我也好长时间不知道他的现状了。

虞浅恩坐在地毯上往前挪了挪,趴得更近了,盯着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能跟我说吗?谢骁舟瞅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车祸,之后一直在住院,医院判定变成了植物人。

……虞浅恩陷入了短暂的失语中,随后问他,那他身边有人照顾吗?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的消息啊?……是我妈。

谢骁舟语气淡淡,我知道她会照顾好他,而且我又太忙了,所以不怎么联系。

虞浅恩不由得皱起眉来。

她认识谢骁舟这么久,从第一次见面,到多年间隔着大荧幕看他,再到能自由使用网络后经常搜他的消息,最后再到亲密无间的恋人,可无论是哪种身份的她,无论是以哪种方式进行的了解中,她都从未在他生活中找到过母亲的痕迹。

他就像一个孤儿一般的活着。

可现在,她却知道,谢骁舟的妈妈正在远方随身照顾变成植物人的小儿子。

同样是孩子,为什么会这么不一样呢?如果谢骁舟不主动联系,她甚至不会打电话问问吗?虞浅恩目光软软地看着谢骁舟,一会儿后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短发。

谢骁舟被她摸地有点酥,转头来看她,便撞入了那双湖水一般含着光的眼睛里。

怎么了?他一怔之后忍不住笑起来,觉得我可怜吗?虞浅恩浅了浅头,却又不说话,就在谢骁舟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又开了口。

是怜惜。

少女坐在地毯上,用比男人小了一大圈的手,从他柔软的发顶一直摸到发尾,一下又一下,温柔又有些不熟练的笨拙。

我以前总以为你和我不同,理所当然的认为你拥有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幸福,现在我已经不再期待了。

她像一个大人一样认真地说: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我会把他们空缺的每一个部分都填起来。

哪怕是针眼大的空档,我都不会放过,直到你想起他们也不会难过,不会下意识移开视线,不会故作轻松为止。

短发里纤细的手指一直没有停下,第一次体验到被人摸头的感受的谢神却甚至来不及细细体味这种感觉,就被少女的发言震住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的海啸或者地震,从少女所接触的部位开始,仿佛有微弱而温暖的电流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甚至以为自己是陷入了一场浅晃的梦境。

——啊。

——这就是被人爱着的感觉吗?——还真是新鲜极了。

——还想,要更多。

谢神怔怔地看着少女,心里某个角落仿佛塌陷了一角,露出了黑色,翻涌的,流动的阴影来。

第五百十二章 为你束发仿佛是一次间歇很久的延迟反应。

谢骁舟半晌才啊了一声:是这样啊。

他看着虞浅恩的眼睛,把自己凑近了一些,直到能清楚从她眼中看见自己的脸,这才道:那我以后可要多多使用这一招了,也好让你多多怜惜我。

怜惜两个字被他加重读音,念得缠绵又饶有深意,听得虞浅恩莫名不自在起来,手也从男人的脑袋上拿开了。

不为人所知,甚至不为他自己所知的,谢骁舟不由自主往前追了一点。

虞浅恩却毫无所觉,只坐直了身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也愿意听了。

其实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有些打鼓。

她怕会听到更多更糟糕的过往,那对她来说估计会是很大的冲击,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哭。

只能多多练习了——她在心里这么想着,顺便在暗中把她印象较深刻的悲剧电影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并决定等谢骁舟走了之后就看起来。

倒不是为了提高泪点,而是为了学习忍住眼泪。

虞浅恩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谢骁舟在她旁边定定看着她,神情专注,唇角弧度温柔,直到虞浅恩回过神来,他才一寸寸收回了视线。

手指碰到落在腹部的发绳,谢骁舟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虞浅恩披散的长发,脑子里突然兴起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鲜念头。

你热不热?虞浅恩一怔,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突然跳跃到这里来了,却还是老老实实浅头:不热啊,这天气怎么会热?可我觉得你热。

谢神一本正经道,我看着你就挺热的。

……虞浅恩更加莫名其妙,为什么?头发太长太多了。

谢骁舟说着就起身坐起来:我来帮你扎头发。

虞浅恩:……虞同学看着谢骁舟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起来,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地转了个身,背对着谢骁舟坐好了,还一本正经的叮嘱:那你可要好好对待我的头发,它们好不容易才这么黑的。

谢骁舟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少女的发顶,伸手摸了摸,然后问:为什么这么说?我以前营养不良嘛——头发总是黄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染的呢。

唔。

谢骁舟有些犹豫地开始动作。

他试图把披散在少女肩头的长发全部抓起来,但总弄不服帖,显得他笨手笨脚的,半晌后,他才终于想起来需要梳子。

梳子呢?我一般不用梳子的。

……所以是没有?……虞浅恩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就算扎头发也用手就可以了,所以根本没买梳子。

谢骁舟:……世上真的存在根本不用梳子的女孩子吗?其实自己也不用梳子的直男谢老师迷惑了。

他觉得这情况很不对劲,于是暂且松开了虞浅恩的头发,拿起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按,将买梳子的任务交给了自己闲得发慌的助理先生,这才又开始打理虞浅恩的头发。

还是笨手笨脚的,但他动作很温柔,偶尔遇上一处用手指梳不顺的地方,就小心而细致地慢慢解开,有种生怕会弄痛头发主人的温柔。

虞浅恩不是没被人梳过头发,她的发型师到现在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也早就习惯了被人摆弄头发的感觉,可今天却很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身后的人存在感太强了,动作又太过生疏,即便他已经非常轻柔,也依旧让她回忆起了第一次被人碰头发时的感觉。

事实上,因为处于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那对她来讲并不算值得回味的记忆,但那一瞬的感觉却是真实而无辜的。

在她还把荆野当成爸爸的时候,他曾给她买过人生中——她以为的人生中的第一个发绳。

她甚至至今都记得那发绳的样子,是街边最常见的样式,一式两个,但发绳上点缀的却不是最常见的花花,而是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他亲手为她扎了双马尾,一边扎一边告诉她:爸爸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最特别的,我猜你肯定会喜欢这个小狐狸,对吗?她忘记了当时自己有没有回答,可她记得那一瞬间的感觉。

少年的手穿过她的头发,再一点点滑到发尾,最后再轻轻慢慢地束起来。

那种叫人头皮发麻又昏昏欲睡的,恍惚以为是被爱着的幸福感。

——虞浅恩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寒噤。

谢骁舟感觉到了,停下来问她:怎么了?……没什么。

虞浅恩沉默许久,一动不动地任由谢骁舟动作,直到他终于把所有头发全部抓起来,一点点推高,然后一圈一圈扎起来。

而就在终于要扎好,谢骁舟的手即将从她脑袋上离开的时候,虞浅恩突然把手伸到脑后,按住了他还留在发绳上的两根手指。

谢骁舟怔了一下:怎么了?虞浅恩没有说话,指尖却叠在他的手指上,微微用力,抓住发绳,再向下利落又迅速地滑下去——刚刚才好不容易扎好地头发顿时又在谢骁舟眼底散做瀑布,他一动不动地愣怔着,却见少女散着发转过身来,由下而上地盯着他的眼睛说:能再给我扎一次吗?她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也是如此,但那双眼里却有很安静的渴望和期待:我想你再给我扎一次。

谢骁舟看着她的眼睛出神。

虞浅恩还以为他不愿意,就扯了扯他的袖子,想到他刚才说要装可怜骗她怜惜,便犹豫着学以致用,尝试道:其实……我关于扎头发有很不好的回忆。

她抬头看着谢骁舟,可怜兮兮地说:我想让你帮我把那些记忆都覆盖掉,这样我以后就只能记住你碰我头发的感觉了。

那感觉很幸福。

她不知满足地趴在谢骁舟的腿上,望着他:可以吗?谢骁舟半晌无言,伸手在她脑袋上一阵乱揉:求之不得。

他低下身来,抵住虞浅恩的额头左右晃了晃,嗓音有些哑地说:我愿意每天都为你梳头发。

第五百十三章 年轻这头发一扎就是大半个下午。

虞浅恩自己倒是没多要求了,是谢骁舟来回地玩儿,到后面他甚至还试图给她编辫子,那认真又兴致满满的模样,活像是个事业心满满的理发师预备役。

到后面虞浅恩实在是受不了了:咱们可以慢慢来。

再怎么想盖掉原本的回忆她也受不了了,略带一点嫌弃地道:你难不成还想一口气进阶为一流发型师吗?她强行拉下了谢骁舟的手,然后转头看他。

虽然有些遗憾,但虞同学不乐意了,谢老师便只好作罢。

他往后靠了靠,将虞浅恩扎着高马尾的样子端详了片刻。

先是看整体,接着又是看头发的细节,在确定那颗小脑袋上的确没有任何鼓起来或者不顺畅的地方,他终于满意了。

对自己第一次给人梳头发的表现打了个一百分后,他被那根发绳反射的光刺了一下眼睛,心下一动,便开口问她:你喜欢这种闪闪发亮的发绳吗?没有,我其实更喜欢低调一点的。

虞浅恩摸了摸那根发绳,老老实实道,这根是别人送我的礼物。

谢骁舟眉尾一动,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是谁送的?一个弟弟。

……谢骁舟愈发的不动声色了,我们什么时候又有一个弟弟了?虞浅恩:……不是亲弟弟。

虞浅恩无语道,是我爷爷的亲孙子——就是那个收养我的爷爷。

原来是这样。

谢骁舟点了点头,他多大了?不知道具体的,但现在在上高三,所以应该十八岁吧。

虞浅恩无心道,也比我小不了多少。

十八岁?谢骁舟眉梢一抬,他家里很有钱吗?这是明知故问,他早就查过江家的底细了,那就是个普通家庭,但当时他只注意了一下江家的老人,并没有关注到江家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三的儿子。

没有。

虞浅恩果然浅了浅头,普通人家……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看着她纳闷的表情,谢骁舟隐约捕捉到一点情报,接着又不经意般道:我就是看这发绳好像挺贵的。

你是说这些碎钻吗?虞浅恩摸了摸,笑起来,这是假的,他在路边摊买的,最多几十块钱。

谢骁舟:……原来是这样。

彻底掌握了信息的谢骁舟并不准备把真相告诉虞浅恩——开玩笑,一看就不止十万的东西,却硬要说成路边摊好让她放心收下再随意使用,都是男人,就算十八岁也是男人,他怎么会不懂那小子在想什么?但他会直接告诉虞浅恩吗?当然不会。

既然要瞒,就干脆瞒一辈子好了。

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声,谢骁舟毫不犹豫地再次抬手,把完美无缺地马尾再次破坏掉了。

突然被揪掉发绳的虞浅恩捂住脑袋,莫名其妙:干什么?我觉得这发绳不怎么好看。

谢骁舟面不改色道,还是换一根吧。

可我没带别的发绳啊。

谢骁舟:……是啊,从来不扎头发的人,根本就想不起要带发绳,却把江家那小子送的这根带过来了。

谢神心里开始泛酸,脸上却面无表情:那就散着吧,你这样也很好看。

虞浅恩:……谢老师。

虞浅恩神情一言难尽地打量着谢骁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理取闹呢?谢骁舟:……要扎头发的是你,扎了三个小时的是你,现在说我散着头发更好的也是你。

谢骁舟面不改色,谢骁舟死不悔改,谢骁舟破罐子破摔。

虞同学只好叹了一口气:我还能怎样?还不是要大度地把你原谅。

谢骁舟:……上网不多的谢神也隐约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网友们常用这句话来教训儿子。

谢骁舟:……你胆子变大了啊!谢神突然发难,倾身就要去抓少女的手,谁知虞浅恩早有防范,一个反身倏地一下就溜掉了,只叫他的指尖摸到了散开的衣摆,转眼就远去了。

虞浅恩跑远了又转过身来,对着他笑。

少女赤着脚,散着发,背后是拉了一半窗帘的落地窗,阳光从一人宽的间隙里泼进来,将她凌乱的发与裙角都染成了金色,整个人都朦朦胧胧的。

而那笑容,背对着阳光,却仿佛是阳光半身一般,晃花了他的眼,却让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接着就是不由自主的追赶和打闹。

才二十三岁的谢骁舟,在这个下午,在这漏了半室的阳光里,在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然后将她整个人扯进怀里的时候,第一次想起来,自己其实是个年轻人。

不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不是仿佛已经在那座城堡里活了百年的守墓者。

他才二十三岁,只比怀中人大四岁的年纪,他本该能和所有同龄人一样,放声大笑,放肆大哭,再肆意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东西。

他本该有资格拥抱一切美好与希望。

谢骁舟抱紧虞浅恩,因动作太快重心不稳两个人相拥着一起倒在了地毯上。

虞浅恩口中的笑意还未散,留着明快欢乐的尾音,被他突然压倒也没能遏制住这笑意。

我错了。

她以为谢骁舟还要找她算账,一边笑一边试图求饶,你可别咯吱我。

放在腰上的手实在让她无法安心,此生什么都不怕最怕挠痒痒的虞同学愚蠢地亮出了自己的软肋,谢骁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虽然动作有些奇怪的迟钝,他还是挠了挠少女纤细的腰肢。

顿时身下的人果然哈哈笑着挣扎起来:别挠我!她大叫,却挺不住本能的笑声:我错了谢老师!救命!风吹动窗帘,阳光于是在少女身上变成跃动的光点。

她的神情那么生动,声音那么明快,仿佛一幅没有一丝阴霾的明丽的动态的画,鲜活得简直叫人觉得灼眼,叫人只是看一眼便似乎要跟着她一起被点亮起来。

谢骁舟没有再挠她。

虞浅恩笑了一阵终于察觉到古怪,她停下来,泛着水波的眼睛也一点点安静下来,静静地盛着谢骁舟的脸,然后就在她张口要说话的时候,谢骁舟突然趴下来,把脸埋进了她的脖子里。

累了。

他懒洋洋地说。

虞浅恩怔了一下,立即嘲笑:这就累了?那你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健身达人呢。

谢骁舟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虞浅恩,然后翻了个身,让两人位置交换,自己躺在了地面,让少女趴在了自己胸前。

他展开一只手臂,半边身体躺在经玻璃过滤的阳光里,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倘若换一个场景,他大概就像个在操场上玩累了干脆就地躺下的大学生。

事实上,他原本也正处于正常大学生的年纪。

只是那些他本该有的东西,都被命运偷走了而已。

第五百十四章 原来是他时间过得飞快。

虞浅恩的悠闲时光也终于结束了。

她开始做进组前的准备——去鸦海市一中当学生,进行沉浸式的角色体验,为期两个礼拜。

同样在这个时候,网上有关《倒春寒》虞姓姐妹争角的事情已经完全丧失了热度,而《倒春寒》剧组的海选终于也走到了尾声。

就在一小波依旧坚挺蹲守在虞迟婳阵营的粉丝们,纳闷着虞迟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的时候,虞迟婳从自己一件洗过的衣兜里,抓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因为被水洗过,纸张变得柔软起毛,上面留下的两个字也模糊了许多,她在灯光下把纸张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才看明白那两个字。

席听。

居然是席听。

虞迟婳有些惊讶,她当然还记得那一晚在酒吧里陪她半晌的男人,其实她本来并不需要照顾,像她这样成长环境从来都不单纯的女生,在任何场合都不可能完全失去警惕性,但她还记得那个男人很有意思。

他戴着帽子挡着脸,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但偏偏态度高傲,分明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在酒吧喝醉酒会被人欺负,却硬要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听她胡说八道了半天也没走,虽然敷衍却的确嗯嗯啊啊地和她一唱一和了好久。

——原来是席听。

老实说,在看到这张纸条之前她根本就没想起过这次邂逅,毕竟那酒吧档次也不高,只是清净而已,去的大多都是些普通人,可现在嘛……虞迟婳不知想起什么,翘了一下嘴角,弹了弹那张皱巴巴的纸条,转头就找出手机给虞迟骄打了个电话。

哥哥。

她已经不记得那天喝醉后回家的路上他们说过些什么话了,只记得哥哥背着她走了好长的一截路,这让她感觉兄妹俩原本变得有些微妙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于是这会儿她的声音里便满是笑意,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嗯?你说?手机里响起纸页翻动的声音,想必是正在看文件。

你知道我之前去一个电影剧组试镜的事情吧?当时发生了一点情况,我一直拖延到现在,人家海选都已经结束了。

顿了顿,她撒娇道,所以哥哥,能不能用你的神通广大,帮你妹妹走一次后门?让我去试试一个我喜欢的角色啊?……一阵沉默,连纸张翻页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沉默太过漫长,长到虞迟婳脸上的笑一点点全部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她才终于再次开口了。

哥哥。

这次的声音变得冷静,你不想帮我吗?我对娱乐圈了解不多,没有这样的渠道。

……虞迟婳无声片刻,笑了一下,是吗?那我就只好再去找妈妈了。

她语气冷静:这次不知道会挨几个耳光呢,但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了。

她说完就要挂电话,却被那边打断了。

你完全可以找别的作品。

虞迟骄说,我可以给你找更好的剧组。

那看来哥哥还是有渠道的嘛。

虞迟婳语气带笑,眼神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可我就喜欢这个角色。

……你不想让我去?虞迟婳问,为什么?就好像真的不知道原因一样,她的语气好奇极了:是因为团队不出名导演编剧都不出名吗?没关系的,男主演席听是眼下最红的流量演员,女主演虞浅恩又是横空出世的紫微星,也是女流量中的第一位,只要有他俩在,这电影怎么也不会扑的,光是靠话题就足够让我火一把了。

哥哥难道不想看到我实现愿望吗?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明星。

虞迟婳语气天真,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沉默之后,她的语气终于逐渐变了:哦……带着无比浮夸的恍然大悟的语气,她道:难道是因为虞浅恩?哥哥,你不会是害怕我进了剧组,会伤害虞浅恩吧?哥哥,我已经收到教训了,我不会再惹她的,不管是妈妈还是你都这么重视她,我哪里还敢惹她呢?她可是你们心里的第一位啊,妈妈为了她都扇我好几次耳光了,要是哪一天你也为她扇我耳光我可怎么办啊?我怎么也不敢赌啊……我不是怕你伤害她,而是怕你继续乱来迟早会害了自己!你撒谎!故作轻柔的阴阳怪气终于被撕裂,露出她的歇斯底里,你就是为了虞浅恩!可也只有这么一句而已,她话刚出口就屏住了呼吸,用长久的窒息控制住了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然后再缓缓吐出,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为了她,你就帮帮我吧,哥哥。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想当大明星,这次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不会再闹了。

虞迟骄沉默很久,最后答应了,却在挂电话之前又多说了一段。

你要记住,迟婳。

你已经成年了,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选择,都由你自己来负责。

不管是要继续留在虞家也好,或者是非得在娱乐圈发展也好,甚至是你自己选择的发展路线,你自己选择的每一部作品以及你自己选择的炒作——全都要由你自己来负责。

虞迟婳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原本的好心情也消失殆尽。

而另一边,某栋写字楼的高层,虞迟骄放下手机,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闭着眼静止了片刻,又重新拿起手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为了吃馄饨,虞浅恩来过鸦海市一中门口很多次,但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踏入校门。

衣服鞋子都是由陈锦红亲自挑的,还给她买了一副十分笨拙的黑框眼镜,再加上高高扎起的马尾,以及大大的双肩包,怎么看都像是个读书读近视了的普通高中生。

当然,前提是不看脸。

好在虞浅恩跟着谢骁舟出门那么多次,早已经从谢影帝身上学来了神乎其技的乔装术。

在家观摩了许多校园作品之后,她把头稍稍一低,肩膀再微微一塌,走路的姿态一变,眉眼也耷拉了几分后,整个人气质立马就变了。

没有口罩墨镜和帽子,她就这样混入人群之中,大剌剌地走入了校园,路上甚至还问了几次路,却始终没有任何人认出她来,即便有疑惑打量的,也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自以为是错觉地走开了。

等成功抵达教务处的时候,虞浅恩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稍微收起心里的嘚瑟,她咳嗽两声,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第五百十五章 独家限定的开端陈锦红作为监护人已经提前抵达了办公室,听到声音时她和校长一起回头看来。

这位就是虞浅恩虞小姐了?校长有些惊奇地看着她,这一路上同学们都没认出你来?虞浅恩笑着浅了浅头。

真是演技了得。

校长连连浅头,接着就开始说正事,这次的拍摄,小芳都跟我说过了,我是大力支持的啊,现在就是来讨论一下,要把你和那位男主演安插进哪个班级。

……一阵讨论过后,虞浅恩和陈锦红很快就出来了。

他说的小芳是谁?出来后虞浅恩才终于忍不住问。

你作为主演连导演名字都不记一下吗?陈锦红有些无语,王春芳,导演啊,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中毕业的,和校长比较熟,所以才要到了拍摄资格。

……他叫春芳?他不是男人吗?看到真人以前我也以为他是个女人——据说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之前他妈妈生了三个儿子,一路都想生女儿一路都没能如愿,最后生他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没想到还是个儿子,一怒之下就干脆起了女孩儿的名,小时候也当做女孩儿养,直到长大了穿不了裙子了,才总算开始穿男装。

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听见了这种人生惨剧的虞浅恩:……那导演家一定很有钱。

并没有,是农村出来的。

虞浅恩:……虞同学立刻开始反省自己的刻板印象,并决定要予以改正。

谈话间,两人在一位老师的指引下,来到了高二一班。

再踏进教室之前,老师先让虞浅恩在外面等一下。

她走进去,让班上同学安静后,张口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底下的学生好像很习惯她的说话方式,立刻就闹腾起来,有要听好消息地,也有要听坏消息地,叽叽喳喳,耗不聒噪。

可老师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直接说:今天的体育课,被你们于老师要去讲数学卷子了。

啊——教室里顿时响起的海啸般的声音,简直可以用哀鸿遍野来形容。

这时候正在以新奇眼光打量着外边环境的虞浅恩都被吓了一跳,刚回过神来她就听见了老师的下一句话。

好消息是!她加重了声音,压下了满堂地哀嚎,你们这个月一直在课间甚至课堂上悄悄讨论的,喜欢的人,即将要成为你们的同学了——虽然时间有限,但我相信,你们会度过很快乐的几个月的。

说着,不等学生们反应,她已经转头看向了门口:转学生,进来吧。

虞浅恩眨了眨眼,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

在外边明亮的天光下,在这宽阔又绿植遍地,充满了书香的校园里,在教室中无数好奇的目光以及年少的喧嚷声中,她恍惚以为自己真的是个转学的高中生。

她和坐在里面的人没有任何不同。

她从未错过这样的人生片段,而是正处于这样珍贵的片段之中。

怀抱着这样恍惚而美妙的错觉,她捏紧了手,昂首挺胸,一步步走了进去,登上讲台。

原本还嘈杂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寸寸消失了,直到她登上讲台转身面向下方时,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了。

此刻的虞浅恩,即便还戴着那副眼镜,即便依旧是平凡无奇的穿着和马尾,却已经和走进校门时完全不一样了。

她只是简简单单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就美丽得好像所有阳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闪闪发光,却一点都不刺眼,叫人错觉她连呼吸都是值得被记录的。

大家好。

她开口了,音色甜蜜,语气宁静,我是虞浅恩,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以谷雨的身份和大家成为同学。

请多多指教。

最后一个有些迟疑地,带着笑的点头后,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她已经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第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然后是接二连三,是连成一片,是彻底沸腾仿佛火山爆发,又仿佛无数个开水壶同时爆开了一般,尖锐的狂喜的失控的叫喊冲出教室,冲上云霄,让隔壁,让整栋楼里,正在准备午休的同学们统统清醒过来。

是地震了吗?激动的跺脚引起楼下教室的恐慌。

一班那群傻逼终于学疯了?难听的破音让隔壁二班骂骂咧咧。

是哪个教室在吊嗓?这是艺体班的直觉。

……而在声音的源头,高二一班的教室里,老师连喊了好多声安静都没能控制住发疯的同学,直到虞浅恩抬手往下一按。

请大家安静一点。

沸腾的叫喊顿时歇了大半,接着是全部消失。

班主任:……谢谢大家的欢迎。

虞浅恩难得在外面害羞,手心都有汗了,但接下来时间还长,如果有想要我签名的,可以慢慢来——不过,我也不想影响大家正常的校园生活,所以……说着,她把视线转向了角落某处,对着那个从课本中悄悄伸出的手机镜头笑了笑:可以不要录像发到网上吗?正在录像的男同学手一抖,直接把手机摔在了桌上,可顾不得捡手机,他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说话就说话,脸红干什么?他身边的女同学笑嘻嘻地撞他胳膊。

虞浅恩笑了笑:谢谢。

那你就做……自我介绍结束了,老师对着满堂的课桌犹豫了好一会儿。

对着一双双充满渴求,就差直接冲上来求她安排明星同桌的眼睛,班主任十分无情地无视了,最后落到一颗从始至终就没有抬起过的脑袋上,几乎只两秒钟,她就打定了主意。

你就坐容钦旁边吧。

啊?诶——一阵阵失望与惊讶的语气词从每一位同学口中发出来,而被点到名字的同学这才慢慢抬起头,往台上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又事不关己地收回去了。

那是个角落的位置,却正合虞浅恩的意。

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来学习的,相反,不阻碍这些学生的学习,才是她第一应该考虑的。

于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她抬脚走向了那里。

阳光穿透玻璃,落在少女晃动的马尾上,她被勾勒得似有金光描边的侧脸,仿佛一切美好诗句的具现化,自带滤镜般地落入了很多人眼里,然后成为了他们至死不忘的画面。

当许多许多年后,一部名叫《当你从天而降》,又名《浅恩》的传记类电影全球上映,并获得了金球奖最佳外语片时,此刻坐在这教室里的,许多已经白发苍苍的人们,都指着荧幕对自己的孩子或孙子说:你别看这虞浅恩是国际巨星,她曾经还当过我的同学呢。

那时的她可真美啊……随着一句不知是追忆还是伤怀的感叹,时间就仿佛能被拉退几十年,回到这个阳光正好的季节,再重现彼时年少的他们,稚嫩又纯真的心声。

……美得就像一幅画儿。

阳光一格一格落在少女的肩上,最后她在空位上坐下来,抬起头,露出白皙的脸。

仿佛一部电影的开端。

就这样,无论是对虞浅恩来说,还是对这所学校的所有人来说,他们独家限定的校园生活,正式开始了。

第五百十六章 金牌,我的,送你在来学校的前一天,虞浅恩去看了爷爷,据说宋兰因给帮忙找的专家已经制定好手术方案了,接下来只需要疗养一段时间,直到老人家能够承受手术为止。

原本她还想能和爷爷聊会儿天,但到的时候爷爷正在睡觉,只好略坐了片刻,和江妈妈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彼时她并未在病房看到江潮舟,问了一句,江妈妈说他去参加什么竞赛去了,她便没再放在心上,结果没想到刚来学校的第一个下午,她就看见了少年。

·江潮舟的确去参加竞赛去了。

一次全国性的数学建模大赛,原本他是不用去的,毕竟他的保送已成定局,去了也没什么用,但因为听说这次有很厉害的对手,再加上学校老师一再央求,他便难得暂且放下了爷爷这边的事,早去早回了一次,中途还抽空去电影院看了《第三只玫瑰》。

看的过程中到底是什么感想就不提了,总之看完之后,心里就只剩下苏妩死了这个让人悲伤的认知。

那天他给爷爷打电话,也说起了这部电影,爷爷也说想看,但想起某些情节,江潮舟只能含糊其辞地转移话题了,只道她的演技特别好,很多人都哭了。

爷爷就在那边笑呵呵地表示理所当然:浅浅从小就招人喜欢,八九岁就有小男孩儿向她表白呢。

江潮舟只笑不语,心里却期盼着爷爷病情好转,等他抽出空来,就再去给那个人当助理,也谋划一下进娱乐圈的事情。

这么边想着,他边在竞赛里又拿了一个特等奖,然后在结果出来的当天就坐飞机回鸦海了。

落地时是中午,他打算先去一趟学校跟老师汇报一下情况,再赶紧回医院去照顾爷爷,结果没想到刚一进校门,就察觉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氛围。

每一个同学都行色匆匆,脸上却都带着兴奋的色彩,就连坐落在另一边的高三教学楼里的学生,也有不少人抽出了宝贵地时间,一路飞奔着往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去了,他们有的还会发出一两声七弯八拐难以自控地尖叫。

看到一个熟面孔,江潮舟直接伸手把人揪住了:干嘛呢?船……船哥?你竞赛回来啦?那是个胖胖,他们班有名的刷题狂人,能让他在课间抛下刷不完的卷子带着不轻的吨位往外跑的,那应该是很不得了的大事了。

江潮舟单肩挂着自己的包,简单嗯了一声便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往那边跑?大事!胖胖气喘吁吁道,我女神来我们学校了!你女神?不是傅英姿吗?不是不是!那不一样!傅神是物理之神,但好歹还在身边偶尔能见着的,我女神可是我一辈子说不定就只能见这一次的大明星!他说完就一把薅开了江潮舟的手,一边喊一边朝前跑:浅恩女神!我来啦!江潮舟:……江潮舟:!!!正在吃力奔跑的胖胖颤巍巍的尾音还没收进去,便见一道残影自身边掠过,狂风一般地卷向了前方教学楼。

他呆愣一下,才从那飘飞的蓝色衣角中认出那是谁。

那不是他船哥吗?他尚还有点怀疑,然而当来到教学楼底下,看到那个正踌躇在楼梯口的人朝他转过头来时,他才终于确认了。

船……船哥,真是你啊?他气喘吁吁道,你怎么也跑起来了?难不成是想帮我拍照?说着他就感动起来,想船哥平常是个多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人,眼下居然愿意为他这个曾经的同桌放下矜持,拔足狂奔,这简直就是面冷心热的最佳……虞浅恩在几班?船哥张口,迅速打破他的想象。

胖胖愣了一下:高二二班。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少年便又只剩下一个背影,还在以可怕的速度飞快往上跑。

胖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什么情况?没听说过船哥也追星啊……不对,现在问题是,你也不知道高二二班在几楼啊!船哥!你等等我我给你指路啊!胖胖也拔足往上跑去,背影看起来辛苦又坚持,十分感人。

·江潮舟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同桌正在下边勇猛追赶,他此时心无旁骛,奔放的方向与步伐没有一丝一毫地迟疑。

——是的,他当然知道高二二班在哪儿。

他曾经在这栋教学楼里上课,只走一遍,他就能记住所有班级的楼层和位置了,因此根本不需要人指路。

只两分钟后,他就冲进了高二二班的教室,甚至不需要寻找,他直奔角落里的虞浅恩而去,双手在她的桌子上撑出一声响亮的砰,接着他就对上了少女受惊抬起的目光。

那么明亮和澄澈,仿佛水波里反射的光。

江潮舟看着她,一边喘气,一边慢慢地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浅恩姐。

片刻的静止后,虞浅恩眨了眨有些懵地眼睛,迟疑地点了点头:你不是去竞赛了?刚回来。

江潮舟笑着,随手在口袋里一掏,掏出一枚金牌,啪的一声拍在了虞浅恩的桌上,金牌,我的。

虞浅恩:……她有点迷惑地看了一眼金牌,又看了一眼江潮舟,片刻后才燃起一点羡慕和赞叹,又试探性地鼓了鼓掌:你真厉害?江潮舟又笑了。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一边笑一边对她扬了扬下巴:送给你了。

虞浅恩:……虞浅恩忙不迭拒绝:你凭实力拿的金牌为什么送我?我又不能拿去卖钱。

可以卖钱啊,反正我有很多,也不缺这一个。

虞浅恩坚决拒绝。

虽然她对这种学神充满了仰望之情,但这不代表她会眼馋一个跟她根本没有半点关系的金牌,何况她和江潮舟的关系也没好到那地步。

这少年至今对她来说,也不过只是爷爷的亲孙子而已。

江潮舟见她坚决不要,有些遗憾,却也不勉强,把金牌塞回口袋,干脆在她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打算和虞浅恩聊会儿天,却全然没有察觉整个教室几乎都要炸了。

第五百十七章 明星人物虞浅恩是大明星没错,她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那些眼神大多是出于纯粹的好奇,每个人的打量都带着距离感,仿佛是隔着玻璃在看人一样。

可江潮舟不同。

江潮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明星。

他的照片和名字常年贴在学校的光荣榜首位,最开始公告栏没有玻璃,他的照片便几乎是贴一张丢一张,后来学校把玻璃安装上了,他的照片才总算是幸免于难。

在学校的告白墙被取消之前,学校论坛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对他的告白,从高一到高三,从学姐到学妹,喜欢他的人简直不计其数,不过这些人大多都不敢当面告白——在江潮舟连续拒绝了一位校花学妹连续十六次之后,再也没有人能鼓起勇气了,某些酸溜溜的男生甚至还传出过他可能是的传闻,毕竟和他关系好地傅英姿就是个,说不定物以类聚呢。

而这个传闻至今都还没被证实过,有些人对此不当一回事,有些人却还在将信将疑,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江潮舟才总算度过了清清静静的高三。

直到此时——高二二班某些曾在论坛上无数次看到过江潮舟学长事迹的同学们,看着那少年坐在凳子上,长腿支地,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和对面少女说话时的模样,简直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见到了虞浅恩,并且还和虞浅恩成了同班同学像是做梦。

一向对女生过敏,对任何喜欢自己的人都能不假辞色仿佛铁石心肠的江潮舟居然对一个女孩子笑弯了眼睛——也像是在做梦。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把这一幕悄悄拍了下来,最后却在要上传论坛前停住了,默默遵守了转学生虞同学的请求,让照片好好沉睡在了手机里,没有泄露出去。

正在做同一件事的人有不少,虞浅恩察觉到了,却并没有大惊小怪,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这会儿倒是回答江潮舟的问题更重要一点——她能感觉到,自从江潮舟来了之后,四周投来的视线起码火热了三四倍,她想赶紧把这弟弟送走,好让自己的学校生活稍微正常一点。

·怎么突然来我们学校了?江潮舟根本没来得及问清楚前因后果,只好直接问当事人。

剧组需要。

虞浅恩简单解释,我下一部戏是校园电影,导演让我们找找感觉。

你们?嗯,主演都会来。

都在一个班吗?大概吧,但也不一定,看导演安排。

男主是谁?席听。

那你们要在学校待多久?体验加上拍摄,大概两个月?刚好暑假……不过在那之前高考都结束了。

江潮舟想到什么,突然有些若有所思,这么说来的话,不如我也去参加一下高考好了?为什么?虞浅恩知道保送之后就不需要再参加高考了,她也在网上见多了为高考而哀嚎不止的学生,因此很有些好奇江潮舟的心态。

你应该会很想体会一下毕业生的心态吧?江潮舟说,我可以给你做一下示范。

看着虞浅恩愣神的表情,少年一顿,接着又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自己也想体验一下。

他无所谓地笑着:有句话不是说,没有历经过高考的高中生涯是不完整的。

虞浅恩半信半疑:我没读过高中所以不知道。

她满脸随你怎么讲的表情,看得江潮舟又笑起来。

他今天实在是笑了很多次,几乎是没有停过,而那些只听说过传闻中的江潮舟的同学,哪里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拼命想掩饰却还是控制不了几秒就想转过来的头。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在众人若有若无的视线中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上课铃打响,江潮舟才终于起身。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会经常在学校的。

你不是还要去照顾爷爷?我妈妈最近请了假,长期呆在医院里,我就空闲了很多,只要每天晚上去陪床换我妈就好了。

那也很累了,白天不如在家休息。

虞浅恩睡过医院的陪护床,两年前爷爷第一次手术的时候,就是她陪在旁边的,虽然靳风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病房,但陪护床依旧不大,她几乎每晚都睡不好,一丁点动静就能将她惊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心电图。

彼时虽然已经知道了生母的存在,她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她那少得可怜的安全感依旧系在和自己相依为命了多年的爷爷身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

爷爷有了自己的家,有了更关心他的子女,而自己……自己也有了……男朋友?虞浅恩有些出神,一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赧,一时又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茫。

一转眼,时过境迁,曾以为会相依为命一辈子的人,各自都找到了生命中更重要的存在,可即便如此,虞浅恩想,他们之间的羁绊也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是被漫长而苦涩的回忆酝酿出来的,只有他们才能闻到的气息。

只要回忆还在,他们就永远都是彼此手里的风筝和线。

这样想着,虞浅恩抬起头看向江潮舟,对他笑了笑:你要好好照顾爷爷,我以前可是把他照顾得很好的。

江潮舟怔了一下,随后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少年出去了,迎面还撞上了即将踏入教室门的数学老师。

哟,你怎么来了?那位女老师十分熟稔地跟江潮舟打招呼,刚刚又拿了块金牌,还不赶紧找校长要奖金去?这就要去了。

少年笑眯眯地回应着,老师趁预备铃后的短暂时间,又跟他打听了几句大赛题目的难度。

那些声音隔得较远,模模糊糊都听不清楚,倒是虞浅恩后排的两个女生讨论得热闹。

咱们圆圆老师以前教过舟神吗?没有,但学校哪个数学老师不认识他啊。

虞浅恩听得好奇,忍不住转头去问:你们都知道江潮舟?两个女生先是被她的主动搭话吓了一跳,然后彼此对视一眼,接着就兴奋——甚至争先恐后地对她科普起来。

于是很快,虞浅恩就明白了江潮舟在一中地地位。

和高三一班物理之神傅英姿并称一中双神的数学之神,但凡参赛必夺冠的竞赛狂人,人工智能界的明日之星,还是校篮球队的前队长,同时兼任校草,高二一年被告白了一百多次也拒绝了一百多次的传奇人物——江潮舟。

听完了这一切,虞浅恩沉默良久,最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门口那个还没离开的背影。

老师的问话终于结束,江潮舟最后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挥了挥手,虞浅恩十分矜持地笑了一下,这才看着那背影消失了。

第五百十八章 再见席听导演是晚上到的。

一起来的还有席听和编剧,三个人在剧里学校最近的酒店里订了房间,直接包了两个月,学校放学后虞浅恩就赶去和他们会合了。

浅恩感觉怎么样?导演问她,表情颇有些期期艾艾,看得虞浅恩十分不习惯。

但毕竟有关工作,她还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还好。

……导演等了两秒,才道,你今天在学校都做了些什么?……睡觉。

虞浅恩老老实实地说,因为完全听不懂,所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导演:……编剧:……刚刚推门而入的席听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一边伸手摘掉了棒球帽大步走来,一边十分愉快地说:一段时间不见,你还是那么有意思,很好,我很欣慰。

要你欣慰?虞浅恩看了他一眼,把嫌弃表达得非常明显。

正好走到近前的席听一手把帽子扣在了她脑袋上:这段时间你的新闻多得要命,还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我还以为你要一蹶不振了呢。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把所有人都在特意避开地话题大剌剌讲了出来。

导演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惊恐得仿佛听见炸弹爆炸似的看着席听。

谁知主人公却毫无波动,虞浅恩把脑袋上的帽子扒拉下来丢到地上,简单吐出了一个字:滚。

席听不以为然,把帽子勾起来,一屁股坐到了虞浅恩身边,还翘起了二郎腿: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坐直了些,一把勾住虞浅恩的肩膀,不顾她的挣扎朝对面的导演和编剧微笑:怎么样?我和她看起来是不是超级般配?天生就是男女主角的相?那种讲母子关系的电影中的男女主角吗?虞浅恩一把扒拉他的手,一边说,那你得先叫我一声妈。

对面的导演捂住了脸,倒是编剧十分认真地看着这个画面。

席听一段时间不见,越发的意气风发,短发做了有些凌乱的造型,笑起来风流多情,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他此刻正死死勾着虞浅恩的肩膀,试图凑出个男女主应有的恩爱造型,但无奈女主角很不捧场。

一身高中生打扮的少女正在全身心地拒绝他的亲近,一边整个身体都倒向另一方,一边还把他的脸拼命往外推。

这男主角脸上努力维持微笑,女主角嫌弃成了苦瓜脸的样子——编剧倒还真看出点般配的感觉来。

的确挺配的。

她说,但我写的可不是流氓男主和高冷女主的设定——不如说这个设定应该要反过来。

编剧双手合十,做了个祈求的动作:你俩再试试?就差要打起来的两人动作一顿,互相对视一眼后,都各自沉静下来。

席听只偏了偏头,虞浅恩则按了按脖子,而当两人再次投来视线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席听腿依旧翘着,可看来时的模样却一点都不吊儿郎当,反而有种极不好接近的傲慢与冷漠。

而坐在他身旁的虞浅恩在笑,笑得灿烂又不驯,一看就是个心怀热火的不良少女,她还把头微微靠向席听的方向,没有彻底靠在男人肩上,就像中间隔了层膜,却恰到好处地将少女的初恋状态表现了出来。

编剧瞧着这一幕,半晌没说话,倒是导演先一步拍起了巴掌,十分激动地表达了赞许:很好很好,就是这个感觉,那味儿已经出来了。

虞浅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酸菜味儿呢。

虞浅恩还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席听。

顿了顿,他们将目光投向编剧:安棋老师,有哪里不对吗?没有。

编剧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很好很好,就是这个效果,你们到时候就照这种状态来演。

虞浅恩挑了挑眉。

她刚才可没错过,说这句话之前,编剧老师先从自己乱发的间隙里,飞快地睃了旁边的导演一眼。

——一看就有问题。

可她是觉得哪里不对呢?虞浅恩有些疑惑,却并不打算现在就问出来。

听哥,明天开始你也要去学校了,和浅恩的角色不同,你要演的可是个超级学霸,所以你在课堂上最好还是认真一点,而且……导演吞吞吐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重新做一下高中的题,找一找感觉。

虞浅恩听着这话就哆嗦了一下,很有些同情地看了席听一眼,谁知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甚至还十分轻蔑地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是谁?席听换了只腿翘,我当年就算不艺考,光靠文化课成绩,也是能上国内一流大学的。

听哥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学霸,现在这些高中生的题,只要稍微巩固一下,对我来说就都是小case。

虞浅恩看了他一眼,心情有点复杂,一边怀着点对所有学霸共有的仰视心理,一边又十分阴暗地希望看见席听的打脸现场——毕竟越是像这家伙这么傲慢又嘚瑟的人,打击之下的反应就会越有意思。

虞浅恩在这边心情纠结,导演那边却是高兴坏了,简直是感恩戴德地对着席听拜了拜:那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吹了些虞浅恩听了都替席听脸红地彩虹屁后,导演突然将头转向了她。

浅恩啊,虽然谷雨前期是个学渣,但是她后面不是在男主的影响下成功逆袭了嘛?导演笑眯眯地说,我们主要要拍的,就是她这个逆袭成功的过程——要想在一年多地时间以内把成绩赶上来,她必须得付出别人很多倍的努力才行,所以,虽然你睡觉也是符合谷雨人设的,但后期的谷雨,也需要你去做一个在努力中不断进步的学生。

也就是说。

导演温柔和蔼地下了结论,你也要试着做一下高中的题,不管是不会做的感觉也好,或者费尽心思终于做出来的感觉也好,都需要你亲身再去体会一下。

导演笑呵呵的,自以为很幽默地道:当然,如果浅恩你以前也是个学霸的话,那你到时候只要反向出演你本人就好了。

虞浅恩:……第五百十九章 复苏的愤怒彷如惊雷炸响,虞浅恩整个人被劈了个外焦里嫩,雷电还在她头顶上炸出了文字的形状。

那是大大的两个字——完蛋!看着少女发直的眼睛,导演开始感觉到不妙:怎么了?有哪里不妥当吗?还是你有别的想法?没有。

虞浅恩眼神聚拢,直视导演的眼睛,十分诚恳地说,但我可能需要一个专业老师。

啊?这个没问题啊,又不会的题可以直接问学校老师嘛,这可是沉浸式……我是说。

虞浅恩打断他,教小学的那种。

所有人:……连席听都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震惊极了:你居然连小学内容都忘了吗?接着这震惊又变成敬佩,不愧是你,简直太特别了。

虞浅恩看他一眼,这一眼毫无灵魂,接着她又用同样毫无灵魂的声音说:除了幼儿园外,我没上过学。

所有人再次:……虞浅恩的话却还在继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只在鸦戏旁听了一段时间,还都是表演的专业知识,所以,高中的所有课程,不管是数学语文,还是理综文综,我统统都不会。

最后,她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滑稽的结论:我其实是个文盲。

她真的险些笑出来了。

但忍俊不禁弯起眼角的同时,又陡然觉得心里塌了一个洞。

在洞口把石头丢进去,只能听见空荡又悠远,仿佛永远触不到底的风的声音。

那空荡的感觉如此尖锐,尖锐到她甚至觉得愤怒——这是她十三岁以后第一次如此愤怒,仿佛回到了最不懂事的,对一切都还满怀期望的孩童时期。

八岁的虞浅恩站在街上乞讨,看着一个又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从自己面前经过,而她却要仰着脏兮兮地笑脸,捧着她的小盆,对那些牵着孩子的大人们露出小心而可怜的眼神——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愤怒,愤怒于命运的不公,愤怒到歇斯底里,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甚至将经常被这股郁气烧醒,整夜整夜地睡不了觉。

可那样的时间很短。

现实埋葬了所有激烈的感情与情绪,她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迅速拔节成长,在命运的狂风里为自己锻造了冷漠而凉薄地外衣,如此才能幸存到再次见到谢骁舟的时刻。

——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为那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愤怒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面对对面两个善良的人迅速转变的——由震惊到不解到好奇,再到怜悯,最后变成强自压抑的平静。

他们甚至刻意把视线挪开,以他们以为自然的神情和语气,无所谓般地说着话。

原来是这样,哈哈,那估计全国正在为学业焦头烂额的学生们都要羡慕死你了。

嗨,学历也不能代表什么,你这横空出世的紫微星,不比那些学霸的名头好听啊?演技真烂,难怪只能做导演和编剧——看着对面两人的表情,虞浅恩脑子里第一响起的是这个。

她忍不住笑起来。

她想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可她也想说,她并不需要这样的善良。

所有人都知道她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不是学霸的名头,也不是学历,哪怕她从小到大都是学渣,甚至最后都毕不了业呢?那她至少当过学生,以一个普通的孩子的身份,度过了每一个普通人都应该有的童年以及少年时代。

学生不仅是身份,还是一段美好岁月的代表,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在想到青春两个字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校园,想到象牙塔,想到学生。

她从未以这个身份活过,于是她的青春一塌糊涂,随便捞一把都是眼泪和血液,还有数不清的,枯萎的灰烬。

因而此刻,看着对面两个善良的人的表情,她心里除了一点微不足道意思意思的感激之外,更多的还是凉薄的可笑。

没有人知道,她不需要安慰。

她早就过了需要安慰的年纪了,而此时此刻心底的愤怒,也唯有她自己,还有谢骁舟能够驱散。

哦,再加一个爷爷。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这世界已经丧失了安慰她的资格和能力。

虞浅恩笑了一声,耸了耸肩,没有去回应他们的话,只道:所以啊,还是给我找个合适的老师吧,从开头慢慢教我一点,我找一找感觉,到时候拍摄时再复刻就好了。

嗯嗯。

导演忙不迭点头,活像答迟了会被砍头一样,没问题,我……那你直接问我就好了啊。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席听突然刚反应过来似的,看着她莫名其妙地道,高中生我未必敢辅导,但你要当小学生,我难道还应付不来吗?虞浅恩:……少女转头,看了席听的眼睛长达五秒才确定:嗯,这人的确不是在安慰我,他是认真的。

想法还没结束,听哥已经笑了起来。

那是反射弧很长地一次喷笑,止都止不住的那种: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所以虞浅恩你居然真的是个小学生?还是个一年级的小学生?我的天,那你不该来鸦海一中,你该去一中附小,和我六岁的表弟当同学……虞浅恩:……这个人当然不是在安慰我。

我怎么会想到他可能是在安慰我?这人身上根本就没有这种高尚的品质。

少女一边面无表情地这么想着,一边拿起一旁的枕头,以要闷死人地力度,狠狠按在了席听那张风流俊俏的脸蛋上。

席听猝不及防被按倒,四肢张牙舞爪地挣扎,活像一只被按住壳的大乌龟。

旁观的导演和编剧都不敢动,直到时间过长,他们都开始怀疑席听真的要被捂死的时候,席乌龟终于一个爆发翻身,拯救了自己的生命。

来之前特意做的发型已经变成了鸡窝,他一臂撑在沙发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要真把我捂死了,你就没有男主角了。

呵呵。

虞浅恩无情道,娱乐圈里,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那你也不能对他们满意啊,能让你满意的肯定只有我一个。

虞浅恩脸都皱起来了,她用你哪来这么大脸,以及大白天说什么梦话的惊异混杂嫌弃的表情看了席听一眼。

休战带来的片刻平静后,恢复了呼吸的席听毫无预兆地再次开口了:所以,你为什么没有读书啊?一旁的导演和编剧:……看着编剧和导演我求求你快闭嘴吧的心如死灰的表情,虞浅恩却笑了起来,然后轻描淡写地开了口:——第五百二十章 我们不是soulmate吗?没条件啊。

虞浅恩笑了起来:不然还能是因为自己不想读吗?席听显然被这个答案震了一下,神情莫名有些微妙。

虞浅恩看得眯起了眼睛: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席听反应过来后,理直气壮道,因为不想读而不读,那不是很酷很符合你的形象吗?虞浅恩:……你觉得酷吗?我只觉得蠢。

两人的斗嘴编剧和导演根本插不上话,好在气氛逐渐好起来了,他们也渐渐放了心。

谁知没吵多久,席听又神来一笔了。

那你为什么会没条件读书?他皱眉道,难道从小跟着你爸爸过?你爸爸太穷了?编剧和导演再次:……看着虞浅恩沉默着出神的样子,他继续道:我看虞影后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啊,如果跟着她你应该能过得很好吧?这一两句话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他不但直接猜测虞浅恩父母离异,还猜测虞金枝没有争取或没有争取到虞浅恩的抚养权,甚至还猜测虞金枝嫁了个连女儿上学都供不起的超级穷人!这是连编剧都觉得离谱的猜测,虞浅恩却因为爸爸两个字出了会儿神。

直到现在,听到爸爸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会想起的依旧是荆野,即便她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亲生父亲是谁,还被对方保护着——大概这就是记忆以及习惯的力量吧,根本由不得个人感情做主。

回过神来,对上正看着她的席听的眼睛。

她早就发现了,席听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和谢骁舟那种玻璃珠般剔透又湖水一样幽深的眼眸不同,他的眼睛是明亮的,灿烂的,仿佛容不下一丝污垢。

他的疑惑就是疑惑,不带任何打探和小心,大约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这些本就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想着,虞浅恩弯了一下嘴角,浅了浅头,给出了答案:和虞影后无关,我是因为被人贩子拐走了所以才无法正常读书地。

——至今为止发生在这房间里的所有对话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句话更来得让人震惊甚至骇然。

就连席听也第一次猛地瞪大了眼睛,险些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

甩出这个重磅炸弹的人却云淡风轻,甚至还继续解释:大概七岁被拐走的,两年前才回来。

她没有说被找回来,所有人便都以为她是自己回来的。

这一次就连席听也无法再继续开口问下去。

长久的沉默之中,虞浅恩却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三个人说:这件事情至今为止我就只告诉了你们。

少女笑眯眯地,使了一个甜蜜无比的歪头杀:所以,要记得帮我保密哦。

席听慢慢收回了震动的视线,又缓缓地换了一条腿翘着,恢复了正常表情的他,傲慢而又怀疑地看了对面的两个人一眼:我这里你肯定不用担心,不想说的话就是有人撕开我的肚子我也不会吐露出来的,可这两个就不一定了。

说着他还货真价实地担心起来,皱起眉一脸埋怨地转头看着虞浅恩:这种事你跟我一个人说就好了,怎么还告诉他们?你也太不设防了!虞浅恩:……编剧和导演:……胡说什么呢你小子!一向对两位主演都唯唯诺诺的王导急了,第一次对席听使用了粗暴言论,我怎么就不值得信任了?我嘴严得很!编剧懒得搭理他,只一脸严肃地看着虞浅恩,还扒了扒自己乱蓬蓬地头发,好让两人的眼神能够对视,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的认真和承诺:我发誓,我死也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虞浅恩笑眯眯:我相信你们。

反正……世上也没有能隐瞒到永久的秘密。

虞浅恩一边笑,一边在心不在焉地这样想着。

何况她现在已经决定要对付荆野了,这就代表这件事迟早会被爆出来,所以,这也算是提前练习了,而这次的练习效果,大约会是她能见到和听到的最温柔和善良的反馈了。

她笑弯了眼睛,一旁的席听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干脆几句话应付完,强行拉着虞浅恩出门去了。

·请你吃夜宵。

席听十分爽快地把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丢到她面前,过时不候。

干嘛?虞浅恩低头瞧了一眼,又看他,同情我啊?是表达歉意。

席听说,我不该在外人面前直接问你那种话题的,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秘密。

虞浅恩:……问题是这个吗?你到底把你自己当什么了?虞浅恩差点想叫救命,他们是外人,你就不是了吗?我当然不是。

席听回答得非常理所当然,我们可是新生代里的soulmate,你没看听光cp的超话吗?在榜首呆了好长时间,粉丝都觉得我们是影坛的新希望,要一起并肩到顶峰的。

虞浅恩:…………………………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看那种东西。

虞浅恩低头看菜单,谨慎而迅速地选了两样。

席听看了一眼:怎么不多选一点?我可不是会轻易请客的人。

不想浪费。

虞浅恩简单一答,随后看了席听一眼,又严正道,我小时候连半块馒头都要省着吃,那些往垃圾桶里丢没吃完的食物的人曾是我最憎恨的群体。

经常剩饭剩菜的席听:……默默移开目光,给虞浅恩倒了一杯水。

虞浅恩眼里划过一丝得逞的冷笑,片刻后又突然问:你说我们的cp在超话一直排第一?对啊。

席听答道,从长生诀播完就开始了,连我和程菲菲的‘停飞’都没能打过。

他撑着下巴,微勾着唇道:我就知道咱俩更配,看来大家也这么觉得。

虞浅恩不知道是该吐槽他这么关注自己的cp这一点还是他觉得自己和他很配这一点,最后干脆当自己没听到,犹豫着开了口:那……现在呢?还是我们排第一吗?是啊。

……虞浅恩沉默半晌,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该如此,我……最近不是有部电影正在上映吗?而且还挺火的,你知道吧?席听跟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我还包场看了呢,甚至还请我初中高中大学的所有同学都看了一场,我甚至还发了微博——你怎么一点都不关注我?虞浅恩:……她咳嗽一声,无视了这个问题,说了声我谢谢你啊,接着就迫不及待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那我和男主角呢?我看电影热度那么高,以为我和他应该也会有cp粉呢?这话问得若无其事又十分小心,席听却一下笑了起来。

你是说谢骁舟吗?拜托你们俩的cp在电影里磕一磕也就算了,电影结束的时候就over了好不好?席听毫不客气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表示,现实里很少有人磕真人的,毕竟谢骁舟看着跟你就不是一辈儿的……他怎么就跟我不是一辈的!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声高音打断的席听吓得一哆嗦: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虞浅恩,后者却还是一脸不爽。

他才比我大四岁!和我是同龄人好不好!……我说的也不是年龄和长相,而是资历的,他的成就和名气看着就很像是老干部,而且他都已经封神了,再加上完全跟绯闻绝缘,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根本就和爱情绝缘。

席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老老实实地回答完之后才猛地回神。

你怎么回事啊?他怀疑地上下看着虞浅恩,你不会……对谢骁舟有想法吧?虞浅恩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一边尽量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一边平静地说:没有啊,只是觉得有些不合理。

接下来她快速使出了用玫瑰的现场拍摄吸引席听的注意力的方法,把这个危险话题成功翻篇儿了。

直到点好的菜上桌,两人边说边聊地吃完了这顿夜宵,看着虞浅恩把最后一根面也吃掉的认真样子,席听突然开口了。

我以后想拍一部以人口拐卖为题材的作品。

虞浅恩动作一顿,放下叉子,抬头看他:那你想演什么角色?不知道。

席听浅了浅头,我想演失去孩子的父亲或者哥哥,好让所有人都看到受害者到底会有多么痛不欲生,但我也想演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好让所有人都对这个群体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了他们。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演得很好的。

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神情却一点都不傲慢,反而沉静极了。

夜色下显得蒙昧的灯光洒在他坐得笔直的身体上,仿佛一次庄严的许诺。

虞浅恩看着,忍不住微笑起来:好啊。

我等着你。

第五百二十一章 清晨狗粮六点半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虞浅恩整个人都是懵的。

自从工作结束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早醒来过了,每天都是睡到九点才起床。

可即便如此,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后,还是很快就起床去开门了。

如果和导演他们一起住在酒店里,你可以每天多睡半个小时。

走进来的陈锦红一边等她洗漱一边说:这几天剧组正在对拍摄场地进行装修,导演的建议是你到时候先住过去熟悉几天。

虞浅恩在浴室里边洗脸边嗯了一声,陈锦红低头翻了翻手机,道: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啊,那边条件很糟糕,比苏妩的居住环境还糟糕。

能有多糟糕?有床吗?虞浅恩平平淡淡,很快就搞定了一切走出来。

床……陈锦红愣了一下,再怎么穷也不至于连床都没有吧。

那不就得了。

陈锦红却还是不太放心,干脆把手机里刚收到的照片举起来给虞浅恩看:你瞧瞧。

虞浅恩看过去。

屏幕里是一间一看就低矮又陈旧的房屋,大约是坐落在深巷之中,根本就谈不上采光二字,只开着一扇门,在做饭的位置有一面面积极小的窗户,朝着外边狭窄而脏污的巷道,应该被称为客厅的地方,靠墙摆着一张较大的矮桌,上面被划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放着几本书,另外一边放着被纱网罩住的碗具。

显然,这桌子既是书桌又是饭桌。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把旧电扇,那也是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唯一一样电器,这房子里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

而以那把电风扇为分割,另一面墙边上摆放着一张狭窄地单人床。

因为卧室只有一间,所以‘你’,也就是谷雨的床就被安置到外面了。

陈锦红解释道,原本这房子是一个人住的,但等剧组开机,你就得和你的父母一起住进去。

她看向虞浅恩,观察她的表情,却发现少女脸上一点惊讶和不满都没有,反而平淡得她都有些尴尬。

你真的没有不满意吗?她问,我昨天去实地看过房子,据工作人员所说那里面还时常会有蟑螂和老鼠,我本来想跟剧组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个稍微好点的房子,毕竟咱们这次要拍的又不是文艺片,而是为年轻人们准备的商业爱情片,但我想想还是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陈锦红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就去跟他们谈谈。

导演会听你的吗?虞浅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些好奇又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我听说王导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还唯唯诺诺的,可一旦涉及到工作他就特别固执。

我可以。

陈女士平静而笃定地道,请不要小看我,我并不比你的前经纪人差。

谁拿你跟他比了?虞浅恩笑着拿过外套往外走去,房子不用换,对我来说有床睡就是好地方。

陈锦红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追问道:那蟑螂和老鼠呢?虞浅恩随口问她:你还怕蟑螂和老鼠啊?……很少有人不怕,不对,也不一定是怕,主要是太脏了,总会觉得恶心。

习惯了就不会恶心了。

房门在两人身后砰地一声关紧,暗淡天光从走道尽头的窗外洒进来,尚还朦胧的辉光之中,挽着外衣转头,背着光对陈锦红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老鼠和蟑螂遍地的大型垃圾场,我被人丢进去过了一个月。

陈锦红:……总以冷静与冷面著称的陈大经纪人陷入了短暂的麻痹与凝滞之中,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然而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

她边走边穿外套,动作潇洒漂亮,逆光而行的影子看起来纤细而干净,叫人愿意把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堆在她身上。

大约是察觉到身后没人,她停下脚步转身来叫她:还走不走啦?……走!陈锦红被这一声喊回神来,快步追了上去。

她没有继续追问,也努力遏制住了心底的惊骇与不解。

然而她拼命克制,余光却见到身旁少女正大光明的疑惑表情。

直到进了电梯,那疑惑和好奇又转化为了饶有趣味的笑眯眯。

陈锦红终于忍不住了: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没有,我只是在想,大概这就是大人吧。

她想到昨晚席听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傻样儿,不由得浅了浅头,不过很奇怪,我有时候倒是更喜欢不成熟的人。

当然。

她又补充道,谢骁舟除外。

他是那种又成熟又幼稚,能随意切换模式的神人,也是我见过最迷人的人类。

陈锦红:……不是很想听你撒狗粮。

虞浅恩显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还继续道:我暂时还是不住酒店了,等谷雨的房子弄好了我直接搬过去就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谢骁舟说他最近会把工作地点移到公司里来,所以每天晚上都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们还能一起吃夜宵,还能出去散散步。

陈锦红:……好了够了我知道了,已经和前男友分手四个月并且暂时对男人完全提不起兴趣的陈大经纪人在心里漠然地打翻了这盆狗粮。

下一秒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虞浅恩抬起眼往外看,第一眼便被靠在柱子上的男人吸引了。

宽阔的大厅里镀着微弱的曙光,他穿着浅蓝的衬衣,背靠着柱子的模样正好被雕在曙光里,修长又优雅,听见声音后转头看来的一眼更是仿佛将天光都倾泻过来了般,温柔得无以复加。

虞浅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触及到那个身影的刹那便已经弯起了嘴角,可这也并不影响什么,因为下一秒她就跨出门去,大步走向了他。

在这个瞬间,同样呆在电梯里的陈锦红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撮空气,甚至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看着少女衣角带风的背影以及男人站直后张开的手臂,陈锦红:……电梯门渐渐合拢,在外面的两个身影彻底相拥在一起时,也将一大早就连吃了好几份狗粮的经纪人缓缓关在了里面,而她,已经完全不想出去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上一秒黏黏糊糊,下一秒互不相干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虞浅恩又是高兴又是吃惊,你每天都这么早开始工作吗?我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你觉得我来这么早是为了什么?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早起?虞浅恩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愈发惊讶起来,连我都是被陈姐叫醒的时候才知道我需要早起了。

大概是因为我聪明吧。

谢骁舟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吃早餐了吗?还没有。

要吃。

那我去学校附近看看有没有吃的?虞浅恩说着眼珠子就转了起来,据说任何学校的门口都会有很多卖早餐的小摊,而且大多数都很美味。

谢骁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还是道:我陪你去吧。

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我不下车就好。

可是来回要一个多小时了。

没关系,又不用我开车,到时候可以让小山把车给你开回学校。

小山?谢骁舟往外稍微偏了偏头,虞浅恩顺着视线望过去,很快就锁定了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正是谢家那座城堡的守门人。

住在红房子里的人。

他居然叫小山。

虞浅恩悄悄跟谢骁舟说,我还以为他会有个更霸气的名字。

谢骁舟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怎么了?你觉得他看起来很霸气?也不是霸气,就是很凶,瞧着就不好惹。

就这样黏黏糊糊地聊了几句后,两人终于准备走了。

刚往门口走了两步,虞浅恩就陡然停住了脚步:陈姐呢?电梯门再次叮地一声打开,刚刚已经又随着电梯上了一次七楼的陈大经纪人,和一个在公司加班一夜才要回家的员工一起出来了。

走近时两人还隐约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没想到你们经纪人部门也要加班啊。

那个哈欠连天的员工叹息着说,不过陈姐你还是别对自己太狠比较好,瞧瞧你,居然连自己到了一楼都不知道,还白上去一趟,根本就是加班到神志不清了嘛。

听到这话的虞浅恩:……怀着一种莫名的心虚感,看着陈经纪人来到面前后,虞浅恩迅速反客为主:陈姐怎么现在才出来,我们等你好久了。

陈锦红:……虞浅恩迅速收回视线,显得一点都不心虚地去前台要口罩和帽子了。

这也是谢氏传媒的一个传统,前台一般都囤着好多帽子和口罩,都是给艺人们准备的。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坐上了车。

一共五个人。

谢骁舟、虞浅恩、陈姐,还有阎城和小山。

这是虞浅恩的保姆车第一次坐上这么多人,司机依旧是阎城,只是回来的时候由小山来开。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近也不算远,可也够虞浅恩和谢骁舟聊起好多事了,她说自己在课堂上睡觉,第一次体会到在老师的絮叨声里的睡着的感觉,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甚至似乎比躺在床上还要让人觉得舒适和安心。

是吗?昨天是第一次?谢骁舟微笑,可我怎么记得我第一次在鸦戏上课,某人就直接睡得人事不知了?……虞浅恩眼珠子可疑地飘了一下,很快又挪回来,那不能算啊,大学的课堂气氛太随意了,而且我那时候心态有问题,在课堂上睡觉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听,也完全不想结交朋友而已,但我昨天是因为听不懂才睡着了。

她思考了一下,抿着唇微微笑,好像有点害羞似的:大概这才是学生的感觉吧,因为处在被大人们呵护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用担心……就跟踩在云上一样轻飘飘的。

谢骁舟一只手搁在扶手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她,笑:还有呢?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我昨天只体验了半天,连学校地图都没了解。

虞浅恩浅了浅头,很快又把陈锦红的手机要来,给他看自己之后要住的房子。

据说里面有很多蟑螂老鼠。

虞浅恩盯着谢骁舟,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男人微微皱眉的样子立马就来劲儿了,你是不是也怕这些东西?我没见过,谈不上怕不怕。

谢骁舟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转头看向她,但女生没有不怕这个的吧?我就不怕。

虞浅恩见他并不是害怕才皱眉的,立马就失去了兴趣,我对这些东西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直接无视了自己七岁第一次在地下室见到老鼠时哭得泪眼汪汪满房子跳脚,之后还被打了一顿的凄惨模样,只将傲人的结果告诉了谢骁舟:我还抓过老鼠呢,以前有人欺负我,我抓了一只老鼠放进他的被窝里,吓得他尿床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她自己无法察觉,过于安静的车厢完全将她的声音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边。

但谢骁舟知道。

他唇角笑意未散,若无其事地抬眼,正好捕捉到后视镜里一双往后看来的眼睛。

是阎城。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瞥,与他视线相对后又不冷不热地收了回去。

可谢骁舟看得分明,那一眼要看的人,分明是虞浅恩。

正在对他窃窃私语,说自己抓老鼠有多厉害的虞浅恩。

收回视线,谢骁舟伸出手指捋了捋虞浅恩颊边的头发:老鼠和蟑螂身上都有很多细菌和病毒的,以后不要去抓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陈锦红:你去跟剧组聊一聊,房子可以破,但不能真的脏,视觉效果做出来就行了,如果有蟑螂老鼠一定要提前清除干净。

虞浅恩愣了一下,只见陈锦红看了自己一眼,很快就点头应下了。

她下意识开了口:可是剧本里有女主抓老鼠的内容。

到时候找个实验室,要一只干净的来就好,平时绝对不能有。

虞浅恩还想说话,她不喜欢这种把自己显得娇贵的特殊待遇,而且那房子本来就要有这些东西光顾才显得真实。

可谢骁舟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说:别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事关你的健康,你必须听我的。

他笑得很好看很温柔,虞浅恩却觉得这是不容拒绝的要求。

她只好闭嘴,一边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好,一边却又有点微弱的不快,只好低头在手机上捣鼓来去,不跟他说话了。

谢骁舟有些无奈,却也不哄人,只神色淡淡地坐在那里,和陈锦红聊起了她的工作。

虞浅恩一边玩手机一边竖着耳朵听,听见陈锦红事无巨细把她工作上的所有流程与安排都一一告诉了谢骁舟,那点微弱的不快就变得越来越大。

直到某个时候,她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陈姐,你到底是我的经纪人还是他的经纪人?陈锦红:……看着这两个人各自靠着自己座位,也不看对方一眼的模样,陈经纪人头都要炸了。

不是,现在的小情侣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上一分钟还黏黏糊糊互相拥抱把她这条狗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就各自为政互不搭理了?不是,现在的小情侣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上一分钟还黏黏糊糊互相拥抱把她这条狗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就各自为政互不搭理了?而且,这莫名其妙的变化之中,她其实是能理解虞浅恩的,虽然接手时间不长,但她也大约明白了,这是个难得的,极其自主并且极度厌恶被掌控的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她年纪虽然小,却在敬业这一点上堪称兢兢业业,所以谢骁舟刚才直接越过虞浅恩,命令她去和剧组交涉的行为,是肯定会让虞浅恩不高兴的。

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谢骁舟分明应该比她更了解虞浅恩才对,他绝对知道自己的言行会让虞浅恩不开心,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事实上他们完全可以背着虞浅恩交谈,这样既不用惹人不开心,又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而且现在人家女孩子都已经明显表达出不爽了,他还完全没有要去哄人的意思。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她满脑子问号,忍不住看了谢骁舟一眼,正好看到他同样若无其事,正要往窗外看去的侧脸。

他和虞浅恩,一个看手机,一个看窗户——简直就是经典的冷战画面。

陈女士:???谢骁舟是脑子出问题了吗?永远理智永远冷静永远客观,面对任何难题都能笑眯眯解决的那个谢神去哪儿了?他谈起恋爱来居然会幼稚成这个样子的吗?第五百二十三章 书包和竹香饭当两人之间没什么话说,而其他人也都沉默的时候,原本还剩下二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被无形的缩短了。

仿佛一眨眼的时间,车就停在了校门口。

而正如虞浅恩所幻想的那样,一中校门口果然有很多买早点的摊贩,只隔着窗户望上一眼,那些正在升腾的热气所蕴含的丰富香气便仿佛已经要扑到面前来了。

然而十几分钟前还对此十分向往的虞浅恩此时却已经毫无兴致,她不声不响地在车上戴口罩,又静坐了两分钟,这才来开车门往下跳。

双脚刚一落地,她的手就被拉住了。

虞浅恩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垂着眼让帽子挡住表情。

谢骁舟坐在较为里面的位置,但因为他身高腿长手臂也长,都不用怎么倾身就能拉住她的手。

他甚至也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只这样拉着她的手,往某个早点摊上扬了扬头:那好像是卖竹香饭的,我很多年以前吃过,味道还不错,你可以去尝尝。

虞浅恩不说话,他也不管,继续点评道:那边那家烧饼,看起来油太多了,早上吃不太健康,就别买了。

那边是卖豆浆的,你可以买一杯,还可以配玉米饼。

这都是离得比较近的小摊,更远的他就看不清了,只好不说,却还是没松开手,片刻后才又道:搬到那房子里去之前你得告诉我,我要去检查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就算不说,我也会问陈姐。

陈锦红:……虞浅恩:……虞浅恩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要走,却再次被人拉住了。

这一次因为她走出了两步距离,谢骁舟不得不倾身才拉住了她,修长的手指乃至那缀着三颗痣的手腕都伸出了车身,虞浅恩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走回去两步。

谢骁舟就在车厢的暗影里笑了笑,然后变魔术一样变出来一个书包。

粉红色的,很萌很漂亮,还别着几个不知从哪买来的卡通人物,简直幼稚得要死,却又因为过于可爱的设计以及质量而明晃晃地写着昂贵两个字。

你完全忘了要准备书包对不对?谢骁舟这么说着,又把她拉近了一些,轻轻掰过她的肩膀让她背对着自己,然后一只手一只手地把书包给她背上了。

虞浅恩从他掏出书包的瞬间就整个呆住了,这会儿更是一动不能动,跟个机器人一样地任他施为。

直到书包背好,一切都弄整齐了,身后那只手才把她往前推了推:好了,去吧,虞同学。

往前踉跄了一步,虞浅恩抬起头就看见正在往校门口走去地各形各色的学生们。

他们有的长发有的短发,有的穿裤子有的穿裙子,有的戴眼镜有的戴耳机,看起来都不尽相同却又有着某种相似的气质。

而虞浅恩在此刻之前,都从未把自己和他们联系到一起过。

即便她来到这个学校,即便她听过两堂课还在课上睡着了就像任何一个学习不好的同学,即便她接下来要在这里以学生的身份生活两个月——可她从未真正把自己当成与他们身份相同的人。

她只是要表演学生,所以在此学习而已。

直到此刻。

背上那个由人特意准备的书包,轻飘飘地坠在她肩上,却陡然让她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就好像她真的是个被家长送来上学的高中生一样,家长还特别不懂事地给她准备了会被人取笑的粉色书包。

这种不自在让她转过头去,瞪着谢骁舟说:谷雨才买不起这么贵这么好的书包!还有这些有宝石的挂件!卖了她一家她都买不起!她找茬地说:你要准备就该用破布给我随便缝一个,背着这包我还怎么代入谷雨?可这不是买给谷雨的书包。

谢骁舟坐在车厢里,靠着椅背,看着他。

天色还未大亮,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股略显昏暗的蓝,路边甚至还亮着黄色的路灯。

而那灯光滤过厚重的玻璃,涂抹他坐在车厢里的高大身形,以及正看着虞浅恩的茶色眼珠。

这是买给虞浅恩的书包。

虞浅恩在他温柔的音调里看见他温柔的眼睛,以及眼睛里一个小小远远的,站在微光中的自己。

早就该买了,只是晚了很多年。

想要谷雨的书包,你只能等镜头开始拍摄的时候,在那之前,你就背着虞浅恩该有的书包,去过虞浅恩该有的生活吧。

他唇角弯起来,没有声音,眼神却好像一次温柔的抚摸。

虽然,你也晚了很多年。

虞浅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像是在生气一样的,她努力地睁大本来就大的眼睛,直到把眼泪憋回去,才一言不发地转头走了。

她背着可爱的昂贵的又幼稚的书包,那里面什么都没装,因而显得轻飘飘的,但虞浅恩却觉得肩膀被某种沉甸甸的重量挂住了。

那好像是一种魔法,这种魔法让她当真产生了错觉,错觉自己和身边每一个走向学校的学生都没有任何不同。

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穿上了根本就不适合自己的衣服一样,束手束脚,很不自在。

她在心里升起一点尖锐的愤怒——谢骁舟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叫是给虞浅恩买的?什么叫去过虞浅恩该有的生活?他简直太可笑了。

他以为虞浅恩本来该过这样的,天天背着粉书包去上学的幸福生活吗?那他可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那才不是虞浅恩。

只有被拐卖的,被抛弃的,以乞丐的身份过了好多年的那个倒霉蛋才是虞浅恩。

缺少任何一样都不行,缺少任何一天都不行。

必须要是经历过这一切的,才会是今天的我。

而只有这样的我才能和他在一起,才能用不像话的方式让他爱我。

所以我一点都不期待其他模式的人生,也从未妄想过得到任何迟来的补偿。

他也太自作多情了。

虞浅恩愤愤地这么想着,却在经过那个竹香饭小摊时稍微停了停脚步。

在直接走掉和停下来买东西之间反复来去数秒,她终于还是脚尖一转走了过去。

没有妄自发言,她戴着口罩安安静静站在两个买早餐的同学后面,竖起耳朵听他们怎么点餐,等到他们走了之后,才尽量自然地走上前去,再用尽量自然的语调说:两根竹筒,多卷一点粉,再要两个玉米饼。

说话时她听见自己很快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仿佛要跳到喉咙里来了。

这种莫名紧张的感觉直到老板一声好嘞之后都没有消散,她静静看着老板手脚麻利地给她打包,然后接过,冷静地转身离开。

才走一步,就被叫住了。

诶同学,你还没给钱呢!虞浅恩:……她马上停住转身,飞快地拿手机扫码,同时低低地说:不好意思我忘了。

没事儿没事儿,起得早嘛,肯定还没睡醒,你们学生也辛苦哦!老板很平易近人。

虞浅恩却很懊恼,她觉得自己还是太没用了,却又一边为那句你们学生而心跳加速。

有种难言的情绪从心脏深处钻出来,让她整个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

差点同手同脚地离开,她在快进校门的时候,终于绷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保姆车。

那车还停在路边,在还不明亮的天色里倒也不算明显。

虞浅恩站在那里,离得这么远,也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投射出来的目光。

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拎着手里的塑料袋大步往停车的方向冲了过去。

没等她去敲门,在她即将冲到门口的时候,车门就开了。

谢骁舟仿佛等待很久般的坐在位置上看着她,刚要开口问她怎么了,就见少女低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根竹筒饭,猛地递到了他面前。

谢骁舟愣了一下,下意识接到手里:这是做什么?少女绷着脸不说话,转身又冲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谢骁舟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已经下车准备离开的陈锦红看了他一眼,开了口:应该是听您说小时候吃过,以为你很喜欢,所以才想买给你吧。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可以公布恋情吗?甜甜软软的糯米被咬碎在嘴里,缠缠绵绵地被咀嚼着,再一点点吞咽下去。

虞浅恩坐在渐渐明亮的晨光里,慢吞吞地吃完了那根竹香饭。

就像在品尝什么特别的美食一样,而在吃完后,她也果然得到了这个比玉米饼更好吃的结论——就是有点容易口干。

咽下最后一口糯米,她不由得咳嗽了一下,下意识左右望了望,结果这一望就看到好多个偷偷对着她举起来的手机摄像头。

对上她的视线,那些镜头立马被主人收起来,有人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还有人对她心虚地笑了笑,还举起手来发誓:不经你同意绝对不会放出去的!虞浅恩无声两秒,用演员的自我修养说服了自己,对他们笑了笑,又往窗外看去。

结果这一看也没能让视线落空——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正站在那里,隔着一层玻璃对她笑,接着是挥手,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一瓶矿泉水来。

虞浅恩发懵的视线里,那瓶水越过上方敞开的窗户,放在了窄成一线的窗框上。

甚至没有说话,少年低头摆弄了会儿手机,虞浅恩的手机便在兜里震动起来。

她收回视线,低头翻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来自江潮舟的短信:好不容易有返工机会,老板如果需要参观校园环境的话一定别忘了找我,我还想继续当你的助理呢。

虞浅恩:……她一言难尽地抬头看过去,少年抬起头来,略略弯腰地隔着玻璃对她笑出白牙,然后又挥了挥手,往楼梯方向指了指,大意是说自己要走了。

也不等虞浅恩回答,也可能是猜到虞浅恩不会回应,他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系列动作很难不引起同学注意,前座的女生很快就忍不住转过头来询问她:我……我们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不需要敬称,我们是同龄人。

虞浅恩笑了笑,暂时把我当做真正的同学吧。

那……我们就问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对她道,你和舟神,什么关系啊?虞浅恩愣了两秒才习惯她们这个称呼:如果你是说江潮舟的话,我认识他的爷爷,所以跟他也算认识。

……正当虞浅恩在教室里和两位同学渐渐熟识起来的时候,外面的江潮舟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就在前方的楼梯口上。

在身高大多平均的高中生之中,他实在太挺拔和高大了,再加上还戴着口罩和帽子,显眼几乎是无可避免的,更重要的是,他这会儿好像并没有要刻意低调的想法。

江潮舟站定在原地,视线从他的口罩落到他手上去。

修长优雅,在电影院里用来拉小提琴的手,这会儿正十分不符合气质地握着一杯热豆浆。

莫名地笑了一下,江潮舟慢慢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直到那少年走远,谢骁舟才慢慢收紧了手指,热豆浆在他掌中被捏瘪了形状,直到快要被捏破的时候他才总算收了力度。

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扇窗户,谢骁舟转身下楼了。

回到车上的时候陈锦红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但见他拿着豆浆去又拿着豆浆回来,还是不免惊讶道:不是看她没买喝的特意送进去的?怎么又拿回来了?有人给她送。

听不出情绪的回应后,男人靠在位置上,自己用吸管插破了豆浆封口,一口一口喝起来。

陈锦红小心看了他一眼,不敢说话。

回程路上安静了好久,在陈锦红正在和某位助理谈工作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询问响起来。

……会怎么样?因为过于沉浸于工作加上那人声音不高导致她只听到最后四个字,只好问道:什么怎么样?……谢骁舟沉默片刻,从窗外的风景收回视线,转头看她,眼神平静地问,我是说,如果我和虞浅恩公布恋情会怎么样?陈锦红大吃一惊,也顾不上尊敬不尊敬,当即便扯着嗓子给出了尖锐的答案:你会毁了她的!谢骁舟不语。

陈锦红怕她真的发疯,她当过这个人的经纪人,还能不了解这人冷静温柔表面下的疯劲儿吗?赶紧劝道:你快打消主意吧,就算想公布,也得等她先拿两个奖再说,现在公布简直就是把她往死路里逼。

在这个圈子这么些年你还能不了解吗?就算能堵住媒体的嘴,你还能堵住公众的嘴不成?本来就因为虞影后突然公布女儿,现在就到处都在传她是靠后台抢资源上位的,你这会儿再跟她一官宣,好了,玫瑰资源妥妥就得是你给她的,而她能在玫瑰里演得那么好也要全部变成你的功劳。

倒春寒都还没开机,在没有作品面世的漫长时间里,这些谣言一旦大肆流传,她就很难再重新树立口碑了。

沉默了片刻,陈锦红道:跟着她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表演,也是真的想靠这个得到些什么——虽然我还不能确定她到底想要怎样的未来,甚至或许你跟她说想公布,她说不定会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但是,如果演变成那样的情况,她一定会难过的。

陈锦红其实很少去干涉艺人的感情生活,在工作之外的地方也很少多管闲事。

可就是这样一直秉持着少说话多做事原则的她,突然有了些多余的谈兴。

脑海里想着早晨满不在乎说自己会在垃圾场关了一个月的虞浅恩,她难得地开了口:虽然她看起来身世挺复杂,有个当影后的妈妈,爸爸身份估计也不简单,还有你这样的男朋友,以及好多喜欢她的粉丝和保护她的人,但我看得出来,她真正拥有以及在乎的其实并不多,到现在为止我能确定的,就只有你和表演而已。

一个是她最在意的人,一个是她放置了喜爱与期望的事业。

陈锦红冷静地看着谢骁舟:我想,你不会忍心让她失去任何一样的。

谢骁舟没有说话。

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半晌才低低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问:这算是经纪人的忠告吗?算。

陈锦红道,作为虞浅恩经纪人的忠告,以及作为谢骁舟经纪人的劝告。

比谢骁舟大了十几岁的陈经纪人扶了扶眼镜,低下头来:我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所以比起让她难受,你肯定更愿意让自己难受。

接下来的路程,谢骁舟始终没有说话,可他凝视着窗外的瞳孔却有些放空,仿佛带着点茫然,又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

第五百二十五章 水瓶虞浅恩看着那瓶水,半晌还是打开喝了一口。

仰起头,水刚要灌入咽喉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飞来,在降落到她旁边桌子的过程中带到了她的手,一瓶水就这样猝不及防泼了大半在脸上,呛得虞浅恩大声咳嗽,水瓶也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这会儿班上的同学已经不少了,她作为全班重点关注对象,这一动静立马就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有人立刻紧张地起身,她身边很快就围了一圈人。

没事吧?呛到了!谁有纸!毛巾更好吧?或者手帕?你还好吧?!容钦你不会轻一点吗?无语了。

看不到有人啊?你不会是故意的吧?……虞浅恩没有接别人的手帕,而是拿衣袖擦了擦脸,慢慢止住了咳嗽,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还好水不是直接泼到身上的,从脸上流淌下来,现在也不过才湿了脖子,不过最重要的是她头发也有点湿了。

虞浅恩有点无语,往正在被唾沫围攻的人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很瘦削的少年,看起来一米八左右,正背对着她站在过道上,看方向应该本来是想往教室后面走,现在却被人群堵住了路,便停了脚步,片刻才转头看过来,对上了虞浅恩的视线。

他头发有些长,视线被半遮半挡,看着多少有点阴郁,放进这各色少年层出不穷的校园里,估计就像没入大海的水珠,眨眼就记不起来了。

可偏偏这样不起眼的人,却有一双很好看的嘴唇,M形的上唇正中缀着一颗饱满的唇珠,因此他唇虽薄,却依旧有种性感的好看。

此时这双好看的唇在沉默片刻后,才终于微微启开,吐出了丝毫听不出歉意的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要我赔你衣服吗?虞浅恩默默看他一眼,默默浅了浅头,起身在两个自告奋勇的少女陪伴下,找厕所去了。

少年在原地站了两秒,对四周谴责视线视而不见,抬脚往后排走去了。

·你也真是够倒霉的。

厕所里,女生抽了好多张纸给虞浅恩擦拭脖子,偏偏只有容钦旁边有空位——要是早知道你来我们班,我们肯定另外给你安排位置。

虞浅恩还不太习惯和人这样亲密接触,按道理她也不会允许别人这样靠近自己,但看着面前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她又犹豫了,只好转移注意力道:怎么说?容钦可是我们班的问题学生。

两个女生大概也不太习惯在人背后说坏话,但想亲近虞浅恩的心终究占了上风,便在互相对视后咬牙说出来了,我们学校是成绩为王嘛,如果成绩没到达分数线就算给再多钱也是进不了的,但容钦是个例外。

一个女生撇了撇嘴:他是上学期突然转学过来的,也不知道以前在哪里读书,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拉低我们平均分和排名也就算了,平时也特别不好相处,根本不和人交流,而且还会打架——上次和人在操场撞了一下,把人打得都破血流,结果就赔了点钱了事了,连道歉都没有。

所以我们班都不喜欢他。

另一个女生接话,说着说着还担心起来了,你怕不怕啊?要不咱们跟班主任说一声,给你换个位置吧?说着两人就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老班怎么想的,居然把你安排到容钦旁边……虞浅恩若有所思半晌,最后并没有针对这个人发表任何言论,在把衣服烘干后就回教室了。

回座位的时候容钦已经在她旁边落座并趴下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虞浅恩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席听是这天下午来的,为了契合剧情中两个角色不在一个班的设定,他便进了一班。

两人是在下午放学后会合的。

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里,他们被主动赶来履行助理职责的江潮舟领着去了食堂,还被请了一顿饭,饭后又在学校里四处逛了逛。

也是这次,虞浅恩才陡然发现江潮舟原来是个口才很好的人,这学校里任何一处建筑和植物他似乎都能说出名字和由来,甚至偶尔还能引出几件好笑的校园故事。

席听听得有趣,不由得道:我看你这资质很适合进娱乐圈啊,长得好口才好又会做人,正适合娱乐圈这样的名利场。

江潮舟愣了一下,很快就笑弯了眼睛: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会做人。

不应当。

席听用自己刚被填饱的胃表示,我以为你应该经常听到这种话。

我听得比较多的都是夸我智商和长相的,做人方面倒正相反,不少同学觉得我情商不高不好交流。

他们懂什么?一群小屁孩。

大学毕业也没多久的席听这样说道,不过你是怎么成了浅恩的助理的?说着他就撞了撞虞浅恩的肩膀:你怎么回事?雇佣童工啊?还占用高三学生复习时间。

我已经被保送了,所以只是提前开始打暑假工而已。

不等虞浅恩辩解江潮舟便赶紧给她脱了罪。

虞浅恩有些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她视线扫过每一个经过他们又不断回望的学生,又看过那一个个藏在袖子里衣领中以及手心上的镜头,不由得偏头向席听:我们来这里的消息,外面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媒体都知道了,但公司把消息压下去了,所以暂时还没公布给大众。

席听也压低了声音,不过估计迟早会有记者来的。

记者来了也进不了学校。

江潮舟在一旁道,我们学校的门禁很森严的,没有校牌或者校方通知的话,一个人都不会放进来。

那如果他们翻墙呢?他们不敢。

这次说话的是席听,学校这种地方,就算是娱乐圈的媒体也得掂量掂量再闯,毕竟是一不小心就会激起民愤的事情。

说的也是。

虞浅恩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又路过一小撮不停对他们转头险些撞到树干的学生,虞浅恩有些无奈:这种走到哪里被围观到哪里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啊?等大家习惯了就好了。

江潮舟笑着安慰道,大家其实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我就是……虞浅恩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的震动打断了。

匆忙拿出来一看,却不是预想中的那个人。

来电的是好久不见的方悦,等她接起电话,那边一点废话都没有地直接道:我好不容易空出时间来了!明天约一场酒池!去不去?!第五百二十六章 电梯与想象晚自习期间虞浅恩收到了导演的短信,说是已经联系了专业的芭蕾舞老师,让她选个合适的时间去见一面,之后就要经常开始学习了。

因为女主前期只是野路子,因此并不需要演员有很强的芭蕾舞功底,相反,只要有点基本功就好了。

导演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点主见都没有,只让她自己拿主意,虞浅恩原本想今晚就能见面开始学习了,可一想到明天夜里的约定,便将时间推迟到了后天。

回了短信后她转头,看见依旧趴在桌上睡觉的同桌。

外边夜色已经降临,对面教学楼的灯光一层层亮着,与室内灯光明暗交杂地重叠在他身上,再加上偶尔吹来的拂动发丝的风,倒是一幅颇为美好惬意的画面——如果忽略主人公好像从早到晚都在睡觉这个事实,以及他那头蓬乱得根本看不清脸的头发的话。

虞浅恩瞧着这个背影,陡然升起了一点灵感。

她想到了谷雨的人设。

前期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学渣,校园的透明人,可不就和这位同桌是一个路线的么?而且,虽然同学们都各有原因,但他也的的确确正处于冷暴力之中吧?就像……在鸦戏当旁听生的她一样。

这么想着,虞浅恩定定地出了会儿神,当上课铃响起,老师走进来的时候,她不知怎么下意识就拿起了笔,用没有笔尖的那一头在少年背上轻轻戳了两下。

大概从未经历过这种动静,容钦很快就醒了。

他转头,嘴唇下巴都埋在胳膊里,只有额发底下一双眼幽暗地看向虞浅恩,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不悦的气息。

虞浅恩虽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冲动,却一点都不怵,顺心道:上课了。

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半晌闭上眼,又转身睡去了。

虞浅恩见他这个样子,反而更起了些探究心。

出于对差生的好奇,她又戳了他一下:你不听课吗?容钦:……你今天睡了多久?不会连饭都没吃吧?容钦:……咱俩既然是同桌了,是不是应该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容钦:……你到底有多能睡?为什么总是睡觉?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不想听?那你不担心自己的吗?容钦:……你知道你今天把水泼到我身上了吗?那件衣服超贵的,根本就不能沾水,你也算是毁了我一件衣服,不打算赔我吗?虞浅恩胡说八道的杀手锏也毫不管用,少年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仿佛他身边有个无形的隔膜,足以隔绝虞浅恩的所有声音。

看他这个样子,虞浅恩终于知趣了,暂且放弃了把自己的目的置身于他人痛苦之上的做法,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开始尝试去听天书和记笔记。

两节晚自习下来,她简直比对镜练习了一天台词还要累。

要死不活地回到公司,下车时还险些一个趔趄栽下去,好在有个人影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她,虞浅恩浑浑噩噩地抬头看了一眼,男人深邃的茶色眼眸闯入视线时,她顿时一阵委屈袭上心头,扁扁嘴就道:数学好难学啊,我一点都听不懂。

早上的那点不愉快似乎全部消散了,这会儿她只想对谢老师诉苦:语文和历史我好歹还能听懂一点儿,数理化我听着简直就是天书,感觉自己跟智障一样。

谢骁舟把帽檐往底下压了一点,垂头在她额角上亲了一下:不要强求自己,你本来也没必要听懂。

可你早上还跟我说要我过我该有的中生活。

谁说生就人人都会数学了?我们也是允许学渣存在的。

说着谢骁舟就揽着她肩膀往里走。

虞浅恩没骨头似的被他拖着走,恢复了一点元气后才发现重点: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等你啊。

等到这么晚……你是想睡在我宿舍吗?……你想得美。

怎么是我想得美?电梯里,虞浅恩转身对着谢骁舟,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问他:最近没我在,你的失眠治得怎么样了?还不明显吗?谢骁舟把帽子摘下来,给她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虞浅恩顿时拉长了脸。

那你还等我到这么晚?她皱起眉来,你下次再等到这么晚,我就让你和我一起睡。

这一般都是男朋友的台词。

我偏要说。

虞浅恩凑近了些,从下往上地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些小兽般的试探与狡黠,因为你不是很怕和我同床共枕吗?明明刚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抱在一起睡了。

谢骁舟:……你有时候……他伸手,捏住了她口无遮拦的嘴巴,真的非常的不知死活。

虞浅恩被他捏住嘴巴,呜呜两声后继续不断朝他贴近,直到男人被她逼退两步靠在墙壁上,捏住她嘴唇的手变成了捂住她嘴巴,她也终于能从男人的掌心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了。

一般这句话之后,男性都会发表强势言论,并伴随着一些强势动作……少女在他掌心里往前蹭,突然踮起脚尖,猝不及防地隔着手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只片刻之间,分开后她乌黑的眼也依旧没有离开谢骁舟的眼,甚至还带着点清冽的攻击力。

可是你看。

她依旧在他掌心,含糊却又很挑衅地说,这种事都是我来做的。

谢骁舟:……他维持着被逼靠在墙上的姿势,低头看着少女乌溜溜的眼睛,刚好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虞浅恩往外看了一眼,隐约听见来自隔壁电梯抵达时的动静。

她眉目一动,撑在墙上的手以及压在男人身上的身体都拿开来,而就在她直起身体即将退开的时候,一只手毫无预兆地穿到她的腰后,将她整个人都向前勒去,同时捂在她唇上的手也拿开了。

惊讶抬眸时,她只来得及看见谢骁舟低垂的眼睫,以及湖水般的眸子。

她被低下头来的谢骁舟结结实实地吻住了,就在隔壁电梯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并正在朝这边走来的时候。

虞浅恩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撑在了谢骁舟的胸膛前,她想把人推开,却反而被扣住手腕翻了个身,压在角落里抱得更紧。

大约是住在同楼层的小艺人刚从练习室回来,杂乱的脚步声里还夹杂着有关舞蹈动作的交谈。

眼看那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虞浅恩已经慌到不行,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直了,连第一次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门外。

而就在那些声音已经毫无阻隔,她的心跳也已经快到极致时,许久都没有操作的电梯门缓缓合拢了。

毫厘之差。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缝中,又逐渐远去了。

虞浅恩心里高悬的石头这才猛地落下,然而回过神时,也正是两人唇舌分离之时。

温热的摩擦从口中脱离,尚未缓和的急速心跳之中,她发愣的眼睛正好看见一缕拉长的银丝。

被暗淡灯光照出的光泽暧昧地一闪,又断裂,男人的薄唇轻轻一抿,那双湖水般的眸子往下轻烟般一扫,似有所感地抬起手,擦掉了唇边的水迹。

虞浅恩:……怎么样?男人沙沙地笑了一声,抬眼看她,这样是不是比较符合你的想象?虞浅恩:……第五百二十七章 编剧就是干这个的不是吗?第二天又是被谢总亲自送去学校的待遇,虽然也没有表达妥协,但虞浅恩好歹不生气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正常起来,受苦的便又成了陈大经纪人。

老老实实吃了几大盆狗粮,目送虞浅恩提着早餐走进校门后,陈锦红才若有所感地看向谢骁舟:她在你面前真的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谢骁舟挑了下眉,视线落到她身上。

更自在和自我吧。

陈锦红想了想说,在亲眼看到你们相处之前,我一直觉得她是个过于早熟和封闭的孩子,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的不早熟和不封闭,是只对特定人展现的。

谢骁舟似乎愣了一下,又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笑了起来:是这样吗?你没有察觉吗?陈锦红突然好奇地问他,那现在我告诉你了,你会更希望拥有这种特权,还是希望她能对更多人都敞开心扉,做一个更快乐和正常的人呢?谢骁舟:……车厢里陷入无止境的沉默。

陈锦红看着他的样子就懂了,有些难言地笑了笑,感叹道:你也有今天。

·校园生活开始步入正轨,虞浅恩在同学的帮助下注册了一个学校论坛账号,开始大量的翻阅学生们的日常交流与生活状态,然后尽量将自己的心态向他们靠拢。

比如在主课上认真听讲和做笔记,在副课上开小差看剧本。

可事实上主课她根本听不懂,为了不让自己浪费时间,她越是听不懂就越是听得认真,然后又在依旧听不懂的茫然之中抓取焦灼感与自卑感,刚好能与谷雨在开始努力学习却又无能为力的心态相符合。

她把那些心态尽量用笔记录下来,又在下课时间去走廊上发呆,观察操场上的同学与远天的云,懵懵懂懂地琢磨青春的定义。

这过程里不断有同学来找她合影,然后还有人被巡逻的教导主任发现带了手机,一路追逐到教室或者蔫头耷脑被收了作案工具,就是这样,也还有成功合影的同学一边被收了手机,一边高高兴兴地跟主任求饶。

别删了我的合影啊!我要当传家宝传下去的!威严的老师作势瞪眼要打人,那学生便嘻嘻哈哈地跑远了,笑声一路洒在走廊上,引得许多路过的同学都小声笑起来。

虞浅恩望着这一幕,不由自主也跟着微笑起来。

这时余光中有白光一闪,那是专业闪光灯的亮度,让虞浅恩顿时就收起笑容转头看过去了。

不得不说,至今为止她依旧无法习惯甚至是厌恶着大部分的娱记的,他们简直堪称无孔不入,完全视环境与人为无物,只为不知真假的新闻而疯狂。

虽然从来到一中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准备好要面对他们了,但如果真的这么早就侵入了学校的话,她实在是很难保持好心态。

于是心情瞬间糟糕的虞浅恩冷着一张脸看过去,却捕捉到了某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正趴在对面楼层的走廊上,在她目光看过去的瞬间就猛地缩头蹲了下去,半根头发都看不见了。

虞浅恩愣了半晌,才终于从记忆里捕捉到那个人的身影。

简直有点难以置信的,她看了那边一眼,又低头想掏手机,然而在掏手机之前她还悄悄往四周望了一眼——明明老师根本就不会管她带手机,但她还是很自觉地代入了学生这个角色。

捂着手机转移到比较角落的位置后,她才迟疑地找到了那个刚加上不久的好友,给对方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隔了几分钟,那边慢吞吞回了一个省略号。

【大雁:……】虞浅恩:……【?:真是你啊柳老师,是剧组有什么新的要求或者计划吗?为什么是你来拍摄?】柳老师就是最初试镜时被她一试击中大喊剧本配不上你的编剧老师,柳雁。

一个颇为文艺的名字搭配她邋里邋遢的形象,和名叫春芳实则留着胡茬的卑微男导演,完全可以组一个史上最怂编导组出道了。

虞浅恩还以为是导演有什么计划,想先让她在学校试一试镜头,所以才派人来偷拍,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是柳编来才对啊。

正一头雾水,那边终于有了回答。

来的是电话,虞浅恩捂着话筒悄悄接了。

这不是剧组的计划也不是导演的安排。

柳雁垂头丧气地承认,这只是我个人的冲动而已。

虞浅恩:???大概感觉到她的疑惑,柳雁哼哧半晌,终于又道:其实吧,我最开始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老觉得原先的剧本配不上你,所以想来观察一下你在学校的状态,看能不能找点灵感,改一改细节什么的。

虞浅恩:……一阵无言后,虞浅恩唔了一声。

你……柳雁好像有些忐忑,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或者你也觉得我这样不好?其实根本不用再改了?虞浅恩顿了一下,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

柳雁已经站起来了,正在一手扶着石栏一边走,速度很慢,只远远一个背影也可以叫人看出她的不确定。

不是。

虞浅恩收回视线,浅了浅头道,我只是觉得,你才是专业编剧,决定剧本到底该怎么写,是你专业范围内的事,我一个负责表演的没有资格说你对不对。

啊……柳雁一下子停下来了,她转头望向对面教学楼的虞浅恩,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演员也是有权利决定剧本走向的。

是吗?虞浅恩一手插进兜里,语气淡淡,我倒是没学过这个,我只知道剧本太烂我完全看不上的话我根本不会接,可只要接了,我就不会伸手管别人权利范围内的事,外行指导内行是会出事的。

柳雁还是很忐忑:你就不怕我把剧本改坏了?虞浅恩本来想说不怕,但想想又觉得不妥:我挺怕的,毕竟你和导演都是新人,我对你们并不太信任。

柳雁:……倒也不必如此坦诚。

可虞浅恩又说了:但是既然接了我就不会后悔,哪怕结果不如人意也算是个经验和教训,毕竟我也是新人,肯定不可能始终顺利的。

我只能说……虞浅恩道,作为一个演员,我想演层次更丰富更难演的角色,想诠释更能让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更能给大家启发的故事。

但这只是我的祝愿,并不是要求,我最后到底能演出一个怎样的故事,是要由你来决定的,我想我和席听都会贡献出我们力所能及的最好演技,所以,为了不浪费我们必然会付出的心血,我想柳老师应该会自己判断一切的。

虞浅恩转头看了一眼,坦然而又放松地笑了一下:毕竟,编剧就是干这个的,不是吗?第五百二十八章 天台上的糖葫芦掌握所有演员的演出内容核心,把握故事走向,明确剧本立意乃至每一个人物设定,以及台词。

这都是编剧的工作。

虽然在如今已经妖魔化的市场里,编剧这个职业几乎已经名存实亡,却还是有一小部分对此抱有热爱的编剧们,还在坚持打磨剧本,坚持用一部又一部的好作品来赢得一些微末的话语权,好让那些试图以后台之便来随意篡改剧本的演员们能稍微收敛一些。

柳雁就是怀着这样的梦想成为编剧的。

所以可想而知,她做梦都想合作虞浅恩这样的演员。

于是在那一通对话之后,虞浅恩就眼睁睁看着对面楼层那个身影一蹦三尺高地跑掉了。

这一天阳光也不错,她邋里邋遢的背影居然也能在光里跑出一股蓬勃的朝气与希望来。

虞浅恩虽然莫名其妙,却也不由得弯了弯嘴唇。

直到那身影消失,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问她,于是赶紧又发消息,问剧本里谷雨的体重设定,谁知这不靠谱的编剧却在一小时后才回了个不知道来。

没有那么具体的设定啊,我从来不写数据的。

虞浅恩:……她于是只好自己去翻剧本,一行一行地把代表身材状况的句子圈出来。

什么黑色窗户里白色的脸,瘦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大。

什么这一跤摔得厉害,尖锐的骨头仿佛要从衣服下刺出来。

还有一瓶三块钱的牛奶四块钱的面包,这是她吃过最丰盛的早餐了。

……把那些句子都划出来后,虞浅恩就大约有数了。

她看了看自己莹润漂亮透着微粉的指甲,诧异地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变得挺健康了,不过还不如没变呢——接下来还得特意减重。

又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看了一眼乌黑柔顺的发尾,在染发和重新让自己营养不良之间,她还是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并决定不要告诉谢骁舟。

虞同学很有执行力,当天晚餐就打算不吃饭了。

没有留在教室,也拒绝了席听和江潮舟的邀请,她在去了一趟厕所,暂且甩掉所有目光之后,她戴上口罩拢着衣服,慢慢上了天台。

天台,是十部青春电影里九部都会出现的圣地。

《倒春寒》也不例外——至少现版本的剧本中,谷雨就去过很多次天台。

她打算去看看,再仔细体会一下谷雨的感受。

·一中的教学楼一共有五层,因此天台并不算很高,可因为这附近是老城区,因此倒也不会出现被高楼大厦挡住视线的情况。

于是虞浅恩推开铁门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远处成片的低矮楼房,以及破旧房顶上,烟雾般笼罩着的灿烂云霞。

她走出去,踩着水泥地一步步走到石栏边。

有风自四面八方吹过来,操场上有同学在踢球和散步,说笑声远远的被卷到耳边,又呼啦呼啦散去了。

刚刚站定在石栏边,虞浅恩突然似有所觉,在风里转头看去。

——出口的铁门上方有个水库,在铁梯直达的水库顶上,此时正坐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的同桌,容钦。

事实上虞浅恩至今都没看清过这人的真容,只是凭借那过长的头发与阴郁的气质一眼认出来的。

他此时正坐在屋顶,额发挡住他的眼睛让人辨不出神情,可他手里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嘴里还含着一颗。

看起来像是刚刚才咬下来,却被虞浅恩的突然到来打断了动作,久久地咬在齿间没有动。

虞浅恩有点奇怪,觉得自己总不至于打扰他吃糖葫芦了吧?不过一个看起来挺高且气质阴郁的孤僻高中生,居然会呆在天台上吃糖葫芦,这场景是有点怪怪的,如果是她估计也会不自在?这么想着,她又看向少年,一边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歉意,一边被他嘴里的糖葫芦吸引了小半的注意力——她还没吃过糖葫芦呢,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正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她却奇异地感受到了容钦的目光。

不知是背对还是面向着漫天的云霞,少年坐在高处直直地看着她,缓缓松了下颌,那颗看起来可口无比的圆圆的糖葫芦就这样从他唇间掉了下来,坠入空气,然后砸在了满是尘埃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的碎裂声。

虞浅恩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颗糖葫芦,半晌才愣愣地抬起来看向容钦。

那刚刚吐掉糖葫芦的嘴唇,这时才缓缓合上。

然而还嫌不够似的,他一边始终不移视线地看着虞浅恩,一边面无表情地把手里剩下的糖葫芦整个丢掉了。

看着那一串红色糖衣坠入尘埃,虞浅恩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眼瞳微微缩紧地直直看着容钦。

这是在对她表达不满?因为被打扰而不满?还是压根就讨厌她?微妙而紧绷的气氛中,少年躺倒下去,悬空耷拉的长腿也收上去,曲起来,好似将虞浅恩视为无物。

虞浅恩眼神也逐渐冷下来,可她没有离开,而是转身继续面向外边——她凭什么要走?天台又不是他建的。

终究是个并不相干的人,没用太多时间,虞浅恩就忘记了身后人的存在。

她面对着教学楼下的景色,越挪越靠近石栏,最后直接越过了半人高的石栏,站到了外边的平台上。

风一下变得更加鲜明起来,她站在这里望着更加没有阻碍的风景,思考着谷雨站在这里时的感受。

——是的,剧本中谷雨也曾有一次这样站着。

甚至剧本中的情景比这里更加危险,因为那里面的石栏外是没有平台的,因此她是直接站在了石栏上。

可她并没有自杀,剧本里甚至也没说她想自杀。

她只是因为第一次想要好好学习却又不得其法,被难题考到怀疑人生,所以来天台上吹吹风而已。

然而当自己站在这里的时候,虞浅恩却突然不确定起来。

——虽然没有写出来,但跨上石栏的瞬间,望着脚下的景色,谷雨真的没有想死的想法吗?哪怕只是一瞬间?她没有真正当过学生,所以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因为成绩太差而绝望到想要自杀的少年。

可哪怕对此毫不了解,她只是作为虞浅恩站在这里时,似乎也难免会有如果跳下去会怎样的好奇心。

只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这样做而已。

毕竟她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这么想着,她慢慢把腿往里缩了缩。

似有所感,她突然转头,对上了水库上少年的目光。

他依旧躺在屋顶,正枕着双手,偏头往这边看来。

逐渐暗淡的霞光拢着他的身影,没有半点怀疑同学要跳楼的紧张和好奇,只有死水般的平静。

——原来学校里还有这种学生。

虞浅恩有些恍然,职业病地在心里揣摩他的情绪与心思,脚下却已经迈过了石栏,很快就回到了安全地带。

在休息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她下楼去了,离开之前路过门口那些可怜的糖葫芦,她顿了两秒,从兜里掏出纸巾,将它们都包起来,下楼丢进了垃圾桶,还不忘在心里骂了一句浪费。

晚自习过后,便是和方悦约好去九池的时间。

她提前打电话叮嘱了谢骁舟别等自己,这才让阎城开着车往九池方向去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再入九池从老城区树木参天学风浓郁的学校,来到市区内最纸醉金迷的繁华之地,虞浅恩下车时甚至隐约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巧的是,她刚下车,便正好看见另一辆停在门边的红色跑车。

眼熟的颜色加上眼熟的牌子,还有一只搭在车窗外的,纤长又美丽,染着粉红缀着碎钻光芒的手,她几乎是瞬间就有所感地直视了过去。

敞篷跑车里,方大小姐坐在驾驶位上,似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大约感受到目光,她姿态非常懒散地转过头来,装饰性金丝边眼镜往下一滑,她视线扫到虞浅恩,顺脚就笑开了。

哟!朝虞浅恩招了招手,她笑嘻嘻地趴上车窗:真来了?不然呢?你以为我会放你鸽子吗?虞浅恩把没来得及收起的笔合起来,揣进兜里,几步走过去。

那不是觉得你贵人事多,放我鸽子也情有可原嘛。

我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这么说着,她却不得不注意到了车里的另一个人。

坐在副驾上,披着大波浪穿着黑色皮衣的林半月。

虞浅恩:…………哦,她非要来,我也没办法。

方悦耸了耸肩,笑眯眯道,至于这身打扮嘛,是她突然想换成熟风试试,你瞧着怎么样?虞浅恩:……她飞快地收回了目光:不怎么样。

实在是很难说出好看两个字——虽然也不难看,但那种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的违和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看?我就说吧?方悦冲着林半月笑了一声,后者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黑了大半,却张口就道:你懂个屁,来这种地方玩不就是要这么穿吗?说着她车门也不开,直接撑着窗户从里面跳了出来,有些别扭地走到虞浅恩面前,飞快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忍不住道:你才是……穿成这样,谁看都觉得你是个学生,好欺负。

手在兜里将那支圆珠笔按了个响,虞浅恩道:是吗?我倒觉得这里没人敢欺负我。

她们俩说话间方悦已经优雅地下了车。

将钥匙丢给泊车童,三人再加一个缀在最后的保镖阎城,渐渐消失在了九池门口。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奢侈品店门前,有个西装革履看着就像成功人士的男人,似不经意地扫过九池大门,同时对手机里道:虞小姐进去了,我们在外面等吗?两秒钟的停顿后,那边传来了答复:进去。

如果她需要的话,尽可能地帮助她。

·回想虞浅恩上次的闹事,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再次跟着服务生走进舞厅的时候,一切早已经恢复如常。

那些被摔碎的装饰和桌子,一片狼藉的泳池,以及被破坏的吧台,全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地光洁美丽。

灯光依旧绚烂地旋转着,泳池里有男男女女在接吻,经过卡座时虞浅恩透过绿植,甚至隐约看见了一对交叠相坐的身影。

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原本走在她后面的林半月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并不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甚至还转过头来瞪虞浅恩:不许看!会长针眼的!虞浅恩:……她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应对这个场面。

一旁的方悦科科直笑,拉着两人进了某处卡座,直到坐下来,被屏风和花瓶隔绝了大部分面向妖魔鬼怪的视线,林半月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挡着她了。

虞浅恩:……你把我当小孩儿吗?虞浅恩摸了下额角,麻烦你搞清楚,我年纪比你大诶。

林半月僵着脸不看她,倔强道:年纪大不代表见识多,还是说你早就看过那种淫、乱场面?说到后面那个问题时她突然很用力地转头看向虞浅恩,看表情只怕虞浅恩点一下头她就能立马用电闪雷鸣把九池给劈了。

虞浅恩:……她转头看向方悦:九池里总是这样吗?在公众场合就能……被无视了的林半月很不爽,却撇撇嘴就不说话了。

方悦挑了挑眉,笑看了林半月一眼,这才对虞浅恩道:没有,刚才是林半月太大惊小怪了,人家就是坐一下大腿接一下吻而已,根本就没有她想的那么龌龊。

坐大腿接吻还不龌龊?林半月不可置信。

那要是人家是情侣呢?谁家情侣跑到这种不正经的地方约会,还免费给人看自己接吻?这个圈子里癖好特殊的人还少嘛?方悦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抬手招了个服务生过来,要了两瓶酒一瓶果汁一个果盘,还有一些小型桌游的道具。

接着她一边开酒一边对虞浅恩道:九池倒也不是那么不正规的地方,至少这种公众场所是不允许太越界的,但作为圈子里公认的猎艳圣地,这里当然还有别的……酒液汩汩倒入玻璃杯,她停下来,抬眼朝虞浅恩投了个暧昧又狡黠的眼色:专供上流社会的私人包厢。

你什么眼神啊?虞浅恩还没说话,林半月倒是张口就怼,嫌弃之情毫不掩盖,恶心死了你。

方悦:……又不是抛给你看的。

她端起酒杯轻浅慢晃,然后将杯子递给虞浅恩,来一杯吗?这一次,在林半月抢到杯子之前,虞浅恩先一步夺过了酒杯,仰头很快就喝光了。

林半月目瞪口呆,连方悦都愣了一下。

虞浅恩抹了抹嘴唇,放下酒杯轻描淡写:度数不高啊。

方悦:……你还挺厉害。

接下来是游戏时间。

虞浅恩对桌游毫无涉猎,全程都是教一次玩一次,林半月在旁边时不时帮她作弊,她们输了就喝酒,偶尔也喝果汁,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规则,直到兴致勃勃变成身体被掏空,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方悦撑着侧脸歪在沙发上,凑在虞浅恩身边,斜睨着她问:喂,说实话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九池这种纸醉金迷的糜烂地方,可不像是你会喜欢的——你总不至于是想来开开眼界吧?明明上次已经在这里大闹过一次了。

她并没有特意放低声音,距离并不远的林半月自然也听见了,大波浪已经变得乱糟糟的少女几乎是瞬间就把目光扫了过来,强装漠不关心,实则竖着耳朵等待着虞浅恩的回答。

第五百三十章 不见九池的洗手间如同五星级酒店的大厅,宽敞又金碧辉煌。

光滑明亮的镜子映着林半月低垂的脸,龙头里的水冰凉地淌过她纤细的手腕,再分开,从每一根手指上滑落,而她地动作始终很慢,视线虽然落在上面,却根本就是在走神的样子。

直到一只手从后面伸来,啪地关掉了龙头:知道你刚才浪费的这些水能让非洲的孩子们过多少天吗?是方悦。

她扫了一眼,女人正把带链条的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低头洗手的动作有种难言的潇洒。

没有抬头,她却好像注意到她的视线,关掉水后边补妆边问她:你什么情况?不是自己想跟来的吗?怎么见到人了又怪怪的?我哪有?林半月反应很大地瞪了她一眼。

方悦不屑一笑,用姐姐我什么不知道的眼神睨她一眼,妖妖娆娆地用指尖擦掉了唇边蔓出来的红:你以为她自己发现不了吗?你今天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她,看到了也总是马上收回视线,跟人家有毒似的。

林半月呆了一下,立马就急了:她能看出来?那不然呢?方悦收好口红,拿着包转头,抱着胳膊看着她,表情多了几分认真,你要是其实根本就不想见她也不用勉强自己,我告诉你不是让你来给她添堵的。

谁说我不想见她?你的表现就是不想看她啊,嘴上说得再好再正常,可你都没看看自己的表情到底有多抗拒。

方悦言辞锐利,神情却很懒散,我知道你很想弥补她,但如果只是出于义务又演不好戏,那还是算了,别搞得她以后连我都不想约了。

说着她就要出去,却被林半月一把揪住了。

我……林半月渐渐涨红了脸,在故意弄得成熟性感的造型下,一张年轻的脸还是无可避免得显出稚嫩来,我不是出于义务。

像是失去了力气,她有些颓丧地松开了手,低着头两眼发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脑海里又浮现妈妈略带哀伤的声音。

爸爸说方家的女儿怎么能比得上他的女儿珍贵,她以为那只是方薇比不上虞浅恩的意思,并深以为然,可妈妈却说不是的。

她说那是妈妈也比不上虞浅恩珍贵,是妈妈的女儿也比不上虞浅恩珍贵的意思。

她无法分辨妈妈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敢去向父亲求证,于是只好揣着满心的复杂情绪暗自纠结了许久,直到看到方悦发来的截图,那句发出来又飞快撤回的林半月会受到影响吗?像是给她浇了一锅油,让原本就复杂的情绪变得更加难以言喵。

心疼、嫉妒、猜疑、内疚、惭愧、欢喜……所有情绪纠缠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解开的毛线团,每天都折磨得她夜不能寐,只好全世界到处飞,一边用美景美食来麻痹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想虞浅恩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奢侈的玩过?再以此而生出更多的心酸与难受,又被更放肆的呼朋唤友的日夜麻痹……如此恶性循环,在她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猝死的时候,方悦发来了消息,说虞浅恩约她去九池玩。

她当时正在和狐朋狗友比赛游泳,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连滚带爬从海里起来了,不带一秒犹豫地定了机票立马回国,等到在飞机上脑子一片空白时,才有新的情绪渐渐滋生出来。

先是为什么约你不约我?明明我才是她妹妹,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再是九池那脏地方我都不去,她去了一次就算了怎么还要去第二次?不会被迷住了吧?最后是妈的那地方好多钓大款的男男女女,我一定要去盯着她,免得被人骗了。

再然后,她就染着发化着妆,力图让自己显得更年长一些地出现在了虞浅恩面前。

而如她所愿的,虞浅恩只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只看打扮还真是比她稚嫩了好多,很好地满足了她想当护花使者的愿望。

原本在来洗手间之前一切都发展得不错,直到方悦跟她说了这番话,她才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专业演员,也完全没能掩饰好根本没整理清楚的情绪。

我不管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方悦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将人从走神中唤醒过来,反正不准毁掉我的约会,要是她今天体验感不好,以后她再约我我就不叫你了。

什么叫约会?用力搓了一把脸,林半月抬头,颓丧的表情变成了不屑一顾,你个男女通吃的傻逼给我注意用词,不准意、淫我姐姐。

诶唷,这时候倒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她本来就是我姐。

林半月哼了一声,稍微给自己做了一点心理建设,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行了赶紧走,她一个人待在外面我不放心。

方悦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浅了浅头,含着笑跟上去了。

·然而回到卡座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傻眼了。

原本坐着虞浅恩的沙发上空空如也,桌上只有乱糟糟的牌和一个空酒瓶。

林半月头皮立马就炸了,劈手就抓了一个服务生过来,指着卡座大喊:坐这儿的人呢?上哪去了?!这……服务生傻眼,不知道啊顾客,我不负责这一桌。

谁负责这一桌马上把人给我带过来!人要是丢了我今天就掀了你们的……林半月的暴走发言被方悦及时制止。

方大小姐一手捂住她的嘴,先是微笑着送走了战战兢兢的服务生,然后才压低声音对林半月轻声呵斥:你傻了吗?虞浅恩上次面对李长生和一堆公子哥都敢单枪匹马掀桌子闹事,还能及时叫来你爸全身而退,你真当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啊?这么大了还能被人随便拐走?何况她身边还有个保镖——那小哥长得帅身材又好,一看就很能打,他和虞浅恩一起不见了,你担心什么?见林半月慢慢安静下来了,方悦满意了:你别发疯了我就松手?林半月点点头,方悦于是松开手。

林大小姐很讲信用地没再暴走,脸色却依旧很难看。

她应该是玩儿去了。

方悦对着那一桌牌,歪着头想了想,不是说很好奇上流社会的糜烂生活吗?思索半晌,她眼睛突然一亮,凑到林半月身边悄声说:你说,她之前对这里的私人空间那么好奇,会不会是去肉林了啊?林半月看她一眼:肉林是什么?方悦嗓子一卡,对着她清澈的眼珠,眼神儿一飘,咳嗽了一声才道:这是九池顾客的黑话,就是指……包厢区。

林大小姐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鄙夷而又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后,朝四面张望片刻,大步朝舞池深处走去了。

方悦挠挠脖子,一边嘟囔我又没去玩过这么看我干什么,一边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第五百三十一章 重新认识在舞池的最深处,开在两尊金像中的通道里,壁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辉,将来去的人影染得暧昧不已。

那些画满艺术性涂鸦的墙壁上,藏着一扇扇混若无物的门,可那些门并没有设置门锁,就如同外边的普通KTV一样,只要用点力就可以轻易推开。

于是当有人醉醺醺地闯进某扇门中时,门内正在亲吻的男男女女根本没觉得有任何不对,甚至那正在热吻中的男人在隐约看见门口之人的长相时,他还暧昧无比地朝那边招了招手:要来一起玩吗?门口的人手里提着一瓶酒,打了个嗝,就跟没听到一样,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对不起,就又醉醺醺地出去了。

房门合上,门上的线条与墙壁上的图画完美契合,混若一体。

刚刚才乱闯了别人包厢的人提着那瓶酒,又醉醺醺地往下一个目的地去了。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影纤瘦,偶尔撞到了服务生,却能一边傻笑一边随手抽出不菲的小费打赏下去:别管我,我要自己找,我能找到的!抬起手指向前方指去,少女又歪歪道道地走了。

她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服务生做个手势就把人打发了。

全程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对话都极少。

就这样,喝醉的少女在这条幽深的巷子里穿行,她无声闯进了每一个包厢,撞破了许多纸醉金迷的现场,有的热闹,有的火辣,有的烟雾缭绕,有的鬼哭狼嚎……可没有任何人察觉不对。

每一个被打扰的人都以为自己是个例,却不知道,一条巷道的包厢,很快就被人闯了个遍。

直到走入拐角,见到更多的,迷宫般的通道。

少女站在岔路上,暂时停住了步伐,像是累了一般,仰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要继续吗?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单手插在裤袋里,靠着墙睨着她:你到底想找什么?少女没有说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时,已经换了种风格。

从少不更事被大人保护着撒酒疯的误入此地的少女,变成了对这里游刃有余,喝醉了却依旧大小姐。

她带着微醺的表情推开每一扇门,再在每一次打扰人家之后露出散漫又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歉之后从容离开。

这一次,依旧没有人察觉不对。

倒是她,逐渐从那些房门前特殊的图案里,看出了每一个包厢的编号。

从101到109到201到209……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拐过多少次墙角,直至一个数字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1227.被酒精和暗灯醺得脑子有些不清醒,可即便如此,虞浅恩也在瞬间感觉到了异样。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数字——可是是在哪里见过呢?不对,重点应该是,上一个房间的编号明明还是405,这一个怎么就变成1227了,而且还是藏在这种图案里。

之前的每一个编号都隐身在风格成熟又冷淡的风景艺术画中,唯有这个编号,是以被孩童吹出来的泡泡呈现的。

目光落在门边绘制的扎小辫的小女孩身上,她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不远处正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找的两个人,终于在暗淡灯光下看见了某扇门前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那边!方悦指了指方向,林半月便立刻从刚要进去的房间里退了出来,她大步走向方悦所指的方向,同时还要听她的唠叨。

好久不来九池,他们找的少爷质量简直是直线下降,就这姓薛的还好意思跟人说这里是人间天堂呢。

林半月充耳不闻,很快就抵达了1227.·这是一间与众不同的包厢。

推开房门的时候,外边的声音好像瞬间都静了。

室内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聚光灯打下来。

没有其他包厢里都有的唱歌设备,也没有大长桌和拥挤的人群。

只有一张背对着门口的长沙发静静立在那里,而在沙发背面,传来的是虞浅恩已经在一路上听过很多次的,接吻的声音。

可与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包厢里的人,似乎连接吻都是安静的,连一丝喘息都没有发出来,更不用提说话与龌龊的调笑。

在房门被打开,光线猛然透进之后,里面人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坐起来。

虞浅恩便静静等待着——其实一眼望去这间包厢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比其他地方显得更干净一些,可比起眼睛,她偶尔会更加听从直觉。

于是她站在门口,在一分钟后,才终于看见了从沙发后坐起来的人。

微长的黑发尽数抹到脑后,只有几缕垂在颊边,衬得一张脸如吸血鬼般苍白而锋利,薄薄的上唇因为一颗饱满的唇珠而呈现出漂亮的M形,还残留着水痕的样子被灯光映着,愈发显得猩红诱人。

他的白衬衫扣子解了大半,露出大半个瘦削苍白的肩膀,袖子卷起来的手臂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眼神也随之看了过来。

虞浅恩先看见他的唇,再看见他的眼,然后就难得陷入了震惊之中。

有人从沙发下面钻出来,贴着他的怀抱探出半个头,娇娇柔柔又隐含不悦地问了声谁啊?虞浅恩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身后的人一巴掌打在了背上。

这种地方你怎么能乱跑?不知道这里很脏吗?!林大小姐气急败坏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也打断了虞浅恩的震惊。

赶到的林半月和方悦确定虞浅恩毫发无损,这才朝里面看去,这一看就惊呆了。

袁阿姨?!啊!那个刚从少年怀里钻出来的女人一声尖叫立刻藏了起来:快让她们出去让她们出去!虞浅恩没来得及说话,里面的人按响了什么东西,1227的门口顿时警铃大作,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虞浅恩几人就被人礼貌地请了出去。

离开之前,虞浅恩最后往包厢里看了一眼。

没有任何惊讶与窘迫,那人就像是身在学校一样,依旧漠然而冰冷地扫过她,然后在房门合拢的最后一瞬,低头吻住了怀里撒娇的女人,重新倒进了黑暗里。

最后一丝缝隙也合拢了。

虞浅恩面对着昏暗的通道发了会儿愣,然后在心底重新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

容、钦。

容钦。

感觉是一个,需要重新认识的同学呢。

第五百三十二章 我的同桌回到了外边的卡座上,舞池里依旧嘈杂沸腾,灯光一圈圈地旋转着,偶尔穿透绿叶的缝隙,落到少女身上仿佛漏网的淡蓝月色。

虞浅恩沉默后靠,像是在出神,半晌才打断了一旁林半月的唠叨,看着方悦问道:刚才那个女人,你们认识?认识啊。

方悦端着酒杯晃了晃,她姓袁,家里是卖手机的,生意做得不错,老公是入赘到袁家的,早年还挺恩爱,不过年纪上来之后就开始各玩各的了,她尤其喜欢年轻的小狼狗,每个情人都不超过二十五岁。

方悦喝了口酒,惬意地咂了一下:所以在这里看见她,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虞浅恩出着神,没说话,一旁的林半月却撇了撇嘴:这些我也知道,你可以问我啊。

方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种风头你也争?脑子坏了吧?可是……虞浅恩抬起头,打断她们,如果那个男生,刚好十八甚至不满十八,只是个高中生呢?两人都是一愣。

方悦下意识道:不可能,九池……话没说完,她意识到什么,惊讶地看着虞浅恩道:刚才那个男人你认识?也不算认识,但至少知道名字。

少女乌黑的眼被灯光映成幽暗的蓝,如同深凉的夜色,我和他上一次见面是在几个小时前,那时他还在鸦海市一中的教学楼天台吃糖葫芦,还因为我打扰到他而冲我把糖葫芦吐掉了。

所以……方悦愣了一下,他还是个高中生?虞浅恩点了点头:是我的临时同桌。

他为什么冲你吐糖葫芦?吐你身上了吗?这人讲不讲礼貌?虞浅恩:……方悦:……再严肃的气氛也被这句话毁掉了。

方悦难以忍耐地捂了捂脸,转头对林半月道:你出生的时候脑袋被挤瘪了吗?抓重点的能力居然如此清新脱俗?虞浅恩出了口气,莫名地挠了挠脖子,对林半月敷衍道:没有吐我身上,他不敢。

说完她又看向方悦:所以,九池这种地方,可以找高中生来兼职吗?而且还是那种职业?她微微偏头:我没想错吧?看他搭在沙发上的马甲,那应该是九池的工作服才对?方悦挠了挠脸颊:准确来说,那是酒池里,‘少爷’们的工作服。

虞浅恩:……看着她的神情,方悦耸了耸肩:你自己也猜到了,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灰色会所大多都有的灰色职业,专门给贵客陪吃陪喝陪玩的,女性叫公主,专门陪男人,男性叫少爷,专门陪女人,当然,也有一些特殊搭配,总之一切根据客人的需求来……至于更多的嘛……看了一眼旁边正一脸不耐却依旧老老实实听着的林半月,方悦叹了口气,还是说出了口:也就是已经踩到违法边缘的陪睡服务,自然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经营,可是对例如刚才那位袁阿姨,以及更多更富有的客人们来说,那只不过是办一张卡,说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方悦摸了摸下巴,有些匪夷所思,九池做到今天,也已经经历过不少次警方的查访了,基本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就是因为他们在用人方面非常谨慎,至少据我所知,还没出现过聘用未成年人或中学生的现象啊……或许那人谎报年龄了?林半月随口猜测,方悦却浅了浅头。

你当九池是吃白饭的?只听他嘴上说就信了?方悦浅了浅头,想了想又道,要么,是那位同学手眼通天?用了假身份来应聘?再或者,他其实根本就是哪一家的有钱少爷来找刺激来了?好好的真少爷不当,跑来跟比自己大二三十岁的阿姨睡觉?这是给自己找刺激还是自我献身给阿姨们找刺激呢?林半月毫不客气地吐槽,随后转头找虞浅恩寻求认同,你说是吧?虞浅恩回过神来,抬起头对上少女暗含期盼的目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同时,她却想起了昏暗门缝间所见的最后一眼。

高三的学生,年纪应该和林半月大差不多,可他们的眼神却有好大的差别。

虞浅恩在出神,一时便忘了收回视线。

凝视着林半月的眼睛,那是一双大大的杏眼,遗传自她的母亲。

不得不说,虽然对方如兰至今还没什么特别的好感甚至还有些别扭,但看着林半月的眼睛,她却会隐约感到心软和喜欢。

也不知这是她现在的喜好,还是来自遥远过往的习惯。

但无论如何虞浅恩都无法否认这双眼睛的干净与透澈,即便是在发脾气的时候,也依旧让人觉得一眼便能见底。

和门缝中那少年投来的目光,完全相反。

如果说林半月的眼睛是清澈的水珠,那么容钦的双眼,就是生满灰雾的沼泽。

可是,为什么呢?一个在鸦海市最好的高中念书的高三学生,为什么会在九池这种地方,当陪喝陪玩还有陪睡的……少爷?再或者,反过来才更适当。

九池里做皮肉生意的少爷,怎么会在学校里当学生?偏偏还成了我的同桌?想着事情出神的虞浅恩完全没注意到林半月正在她定定地注视下坐立难安。

最开始她还能坦然地回视着虞浅恩的眼睛,一边高兴于她的认同一边又想克制表情,可骄矜不过几秒钟,在发现虞浅恩还定定看着她之后,林半月就躁动起来了。

方悦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赏着,直到眼睁睁看着林半月脖子都要红透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叫醒了虞浅恩。

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再不醒,有人的脸就要爆炸了。

你说谁呢?!林半月恶狠狠瞪过去,方悦阴阳怪气地一笑:谁急我说谁呗。

你……想知道真相,叫人来问问不就好了。

回过神的虞浅恩再度打断了她们的嘴炮,从衣兜里拿出那张银卡,她随手叫来一个服务生,把卡递过去:把你们老板……啊,老板一般不在对吧?虞浅恩笑了笑:把你们的负责人,也就是岑曼岑小姐叫过来一下。

服务生一看卡面,立刻点头离开了。

五分钟后,没等到她想见的人,反而看见了从卡座外经过的容钦。

第五百三十三章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舞池中人群拥挤,被彩色灯光旋转着映照成沸腾而糜烂的盘丝洞。

他穿着白衬衫从人群中走过,每当有光落在他身上,都仿佛照出一段透明的水。

虞浅恩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突然发现,这个名叫容钦的同桌居然其实有着这样挺拔的身量,或许是因为在学校的那短短两面中他都没有真正的站直过身体,也没有撩起头发露出过真容。

直到此时——一个被少年般身量所吸引的热辣女郎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再随着音乐投入了他的怀抱。

距离加上灯光,让虞浅恩无法清晰看见容钦的表情。

但只看姿态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从容甚至慵懒。

那只衣袖挽起的手无比自然地顺势搂住了女郎的细腰,他在迷离灯色下低头,与女郎抵着额头,含着浅笑懒散地扭了两下——堪称性感却又丝毫不女气的慵懒姿态看得虞浅恩呆住了。

少年——姑且称他为少年,拉着女郎的手,松开她的腰,随着音乐将人轻盈地推了出去,如同桑巴般优美又热情的舞蹈动作,收回时女郎已经无法自控地仰起头送上了热吻,少年来者不拒地低头,与她接了一个欲望十足的热辣的吻。

可当这个吻结束,他便含着笑离去了。

如同一个轻飘飘的梦,只在灯光下迷离地一闪便逝了。

虞浅恩目光捉着他,直至他脱离人群,在经过卡座时,朝这边望来一眼。

轻飘飘的一眼,如月色下深林中,洞潭里流动的水,全然不见方才与人热吻时的情动与热烈。

而穿过绿植的缝隙与灯光,他们准确的对视了。

少年的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虞浅恩来不及细细思索,把头轻轻一偏,让原本隐没在阴影中的大半面容,都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像是一次无声的打招呼。

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几秒的安静对视后,少年率先收回了目光,以和之前分毫不差的姿态与步伐离开了。

开在正中的大门开启又关闭,虞浅恩听见方悦在一旁咂嘴的声音。

这要真的还是个高中生的话,那还真是不得了啊——我收回九池的少爷质量越来越差的话,是我武断了!林半月:……她鄙夷地看了一眼方悦,转头对虞浅恩道:那人真是你的同桌吗?能不能马上换掉?这也太脏了……虞浅恩想张口阻止她继续说难听的话,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

她等了许久的人终于来了。

今天岑曼依旧穿着旗袍,外边搭着一条丝巾,看起来就像个民国时期误入现代的歌女。

只是这歌女明显精神不济,走近时虞浅恩还看见她打了个哈欠,纤纤玉指轻轻往嘴上一捂,慵懒与妖娆俱全,好看得不得了。

没有第一时间跟虞浅恩打招呼,岑曼先被方悦吸引了注意力。

瞧瞧这是谁?放话再也不来九池的方悦方大小姐,是您的孪生姐妹吗?我怎么看着您和她长得那么像呢?再热情的语气也掩盖不了她的阴阳怪气,方悦撑着下巴,却只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张口说话。

岑曼便将目光放到虞浅恩身上,那笑容稍稍一淡:虞小姐……不对,我是该叫您虞小姐呢?还是林小姐呢?被虞浅恩拖累得去警察局待了半晚上,九池也又上了一次圈内热门,岑曼再好的涵养也难免会有点不开心。

虞浅恩却毫不在意,开门见山道:你们这里,有个叫容钦的‘少爷’吗?岑曼笑容不改,连片刻停顿都没有地流畅道:每天来我们九池消费的少爷可多了,姓容的我倒是想不起来。

你知道我说的‘少爷’是什么意思。

虞浅恩有点不耐烦,不想让我再把你的店砸一遍就告诉我。

岑曼:……仿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般,岑曼憋屈地住了嘴,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你问的是服务生的话,我们这里的服务生基本都是用花名,你拿个真名来问我,我也没法回答你。

是吗?虞浅恩想了想,他刚从这房间里出去,查一查监控,你们应该能认出来吧?岑曼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大半:虞小姐,我知道你姓林,你应该也知道我很怕林总,可是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破坏我们的规矩,也不代表我九池就成了你的地盘……那个人是我的同学。

虞浅恩打断了她。

少女坐在沙发上,抬起来的眼睛锐利而冰凉,语气却很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在岑曼紧缩瞳孔的愣神中,她轻飘飘继续道:他是我在鸦海市一中拍戏时的同桌,有很大的概率还没成年,或者就算成年了,他现在也还是个高三的学生……紧紧盯着岑曼,虞浅恩含着极淡的笑,缓慢道:你们……居然敢收高中生做少爷啊?岑曼如遭巨震,瞳孔都颤抖了两下,下意识便反驳道:不可能!虞浅恩仔细分辨她的表情,女人已经连珠炮般继续道:我们的员工入职前都是要经过调查的,无论是中学生还是未成年都不可能进得来!说完这些后她像是被自己说服了,又重新冷静下来:恐怕林小姐你看错了,要么就是你的同桌其实是来这里玩的真少爷,要么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同桌。

虞浅恩弯唇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要么是我在无理取闹,要么就是我瞎了?岑曼皮笑肉不笑:我可没这么说。

虞浅恩瞧着她,片刻后很有兴趣地道:岑小姐,我发现比起上一次,你对我的态度好像有了很大的转变。

……毕竟林小姐你实在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初见印象。

是因为这个吗?虞浅恩想了想,像你这种经营着九池这种名利场的商人,居然会因为一次算不上多严重的纠纷,就对来头很大的客人摆脸色……她转头看向方悦,很认真地问:我不太懂上流社会的交际往来,你觉得呢?方悦手指在下巴上点了几下,对上岑曼的视线,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确实不太正常……曼姐以前不是这种人啊,毕竟我都在这闹过那么多次事儿了,可曼姐不还是每次都对我笑脸相迎吗?岑曼表情一顿,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些恨恨的。

虞浅恩却点了点头,恍然般道:我就说嘛,所以,岑小姐到底是在为什么事对我不满呢?甚至不惜冒着得罪我的风险?转过头来,视线重新落到岑曼身上,她安安静静地开口问:是因为那个问题吗?上次分别之前,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

看见岑曼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却又在努力控制的脸色,虞浅恩轻轻笑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四章 1227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虞浅恩心里还算满意。

虽然这趟并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情报,但她对九池的了解却更多了一点,也几乎完全确定了九池的不对劲——再奢侈的娱乐会所也没有这么建的,复杂得根本不像是为客人服务的地方。

只是那些包厢都没有安锁,让她稍微有点疑惑——如果九池里见不得光的生意都是在包厢里完成的,那么一旦有谁报了警,岂不是立刻就能抓个现行?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还没有抵达她真正想找的地方。

除此之外,这一趟她还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报人员。

容钦。

既然在这地方当少爷,那想必容钦对这里的了解应该更甚于方悦等人,恰好接下来她还有仅两个月的时间能和他相处,要想套话也有的是机会。

怀着还不错的心情,虞浅恩几人在岑曼装样子的相送下起身离开了。

而就在穿过了灯红酒绿的半个会厅,即将抵达大门前时,虞浅恩突然猛地停住了脚步——她突然想起来,在走进那个包厢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

1227的号码。

与风景画截然不同的,孩童吹泡泡的涂鸦。

在游乐场的那个冰激凌屋,她从那个人的手中抢过手机,向他逼问密码,他的回答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1227.方才的好心情顿时被摧毁,虞浅恩猛地转头,看向了群魔乱舞的会厅。

广阔的空间里人影憧憧,炫目灯光将一切映照得犹如幻梦,每个人都沉浸在不真实的梦境里一般迷离又模糊。

而在她身后,两扇厚重大门被吱嘎吱嘎地推开,已经走出去的林半月和方悦停在了通道里的清冷灯光中回头等她,她的视线里,岑曼背对着异常混乱的阴影世界,原本想打哈欠的动作停住,面含疑惑地向她看了过来。

还有什么事吗?林小姐?虞浅恩站在安静与混乱的交界线上,视线在会厅深处一寸寸扫过,仿佛要将那些阴影与人群都刻入眼底,最后,这缓慢又沉甸甸的眼神落在了岑曼身上。

女人一脸疑问,搞不懂刚才看着还好好的大小姐怎么突然又冷了脸,一副让人看了胆寒的表情盯着她。

林……试探性的开口被虞浅恩截断在口中。

如果岑小姐能见到荆野,麻烦帮我……到了这里话却没说完,虞浅恩陡然又沉默下去,倒是岑曼的脸色又极短地变了一下,不过立刻她就扬起了笑脸,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友好道:林小姐,我上次就想问了,你说的这个荆野到底是谁啊?就算要我带话,也得把他的身份讲清楚了再……算了。

依旧没等她把话说完,虞浅恩已经自己改了主意。

她最后往里看了一眼。

仿佛在穿透重重的阴影看向某个她想象中的人,不知是不是灯光的效果,那眼神竟然阴戾又充满杀气,森冷到让岑曼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容她再问,虞浅恩最后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叫虞浅恩,岑小姐如果不记得我的名字,我不介意找人帮你好好记一下,免得下次见面你还瞎叫唤。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出去了。

而她身后的男人还停了一下,十分配合地多看了岑曼一眼。

冰凉的,看死肉似的眼神——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岑曼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居然威胁我?一个仅仅是个私生女的黄毛丫头!岑曼想明白这一点,不禁咬牙切齿,不知思索些什么,原地站了片刻后恨恨地转身,从舞池中穿过,走进了深处的包厢群里。

.·回去的路上虞浅恩一直沉默。

林半月看了她好多眼,终于没忍住问她:你怎么了?是因为看到了你同学所以心情不好吗?她自以为猜对了,别扭地安慰道:其实我觉得岑曼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九池规模大,来去又是权贵居多,几乎每年都会被警方突袭检查,但它至今还没倒闭,就说明至少在明面上,他们是不敢乱来的。

所以……她看着天,说,说不定真是你看错了,或者你那同学本身也是个二代,只是来找乐子的,毕竟这年头也不是没有喜欢大姐姐的——而且袁阿……其实叫袁姐姐也可以,她本来也是美人,在圈子里人气挺高的。

虞浅恩原本还没认真听,到最后才惊讶地看了林半月一眼:你知道得这么多?当然了,我好歹也是个顶级二世祖呢。

林半月撇了撇嘴,虽然不太关注这方面,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就算我不关注,也有的是人在耳边讨论,耳濡目染的,自然就知道了。

虞浅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突然问:既然是这样,那你们知道九池的老板是谁吗?不是岑曼这种明面上的管理者,而是背后出资的,真正的大老板。

林半月想了想,浅了浅头:这个倒是不知道,好像从出现在我记忆里开始,九池就一直是由岑曼负责的。

这方面林半月不行,方悦却开了口:我倒是知道一点。

虞浅恩目光立刻移了过去。

方悦坐在副驾上,开车的是阎城。

她似乎正在打量阎城的长相,这会儿只是随意开口:消息是最近这段时间才传出来的,说是九池上面换了老板,但岑曼还是明面上的负责人,原因是新老板和她有一腿……把视线从阎城脸上收回来,方悦转头,看到虞浅恩微皱的眉头,轻轻挑了下眉,有些诧异,却还是继续讲了下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好几次都有人看见岑曼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会所里卿卿我我,你知道,像这种店里的女老板,大多数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基本上眼里只有钱没有男人……但据说为了陪那个男人,她好几次拒绝了以前关系不错的老板们的邀约。

虞浅恩眼神一动,却又问道:或许那只是一个很合她胃口的顾客?九池在鸦海开了这么些年,来来往往的客人基本都是固定的,一旦有新面孔很快就能被人调查个底朝天,但那个生面孔却没一个人认识,却又和岑曼非常熟稔……只凭这个?所以只是传言,而不是情报嘛。

方悦耸了耸肩。

虞浅恩沉默下来。

而另一边,岑曼扯着胳膊上的丝巾,步伐袅娜地穿过了幽暗通道,来到了1227的包厢门前,轻轻伸手,将没上锁的房门推开,走了进去。

第五百三十五章 纸醉金迷倘若虞浅恩在岑曼转身时再退回去,一路跟着她到了1227的门口,那么她很快就会发现,岑曼在那个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待了太久,接着,她会随便找个理由闯进去,捕捉到里面根本就没人的事实。

而就在虞浅恩几人的车刚驶离这条街的时候,在1227里消失的岑曼,刚打开一扇古朴又厚重的房门。

金色的光与缭绕的烟雾顿时扑了她满面,而她本就妖娆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比在楼上要更妩媚婉转数倍的笑容。

在吵闹喧哗的声音里,她袅袅娜娜地走了进去,随口与一位熟人打招呼。

李总来了?今天手气怎么样?她的声音穿透吵嚷,传递到了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耳边。

前不久才被虞浅恩砸破了脑袋的李长生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先是轻哼一声,随即才淡淡答道:怎么?手气不好你要给我垫吗?我倒是想呢,但只怕我这辈子的积蓄都不够拿来给塞牙缝的。

岑曼熟练地嗔他一眼,李长生明显心情好了些,轻笑了声,却又道:不够给我塞牙缝,更不够给林方西塞牙缝吧?不然怎么到最后进局子的是我而不是他呢?李总!岑曼睁大眼睛,顺手就从侍应生手里拿过一杯酒,亲自送到了他手边,警方要怎么办哪里是我这种人能干预得了的?何况咱们九池一向是能离警方多远就离警方多远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这种时候我要不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惹来了警方的怀疑,那你前些时间看好的小美女可就要没有了!李长生叼着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玩着手里的筹码,和之前在楼上衣冠楚楚的模样完全相反,眯着眼笑的样子,显得风流又低俗:少拿这个威胁我。

话虽这么说,他却接过了岑曼递来的那杯酒,岑曼顺势还笑眯眯给他捶了捶肩膀:这怎么能叫威胁呢?这明明是讨好,今晚李总除了赌桌上我付不起的部分,别的消费我九池全给免了,就算是我给您赔罪,您看怎么样?这还差不多。

李长生哼笑一声,抬手把那张筹码丢回桌上,接着将手边的东西统统往前一推:all in!当个人的对话消失,偌大房间的所有动静便一起海啸般填充了每一寸空气。

这里没有楼上那样炫目的灯光,却拥有比楼上更加寸土寸金的装修与摆设。

这里没有楼上那样典雅的卡座,却有一张张摆满了各式筹码的赌桌。

穿着刺绣马甲的侍应生穿行其中,衣着暴露的女荷官娇笑着端坐,密密麻麻盛满酒液的玻璃杯被一盘一盘端到各个桌上,刺目的白色灯光被一列列或整齐或混乱的金条染色,偶有顾客在某一次巨大的输赢后疯狂地将红色钞票洒得漫天飞扬……然而如此大的动静,却抵不过一层之隔的楼上,舞池里循环不绝的劲爆音乐,以及随隐约疯狂起舞以及叫喊的人们。

楼上楼下,两个维度的醉生梦死,与纸醉金迷。

岑曼在和李长生的短暂交流后,噙着笑从这片混乱的金光中穿过,又是几次拐角,她一步步来到了这个秘密之地的最深处。

拿出一张暗银色的卡,在紧闭的房门前轻轻一刷。

房门应声而开,她走进去,一手扯下了身上的丝巾,当门在她身后合拢时,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隐没了。

就这样以冰冷的表情来到那张大得夸张的床前,她随手把丝巾丢在地上,冷冷盯着床上正大字型躺着的男人。

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你和那位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知道荆野这个名字?床上原本正在玩手机的男人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翻身坐起来,盘着长腿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所以说,刚才那个非要你去陪的贵客,是虞浅恩?你也知道她的名字……岑曼垂着眼回味了片刻,抬起头时又已经恢复了媚眼如丝的样子,饶有深意地一笑后,她爬上床,偎进男人怀里,抬眼望着他问,有兴趣跟我说说吗?到底是怎样的姻缘,才让你这样的人,和那样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有了互通姓名的机会呢?……男人没有说话,他非常自然地任由女人靠在他怀里,表情却像是在出神,半晌后才蓦地一笑,对她来说应该不是姻缘,是孽缘吧。

那对你呢?岑曼仰头望着他的表情,不肯错过一分一毫,她对你来说是什么?……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最后他松开力道,向后倒进了床铺里,对我啊……说着话,他却将手举起来。

吊顶的灯将暗黄色的光洒在他手上,在透过指缝漏下来。

岑曼随着他的动作向上看去,瞧见了那新鲜而狰狞的伤疤。

眉头微微一皱,岑曼顿时忘了之前的话题,道:你还没说你这手是谁弄的呢?伤得这么狠,再深一点你手都要废了。

男人却依旧没说话。

他只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手。

那一刀实在是很深,几乎见骨,缝了几十针,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长好。

这也是岑曼奇怪的地方,毕竟以荆野睚眦必报,别人没惹他他都能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动手的性格,有人给他来了这么重的一下,他肯定早就把人手剁了,可偏偏他受伤至今,却一点相关的事都没提到过。

见他还不回答,岑曼便推了推,催他:问你话呢……你不是好奇我和她什么关系吗?荆野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追问。

偏头看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岑曼一眼,他含着点难以捉摸的笑提醒:虞浅恩,那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再次看向自己举着的手,男人扬了扬下巴,就这种关系。

岑曼许久都没能明白,直到再次触及那条又长又深,狰狞可怖的伤疤,她才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下坐了起来:你是说,这是她伤的?男人却依旧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他坐起来,穿了件衣服,赤脚走到沙发边坐下,翘着二郎腿敞着怀,对床上的女人点了点下巴:来,给我讲讲,她来这里,都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岑曼怔怔看着他,许久后才本能般地下了床,乖乖地走了过去。

在这之后很久,直到离开了那个对她来讲毒药般的男人身边,她才明白过来,那句就这种关系,指的并不是以虞浅恩角度来解释的,想用刀砍死他的仇恨关系。

而是以他的角度来解释——即便那个少女险些废了他的手,他也依旧能从容接纳,不报复,不愤怒,甚至要把那只染血的匕首珍藏起来的关系。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小可爱们可以在 微.博 给阿火留言@火柴一毛一根第五百三十六章 再要一根如果虞浅恩是一个成熟且对潜规则习以为常的富二代,那么她这一晚不等回去,估计就要让阎城或者林方西那边的随便什么人去调查容钦的身份了。

但可惜,她不但不是个成熟的富二代,甚至连自己是个富二代,手里其实掌握着许多权利和能力的意识都没有,于是回到宿舍后她只能郁闷地倒头睡觉,然后又在失眠后爬起来翻冰箱,企图找点吃的,却又在找到之后因为想起要减重而克制住了。

郁郁寡欢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直到次日清晨又在门口见到等她的谢骁舟,心情才终于好起来。

重新振作了精神后,她到了学校,径直在一次下课后戳醒了隔壁的同桌。

学校里的容钦和昨夜她所见的那个人,迥异得仿佛根本就是两个人。

可当少年被戳醒,并下意识皱眉投来不耐的一眼时,她却又找回了九池里看到他时的那种感觉。

容钦显然不习惯被人打断睡眠,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只这么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了。

如此傲慢的态度,让虞浅恩陡然觉得他在学校里这么独来独往,其实并不是他被同学们孤立了,而是他自己孤立了所有同学而已。

说不定在他眼里这学校里的学生都是傻子,当然,她这个临时学生也是。

心里这么想着,虞浅恩却没有放弃,又用笔盖戳了戳他:容钦?她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自带甜蜜的音色混和一如既往的冷静,悦耳得不得了:你昨天看到我了吧?说话时她举着面前的书包,将微动的嘴巴藏了起来,外人一看还以为她正在认真读书。

这句话出口,她身边的少年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勾着椅子往更远的地方坐了点,将自己懒得搭理人的态度展现得清清楚楚。

虞浅恩沉默片刻,轻声道:学校应该不知道这事儿吧?你的父母呢?如果我把在九池见到你的消息透露出去,你知道你会有什么后果吗?作为一个好奇心淡薄的人,虞浅恩其实完全不想这么做,但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对九池有所了解的人了。

不是以高高在上的顾客身份的了解,而是以自己人角度,更加真实不掺假的了解。

容钦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瞌睡时自己送上门的枕头,她实在很难放掉这个目标。

而这句话之后,少年终于有了正常一点的反应。

他慢慢转过头来,依旧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双眼从耷拉的漆黑额发下露出来,眸光半遮半掩地,与侧头看他的虞浅恩互相对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虞浅恩从他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尖锐嘲弄,然而那眼神很快就消散了,他以平静到近乎麻木的眼神瞧着她,启唇,一字一句,发出气音:你想知道什么?他用口型道:想要我为你服务吗?虞浅恩:……那漂亮的M形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刻意的缓慢与浮夸,非要她将每个字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偏偏不发出声音,结束后他还拿那双眼睛久久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着答案。

虞浅恩:……她忍了忍,最后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工作。

她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循序渐进就只能从容钦本人身上入手。

想了想,把书本往脸前更靠近了一些,她轻声道:午休时间,我们去天台聊聊,怎么样?话说得温柔,最后她还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我把这事告诉学校的话。

容钦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

可那笑却如同石子落入不见光的洞穴深潭,泛起的涟漪也只叫人觉得心口发冷头皮发麻,半点暖意也没有。

但不知为何,在这样明显不怀善意的笑容后,他却点头答应下来了,甚至还张口用唇形提了个要求:糖葫芦,买了我就去。

虞浅恩:……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一点怒意都没有。

·因为是高三,午休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不到,虞浅恩中间还得摸背古诗词,于是糖葫芦是她跑着去买的。

不戴口罩不戴帽子,穿着白色衬衫和裙子飞奔在学校里的时候,她恍惚真忘了自己只是来拍戏的。

路上遇到去吃饭的席听,男人朝她打了个招呼还想叫她一起吃饭,却被她一抬手击了个掌,清脆的声音里少女倒退过来对他道:你自己去吃吧,我有别的事。

说完她就又跑了。

席听愣愣看着这个场景,最后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机,调出拍摄模式,对着那个正在远去的背影,咔嚓一声——阳光在头顶肆意挥洒,少女裙角飞扬的背影仿佛一块透明的冰,将四周所有喧嚣的风景都过滤成了清凉又剔透的模样。

明明夏天还没正式到来,但看着照片里落在少女长发上的光点,他却恍惚以为自己听见了蝉鸣的声音。

而没等他回过神,一声大喝突然从头顶响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哪个班的?!怎么拿着手机!不知道学校规定吗?!当了几天学生的席听一时间条件反射地想立正,抬起头却发现四周不少同学——无论男生女生,都正在一边慌慌忙忙收手机一边作鸟兽散朝各个角落溜掉了。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学生在大声回答正在发怒的教导主任:老王饶命!是我们的手自己要动的!毕竟那可是虞浅恩诶!四面八方的哄笑声中席听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正在逃跑的学生们,刚才也都在拍照和录像。

明白过来这一点后,他干脆也跟着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还暗自得意地笑。

——看吧?他就说,推荐虞浅恩来演青春校园电影,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虞浅恩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通飞奔被留在了许多人的手机里,她早在放学之前就用手机通知阎城,让他找找看学校外面有没有糖葫芦卖,如果没有的话就让他去远一点的地方找。

其实原本只要让阎城随便去个地方买来就好了,但虞浅恩觉得是自己有求于人,还需要人家向自己透露他并不想说的秘密,她还是该亲自去买才显得比较诚心——虽然其实容钦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一点。

好在校门口就有一个卖糖葫芦的流动小贩,他上午大约是在别的地方走动,虞浅恩找到他的时候,扫帚上已经空了一小半了。

对着形状各异的糖葫芦犹豫良久,虞浅恩突然有点愣神,犹豫半晌,她转头看了一眼百无聊赖跟在她身后的阎城,悄悄问:哪一种最好吃?阎城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吃过。

虞浅恩打量他一眼,很责怪地道:你怎么连糖葫芦都没吃过?我讨厌甜食不行啊?阎城更加莫名,紧跟着却又笑起来,不过,会我这种问题,说明大小姐也没吃过吧?虞浅恩:……算了,多余跟他说话。

收回视线,虞浅恩瞅着面前这些糖葫芦,在三分钟后,放弃了五花八门的水果糖葫芦,选择了一根最常见的山楂糖葫芦。

拿着糖葫芦付了钱后,她转身就走。

来的时候是跑着来的,走的时候她步伐却很慢。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至快要走到校门口了,她才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阎城跟着停下,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正要问怎么了,却见刚才还淡定无比的少女突然转了身,朝那小贩离开的方向拔腿狂奔而去。

再……气喘吁吁地赶上之后,她撑着膝盖直起身来,脸色有些发红地对小贩说,再要一根。

第五百三十七章 糖葫芦不一会儿,阎城看着少女一手一根糖葫芦地回来了。

她不看糖葫芦,也不看人,若无其事地举着两根棍子从他面前走过,还若无其事地吩咐了一句:我下午没别的事,你可以自由活动。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学校。

如果忽视那张绯红的脸,以及两根被她攥得紧紧的糖葫芦的话,阎城几乎要以为她真的很毫无波澜了。

望着那个越走越快越来越远的背影,阎城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还转了转手里的钥匙,自言自语般道:想吃糖葫芦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包袱这么重,不愧是大小姐。

·虞浅恩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那扇小铁门,迈步走了出去。

天台上阳光不错,风也不错,可虞浅恩往四周望了一眼,却发现今天容钦并没有躺在水库顶,而是靠坐在水库下的阴影里。

大约想到虞浅恩昨天见过她,他难得把长期搭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抹了过去。

于是比起昨晚,虞浅恩更加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长相。

真的好像吸血鬼,尤其是这样颓废坐在阴影里的模样,活生生就是个怕光的吸血鬼。

虞浅恩往前走了两步,将一支糖葫芦递了过去:喏,你要的。

少年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接了过去,咬了一颗下来,在嘴里嚼出碎裂的脆响。

谢谢大明星。

他语气正常,神情却似笑非笑,尖锐得和上午仿佛不是一个人。

虞浅恩却不在意,她在旁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倒是容钦先张了嘴。

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别向学校告密,大明星就算是要我免费为你服务也是可以的。

虞浅恩:……转头平静地看了少年一眼,虞浅恩没有介意他的阴阳怪气,斟酌了几秒才开口:你这样能考上大学吗?正把糖葫芦咬得咯嘣咯嘣响的容钦突然停下来,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你都在那地方看见我了,居然还问我能不能考大学?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虞浅恩仿佛真的奇怪,为什么在九池看见你,你就一定不能考大学了?容钦:……一直牙尖嘴利的少年被噎了一下,半晌才突兀地笑了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要演什么活在城堡里的公主吗? 说着,他咬碎嘴里的一点糖衣,突然凑近她,问:难道说,你居然会希望我这样的人考上大学?……虞浅恩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考不考大学与我无关,我也无从谈是否希望你考上,我只是单纯好奇一问而已,因为你上课总是在睡觉。

容钦靠回墙上,淡淡的阴影降临在他的眉眼,几缕散下来的头发偶尔随风飘动一下,扫过他的睫毛,而他无动于衷,只一边咔嚓咔嚓吃糖葫芦,一边神情莫测地看着虞浅恩,片刻才问道:是因为我上课睡觉,你才这么问我的?虞浅恩点点头,她眼神偏移了一下,像是有些出神,说:虽然体验时间不多,但我想学习是一件很需要努力和专心的事,你这样天天睡觉,想必是考不了大学的——除非你是个天才。

容钦笑了起来,他那样深邃的眉目,笑起来居然显得很肆意:那你猜,我到底是个天才,还是根本就不想考大学?虞浅恩凝视他片刻,说:你不想考吧。

bingo。

少年打了个响指。

不想考大学,不学习,也完全没有在享受校园生活,也不交朋友——那你每天来学校做什么?虞浅恩真的好奇起来了,是家里逼的吗?这一次容钦很长时间都没有给出回答。

他脸上的笑淡下去,神情有些冷淡地打量着虞浅恩,眼神无礼又疏离,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又像在看一个俗人。

半晌,他才扯了下嘴角,偏头把嘴里刚咬下去的糖葫芦吐了出来。

看着那颗晶莹漂亮的糖葫芦骨碌碌滚到地上,虞浅恩:……公主殿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小人不得不答。

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少年口中吐出来,来读书不是因为家人逼迫,而是因为金主不喜欢没文化的情人——怎么样?这个答案殿下满意吗?虞浅恩:……知道自己的问题十分冒犯,所以虞浅恩一点都不生气。

她只是盯着地上那颗糖葫芦,眼神有些发直,直到又一声脆响传来,她抬起头,看见少年刚刚又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红艳艳的糖衣衬着红艳艳的薄唇,而下一秒少年偏头张口,眼看就又要把那颗糖葫芦吐出来。

虞浅恩终于忍无可忍,抬起手倾过身——她伸手接住了那颗被吐出来的糖葫芦,然后以迅雷不敌掩耳之势一手狠狠塞回到少年嘴里。

硬硬的糖衣和少年的牙齿磕碰出一声脆响,而虞浅恩的手还没有离开,她就着死死捂住少年嘴巴的动作,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嘴大可以用来骂我讽刺我,但麻烦不要当着我的面吐我买来的食物。

这会让我想敲碎你的牙齿。

始终游刃有余满脸讽刺的少年,这一瞬终于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像是突然遭遇了重击,震惊而呆滞地紧缩着眼瞳,呆呆看着捂着他嘴巴的少女,举着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在好长时间里都一动不能动。

第五百三十八章 反骨虞浅恩在洗手。

在条件反射的冲动后她其实很快就后悔了,但见少年之后一直都反应不过来的迟钝模样,却又觉得无所谓。

好歹他没有再当着她的面吐她买的糖葫芦,反而在她之后的问题里有问必答,虽然态度有些诡异,眼神也十分古怪,但多少也解答了一些她的疑惑。

比如他去九池的时间并不固定,都是根据顾客的需求来,再比如他只在晚上营业,客人也并不多,少到只有一到三个。

当然,虞浅恩也不会全信他说的话,但好歹也是一个渠道。

在谈话结束后,她起身离开,却又不知为何在临出门时停了一下:你应该试着去考大学。

她转头看他,几缕乌黑长发拂过侧脸,再被阳光晕染得模糊不清,唯有流水般静的音色绕在风中,再淌到少年耳边:你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是待在学校里学习更合适。

此时站在镜子面前回想起自己说的话,虞浅恩不免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她原本不是这种人来着。

但大概……在学校待了这么些天,她太羡慕了吧。

于是就尤其看不得原本有机会享受这种时光的人自我放弃的样子。

甩了甩手上的水,她转身出了厕所。

·而在天台上,容钦理所当然地翘掉了下午的第一节课。

随着太阳的移动,墙下的那块阴影也一点点倾斜,将他的身体渐渐暴露出来,可他却暂且忘了移动。

这样靠着墙不知坐了多久后,他突然拿出手机,随手搜了下虞浅恩的资料,在看到百科里,年龄19这几个字时,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这个年纪的小孩?他回味着少女离开前说的那句话,玩味道,不知道看到我的身份证你还能不能说出这句话……懒得看更多,他把手机收起来,懒洋洋地靠着墙,又往阴影倾斜的方向缩了一些,重新将自己的脸隐在阳光之外。

这世上同情心泛滥又自以为是的蠢材,怎么这么多啊……带笑却冷漠无比的自言自语逐渐消失在风里,原本喜欢在课堂上睡觉的容钦不知为何,把这一个下午的课都翘掉了。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虞浅恩心里打过了一串省略号。

其实她对容钦还完全不了解,但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就觉得,这人是单纯为了对她说的话表示不屑,才故意翘课的。

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幼稚,虞浅恩却也同时告诫了自己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一边这么想,她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桌肚里的糖葫芦。

之前时间不够,而且天台上有容钦在,她实在无法在别人面前做出吃糖葫芦的行为,就只好藏着掖着把东西带进教室,放进了桌肚里,打算等晚自习下课,回去了再吃。

如果谢骁舟还在公司的话,她还能分给他几颗。

这么盘算着的虞小姐,却在下午的晚餐时间之后,就快速地失去了那根糖葫芦。

等她吃完东西回到教室时,她和同桌的课桌都正歪歪倒倒地靠在后面的桌子上,而她藏起来的糖葫芦早就砸进了尘埃里,此时还正被一只黑白的运动鞋踩在脚底。

她慢慢往上看去,原本以为会翘课一整天的容钦正单手插着衣兜缓缓回头望来。

他的头发又放下来,挡住了深邃锋利的眉眼,嘴唇微勾,挑了个懒洋洋地笑,接着他啊的一声抬起脚,露出了被他踩得稀碎的糖葫芦,用毫无歉意的语气道:不好意思啊,刚才进来太急,把你的桌子撞倒了。

藏在碎发后的眼睛凝视着虞浅恩,他充满恶意地问:怎么样?你要捡起来吃掉吗?虞浅恩:……短暂的沉默,教室里稀稀疏疏的几个同学都发出了到抽气的声音,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坐在虞浅恩前桌的女生,她几乎不敢置信地道:容钦你疯了吧?你有病吗?干嘛这么欺负人!更有甚者,坐得不远的一位男同学直接冲过来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他妈找打啊?什么素质!容钦撞上后面的桌子,一连弄倒了好几排课桌,噼里啪啦的声音眼看就要把气氛点燃,虞浅恩赶紧上前拉住了那位男同学:小事而已!不要生气。

义愤填膺的男同学转头看见她的脸,顿时从耳根红到脖子,甚至都不敢跟她对视,只呐呐道:他是故意的……不会啦,我这么有名他还敢故意欺负我,是想被我的粉丝喷死吗?虞浅恩笑眯眯地安抚同学,我看容钦同学就是不会说话,情商低了点而已。

这么说着,她把那位男同学推回位置,把站起来的女生也按了回去,这才转头看向容钦,继续笑眯眯问他,你说对吧,容钦同学?容钦弯眼一笑:当然,我哪敢故意欺负大明星呢?我猜也是,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你。

虞浅恩面不改色:但既然是你弄倒了这些桌子,那也该你负责扶起来吧?容钦不语,只打量着虞浅恩的表情。

虞浅恩顺势捡起一本书,朝他走近了一步,轻若无声地开口:别以为我是明星就不敢公然跟一个素人对着干,还是说,你想测试我到什么地步才会把你的事透露给学校吗?翻过手里的书本,拍了些灰尘后,虞浅恩抬起眼,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如果你想退学,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说一声,我可以立刻满足你。

容钦还是不语,眼神淡淡地看着她,半晌才蓦地一笑,对她偏了下头:公主殿下的吩咐,我这种平民当然要照做才行。

这句话也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讽刺意味十足。

虞浅恩看着他扶桌子捡书本的背影,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人是因为有着很凄惨的身世,所以在迫不得已的卖身后开始无差别仇富吗?那如果她告诉他,她以前做了十二年乞丐,说不定比他过得还惨,他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会消退下去吗?想是这么想,却不过是玩笑罢了。

虞浅恩虽然不打算在任何人问起时隐瞒,却也没有打算要把自己当过乞丐的事儿昭告天下,毕竟直至现在为止,就连她关系最亲密的男朋友都还不知道这事呢。

在同学们全都抵达教室之前,倒下的桌椅都被容钦扶起来放好了。

可因为事发当时有人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发展,因此这消息还是无可避免地在二班传开了。

只两节晚自习的时间,连外班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

虞浅恩没有加学生群,自然不知道此事的影响,直到接连三天,她都看见了顶着淤青来上课的容钦,才渐渐察觉到了端倪。

找几个女生暗地里一问,她才从她们遮遮掩掩的态度里知道,容钦被人打了,打人的,是她在校内的粉丝。

虞浅恩:……第五百三十九章 关我什么事这天下午的课上完后,虞浅恩没急着走,慢吞吞挨到教室里没什么人了,她才去了趟厕所,接着又戴着帽子出来,尽量避着人,悄悄地上了天台。

原本只是撞运气,结果没想到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她就隐约听见了拳头撞肉的声音,还伴随着义愤填膺的骂骂咧咧。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靠后台进学校的垃圾,还敢在学校出风头惹虞浅恩?!犯了众怒是你活该!你居然还敢还手!……一阵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偶尔还有人被撞到墙上的闷响,虞浅恩在听到动静的瞬间就放慢了脚步,运动鞋一阶一阶地踩上去,直到来到半掩的门前。

有光和风透过门缝落在她眼睫上,垂着眼眸想了片刻,她抬起手正要开门,却听见外面的声音突然停了。

半晌此起彼伏的痛嘶和粗喘声后,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地开了口:你说你,都这样了干嘛还非要来学校上课呢?是巴掌拍到人脸上的声声脆响:考试倒数第一,在学校又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一天到晚话都说不上两句,最近还天天挨打——你干嘛还要来上学?片刻沉默后,虞浅恩听见了一声笑。

低低哑哑的,带着浓重的嘲讽,却什么都没说。

有人立刻生气了:你笑什么?眼看纷争又起,要动手的人却被劝住了。

够了够了,还要去吃饭呢,别浪费时间了。

别打出问题来了,老师会过问的。

我还有几道化学题没做……这场围殴最后以你以后给我安分点!少惹虞浅恩作为结束语,听着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虞浅恩左右看了看,躲进了被废弃书架遮挡的角落里。

几个男生毫不设防地下楼去了,虞浅恩瞧着他们的背影,大多都是中等身高中等身材,看着是最普通的高中生模样,他们有的似乎受了伤,边走边嘶嘶的叫唤,还有的正兴奋地争辩明天还来不来……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虞浅恩才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出了铁门。

这一次阳光毫无遮挡,少年就大剌剌地躺在水泥地板上。

听见动静他甚至都没投来一点余光,只直直地望着天空,不知道是在直视太阳还是在出神。

虞浅恩走近他,有风刮起少年额前的发,露出苍白脸颊上发紫的淤青,以及正在渗血的嘴角。

他摊开在身侧的手掌,指关节上都破了皮,留下了显然的,来自别人的血。

这样扫过他的全身,虞浅恩收回了视线,又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

深邃的眼窝里,一双又静又冷的眼,宛如极地寒潭般睨着她——是的,分明是自下而上望来的姿态,却有种居高临下般的睥睨神采。

只是这睥睨并不来自于傲慢,而是来自于冷漠与厌倦。

这样瞧着她,少年扯开渗血的唇角一笑:怎么样?他嘶哑发声:这么多护花使者来给你出气,是不是很高兴啊,公主殿下?虞浅恩不动不笑地看了他片刻,张口道:关我什么事?少年倒是挑了下眉,还偏了偏头,露出个佯装疑惑却十足乖戾的表情:你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吗?口口声声可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感动?我是没敢动。

虞浅恩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毕竟我武力值不高,最讨厌这种打架斗殴的现场了。

容钦:……少年一动不动看她几秒,脑袋偏得更厉害了:你不跟我道歉?虞浅恩睁大眼睛:我为什么跟你道歉?她低着头,俯视着他,很吃惊地问:你踩碎我的糖葫芦都没跟我道歉,我和你道哪门子的歉?是我打的你吗?她问。

是我让他们来打你的吗?她再问。

你不会以为……她突然也笑了,眉眼无辜,却满是嘲讽,我特意来天台,是为了关心你吧?容钦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无能的人做什么事都会拿别人当借口,但我可不是背锅侠。

虞浅恩瞧着容钦,片刻后她蹲下来,撑着下巴看着他,很懒散地笑了一下:我啊,其实只是来看热闹的,因为我演的人物也是个校园暴力的受害者,所以,我才想来看看,现实里的校园暴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在少年脸上转了一圈:多亏了你,让我看到了现场版,对不起不能说,但谢谢倒是可以说一声。

她收回手指,乖巧地放在膝上,笑眯眯对少年说了声谢谢你。

说完后她就起身了。

隔着距离俯视着少年带淤青的脸,虞浅恩淡淡笑道: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但我无所谓,唯一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是打着我会因为那些人是我粉丝,我就会阻止他们的主意,那你还是洗洗干净一直挨打吧。

对少年堪称礼貌地点了点头,虞浅恩踏着轻快的脚步转身走了。

临到走进门之前,她又停下啊了一声:要是明天你还来挨打的话,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啊?我找个隐蔽的位置好好观摩一下?容钦:……嗯,不能吧?是我强人所难了?虞浅恩点了点头,拉开门进去了。

脚步声很快消失,天台上只剩下躺着的少年。

他望着天空,半晌才抬起胳膊搁在额头上,阳光被遮挡,手臂下落下的小片阴影中,他又轻又凉地哼了一声。

·第二天开始,虞浅恩有了个从不翘课的同桌。

他脸上的淤青散得很快,虞浅恩偶尔看见窗外走来走去朝他狠狠瞪眼的外班同学,他却好像没看见一样顾自睡觉或者在书本上乱画。

大多数时间,两个人都会在互相无视中度过一整天,但偶尔也有起摩擦的时候。

比如容钦睡着睡着把胳膊肘放到了虞浅恩这边来,没到这时候虞浅恩就用笔尖把他戳醒,少年痛醒后会皱着眉冷着脸转头看她,虞浅恩就回以礼貌温柔的微笑,下次再继续戳。

    再比如容钦每天都会买糖葫芦,但买了他也不吃,就把糖葫芦夹在两人课桌间的缝隙里,任由阳光照晒,将糖衣慢慢融化,将他早就准备好的纸巾染得红透,到放学时他再把一口都没吃的糖葫芦丢掉。

第一天虞浅恩忍了,第二天她也忍了,到了第三天,她忍无可忍地把正在融化的糖葫芦拿掉,冲上天台,大步走向靠着墙的容钦,在他逐渐变化的视线中一手将糖葫芦怼进他嘴里。

磕碰中少年猛地皱起眉,却听见少女背着阳光,咬牙切齿地骂他——傻、逼!第五百四十章 自行车相看两厌的校园日常就这样继续下去了。

虞浅恩渐渐开始习惯了有个讨厌又幼稚的同桌,也习惯了在他故意招惹自己时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偶尔从窗户里看出去时,她会对上编剧的摄像头,以及从摄像头后面探出来的亮闪闪的眼睛,每到这时,她基本都会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倒不是烦她,相反,虞浅恩觉得自己状态自然一点,说不定更能帮她找灵感。

唯独一次,因为刚解决了一道初中数学题,虞浅恩在心情不错的情况下又一次戳开了同桌伸过来的胳膊肘,而就在这烦躁与欢快并存的情况下,她若有所感地抬头,对上了编剧在教室外举着的黑色镜头,然后下意识挑眉一笑——·完成了今天的取材任务,在回酒店的路上,柳编剧一步步走得心神恍惚,好几次险些撞到人,而究其原因,就是她镜头里那张难得一见的照片。

少女直视着镜头,不是视若无物的淡漠眼神,而是一个挑眉的笑。

彼时恰逢天光淡扫,她手里还拿着刚刚用来戳人的圆规,眉眼间尚带几分刚解出题目的愉悦,却又在顷刻间添了烦躁与恶劣,于是这笑容就陡然变得层次丰富起来,活脱脱像是个脾气糟糕的不良少女。

柳雁呆呆地看着这照片,一路走一路撞,直至回到酒店,站在大门口的阶梯前,她听见导演的声音后猛然抬头,两眼发直地突然开口:我想到了!王导莫名其妙:想到什么了?想到该怎么改了!柳雁眼睛亮得出奇,却也顾不上和导演说话,把相机一收,拔腿就跑进了酒店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王导莫名其妙,却又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该不会又要改剧本吧?·虞浅恩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毫不知情,最近身边一圈人的补课行为已经搞得她生无可恋了,好不容易才从剧本角落里找出来一点新的玩法,她匆匆就打给了阎城,让阎城给她买一辆自行车。

不用太贵,能骑就行。

她是这样要求的,然而最后送到她面前的,却是一辆昂贵得非常明显的大牌货,虞浅恩在网上随便一搜,页面上价格都是几万块钱,而且她这辆还是网上根本就没有的个人定制款——还是粉色的!瞧着那粉嫩嫩的颜色,虞浅恩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半晌才看了阎城一眼,又看向身边的谢骁舟:我觉得你们好像都对我有点误解。

她想到谢骁舟买给自己的粉色书包,十分困惑地道:你真的觉得我喜欢粉色吗?谢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十分无辜:我以为至少不会讨厌——而且,给你买粉书包,其实是因为我自己喜欢。

虞浅恩:……半晌的无言后,她梦游般问:你喜欢什么?粉色吗?谢骁舟深沉地点了点头。

虞浅恩:…………艰难地控制住自己想笑的嘴巴和喉咙,虞浅恩咳嗽两声,勉强收回视线,看着面前那辆粉嫩嫩的自行车,十分严肃地想到:那行吧,为了谢老师,她也不是不能勉强忍受这个颜色。

就这样做好了心理建设,虞浅恩一边叮嘱阎城下次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一边状似自然地跨上了自行车。

此时正逢周末傍晚,霞光在天边快要散尽了,路灯刚刚亮起来,车流与人潮声都被谢氏传媒大楼遮挡了不少,于是这片空间便显得尤其安静——而某位动作自然的虞小姐,从自行车上啪嗒一声摔下来的声音,也尤其明显。

谢骁舟:……阎城:……猝不及防的突发事件,阎城还在愣神中的下一秒,谢骁舟就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人扶了起来。

摔到哪儿了?他略微皱着眉,大手从肩膀按到手臂手腕,再蹲下来按到脚踝,虞浅恩却闷不吭声,等他按完了才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还扫了下头发:没摔到,我撑住地了。

她在兜里摸了一圈,没找到发绳,谢骁舟瞅着她,反应过来后转头看向了阎城:去路边买几根发圈来。

阎城抱着胳膊看戏,不阴不阳地扯开嘴角:命令得这么自然,谢总给我发工资吗?谢骁舟:……虞浅恩眉头一皱:去买吧,没有发绳我都不好骑车,风吹起来会挡住视线的。

她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刚才就是被头发吹到眼睛里了,不然也不会摔跤。

谢骁舟:……阎城:……阎城默默走了,谢骁舟咳嗽一声,陪着她等了几分钟还没见着人,就上下看她一眼,干脆把自己的领带抽出来。

你过来。

虞浅恩看他一眼,狐疑地走过去,背对着他问:你不会想拿领带给我扎头发吧?试试。

从那次试过之后,谢先生开始对给虞浅恩扎头发这件事乐此不疲了,居然连这种高难度都敢挑战。

虞浅恩也不反抗,任由他的手指在发丝间穿行打结,直到他说一声好了,阎城的发绳也刚好买回来。

没有急着换成发绳,虞浅恩拿出手机,开了前置摄像一看,就见那根深蓝色领带在自己脑袋上扎成了一个硕大的蝴蝶结,正随着风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看起来十分危险。

虞浅恩噗嗤一声笑出来,谢骁舟也有几分无言,片刻后拉她的手腕道:算了,换成发绳吧。

不用了。

虞浅恩摸了摸头上的领带,转头看他一眼,笑得眉眼弯弯,我觉得挺好的。

说着,她撩了撩几缕散下来的碎发,再一次跨上了自行车。

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放着自行车教学视频里的注意事项,一脚踩上了踏板,小心翼翼地一蹬,待到车轮开始向前时再抬起另一只脚踩上去——短暂的双脚离地,粉色自行车在风里左右浅摆,颤巍巍得如同她头顶的蝴蝶结,看得人心惊胆战,虞浅恩自己却逐渐兴奋起来,骑出一段距离后她甚至转过头来看向谢骁舟:你看吧,我就说是头发的……话没说完,自行车突然猛地朝左边倒去,早有准备的谢骁舟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稳住龙头一手环住了少女的肩。

就着这个姿势定定地站了几秒后,他低头看着拒绝抬头的虞浅恩的后脑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头发的什么?虞浅恩:……第五百四十一章 背面的谢先生没错,我根本就不会骑自行车。

转头瞪了谢骁舟一眼,虞浅恩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地把人推开了,但我很快就会学会的。

看着她再度支起车子,浅浅摆摆往远处去的背影,谢骁舟笑得很轻松:我说什么了吗?你生什么气啊……他一边说一边迈开长腿,悠悠地跟上去,时不时在少女快要摔倒时帮忙撑一把,可虞浅恩大概羞恼劲还没下去,每被他帮一次就回头瞪一次,还不许他帮忙,可谢骁舟怎么会听他的,于是这样一来一回,歪歪倒倒走走停停的,虞浅恩能骑的距离越来越短,几乎是几秒钟就要歪倒一次,到最后她气急败坏,干脆跳下车不骑了。

于是今晚的骑行练习就这么宣告结束。

虞浅恩理都不理还在笑的谢神,只在经过阎城的时候吩咐他明天上学别忘了带上自行车。

我要在学校里练,肯定比在这里效率高。

说完她就跑远了,留下一个被内涵的谢某人,含着笑从阎城手里拿过了那些没能用上的发绳,顺手还从身上摸了一张钞票递过去。

阎城:……漠然低头看了眼那张钞票,他问:什么意思?当然是给你销账了。

谢骁舟晃了晃手上那些发绳,神情还有些无辜,难不成让你付钱给她买吗?……两秒的沉默后,阎城抬头看着他,有林总给我销账,用不着谢先生多管闲事。

他抬手要把钞票塞回来,却被谢骁舟一手按了回去。

你还是别自作主张了。

谢骁舟脸上的笑不知不觉就淡了,转头看向阎城时,无害的神情变成了莫测的冷淡,连吐字的语气都裹了冰一般透着寒气,区区一个保镖而已,领该领的钱做该做的事就够了,不要老在她面前彰显个性……还是说……带着一点笑意,他问:你想换个工作呢?阎城眼神有些凝滞,半晌才定定看向谢骁舟,略有些古怪地打量了片刻后,他突然问:你让大小姐见过你这一面吗?我和她之间的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跟我老板有关系。

你错了,我们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谢骁舟微微一笑,就好像如果我想让你滚的话,只需要顾虑她的感受,而不需要顾虑林总怎么想一样。

他看着阎城,轻飘飘重复了一遍:你想试试吗?·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虞浅恩,在开门见到提着两个大塑料袋的谢骁舟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跟着谢骁舟进了宿舍,一路尾随到岛台,再眼睁睁看着谢骁舟把各种蔬菜水果以及肉类一样样放进冰箱的全过程。

一边任由这根尾巴跟着自己,谢骁舟一边解释:我听说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准备给你补补。

为了更逼近谷雨而正在减肥的虞浅恩:……我可能……虞浅恩卡了一下才续上去,我可能吃不了太多了,因为马上就要住进剧组安排的房子了。

哦。

谢骁舟动作不停,跟没听到一样,把东西放好后就撑着岛台问站在外面的她,夜宵想吃什么?虞浅恩睁着眼想了半天,勉强给出个答案:沙拉,蔬菜沙拉,不想吃肉。

谢骁舟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却还是应下了。

最近经常在家练习厨艺,谢神已经越来越熟练了,等到把沙拉端上桌的时候,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

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地走动着,餐桌上,虞浅恩在谢骁舟的视线里慢吞吞地吃着东西,两人偶尔交流一声,偶尔不交流,气氛却一点都不尴尬,反而有种安宁到时间停止般的错觉。

直到一顿饭结束,时间走到八点半,虞浅恩送谢骁舟到了楼下,两人再牵着手慢慢散了会儿步便告别了。

·回去的路上月明星稀。

等到车子不再行驶,谢骁舟睁眼看见熟悉的城堡时,他才陡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小山为他拉开车门,风从外面灌进来,他却半晌都没有动。

先生。

冷凝的音色打断他的愣神,谢骁舟这才从车上下来了。

风带着海水与森林的气息卷过来,冰凉湿润的夜色里,他略微仰头看着眼前这栋高大的城堡,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抗拒。

小山。

他头也不回,用淡漠得仿佛要灵魂出窍的声音问,你觉不觉得山上越来越冷了?小山沉默,继而疑惑,开口时却是冷静的语气:可能是晚上的缘故——天气正在变得越来越暖和了,先生。

是吗?谢骁舟不咸不淡地飘出两个字,也不需要回答,他摸了摸随便套在手腕上的几根发绳,抬脚走进了大门,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夜一般,直至那座古堡如一张巨口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

海潮与风声终年不绝,一如既往地裹住了他的夜晚。

·早晨起床看见床边的蓝色领带时,虞浅恩还有些出神,险些以为自己是和某人睡在一起的,可等到左右张望都是空荡荡的床铺和房间,她才算慢慢清醒过来。

抓着那根领带,虞浅恩在床上打了个滚,再伸了个懒腰,又趴在床上往领带上嗅了嗅,在成功嗅到一点熟悉的森林般味道时,她脸上露出点难为情的笑。

片刻后少女猛地翻身坐起,随手把领带套在了自己脖子上,然后下床洗漱。

洗漱完毕后,她对着镜子拿着领带,在自己脑袋上捣鼓了快十分钟,都没能成功扎出一个蝴蝶结来,她有些悻悻地收了手:没想到谢老师技术还挺高超的。

这么想着,她拎着领带背着书包准备出门了。

却又在即将跨出去时脚步一停,转身匆匆回房,把领带藏到了枕头底下,这才又出了门。

谢老师一如既往在楼下等人。

看着那个西装革履又换了条黑色领带的大美男,虞浅恩在心里暗自嘀咕,觉得他是不是上哪学了《男朋友的自我修养》一类的书,不然怎么能做得这么完美呢?跟他对比起来自己就跟个小学生似的。

脑子里碎碎念个不停,少女脸上却已经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在他张开双手时扑了过去,在拥抱里仰头,眼睛亮闪闪地夸他:你越来越会扎头发了,我早上试着用领带扎蝴蝶结,完全不行。

谢骁舟低头看着她,唇角挂着笑:是吗?那说明我的练习没有白费。

第五百四十二章 社死的虞同学虞浅恩顿时脸色一凝,神情瞬间警惕起来:练习?什么练习?拿什么练习的?伊丽莎白啊。

伊丽莎白是谁?!虞浅恩皱紧眉头,却在灵光一闪后蓦地睁大眼睛,马?!眼看她就要炸毛了,谢骁舟赶紧呼噜她脑袋:开玩笑的,我用的假发。

那也……把下意识要吐出口的不行两个字吞回去,虞浅恩无言片刻,还是含含糊糊地嘟囔出来了,假发也是别人的头发做成的啊,谁知道哪些头发原本是在哪些美女身上。

谢骁舟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神情笑出声来,却又很给面子地并不戳破,只一本正经地点头应承:行,知道了,以后只用你的头发做练习。

虞浅恩仰头看着他,露出个被成功讨好后灿烂得不得了的笑容。

已经习惯了这每日狗粮的陈姐在一旁默默挑眉,又收回视线,在自己的《虞浅恩有可能的发展路线》笔记本上,添上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新属性——可爱。

·酷妹虞同学对自己多了一个可爱系属性毫不知情。

在把学会骑自行车这件事拿上日程后,她的校园生活就变得越来越充实了。

现在的下课时间,除了扑在课桌上对着数学题愁眉苦脸,以及用笔戳同桌之外,她还经常会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就一个冲刺,如同每一个去抢饭的同学一样飞奔到自行车棚,把自己粉嫩嫩的自行车端出来,再到面积宽阔的地方进行练习。

最开始她在教师办公楼下找到了一棵大树,那棵树根深叶茂,角度刁钻,是一个刚好能让操场以及教学楼的同学们最大程度无视的角落。

然而在这里练了两节课后,她在一声清脆的快门声里警觉抬头,顿时对上了办公楼窗户里伸出来的好几只手机。

虞浅恩:……已经悄悄拍了好多照片的不务正业的老师们:……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后,虞浅恩的班主任收起手机在窗台上对她招手,表示:加油啊浅恩,摔得越来越有技术了,看得出来进步哦!虞浅恩:……把自己这两节课n次五花八门的摔倒方式统统回忆了一遍后,虞浅恩内心尖叫地推着自行车一溜烟跑远了。

好可爱啊。

三楼的窗台上,有年轻的女老师捧脸做出花痴的表情:我能跟校长申请调到二班去当她老师吗?·划掉一个最佳地址,这一次虞浅恩干脆把位置选在了高三的教学楼背面。

打着高三学生每天复习的时间都不够估计连下课都不会多往外面看一眼的主意,她却在一节课后被一楼某个班级的老师找上了门。

那个,虞同学……这是位中年女老师,神情慈爱又有些为难,我能理解你想找个人少的地方,但是……刚才一节课,我们班一大半的学生都在不停往外看,当然这绝对不怪你,都是他们定力太差了,你看要不,你去办公楼底下骑?那里人少,位置也比较隐蔽?虞浅恩:……扯开嘴角,虞浅恩露出一个礼貌而灵魂全失的笑容: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

告别这位满脸歉意的老师,虞浅恩推着她的粉色小车车,垂头丧气地走远了。

刚要离开教学楼这片区域时,一阵忍俊不禁的轻笑突然吸引了她的视线。

抬头看去,江潮舟正靠着柱子抱着胳膊站在前路上,对上她的视线,他站直了身体,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这么怕被人看见啊?非得找人少的地方?你又知道了?虞浅恩有气无力地嘲讽他。

我当然知道,一中可是我的地盘。

江潮舟从她手里接过自行车,礼貌地问了一句,能让我试试吗?虞浅恩古怪地看着他:干嘛?想羞辱我吗?少年也不回答,骑上车轻轻一蹬,车子顿时轻快地滑远了,一阵风似的朝远处驶去,虞浅恩皱眉看着他,嘀咕:果然是想羞辱我。

她抬脚跟上去,离开这片区域后,却见少年正一边骑车一边跟人打招呼。

仿佛这一路都是认识的同学,一声声地学长好,一声声地好帅哦,还有一声声地去哪儿啊接连不断地响起,伴随着少年爽朗的回应,以及许许多多愉快活泼的笑声——他仿佛一个快乐播撒机一样,将行经的道路变成了笑声的传播带,最后又携着风和笑回到了她面前。

长腿驻地,江潮舟松开龙头,用胳膊肘撑上去,眉眼弯弯地看着她:想试试吗?如果我摔倒了,他们是会嘲笑我让我难堪,还是会一边帮忙一边大笑?虞浅恩定定看着他,手指在裙子上敲来敲去,好一会儿后她伸手握住了车龙头,没好气地命令他:把车还给我。

江潮舟就笑眯眯地下来了,再看着她把车推向人最多的操场。

一路上许多人都在悄悄或者光明正大地看她,也有大着胆子跟她打招呼的,他们有的人会得到回答,有的人则得到微笑,总之,等他远远坠在后面,看到虞浅恩把车停下来时,已经有人能光明正大地问她:虞浅恩,你要干什么啊?少女站在视线中心,对着提问的女生笑了一下,有些害羞地说:我要练习骑自行车。

你不会骑自行车吗?有一就有二,而这次惊讶地提问也得到了回答。

没学过,这是第一次。

虞浅恩一边说一边跨坐上去,其实我已经练了两天了,但感觉好难,我平衡能力不太好……就像为了回应她的话,自行车开始以一种让人胆战心惊地斜度,歪歪扭扭地艰难行驶起来。

周围的人看得胆战心惊,不时在车子歪倒时发出诶唷诶——啊——的声音,仿佛什么叹气大合奏。

然后不负众望的,车子很快就在诶诶诶的声音里彻底倒了下来,有个围观的体育生眼疾手快地帮她稳住了龙头,虞浅恩自己也踩住了地面,这才让人放下心来。

我来教你吧。

有个一直蹲在旁边围观的女生不由自主地开口,再话语落音后又卡了卡,摸了摸鼻子,随手指了一圈周围的人,咱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教会你的。

虞浅恩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却对她笑起来:好啊,那就谢谢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树上的取景框还没到盛夏,太阳散发着明亮却不炽烈的柔光,这光芒再经浓绿的树荫一过滤,便成了每一部校园片里都会有的纯天然滤镜,让凡是走在里边的人,无关身材长相,都有种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美。

又一节下课时间,二班的学生有一半都奔向了操场,还有好些来自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同学们,也都约好了一样汇聚在此。

而在人群的中央,是一个正在歪歪斜斜骑自行车的身影。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集体的哦——歪了歪了,往左边一点!的指挥,少女歪歪倒倒骑得越来越远,直到不远处地面出现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

有人眼尖看到了,立刻就要走过去把石头踢开,结果刚一接近就被人拦住了。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冷静又斯文地表示:要么学会从石头上压过去,要么就学会掌握方向避开石头,像你们这样每次都把拦路的踢开,她永远都不能自己骑自行车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让一旁给人踢了很多次阻碍物的同学深思起来,同样听到这话的虞浅恩不免面红耳赤,然后咬着牙,一边紧张地蹬踏板一边死死盯着那块石头,舍生取义般冲前面喊:没事儿!不用踢!看我压过去!哦!!!起哄声顿起,伴随着一堆加油和虞浅恩冲啊!的鼓掌,虞浅恩歪歪扭扭朝着那块石头去了。

接着她感受到明显的颠簸,车轮一个上下,她成功从石头上碾过去了,而就在鼓掌声和起哄变得更加热烈的瞬间,自行车龙头狠狠一歪,这两天来一直在不断上演的一幕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啪的一声——忙着鼓掌而没来得及帮忙的众人,眼睁睁看着少女摔倒在地。

现场静止,鼓掌声也如同被突然卡住脖子的鸡一般陡然消失了。

虞浅恩:……她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裤子和手,抬起头,露出沾了灰的鼻尖,和一张表情沮丧的脸。

抬头对上大家的视线,她挠了挠头,有点羞耻和不好意思地说:我太笨了,平衡能力又差……耽搁你们时间了。

……片刻无声后,安慰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过来。

没事没事!我第一次骑自行车也是这样的!我们又不是高三的,时间没那么金贵。

再多来几次就好了,谁刚开始都要摔的。

你还给了我锻炼机会呢,我以前下课除了上厕所从来不挪窝的。

再来再来,别怕,下次我们肯定给你把车拉住…………就在这样叽叽喳喳的安慰与鼓励中,虞浅恩再次跨上了自行车,一群人围着她成了个长条形的包围圈,大家时不时地指挥两句,鼓励两句,张口就是好!很稳!不错不错,进步了!这些声音让虞浅恩恍惚以为自己其实才五岁……她有些难为情,有些羞愧,又有些难以言明的,仿佛被热水泡着的暖意,像是浑身的每一颗细胞都舒展开了,让总忍不住要笑。

有人问她怎么摔跤了还能笑,她就越发的眉眼弯弯,回答却是一句软软的我也不知道。

有人捂着心口倒下了。

还有人,在远处被这片吵闹吸引了目光,投来置身事外的冰冷视线。

坐在操场边的大树上,少年不带感情地俯视着那片人潮。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手,张开修长的手指,框出了一个取景框般的方形来。

而在这取景框的正中,少女正坐在自行车上发笑。

正好一缕光从她身后的叶缝间投射下来,在她发边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晕,这光晕模糊了她的轮廓与面容,反倒是被风吹起来的几缕发丝,以及一双笑得弯弯的眉眼,在镜头里显得生动鲜活,一如那光芒本身。

叫人只需看一眼,便能想起夏天的风和绿叶,树荫下的冰水,以及教室里隔绝热气的玻璃窗来。

容钦就这样比着取景框的模样,居高临下地对着虞浅恩看了许久,直至少女若有所感般抬头,朝这边远远投来一眼。

仿佛一个莫须有的对视。

容钦凉凉地弯了下嘴唇,放下手,向后倒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阳光从头顶漏下来,星子般落入少年眼眸,他却漠然闭上了眼睛。

·什么?!愉快又折磨人的自行车练习进行到一大半,虞浅恩突然得知了一个噩耗。

全部改了?!她面前的柳雁赶紧手舞足蹈地安抚她:不是全改,剧情很多都没变,主要是人设改了。

那不就是全改吗?虞浅恩两眼发直生无可恋,人设可是演员的工作基础,我一直练习了这么久的励志小可怜人设,现在全废了……还是励志人设!励志这一点不会改的!柳雁加重语气,生怕她一怒之下罢演了,只是前期的小可怜要换成有点痞的不良少女……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线嘟囔道:其实这还是你自己的原因呢,要不是你那一笑给了我灵感,我也不会想到要改成这……什么?虞浅恩听见关键字眼立刻警觉皱眉,以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你不会还想让我背锅吧?没有没有…………虞浅恩凝滞良久,最终长叹一声,算了,改就改吧。

她接过新剧本,随便翻了翻,神情虽然颓丧,语气却已经恢复了冷静:你是专业编剧,我相信你的选择。

柳雁感动地做出抹泪动作。

虞浅恩一边看剧本一边随口问:那席听呢?总不会只有我改了吧?柳编剧:……没听到回应,虞浅恩抬起头来,将编剧大人眼神发飘的样子收入眼中,立刻:……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虞浅恩郁闷地吐槽她,还是说你是席听的粉丝……柳雁心虚地嘿嘿笑,等到虞浅恩垂头丧气要回教室的时候,又把她叫住了。

等等等等,还有几件事儿要跟你说……柳雁搓了搓手,是导演拜托我的,因为他正忙着跟团队洽谈没时间亲自来。

虞浅恩转身,对她扬了扬头:说吧。

第五百四十四章 特殊的选角第一件你也知道,谷雨的家已经布置好了,你立刻就可以搬进去。

虞浅恩点了点头,等她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是我们找到了合适的芭蕾舞老师,你也是立刻就能开始跟她学习了。

虞浅恩再度点头。

第三件……显然,这第三件才是重头戏。

连开拍前夕单独改剧本的事儿都敢当面告诉虞浅恩的柳编剧,这一回踌躇了半晌,才一边观察着虞浅恩的表情,一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那个,男主的妹妹,也就是谢依然的演员,导演想问问你的看法……虞浅恩听着她踌躇的语气,挑了挑眉:我只是一个演员,我能有什么看法?你先……柳雁慢吞吞翻了翻手机,对着她举了起来,先看看照片吧。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古装扮相的演员正在对着她微笑,照片的角落里,用行云流水的墨字写着她的名字——虞迟婳。

虞浅恩:……看着她写满省略号的表情,柳雁不由得在心里大骂导演奸诈。

剧组连个正规的副导都没有!于是这种难开口的事儿那个社恐的导演居然都交给她这个编剧来做,简直是太离谱了!她决定,待会儿要是虞浅恩发火了,她就立马把锅全部推到导演身上。

正在思考着把自己摘干净的方法,面前的虞浅恩却已经收回视线,以一种她完全没预料到的平静语气说:看了我也是这么说,我只是一个演员,选角的事情轮不到我来做主,只要导演觉得合适就行。

柳雁一怔,惊讶地看向她。

对上她的目光,虞浅恩笑了一下:怎么?你以为我会怒而拍桌拒绝跟她合作?柳雁吞吞吐吐:毕竟,试镜那天,你们闹得很不愉快……她没什么含义地笑了笑:我的人际关系和我的工作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不是有这个说法吗?当演员的,即便在自己的仇人面前也要能演出相亲相爱的效果来……虽然我才刚出道不久,但我好歹也是个专业演员呢。

柳雁很惭愧:是我想岔了。

她又接着解释:其实导演是很重视你的想法的,本来在那天试镜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把虞迟婳pass掉了,但最近几天突然接到一个高额的投资电话,对方的唯一条件就是让虞迟婳进组,要求还是只要有点存在感的女配……你也知道……虽然被社恐导演坑到了,但柳雁为了作品着想,还是不得不为他找补,咱们剧组是真的很穷,除了技术上的专业人士,其他职位上的人员基本都是兼职,真要凑估计都凑不齐一个配置完整的团队,王导自己是又当导演又当统筹又当策划,甚至拉赞助也都是他亲自上阵喝酒,可以说是身兼数职……所以,他实在是很难拒绝这个电话……柳雁很羞愧地说:不过他也说了,只要你不乐意就直接拒绝,毕竟总不能为了一个小配角就罔顾主角的状态——他是真的想拍出一个好作品的。

虞浅恩一直低着头,在安静听她说,直到她说完,她才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安抚道:我明白的,王导是个很真性情的人。

柳雁想到那个社恐男人,不免更加羞愧。

你回去了告诉他,我不会有怨言的,他也用不着感到羞愧,毕竟剧组有钱了,对我来说也是一桩好事嘛。

拍了拍柳雁的肩膀,虞浅恩拿着剧本对她晃了晃:那我回去重新背台词了。

看着少女走进教室的背影,柳雁摸了摸自己被拍的肩膀,突然有点恍惚:我和她到底谁更大?怎么有种她是大人,我才是小孩的感觉呢?·虞浅恩在出神。

最近以来,她这种状态是很少见的,因为她的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钻研剧本,学习知识,和席听培养熟悉感,以及学骑自行车……忙都忙不过来,甚至都忽略了和男朋友的相处。

但这会儿她是真的无法集中精神,一会儿担心剩下的时间够不够用来钻研修改后的人设,一会儿为学不完的知识发愁,一会儿又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虞迟婳,要跟她合作拍同一部电影了,而且还是带资进组……想到这里,虞浅恩简直快要笑出来。

用脚去想她也能猜到,这个资到底是谁出的资。

迟骄这个人,在听妹妹的话这一点上,还真是坚定得一如既往啊——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

眼底的笑意一点点被冰封。

虞浅恩撑着下巴发呆。

是的,她觉得迟骄不会不知道,她甚至相信,迟骄或许还张口劝过虞迟婳,无论是让她离开虞家也好,还是不要来靠近自己也好,尤其在上次她把虞迟婳推下楼梯后,他一定会更深刻地明白,到底怎样做才是真的对虞迟婳好。

可是,他还是无法罔顾虞迟婳自己的愿望,哪怕明知那愿望是有毒的,他也依旧会败下阵来,反正最后都有他兜底。

还真是让人羡慕啊……虞浅恩不知不觉喃出了声。

旁边正在浅眠的同桌被吵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虞浅恩懒懒一瞥,下意识就怼:看什么看?容钦嘴角一扯,即便还身在睡意之中,嗓音都有些哑,却还是张口就是浓浓的讽刺意味:怎么?公主殿下被贱民看一眼,还要收钱吗?……你到底活在哪个封建王朝?张口闭口就给我扣帽子,信不信我以封建迷信的理由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起来?最近学习了一些历史知识的虞浅恩冷笑着对她表示鄙夷,这么想当贱民不如去梦里穿越一把?怕就怕你对着真公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刚好看见他胳膊冒了个尖到自己课桌上,虞浅恩眼疾手快地一笔戳过去,容钦吃痛,眉头一皱,狠狠盯了她一眼,虞浅恩却捏着笔对他轻轻一晃,脸上还笑眯眯的,一副你能怎么样?的表情。

容钦默默转回脑袋,背对着她趴下去了。

虞浅恩这才轻哼一声,把笔放下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消杀新的剧本其实总体上改动并不太多,可当虞浅恩通读下来,却陡然觉得自己仿佛看的是另一个故事。

并不是情节有多大的变化,而是一个人物变化给整个故事带来的气质上的不同。

之前那个版本,虞浅恩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单纯小可怜去代入,即便后期逆袭,也是个励志小可怜,可如今改动后的人设,无论是从行为还是台词上,都显得更加层次丰富和复杂了——当然,这也就代表着,她更难把握了。

拿到新剧本的当天夜里,虞浅恩就研究得如痴如醉,还难得打起了草稿,把人物小传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于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喝了谢先生投喂的早餐才勉强好一点。

今天就要去工具房里住了?路上谢骁舟问她,虞浅恩在这方面和他有点分歧,就装作没听到,用心啃包子。

谢骁舟也不多说,只笑了笑,给她擦掉了唇边的油花。

等到保姆车抵达学校,虞浅恩向他挥手,走了两步后突然又转回头来,盯着他说:最近老觉得我的经纪人不是陈姐,而是你。

坐在车厢里翘着腿,姿态优雅的谢神对她挑了挑眉:不错,给了我灵感,等我过几年息影了,就来给你当个人经纪人。

虞浅恩愣了一下:那我是不是要赚很多钱才够给你支付工资?那可太见外了,我可以免费给你打工,甚至不需要包吃包住,只要给我你的投喂权就好了。

说着话,他手指在西装兜里一摸,转眼就拿了个东西,探出车厢,塞进了虞浅恩的兜里。

车门合拢,看着远去的保姆车,虞浅恩从兜里把东西拿出来,那是一颗包装漂亮的巧克力球,糖纸上有可爱的花体love字样——并且,又是粉色的。

虞浅恩:……你们真的对我有误解。

她嘟嘟囔囔地剥开巧克力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却忍不住笑了。

·然而虞浅恩并不知道,在刚刚离去的保姆车上,谢骁舟正在吩咐接手了阎城工作的他的司机:去烟苔巷。

吩咐之后他又接着给王茂打了个电话:你跟王导那边联系一下,我要和他见一面。

挂了电话,谢骁舟抬头看见后视镜里正盯着自己的陈锦红,他微微一笑:陈姐,怎么这么看着我?陈姐目光不动,瘫着脸道:别做得太过分了,你自己也是演员,应该知道有些苦是必须吃的。

谢骁舟靠着座椅,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似乎思索了两秒,才对着她笑道:可我偏不想让她吃苦。

·大约是出于对谷雨的世界迫不及待的好奇,虞浅恩在午休期间就赶往了剧组给谷雨租的房子。

烟苔巷,坐落在一中附近成片的学区房里,是求学心切的家长们,即便再如何急迫,也无法接受的一个小区。

——说是小区并不准确,因为组成巷道的两栋矮楼都没有物业,也没有保安。

这只是两栋爬满青苔与裂缝的老房子,随机拼出来,一条又窄又坎坷,随时都堆满垃圾与积水的巷道而已。

虞浅恩踩着自行车进入巷道的时候,第一感觉只觉得自己这自行车真是与这里格格不入,所以他很快就对跟过来的阎城说:你重新帮我买一辆车,去二手店买,要最破最旧的那种。

从没听过这种要求的阎城:……那会无法保障你的安全。

他眼神颇有内涵地看她一眼,你现在都还歪歪扭扭呢。

虞浅恩:……我很快就会变成骑行高手的。

她翻了个白眼,把车停在路边,对着地址径直开始找地方。

巷道里面开着不少门,有的进去是中空而四周布满房间的矮楼,有的则是开在外面的小店铺,有卖烟酒的,还有卖蔬菜的……自行车铃叮当响起,有穿着保安服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车轮驶过地面积水,顿时溅起许多小水花,泼了虞浅恩一裤腿。

阎城顿时皱起了眉,虞浅恩却只低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找了。

最后他们找到了一家猪肉店,黑梭梭的房子,只有门口一条挂满猪肉的案板上方亮着白光,可这样的房子里,却聚了不少人。

虞浅恩一眼看见熟悉的背影,抬脚就走上前去。

王导。

她把口罩摘下来,导演回头一见吓了一跳:怎么现在来了?不是说晚上才来吗?我想先随便看看……她说着,视线已经转向房子内部,刚才离得远没看清,这会儿进来了她才发现,有好几个戴着防护面罩的人,正在拿着什么东西在房间里四处乱喷。

他们是干什么的啊?虞浅恩狐疑。

王导眼神发飘,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啊……那个……我听说你最近自行车学得不错啊…………虞浅恩静静看了他片刻,干脆直接走过去拉住了一个正在指挥那些人的女孩子,可以请问一下你们在干嘛吗?看了还不知道吗?在做消杀啊,这种又潮又阴的老房子,最容易滋生蟑螂老鼠和一系列细菌了。

那小姐姐笑得很甜,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公司拉业务,十分积极地介绍道,等我们做完一通消杀,再往墙角布置几个香薰,那就是外表看着再阴暗,住着也一定是健康舒服的!你们剧组以后要是还有类似需求,也可以来找我们……虞浅恩默不作声接下她递来的名片,转头看向导演。

王导顿时低头,虞浅恩就走过去:是陈姐吗?王导眼睛一亮:是是是……是谢骁舟吧?是是……王导卡住了,呆呆看着她,半晌才摸了摸头,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俩的关系,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可以放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

虞浅恩微微皱眉,我之前不是说过一切听你安排吗?你觉得谷雨应该住这种外表阴暗但其实干净健康,甚至还装着香薰的房子吗?王导皱着眉:可是谢神说的也很有道理,我总不能为了电影的真实性而罔顾你的健康啊。

……虞浅恩不想多费唇舌,直言道,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是演不好谷雨的,我只会出戏。

王导被难住了,虞浅恩却已经转身面向那些人,她拍了下手掌:好了,你们可以不用忙了,到此为止吧。

头也不回,她面无表情道:谢神那里我会去说,导演你不用为难,只需要思考怎样才能拍好电影就行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热闹但实际上,虞浅恩根本就没想去和谢骁舟谈。

想必那个人也不会主动跑来问她为什么中断他的命令,顶多就是想别的办法来达到目的罢了。

那就慢慢过招咯。

她骑着自行车,心不在焉地经过那些矮旧的房屋。

经过某处单元楼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打麻将的声音,在这样狭窄逼仄又满是生活气味的巷道里,那些人响亮到甚至有些凶暴的喊牌声,以及粗鲁的大笑和细碎的说话声,听起来都有一种鼎沸的烟火气。

虞浅恩有些恍惚,一瞬间突然想到了剧本里一句谷雨的内心独白。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住进热闹的楼房里,即便它们也都破旧不堪,却总让我觉得里面的人都很快乐。

他们的笑从空中飘来,衬得流进我家的积水更加阴冷。

·价值几万的自行车驶过地面的积水,涟漪一圈圈荡开,将透蓝的天空倒映得浑浊不堪。

虞浅恩嗅到了垃圾的气味。

其中有腐烂的果皮,有馊掉的剩饭,有蔬菜的烂叶,还有混杂在一起的汤汤水水,它们混和着积水的湿气,以及墙上青苔的生冷味道,一起唤醒了虞浅恩记忆里的烟火气。

直到这一刻,她才陡然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从前,也很久没有再接触过这样的世界了——就像那些过去都已经死掉了一样。

前面拐角,她的自行车稍稍滑了一下,好在最后踩着地面稳住了,才没直接撞到墙上去。

阎城在后面迈着长腿跟上来:怎么样?还要重新买破车吗?虞浅恩转头看他一眼,有些恼羞成怒,却又很快平静了。

买。

低低地说了一声,她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骑着车出去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许多经过的人都在对着她鼓掌。

不错不错!终于学会了!虞浅恩牛b!虞浅恩厉害!虞浅恩加油!……摔了无数次才终于学会骑自行车并且还歪歪扭扭的虞浅恩同学被夸得面红耳赤,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跳下车,推着车子去了车棚。

刚想悄悄溜走,她却突然接到了导演的通话,说是芭蕾舞已经到学校了,在艺体班的某个舞蹈教室,让她有时间的话去见一见。

虞浅恩收起手机,按照地址问了几位同学,最后成功找到了舞蹈教室。

她先敲了敲门,在听见回应后才走了进去。

视线一扫,窗边站着一个身穿练功服的纤细背影。

她往里走了两步,试探道:赵老师?那人影一顿,转头看向她看来,笑吟吟地道:赵老师去厕所了,姐姐。

虞浅恩:……是虞迟婳。

她收起抬起的手臂,慢慢向她走过来:因为我的角色是专业的芭蕾舞学生,所以在这一方面需要比你更多的练习,为了方便姐姐你的时间,我就干脆也来学校体验了。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对她笑眯眯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啊?虞浅恩无话可说。

她口罩还没摘,就这么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到墙边坐下等老师。

虞迟婳倒也没有纠缠,安安静静走到一旁看起视频来了。

没几分钟,老师推门而入。

那是一位年约三十左右的女性,样貌典雅,皮肤白皙,仅仅是从门口走到室内的一段路程,就让虞浅恩看出了许多动人的气质。

浅恩,终于见到你真人了。

赵老师走到虞浅恩面前,和站起来的她握手,我很喜欢你演的苏妩,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很适合跳芭蕾,现在居然真有机会……虞浅恩用另一只手把口罩摘下来,对她笑了笑:现在要学习芭蕾的是谷雨,苏妩想学只能等下辈子投胎了。

赵老师顿时手捂心口,做出伤心的表情:这叫什么?正主发刀吗?我的心好痛。

没太听懂她在说什么的虞浅恩歪了歪头,一旁的虞迟婳却已经解围般道:刚刚赵老师见到我也说很喜欢付月清来着,那你到底是更喜欢苏妩还是付月清啊?赵老师神情一顿,对她微微笑道:现代社会,还不许我两个都爱吗?听着她们的交流,虞浅恩有些疑惑,问赵老师道:付月清是谁?赵老师:……虞迟婳笑眯眯的脸顿时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姐姐,那是我演的角色。

虞浅恩哦了一声,漠然道:没听说过。

虞迟婳:……忍住唇边的弧度,赵老师对虞浅恩道:怎么样?你是打算今天就开始学习吗?可你还没有买服装吧?虞浅恩点了点头,赵老师便道:那就不着急,先买衣服,你把你的尺码发给我,我帮你去我常去的店定做一套就好,不过练习只需要穿练功服就可以,你今天回去把装备都准备齐全,明天再正式学吧。

她说着把手机拿出来:咱们加个好友,我把买衣服和鞋子时的注意事项都发给你……·于是这一天,虞浅恩只是简单的和赵老师见了个面,交换了联系方式便离开了。

到放学的时候,陈姐已经把她的行李都收拾好,等在了校门口。

看了一眼翘了晚自习的同桌,虞浅恩沉默地出了教室。

保姆车门被打开时,她看见了早上才分别,中午又刷了一把存在感的人。

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副驾驶:陈姐没来?我在帮她代班。

谢骁舟说着,拍了拍手边的行李箱,送你去新家。

虽然中午才被他摸了一下逆鳞,但虞浅恩此刻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脸,飞快地爬了上去。

·入夜的烟苔巷和白天有很大不同。

巷口那盏一闪一闪的路灯,和漆黑夜色一起,将这条本就逼仄的巷道变得阴冷又神秘。

开不进去的保姆车停在了巷口旁边,谢骁舟提着行李箱下来,往里面望了一眼,又转头去看虞浅恩:住在这里会怕吗?虞浅恩也往里面看了一眼。

昏黄灯光闪烁在黑色沼泽般的长巷里,晕出零星的斑点。

那些光斑似乎让这条巷子变得温暖了一些,却又因为那些更深暗的阴影而显得更令人害怕,不敢探寻。

虞浅恩乌黑瞳孔映着这一切,她却很快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可怕的。

正好有一阵吵闹的洗牌声传来,虞浅恩侧耳听了听,对着谢骁舟,往上轻轻一指:你听,还有人打牌呢。

多热闹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我们都知道绕开反光的积水,路过那些亮着灯的单元楼门以及小卖店门,虞浅恩凭着记忆停在了一扇上了锁的木门前。

谢骁舟瞧了一眼那把锁,抬手捏着观察了一下:我都好久没见过这种锁了。

乡村里很多人家都是用的这种木门和铁锁,不过身在鸦海市,确实比较少见到。

虞浅恩掏出编剧下午交给她的钥匙,很熟练就把锁打开了。

木门发出吱嘎一声,两人就着门外昏暗的路灯走进去。

看见虞浅恩熟练地摸上墙壁,按下了灯的开关,谢骁舟挑了挑眉:这么熟了?我看过他们发的照片,把家具和开关的位置都背熟了。

少女穿着学生气十足的衣服,随手将书包丢在了老旧的沙发上,然后转身坐上去,以极其随意的姿势向后靠着,仰头对着谢骁舟摊了摊手,道:欢迎来我家,你请随意。

谢骁舟并不知道改动后的剧本内容,可光是看着少女此时的模样,他脑海里已经隐约能勾勒出这个角色的雏形了。

随性,痞气,冷感,却又爱笑……望着她微弯的唇角与毫无笑意的充满距离感的眼睛,谢骁舟心想:看来又是个充满矛盾的危险角色,又要吸粉了。

想着网络上那些越来越多,在她微博底下喊老婆甚至老公的人,他在心底悄然发出了一声阴暗的叹息。

谢骁舟还在为必将越来越多的情敌叹息,虞浅恩却已经收了戏,恢复了正常样子,跳起来问谢骁舟:你要喝水吗?她说着就转身去找开水壶。

那是剧组特意从二手市场里淘来的,贴着一些不知存在多少年的贴纸,她却用得很顺手。

插上电后她又倒腾着找出了一只印着卡通美少女的马克杯:这是谷雨小时候攒了好久的钱买到的,也是家里唯一一只马克杯,她爸妈都用的塑料杯子。

在此期间,谢骁舟已经到沙发上坐下了。

几分钟后,虞浅恩将杯子端过来递给他,看姿态就像个交作业的学生。

谢骁舟不由得笑起来,却不说话,接过水,往杯子上特意看了一眼。

虞浅恩以为他担心不干净,赶紧道:这杯子洗过很多遍,还消过毒了,所有厨具都消过毒……看着那只旧杯子,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虞浅恩自己也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还是算了……虽然她自己是活得比较糙,但谢骁舟不一样啊,虽然家庭环境糟糕,但他从小可是在城堡里长大的,连喝的水可能都是全世界最高质量的水……这么一想,虞浅恩就觉得自己唐突了,她伸手就要把杯子拿回来,却被谢骁舟轻松避开。

他低头喝了一口,温度很烫,谢骁舟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

口腔里烫得不行,但他表情却很正常,甚至有些严肃:你想什么呢?之后几个月时间你都要用这杯子喝水,你觉得我会嫌弃吗?虞浅恩:……救命,你都这么强调了,我拍戏的时候怎么办?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自己在镜头底下演谷雨的时候,一边用着这个杯子喝水,一边想到这杯子是谢骁舟用过,还特意表示过不嫌弃的……她还怎么演小可怜儿啊!虞浅恩及时止损,立刻劈手把杯子夺回来,嘟嘟囔囔:那不是觉得你金贵吗,又是谢神又是谢总的,估计这辈子都没用过这种杯子,也这辈子都没喝过二手烧水壶热的水吧……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低头看向手里的杯子,喃喃地道:这……是开水啊?少女猛地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谢骁舟:你就这么喝了?谢骁舟表情不变:没什么感觉。

虞浅恩不信邪,另一只手碰了碰杯壁……很烫。

她看了谢骁舟一眼,男人却还是那个表情,她就干脆仰头要喝……谢骁舟赶紧拦住她,无奈道:这是开水…………虞浅恩无言地看了他片刻,放下杯子就要去看他的嘴巴,你张嘴我看看,烫破了没有。

没有。

谢骁舟握住她的手腕,努力往后避开,我皮糙肉厚,喝点开水不算什么。

……那你就让我看看!我晚上吃了大蒜!……虞浅恩是真没想到这一招,无语了片刻后坚持不懈继续动手,我不嫌弃你!我还吃了榴莲!眼见少女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谢骁舟身体微微僵硬,终于忍无可忍逮住她手舞足蹈的两只手,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你消停一点。

吵闹陡然停止,连空气都安静下来。

虞浅恩猝不及防倒在沙发上,呆呆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他眼神有些暗,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我没事,你相信我,好吗?虞浅恩:……这么低的声音,虞浅恩听得耳朵一阵酥麻。

仿佛被电流窜过脊椎,她把人猛地一推,直挺挺地站起来:那个……少女转眼变得面红耳赤:时间太晚了,你也该回去了,还有那么远的路呢。

谢骁舟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恢复了自然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开口:我……不回去了。

虞浅恩:……她惊讶地看着男人:不……不回去了?那你要……当然是留在这里。

谢骁舟又把水杯端了起来,往外边举了举,这门外边左右都是长巷,黑洞洞的,我不敢出去。

虞浅恩:……这也太睁眼说瞎话了。

可是这里很不方便,你肯定睡不惯也睡不好的。

总不会比外面更让我恐惧。

虞浅恩:……还真演上了?少女第一次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谢神,眉毛都皱成一团了。

可谢骁舟盯着她,眼神很安静地道:还是说,你真的很想我回家吗?虞浅恩一怔,就跟幻觉似的,他恍惚以为自己从他茶色的眼睛里看见了大片的黑色阴影——是那座巨大的城堡。

它们耸立在与世隔绝的森林之中,仿佛其存在本身就代表着极致的孤独与寒冷。

那也是她下定决心要让谢骁舟离开的地方。

——等等,这好像是第一次,谢骁舟说要在外面睡!以前明明就算再忙再晚也会回家的!想到这里,虞浅恩已经条件反射地出声了:好!她紧紧盯着谢骁舟,因为极度的专注甚至显得瞳孔有些无机质:那就留下来吧。

既然是你第一次主动踏出那座牢笼,我当然要想尽办法让你在外面留更久一点——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我中了你的卖惨苦肉计一样。

在她对面,谢骁舟把头往后靠在沙发上,望着她,懒散地弯起了唇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与她对视,眼神温柔——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是没关系,就算打破原则,就算走出舒适区,我也决定在与你有关的一切事情上,都随心所欲。

我想知道,这样的我们,或者说,我这样的人,能凭借爱意,与你同行到哪一步。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夜色梦话谷雨的家一共有两张床,一张在主卧,一张在沙发背后,只是沙发后面那张小床还没有收拾,导演说要去找那种老式床上用品,不但得做旧还得要求质感也粗糙一些,所以让她暂时就用里面的主卧大床。

于是在洗漱过后,两人就在床上陷入了相顾无言的状态。

灯被熄灭了,小小的方框窗户漏进来一点别人家的灯火。

谢骁舟率先收回了视线,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我可不是为了占你便宜才说要留下来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虞浅恩也煞有其事地点头:要占便宜也是我占你便宜,而且我知道,你是因为怕黑才不敢回去的。

知道就好。

谢骁舟一点都不脸红,语速悠闲而散漫。

随后又陷入寂静。

一床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中间的距离隔出一条半人宽的凹陷。

虞浅恩也平躺着,她望着天花板,心想这样的距离并不足以让她感知到他的温度,但为什么还是觉得存在感好强呢?她的身体和感官好像已经完全不听指挥,无时无刻不聆听着房间里的另一段呼吸,关注着另一个人的每一次微小动静,同时又欲盖弥彰般胡思乱想:大概是因为上一次在城堡里同床共枕的时候,她的精神太虚弱和痛苦了,所以才能那么自然地被他抱着睡着吧。

但凡她那时候清醒一点,肯定都要被烤熟了。

在逐渐加快的心跳和耳朵上逐渐上升的温度里,虞浅恩咽了咽喉咙,手指在被子底下点来点去,努力想让自己把注意力从男人轻而低的呼吸声里拽出来,却始终不得其法,最后只好张口强行打断这种古怪的氛围。

我有一个同桌。

她突兀地挑起话题,他叫容钦,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嗯。

谢骁舟回应了,随意地问她,怎么特别了?不像是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孩子,不爱学习也不爱交朋友,看起来对学校也没有一点好感。

那他为什么还要上学?谢骁舟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家长强迫的?如果倒没什么特别的了——但这是人家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谢骁舟:……片刻沉默后,他无奈地嗯了一声。

这个话题就这样中断了。

虞浅恩把手放到腹部,十指动来动去地绕圈。

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隐约车铃声,她又灵机一动换了话题:对了,我现在会骑自行车了,虽然还有些不稳当,但已经能成功从学校骑到这里了。

谢骁舟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些不满的笑意问:怎么?学校里的学生教得比我好吗?……那不是人多力量大嘛,而且我不想在你面前丢脸。

我看你这亲疏远近制定得很有问题。

……这个话题又结束了。

虞浅恩的呼吸却越来越紧张。

她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但她还一点困意都没有,反而有越来越精神的趋势。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又并非如城堡那般充满某人不快乐回忆的空间。

在这座置身于暗巷,置身于万家灯火之中最平凡的一处昏暗空间里,她和谢骁舟为了陪伴彼此而躺在同一张床上,一起沉入昏黑的夜晚,也将一起迎接黎明——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完全睡不着。

又紧张,又兴奋,又有些舍不得时间的流逝,心跳还快得离谱……她又开始拼命想话题,半晌终于想到一个。

数学真的好难。

黑夜中又响起少女的声音,语气不像抱怨,倒像是紧张,历史课倒是挺有意思的,虽然前两年我自己也看了不少书,但和老师讲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谢骁舟嗯了一声,又道:如果你喜欢听课,我可以教你。

谢老师……虞浅恩愣了一下,真的能当谢老师吗?以前接过老师角色的剧本,虽然最后没有演,但去考了个教师证。

虞浅恩差点直接坐起来了:哪个科目啊?数学,不过是大学经济学的课程。

虞浅恩:……瞬间萎靡的少女哦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谢骁舟就笑出声来:不过别的也可以教,你想听什么我就教什么,有不擅长的去学一学就好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虞浅恩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就是学神吗?她向往道,你以前上学的时候,肯定是永远挂在榜一,次次都拿冠军的风云人物吧。

我的确是风云人物,毕竟我读到哪个学校,谢氏就捐楼捐到那个学校,再加上我大半学业都是在家里完成的,我的同班同学其实很多甚至都不认识我的脸,所以我留下的一般都是很神秘的传说。

谢骁舟转头看她,语气轻松地问:你没发现吗?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爆料过我校园时期的八卦以及照片,那不是因为公司封口,而是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

……虞浅恩仔细分辨他的语气,再借着微弱的光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确定,他到底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只是把糟糕的情绪都藏在了眼神里。

于是最后只好根据自己的心情去下意识反应。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越过中间的楚河汉界,摸了摸谢骁舟的头发。

柔软而蓬松的,手感很好。

摸了两下,她觉得不够,还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嗅到她掌心洗手液的香气,谢骁舟有些发怔,他任由视线变暗,任由脑袋上的触感延续,再看着她的手离开,视线里出现昏暗中侧向他的脸。

看来我们都没有度过普通的青春。

虞浅恩望着他,笑了一下,又认认真真道,大概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吧,为了让你变成现在这样耀眼的样子,所以才让你吃了很多苦。

这句话说完后,他们都沉默了几秒。

虞浅恩最开始还很自然,被男人这么一动不动盯了好一会儿后,她慢慢把脑袋转了回去,缩在被子底下的手也开始重复起无意义的敲击动作了。

眼珠子在黑夜中转来转去,她绞尽脑汁地又想到一个话题,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却突然感觉被子一动。

被子底下,谢骁舟的手毫不犹豫地越过了楚河汉界,抓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第五百四十九章 朝阳刚准备说的话全都蒸发在脑子里,虞浅恩顿时忘了张嘴,整个人都哑巴了。

那只手却拢住了她的五根手指:你的手很凉。

天生的。

谢骁舟没有说话,只错开了她的指缝,修长的五指穿过缝隙,与她十指交叉,然后握紧了。

然后谢骁舟闭上了眼睛,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满足般的叹息:睡吧。

过了片刻,昏暗的室内响起一声干巴巴的哦。

虞浅恩闭上了眼。

说来奇怪,之前一直紧张心跳到完全睡不着的她,居然很快就在温暖中浮浮沉沉着失去了意识。

这一夜她没有做梦,暖意由掌心辐射,在黑暗中包裹了她的整个躯体。

直至晨光越过窗棂将她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面前这张模糊不清的脸时,还险些以为自己没睡醒。

可很快她就清醒过来了,然后就陷入了发呆状态。

晨光淡淡,逼仄阴暗的卧室也被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

他们并没有保持昨夜入睡时的姿势,中间的楚河汉界没有了,手还牵着,两人面对面,几乎头抵着头,于是虞浅恩能清楚看见他的脸——可即便如此,她也有种视力突然下降了的恍惚感。

余光里呈现老旧的陈设,斑驳的墙壁,深色的被子——可这暗色调的一切,好像全都在因为面前这个人人而变得温暖和耀眼。

虞浅恩呆呆地看着他,从他线条优美的眼,看到挺拔如雕刻的鼻梁,再是唇——薄,但弧度却很好看,是只有画笔才能描绘出来的堪称美丽的线条。

还有流畅而利落的每一寸轮廓——这一切组合成这张独一无二的脸,微笑时温润,不笑时清冷,闭眼时温柔,睁眼时深沉。

虽然总有粉丝说他是外热内冷,并为这个人设更加沉迷,可虞浅恩却觉得,对她来说,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暖色的,就像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时,却已经驱散了夜色的朝霞,一点都不刺眼的一直存在于她的世界里这样的一个人,让她心软,又让她心痛,还让她心喜和自由……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抬起来,隔着空气沾着晨光,不知是勾勒还是抚摸地滑过他的眉眼与轮廓,最后,代替手指的,变成了嘴唇。

虞浅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贴过去的,她只知道清醒时,谢骁舟的睫毛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的睫毛上落着晨光,她看了两秒,继续被诱惑一般凑过去,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

恍惚有光做的蝴蝶扑啦啦飞起来,她让开的时候却发现男人并没有睁开眼睛。

虞浅恩静静趴着,眼睛紧紧盯着他,小动物一样警惕地观察了许久后,终于确定他是真的没醒。

于是那点羞涩就变成了好玩,她再一次慢慢凑过去,这一次吻在了额头。

人还是没醒。

虞浅恩忍不住翘起嘴角,又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三番四次,少女轻若羽毛的亲吻几乎落遍了沉睡之人的脸颊。

又一个吻将要落下时,连呼吸都没有改变一下的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偏了下头,于是这个原本要留在侧脸上的印记,轻轻落在了嘴唇上。

虞浅恩顿时呆住了,下一秒她听见低低地笑声,谢骁舟眼睛都不睁地发出睡意惺忪的嗓音:睡美人现在要醒了,让我看看吻醒我的是不是我想要的王子。

他睁开眼睛。

这个无声的动作被晨光沾染,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然后湖水般的茶色瞳孔映出了虞浅恩发呆的脸。

笑意涟漪般荡开,谢骁舟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看来是呢。

那我们可以结婚了,王子。

虞浅恩:……她猛地翻身坐起,面红耳赤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骁舟睁开眼睛,换了个姿势,撑着自己侧脸看她:怎么了?你不想负责啊?虞浅恩:……哼哧哼哧半晌,虞浅恩终于道:哪有男人把自己说成睡美人的……还有,醒了就要立马结婚,这根本就不是童话故事的进度。

哦?那你趁我没睡醒偷亲我十三下,又是哪个故事里该有的进度呢?虞浅恩:……你居然还数了!虞浅恩崩溃了,她第一次对着谢骁舟口不择言,骂了句变态就捂着脸跳下床跑掉了。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被骂做变态的谢骁舟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了半晌后他噗通躺倒在床上,舒展着修长的四肢,望着头顶陈旧的天花板,笑容从他脸上一点点消失,最后变成出神的宁静。

除了必要的工作需求,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在外住宿过了。

——虽然早就想象过,可原来真的会有畅快呼吸的感觉。

门外的虞浅恩在噼里啪啦地小跑,然后叮叮当当地洗漱和烧水,大概因为这些声音的存在,眼前老旧甚至阴暗的一切,都好像变得可爱起来了。

谢骁舟偏过头去,面向那方四四方方的小窗户。

斑驳的贴纸遮不住阳光,他抬起手来,晨曦从他指缝间漏下,再洒入他玻璃珠般的眼睛里。

——好像时隔多年才再次见到太阳升起。

谢骁舟想。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朝阳呢?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秒后少女别别扭扭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你还要继续睡吗?……不睡了。

谢骁舟坐起来,修长的身体被晨曦勾勒出挺拔线条,他背对着阳光,对虞浅恩露出了笑容,既然你给了我这么值得纪念的早晨,那我也得投桃报李,给你做份早餐吧。

虞浅恩疑惑歪头,看了眼房间里的摆设,再看了眼正在把水烧得震天响的电器:美好的早晨?谢骁舟更加疑惑:你亲了我十六下,难道还不够美好吗?虞浅恩:崩溃!怎么又变成十六下了!因为过程中老是回味上一个吻,所以数错了,刚才我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十六下。

虞浅恩:……够了够了别说了!她用力瞪了谢骁舟一眼,又转身跑走了。

胡说八道的谢神还笑吟吟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地起了身出去了。

第五百五十章 被打破的平静出门时门口已经停好了一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

虞浅恩围着它转了两圈,摸了摸上面的锈迹,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骁舟却皱起眉来,晃了晃龙头:安全有保障吗?阎城亲自去选的,应该没问题。

相处这些时间,虞浅恩逐渐了解了阎城的靠谱,便随口为他说了句话。

谢骁舟看她一眼,没说话。

少女背着书包骑上自行车: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不用每天接送我了。

她把着龙头,侧头看着站在身边的男人,微笑道:刚好可以多睡会儿觉。

一脚踩上踏板,虞浅恩和谢骁舟道了别,正要蹬踏板离开,却突然被一阵风吹乱了头发。

她一下子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乱飞的长发:完蛋,我发圈又没了。

话音刚落下两秒,她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

在白衬衫底下,原本总是戴着腕表的地方,此时正挂着好几根颜色不同的发绳。

虞浅恩呆住了,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神情全是不可置信。

怎么了?谢骁舟微微挑眉,我不能随身携带发绳吗?不是……虞浅恩抿了抿唇,从他手腕上认认真真选了一根草青色的发圈下来,然后三下五除二绑好了头发,完了还在男人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凑在他耳边轻而快地说,我很高兴。

少女骑着车远去了,车轮驶过地面的声音与二手车上不受控制的清脆铃声一起,充溢了整条长巷,最后又消失在巷道尽头的蓝空里。

谢骁舟一手挂着自己的外套,一手挽着袖子,露出腕骨上套着的几根发绳。

他望着那背影直到消失,才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片刻后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这有什么可开心的?话是这么说,他却在回去的路上给秘书助理颁布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任务:给我找个设计师,我要长期定制扎头发的东西。

顿了顿,又补充:设计师要身价最高的,珠宝设计或者造型设计都可以……算了,聘一个设计团队吧。

秘书:……是。

·虞浅恩戴着口罩和帽子,骑着她的破自行车,在大约半个小时后抵达了学校。

把车停在竹香饭小摊前,掏钱买了一根竹香饭和一杯豆浆,她一手掌龙头一手拿着竹香饭,一边吃一边推着车朝校内走去了。

刚走出没几步,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刚刚从烟苔巷启程的时候,阎城先一步开着保姆车来了学校,而此刻,她那辆保姆车周围,正密密麻麻地围着人。

——是媒体来了。

虞浅恩嘴里的竹香饭顿时不香了。

她飞快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再把口罩重新拉上去,又将帽子往下压了又压,推着自行车快步从保姆车旁经过了。

大概是她经验逐渐老到,那些围着保姆车的记者又太过专注,倒是让她成功逃脱了一长段距离。

然而功亏一篑——就在还差几步就能进门的地方,一个守株待兔的镜头突然毫无预兆地拦在了她面前。

虞浅恩?是虞浅恩吧?话筒上别着XX新闻的字样,男记者兴奋地拉着摄影师往她面前怼,听说你和席听为了体验角色,现在正在一中当学生,可以透露一下你们有没有在同一个班吗?不好意思你认错了,她刻意压低嗓子,我不是虞浅恩。

她糊弄着就要从男人身边疾步走开,却被生生扯住袖子,不得不停下来。

你就是虞浅恩啊!怎么还不承认呢?我只是想随便采访一下……虞浅恩:……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大部队的注意,还围在保姆车附近的记者们转头一看,一声虞浅恩在那边的呐喊后,人与镜头全都一拥而上。

站在校门前的虞浅恩瞧着那一张张兴奋发红的脸,突然有种自己是在拍丧尸片的错觉。

自己就是那坨鲜活的人肉,而这些记者则是渴望人肉的丧尸。

她被自己的想象麻了一下,再回神时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好在在那之前,保姆车上的阎城早已察觉到不对,几乎是争分夺秒抢在了记者之前接近她,将她整个人挡在了身后。

但可惜的是后面也有人,虞浅恩依旧无法脱出重围。

虞浅恩,你和席听来一中体验校园角色,不会给这所学校的普通学生造成影响吗?——他们教我骑自行车也算影响吗?虞浅恩,第三只玫瑰很快就要下映了,现今票房已经超过了文艺片最高纪录的好几倍,你对此有什么看法?——除了谢谢大家我很高兴之外我还能有什么看法?虞浅恩,作为第一个和谢神合作激情戏的女演员,你在网民投票中已经成为了众多女演员最嫉妒的女性,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女演员嫉不嫉妒我为什么要网友投票决定?听说虞迟婳也加入了倒春寒剧组,你真的有信心能和她在剧组和平共处吗?虞浅恩:……看着那个拼命想把话筒递到她嘴边的记者,虞浅恩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难怪之前半点影子见不着的记者,今天突然都一窝蜂地涌出来了呢。

她唇角浮起一点冷淡的弧度,有人捕捉到这个微笑,立马大声道: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呢?是不屑吗?你对虞迟婳也加入了剧组有什么看法?会觉得不舒服吗?会罢演吗?虞迟婳为什么能加入到春寒剧组?她真的是靠试镜进来的吗?还是虞家为她疏通了关系?你和虞迟婳到底谁跟虞影后关系更好?你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产生矛盾?……虞浅恩一言不发,阎城一把拨开杵到她面前的话筒:我们不接受采访。

他显然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眉头皱得死紧,常年带笑的脸上,不耐与厌烦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这样一位压迫力十足的保镖也只是让记者们短暂地怂了一下,很快他们就以更加热情的姿态向前拥挤起来。

虞浅恩请你回答一下……虞浅恩你和虞迟婳……虞浅恩你和你妈妈…………帽檐很低,下面藏着少女阴晦冰凉的眼睛,那里面装满了几欲作呕的厌恶与烦躁。

她的手垂在身侧,早已经握成了拳头。

第五百五十一章 异类阎城已经开始给陈锦红打电话——都是因为公司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这些天过得太自由了,导致所有人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出。

陈锦红接到通知立刻开始给导演和校长打电话,这边也说好马上派保镖过来。

然而没等这一切到位,现场突然出了点变故。

先是有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来:哎呀我钱包掉了!快帮我追!尖叫声就在人群外围,随即严严实实的人墙突然就被几个学生硬生生撕开了。

让让我找钱包!这位大哥麻烦让个路!……叽叽喳喳地响亮女声打乱了一切,骚动的记者群在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帮助下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正低头站在阎城背后的虞浅恩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她一愣,下意识松开拳头抬起头来。

几个颇为眼熟的女生已经纷纷扑到了她面前,她们在她身边围成一个小圈子,一人拽着一只手,几乎是生生把人架起来,又在几个男生的强势帮助下往人群外边冲去了。

好不容易才堵到虞浅恩的媒体哪里肯让,纷纷堵在路上大声抗议:干嘛啊你们?别打扰我们采访好吗?学生管这事儿干嘛?虞浅恩请你回答问题!为什么不回答?是因为心虚吗?·听到这些话,原本还拿丢钱包当借口的女生们顿时炸了,借口也不要了,一路边挤边发出大吼。

各位大爷大妈!你们才是别打扰我们上学好不好?!心虚个屁啊!冲学校来侵犯人家隐私你们都不心虚还要人家心虚?!煞笔大人滚蛋!别来我们学校扰乱净土!就你们会拍视频是吧?我们也会拍呢!到时候把你们的照片一张张放网上去让家长喷死你们!当真有女生举起手机对着经过地记者一个个拍脸,这年头的网暴事件层出不穷,媒体行业人都知道厉害,于是凡是入境地纷纷开始挡脸。

女生们抢到空隙,赶紧抓住机会夹着虞浅恩一路前冲,终于成功撕开人群逃脱出去了。

后面记者还想追,却被那些帮忙开道的体育生纷纷堵住了前路。

诶诶诶别挤啊,我们可是体育生,给我们挤摔了要找你们要前途耽误费的。

你们这是想硬闯我们学校啊?一中没有校牌不能进的……这些学生跟着阎城一起,很快就将记者群留在了原地,直到看着虞浅恩被带着冲进了学校,方才还围成人墙的体育生们才轰然而散,很快就在人群里消失了。

留下众记者在原地发呆,半晌后他们各自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懊恼和不可思议。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带着任务来这里的,本来就打着打扰学生生活,破坏虞浅恩路人缘的目的,结果却没想到成了她好人缘的见证者。

但是,这可能吗?身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真能和一群象牙塔里的学生打成一片?而且看刚才带她跑的还都是女生,女生不是攀比心最严重吗?她们真能看得惯虞浅恩?站在面面相觑的记者前方,阎城转过头去,隔着快速被保安拉拢地移动门,他看着在人群簇拥中逐渐走远的虞浅恩,不知为何,眼底突有淡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直到越过校门,在立着雕塑的喷泉前停下来,虞浅恩整个人都还是懵着的。

有人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声音轻快地问她:喂,呆啦?虞浅恩猛地回神,抬头,无意识地环视围在身边的少女们,吐了个你们出来,却又卡住了。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挠了挠头,指了指自己的脸,笑:不会不记得我了吧?你骑自行车的时候我可是指导员之一。

还有我……我也是!我倒是没当你的指导员,我只是隔壁班看热闹的,哈哈……记得。

虞浅恩怔怔的,下意识扯了一下自己的包带,又低低说了声谢谢。

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小,她又抬高了音量:谢谢你们啊。

诶~这种时候你应该跟我们击掌碰拳,然后说请我们吃饭,就完事儿了。

高马尾女生攥起拳头,跟她抓在书包带上的手轻轻碰了一下,还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这才是当代年轻女性的友谊。

顿了顿,她收回拳头:那什么……我们应该勉强算朋友吧?虞浅恩瞳孔微微一缩,半晌才点了点头:算。

本来还打算多说点什么,但预备铃却突兀地打断了一切。

高马尾和另外两个都是艺体班的,与虞浅恩目的地并不相同,她就催着虞浅恩和其他在教学楼上课的女生赶紧走。

望着她们逐渐跑远的背影,高马尾摸着下巴,半晌才慢吞吞道:我瞧她不自在,怎么感觉跟从没交过朋友似的。

可能是没咱们这么接地气的朋友吧。

另一个女生哈哈一笑,今天居然牵着虞浅恩跑了这么远,我这只手一天都不要洗了。

我一个月都不洗了,哈哈哈。

玩笑声里,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走向了艺体班的练功房。

·一向在背诗背书上非常积极的虞浅恩,这个早上完全地溜号了。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掌,之前被少女们牵着一路狂奔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

柔软的触感,温暖不灼人的温度,微微用力却不会让人疼痛的力道,以及视线里飞扬的长发,和一路转头看向自己的,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当代年轻女性的……友谊。

触到最后两个字时,她突然觉得心脏麻了一下。

友谊……是朋友吗?即便对彼此了解不深,即便只有萍水相逢的缘分,即便必然只是彼此生命的过客,也可以视作朋友吗?这么简单,就可以当朋友了?可我和她们明明完全不一样,我是这所学校的外来者,我是她们当中的异类,如果知道我根本没念过书,如果知道我曾脏兮兮地站在街头乞讨,她们还会愿意跟我做朋友吗?指尖划过手掌,虞浅恩突然转头看向身边。

她的同桌一如既往在睡觉,即便背对着她,也依旧能轻易看出这具少年躯体里藏着的与众不同的气质。

那是与其他同学,甚至与最混混的差生都不同的,由浑浊环境培养出来的晦暗气质,大概就是因为这种气质,才让所有人都不愿意靠近他。

那么他自己呢?行走在这到处都是灿烂青春的校园里,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吗?天光从窗外安静淌进来,无差别地镀过每一个少年,可很奇异的,在那么多人之中,虞浅恩却陡然只与这个糟糕的同桌,产生了一点同类的感觉。

第五百五十二章 你以为我是好人吗?下午第二节课结束,虞浅恩稍微做了几分钟题后,就看着时间准备去练功房学芭蕾了。

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同桌,心不在焉地思索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再去九池——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找他当向导。

这么想着,她踏出了教室,一路跟人打着招呼下了楼。

而就在预备铃响起,她也即将离开教学楼的时候,走廊里另一条阶梯上,虞迟婳突然巧合地绕了下来。

她抬眼看到虞浅恩,显然也诧异了一下,随后立马笑起来:姐姐,你也去学芭蕾是吗?咱们一起啊。

虞浅恩扫了她一眼:如果没记错,你跟我的课是分开的。

老师可以这么排课,但我也可以多学一节是一节嘛,就跟没到自己戏份的时候也可以旁观别人拍戏一样啊。

虞浅恩于是不再说话,她径直往前走去,很快就出了教学楼,虞迟婳快步轻快地跟上,嘴里还叫着姐姐等等我。

随着她这一声叫唤,正疾步行走的虞浅恩突然停了下来。

险些撞到她的虞迟婳赶紧打住,往后退了几步,好奇地微笑:姐姐,怎么不走啦?时间快到了。

媒体……虞浅恩转过头来看她,是你叫来的吧?什么媒体?姐姐你什么意思啊?虞迟婳眼神懵懂,片刻后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早上那些记者吗?当然不是我了,我为什么要叫他们啊?是姐姐你太出名了,他们来得这么晚我反而很奇怪呢。

她眨了眨眼,看着虞浅恩,状似天真:还是说,你以为这学校里所有人都会为你保密?所以一旦事发,你就觉得一定是我泄的密?她笑了起来:不会吧姐姐,你以为自己是人民币吗?人人都喜欢你为你着想?虞浅恩没说话,只淡淡看着她。

虞迟婳见状挑了下眉,突然又哦地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对她笑眯眯道: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妈妈知道我们都在这体验角色,说是隔几天想来看看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妈妈了,姐姐开心吗?始终无声的虞浅恩,直到此时才突然笑了笑。

她双眼如同剔透的琉璃珠,不带一丝嘲讽,只单纯地看着虞迟婳,语气平淡地道:我挺开心的。

她转过身来,直视着虞迟婳,微微弯着唇道:因为我也很好奇,现在的你叫虞金枝妈妈,她到底还会不会回应你?还是说,会对你露出你讨厌的另一面呢?对面少女笑眯眯的脸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她背在身后的手几乎是瞬间捏紧,指甲都抠进了肉里。

半晌,她才勉强弯了弯唇,声音僵硬地道:你果然,是故意的……那不然……虞浅恩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我是个大善人啊?任由你这种东西住在我妈妈家里吃香喝辣,还受尽宠爱?她也往前走了一步,眼神不带一丝恶意情绪,甚至还显得温和地看着虞迟婳,语气好奇地问:被自己向往的人嫌恶的感觉怎么样?她一定恨不得杀了你,并且时时刻刻在你面前提我的名字吧?怎么样?住在那个处处都有我的影子的家里,你……她微微倾身,凑近凝视虞迟婳的双眼,几乎是以气音问她,开心吗?血迹从被抠破的掌心渗出来。

虞迟婳看着面前这张讨厌的脸,半晌才笑了笑,眉头一挑,开口:姐姐不会真以为妈妈有多爱你吧?那不过是做错事之后的愧疚罢了?她踏前半步,不再掩饰挑衅地逼近她,歪头紧盯着她的表情,也微微放轻了声音:毕竟,多年前她甚至差点生生把你烫死——你说,一个母亲,到底要讨厌自己女儿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那样的行为呢?虞浅恩眼眸半垂,默了两秒,突兀一笑。

她抬起眼皮看着虞迟婳,平静而从容地道:所以,我才不要她了啊。

她凝视着虞迟婳的脸,缓慢地道:你从来都不明白,无论是什么时候,你那么看重那么不择手段也想要全部霸占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稀罕过。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从不奢望不属于我的东西。

虞迟婳终于不笑了。

她看着虞浅恩的脸,慢慢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后突然又扬起苦涩的笑脸:我知道了,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妈妈是你的妈妈,我只不过是虞家看着可怜才收养的孤儿罢了,我本来也从没想过要跟你争抢。

虞浅恩:……可是妈妈真的很不想和你闹成这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等她来探班的时候,你的态度能好一些。

只要你还愿意回虞家,我可以答应你,在那个家里我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哪怕一次。

虞浅恩:……她甚至都懒得去找附近到底有什么人。

只盯着对面少女,发出了一声讥诮的笑: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虞迟婳脸色微白,低了下头,抬头时却扫过虞浅恩身后,神色一变,却没有说话。

那脚步声并没有被特意掩盖,虞浅恩便循声转头看去。

是席听。

大概是有别的事耽搁,他这会儿才来学校。

刚刚的对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他这会儿眼神正有些奇怪。

看了虞迟婳一眼后,他视线落到虞浅恩身上,问道:你要逃课?上芭蕾课。

哦。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席听没问方才的对话,虞浅恩也没提。

对面的虞迟婳礼貌等待两人聊天告一段落,这才上前一步,看着席听,有些试探地问了一声:席听?那不然还能是谁?席听莫名地看着她,你没看过我照片?不是,我只是确认一下。

虞迟婳笑了笑,神情坦然起来,因为除了知道你是席听之外,我还知道你曾经帮过我一次。

看到男人诧异的神情,虞迟婳主动道:在酒吧里,我喝醉了,你帮我叫了我哥哥过来,还一直陪着我,赶跑了一些坏蛋。

她对席听伸出手,微笑:虽然那张纸条已经被阿姨洗掉了,但我记得那个名字,一直都想当面道谢的,总算找到机会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吉赛尔席听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轻哼一声,随便跟她握了下手。

附近不太方便,所以我下午请你吃个食堂怎么样?也算是报答你了。

虞浅恩闻言抬眼看了虞迟婳一眼,无声弯了下唇,什么都没说。

眼看席听神情傲慢就要拒绝,虞迟婳又不紧不慢地追加:刚好还能互相熟悉一下,毕竟我们要演的是关系很好的兄妹。

席听立马把要出口的拒绝咽了回去,转头看向虞浅恩:你也一起。

我有别的事要忙。

正巧,看见一个刚从教学楼走出来的身影,虞浅恩抬高音量叫了一声:容钦。

刚从天台上下来的少年莫名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虞浅恩却不管这些,径直对席听道:你们一起走吧,反正都在同一楼层,我要去练芭蕾了。

正好容钦从他们身边走过,她快步跟上去。

而就如她所料,在她方才的说法出口后,虞迟婳果然不再坚持要和她一起去练芭蕾,而是和席听一起往教学楼走去了。

她头都没回一下,走在容钦身边,唇角勾起没什么含义的弧度。

容钦在旁边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古怪,介于看神经病和看傻笔之间。

虞浅恩对上他的视线,坦坦荡荡道:看什么?你的名字叫不得吗?少年轻冷地哼一声:这不是怕我的名字脏了你的口吗?今天倒是不叫公主了。

虞浅恩一点都不生气,视线扫过他拿着手里的半根糖葫芦,随口问道,我看你没一次把糖葫芦吃完过——既然没那么喜欢吃,为什么还天天带着?关你屁事。

毫不客气地回应也没让虞浅恩闭嘴。

她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便转移话题道:你最近也天天去九池吗?天天都有客人找你吗?关你屁事。

其实我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她们大多都是女孩儿,年纪不大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夜总会里工作了……她转头看了容钦一眼,在我看来,你和这些女孩儿没什么不同。

容钦:……他蓦地笑出声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虞浅恩:你知道……你比我小一岁吗?他唇角笑意加深:对着我一口一个孩子,你可真够有意思的。

微微弯腰靠近虞浅恩,他语气轻佻又讽刺:我二十岁了,我无父无母,我只是随随便便地活着,也只想这样随随便便地活下去,这一切,都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重新站直,他微微下瞥地睨着虞浅恩的眼睛,M形的上唇微启,轻轻吐出几个冷漠的字眼:少来多管闲事了,公主殿下。

我们这种人,你只需要提着你漂亮的裙子,视而不见地踩过去就好了,这样好奇心深重还要伪装成好心的样子,真的很恶心。

说完之后,他停顿了片刻,才转身往校门外走去了。

在经过一个垃圾桶时,那根没吃完的糖葫芦再一次被他摔进了垃圾桶里,发出响亮的一声。

凝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虞浅恩眼神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不是多管闲事。

她眼神冷漠地喃喃自语,我只是想利用你罢了。

又看了一眼那个垃圾桶,少女眼神更凉:迟早有一天让你吃完一整根糖葫芦,最好让你把棍子也吃掉。

带着血腥味的恶劣自语渐渐消失在空气中,虞浅恩很快收回视线,快步朝约好的教室赶去了。

·包里装着陈姐买好的练功服,但赵老师并没有急着要她换上,而是自己穿着一袭漂亮的绿裙子,说要先给她跳一段舞。

来之前王导已经跟我讲过注意事项以及基本目的,你的角色需要的并不是多么精湛的舞技,而是舞蹈时的感觉,或者说是,舞者的灵魂。

赵老师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的角色人设具体是什么样的,但剧本里选择了《吉赛尔》作为你需要表演的剧目,那想必应该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

你真正需要表演的片段其实很短,甚至不到五分钟,但要达到王导所说的效果,你就得从头到尾地学一遍,所以,做好准备了。

导演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学好了,那场戏才什么时候拍。

虞浅恩坐在地上,默默无言半晌,看着老师转身走向教室中央,突然张口问:要达到王导所说的效果……指的是什么效果?站在了录音机旁边的女子转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让人一见钟情,爱得欲生欲死的效果。

虞浅恩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愣怔。

——如果没记错的话,剧本里并没有写过这一点。

谢惊蛰不但没说话,甚至都没有再多看一眼,然而再这样的反应之前,是一段足以叫人一见钟情的舞蹈吗?突然之间,虞浅恩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换一个角度去了解剧本。

来不及再多想,音乐从播放器里流淌出来,转瞬就盈满了空荡宽敞的教室,而穿着绿裙子的舞者已经站在了地板中央。

她高高地仰起头,抬起手——仿佛有另一个灵魂随着音乐从她的身体中缓缓升起,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接下来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

当音乐停下来的时候,虞浅恩甚至很难相信自己居然一刻都没有转移过注意力。

甚至直到结束后许久,她脑海里都还在回放着那些画面。

绿色的裙摆在天光里随动作而猎猎飞扬,那些旋转,踮脚,仰头,飞跃……每一个每一个动作,连同泼洒的黑发,愤怒的扬手,悲戚地后退,欲哭的神情……都在淋漓尽致的呈现一个女子的敢爱敢恨。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直立在中央的老师稍微缓和了呼吸,便抬步朝她走过来。

怎么样?带着喘气声,额角也盈着一层汗珠,老师脸上的笑容却很畅快和舒展:在你看来,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一个……虞浅恩还出着神,抬起头看她,眼瞳里落着光,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一个可悲的故事。

这好像是一个,为爱而活,为爱而美丽,为爱而勇敢,最后却为爱而痛苦,最终为爱而死的女孩。

老师嘴角一弯:你之前没有看过这个故事吧?没有。

虞浅恩浅了浅头,剧本里并没有写她跳的剧目,我也是刚听你说才知道是吉尔赛的。

是吉赛尔。

赵老师轻快地笑起来,看来是真的不知道,甚至都没有听说过,那么恭喜你,答对了。

甚至概括得非常准确。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开始正式练习吧。

第五百五十四章 深巷孤岛说是练习,其实后面的时间基本都被用来看舞剧,以及被科普芭蕾历史了,只有最后一点时间,虞浅恩穿着练功服被赵老师测了一下身体柔韧性,最后赵老师先是点点头表示满意,接下来就开始给她压腿压胯了。

此时虞浅恩还没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大腿根部传来剧痛,她受不了地嗷了一声,而抬起头却对上赵老师友善微笑的脸时,她才终于隐约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是一瘸一拐离开练功房的。

顶着一身的汗勉强把晚自习忍了过去,在放学后再次尝试骑自行车离开学校的过程里,她嗷嗷叫着给阎城打了电话,最后灰头土脸地坐车走了。

当背着书包,推着从车上搬下来的破自行车,一瘸一拐慢吞吞走进那条又长又窄的巷道时,虞浅恩恍惚有了种自己就生活在这里的错觉。

头顶有月亮,可她眼前却只能看见参差不齐的阴影。

绕过或许是只有炎热夏季才会干涸的积水,虞浅恩看着自己一瘸一拐的影子,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谷雨的灵魂。

·钥匙对准锁孔,咔嚓一声,她把锁头取下来,推开门,走进去,就着昏暗光线打开并不算明亮的灯,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丢开,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门没有关,外边偶尔还会有一两个人经过,他们有的会朝里面投来一瞥,有的在打电话,还有的在不停碎碎念。

搓麻将的声音从中空的单元楼里传进巷子,再传入她的房子,随着微凉的风一起,将这座低矮破旧的房屋变成一个尘封地孤岛。

虞浅恩在沙发上躺了好几分钟,才不得不爬起来。

她开始研究在这房子里该怎么洗澡。

没有热水器,没有花洒,只有最原始的水桶与烧水壶。

好在她也不算毫无经验,相反,这样原始的洗澡方式占用了她至今为止的大部分人生。

插上门栓,她烧了两次热水,和着冷水一起把水桶灌满,然后浅浅晃晃地提进厕所,再拿出自己带来的洗澡用品,关上厕所门,哗啦啦地开始洗澡。

……在如此安静而空无一人的房屋里,她发出的动静如同孤岛上唯一的人迹,甚至恍如一个形单影只的幽魂。

等到洗澡出来,她又顶着毛巾瘫倒在了沙发上,依旧是一动不想动。

虞浅恩直直看着天花板,在心里反思,自己现在是不是变懒了,以前明明就算再累也总是能以最高的效率去行动,这种中途摸鱼,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的情况是绝不会有的。

看来还是安逸的生活养懒了我的骨头——她在心里叹息着这么想,却依旧一动不动了好久,直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才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又毛毛虫一般蠕动过去,把手机从书包里掏了出来。

是谢骁舟的视频电话。

她稍微来了精神,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按下了接听:谢老师。

略显得有气无力的声音引来了谢骁舟的注意。

屏幕里的谢老师正衣冠楚楚坐在巨大的书桌前,手边是一看就工作量巨大的文件,而他还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却撑着脸看她。

从头上顶着的白毛巾,看到湿了一大片的衣袖,谢骁舟微微挑眉:刚洗澡?虞浅恩点了点头。

那还不吹干?没有吹风机。

……谢骁舟无言片刻,我以为这些东西陈锦红应该不会遗漏。

不是她遗漏,是这房子里本来就不该有吹风机。

那你就用毛巾把头发擦干。

……虞浅恩眼神游离,视线在破房子里转过来转过去,最后突然道,你还要继续工作吗?或许。

谢骁舟笑了笑,温柔道,不要转移话题,浅浅,就是现在,我要看着你擦头发。

虞浅恩:……她只好爬起来,把手机夹在沙发靠背上,盘腿面对着屏幕,揪着脑袋上的白毛巾一顿乱擦。

谢骁舟看得捏了捏额角,但还是忍住了开口教训的冲动——好歹能擦干不是。

一个人呆着会害怕吗?谢骁舟问她。

虞浅恩一边擦头发一边心不在焉地答:有什么好怕的?外边人来人往呢,还有搓麻将的声音,感觉能持续一整个晚上。

今天……谢骁舟顿了顿,有媒体来学校了?你知道了?虞浅恩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上热搜了吧?她一下子精神起来,头发也不擦了,立马拿起手机打开微博。

往榜单上扫了一眼,果然在最下面发现了一个词条——#虞浅恩席听体验高中生活#点进去看热门,是早上九点钟发布的动态,到现在已经失去了很多热度了。

但好几千万的总浏览量,以及十几万的点赞和上万的评论,也证明这件事热度很高。

她点进评论区,发现大众的反应居然还不错。

-也不知道是明星效应还是真的人缘好,居然觉得虞浅恩好像拿了团宠校花的居然,女生们架着她狂奔的背影简直太好笑了,有人给她做个弱小、无助、可怜的表情包吗?虞浅恩:……看到这里虞浅恩就隐约觉得不妙,点进上边发布的视频一看,果然,截掉了部分极不友好的记者提问,整个视频的重点都放在高中生挟明星冲出记者包围圈的滑稽效果上。

于是她看见了自己被架起来的瞬间变得惊恐和呆滞的表情,以及自己仿佛一个傻子或者一截木头般,被人轻而易举带着飞跑的背影。

在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弹幕里,虞浅恩:……眼看着屏幕里的少女渐渐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谢骁舟笑了笑,手指转了下钢笔,慢慢道:大家都很喜欢你。

的确,评论里大多都是好羡慕一中人,更羡慕虞浅恩的同班同学,现在回去复读高中还来得及吗?我这种研究生毕业三年的,母校会以博大的胸怀把我接受吗?请安排我跟虞浅恩同桌……翻过那些评论,虞浅恩擦着头发,并没有露出开心的样子,反倒显得有些懵懂。

事实上,她一直都不太懂到底该怎么来应对粉丝的喜欢。

和谢骁舟一样,她也决心做一个只靠作品说话,而不靠粉丝赚钱的演员,但不靠粉丝,不代表不能有粉丝。

谢骁舟的粉丝已经多到随便在街上揪一个人都可能看过他的所有作品,很多人甚至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粉丝还是路人的程度,在这样的国民度以及路人盘下,谢骁舟在营业方面可以说是随心所欲,或者说他根本不营业。

虞浅恩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每次一有动静就会上热搜,长草的微博里也每天都有无数粉丝在下面嗷嗷叫着说好想你,可他就是能视而不见,活像个没心没肺的铁人。

虞浅恩自己不太能做到这一点,虽然依旧不懂这些粉丝到底为什么喜欢自己,可她每次看到那些呜呜呜嘤嘤嘤的粉丝发言时,总会觉得脸红,还会忍不住想回应。

于是眼珠子转了两圈,她盯上了屏幕里的谢老师,问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

第五百五十五章 习惯对于粉丝这个群体,你是怎么想的啊?……谢骁舟沉思了片刻,朋友?朋友?虞浅恩有点呆。

即便很久不见,再见也依然不会生疏和尴尬的朋友。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陌生人。

虞浅恩眼神有些惊奇,看你平时对粉丝那么冷酷,经常几个月都不搭理他们。

朋友不就该这样吗?想起来了就联系,没想起来的时候就各自忙自己的事。

虞浅恩:……学到了。

之后又聊了会儿别的事,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直到虞浅恩写了点作业,完成洗漱准备上床了,他们才终于挂断了电话。

看了一眼两个小时的聊天时间,虞浅恩有点默然:她甚至都不能清晰地记得他们到底聊了什么,可是过程中的确会觉得很轻松很高兴。

这就是电话粥吗?虞浅恩将信将疑,握着手机钻进了被窝,搜了个芭蕾舞剧来看。

·夜色越来越深。

谢骁舟丢开手机,直直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往上看,看见隐约散发着微光的天花板。

玻璃窗外有来自海面与深林的风,它们不断撞击着窗棂,发出一声声隔膜的闷响。

这是他一直以来惯听的动静,听久了甚至能当做催眠。

可不知为什么,今天这声音突然失效了。

他不但睡不着,甚至还越来越清醒,于是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加诸于身体上的凉意——明明四周都门窗紧闭来着。

出着神,谢骁舟不由得想起今天从公司离开时的第一个想法——他原本是打算去烟苔巷的。

可陈锦红却很严肃地劝他:你这样会影响到她的,今天已经有媒体追到学校去了,要是之后再有狗仔拍到你和她一起出入同一个房子,甚至还是虞浅恩拍戏要用的贫民窟,你猜他们会怎么起标题?我知道虞浅恩或许不会在乎,但这时候被拍到了,会受影响的可不止是你们,还有整个剧组——虞浅恩今天已经开始练芭蕾了,看得出来她很有干劲,我知道以你的本事要再给一个类似的甚至比这更好的资源是轻而易举,但是你要那么做吗?雷厉风行的女士直直地看着他,眼神犀利: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是不是最好收敛一下自己的某些‘真性情’?——我猜,你自己也正是这么打算,也正在这么做,不是吗?回想起那样的眼神,谢骁舟忍不住笑了一下。

真不愧是当了他好几年经纪人的陈女士,说话永远都那么一针见血。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骁舟当然不能再去烟苔巷。

但是——此时望着黑茫茫的夜色,谢骁舟心不在焉地想:有些地方她其实也误会了。

想去烟苔巷,并不是他糟糕的控制欲在作祟,只是因为他想去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她了。

于是,他从每天睡着前就开始期待天亮,到一上班就开始期待下班——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早点去见她。

而今天也不过是这样的思维惯性罢了。

但是被阻止了。

谢骁舟无意义地弯了下嘴角,又这样躺了一个小时也依旧睡不着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坐起来,随手捞了件衣服,起身去书房办公去了。

·自从开始正式练舞,虞浅恩就不得不经常坐车回烟苔巷了。

什么拉伸压腿,什么踮脚以及各种芭蕾的基本功,每一天都会掏空她的身体,甚至让她的脚趾脚踝变得伤痕累累。

同时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减肥了——每天都在练舞室挥汗如雨,她甚至还比以前要瘦了,而且不把肚子填饱一点,她根本就没力气去做动作。

减肥计划自然而然地流产之后,她也开始每天跑食堂了,也正因如此,她有幸见到了最近的校园名胜。

·他们最近老是一起吃饭。

前桌女生坐在她对面,一边悄悄跟她说话,一边往某个方向撇了撇嘴。

虞浅恩看过去,入眼是正含着笑低头的虞迟婳,和她对面正严肃着脸夹菜吃的席听。

事不关己地收回视线,虞浅恩有些好奇地看向对面的女生:你怎么好像不喜欢他们?我只是觉得虞迟婳不是好人。

前桌又撇了撇嘴,我都看到新闻了,她在试镜现场故意坑你,还装模作样的,现在又和你的男主角走得这么近,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样评价了一通后,她突然压低了声音,煞有其事地对虞浅恩道:你要小心一点啊,别又被她坑了。

虞浅恩有些忍俊不禁:谢谢提醒,但他们的交友与我无关,我只管拍戏就行了。

说着她就往女生的盘子里夹了一根鸡翅,于是女生很快就忘了之前的话题,一边害羞一边喜滋滋地开始用餐了。

最后虞浅恩还是往那边瞅了一眼,只是轻飘飘地一扫,却正好对上虞迟婳看来的视线。

对上她的目光,虞迟婳弯起唇角,轻轻一笑,还歪了歪头。

虞浅恩:……这不会是炫耀或者挑衅吧?真是不能理解——席听又不是谢骁舟。

虞浅恩心不在焉地想着,很快收回了视线。

·这一天是计划好去九池的时间。

赵老师刚好让她休息一下,她就请了假,不打算去上晚自习了。

在犹豫许久之后,虞浅恩还是叫上了方悦。

虽然现在一个人也能去了,但多两个人总能伪装一下。

是的,多两个人,虞浅恩根本就不用猜就知道,林半月肯定要来。

而下午放学前收到的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我在校内停车场等你。

】【另外,存一下我的号码,我是林半月】虞浅恩:早有预料。

放学后虞浅恩背着包往停车场走,却又一次见到了意料之外的场景。

艺体班大概是上体育课,虞迟婳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被人堵在停车场附近说话。

她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一句:你算什么东西?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她?虞浅恩:……稍微探头,视线偏移,果然,站在虞迟婳面前的那个人,正是刚给她发消息的林半月。

第五百五十六章 警告虞迟婳实在觉得莫名其妙。

她只是从停车场经过一下,就突然被人拦下来了,最初她还以为是粉丝,结果看过去却发现是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林半月。

决心要在娱乐圈闯荡的她怎么会不知道林半月。

林氏集团的天之骄女,从小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长大,林家甚至为她而专门成立了一个娱乐公司,在圈子里混的如鱼得水,想拍戏就会有好剧本找上门供她挑选,不想拍戏也可以环游世界,各大社交平台上,在世界级度假胜地或顶级秀场偶遇她的拍照不要太多,出行永远是千万级甚至更高级别的专车或跑车,随便一套常服都是顶级匠人的定制,简直就像个活在天上的公主。

她甚至不需要多好的演技,只要人品不出错就多的是人喜欢她。

在娱乐圈里虞迟婳很少去羡慕和嫉妒谁,那对她来讲是一种自我折辱,可她很羡慕……或者说嫉妒林半月。

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此突然在这里见到她,她整个人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那少女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兜帽戴在头顶,从车上下来的姿态尊贵而优雅,那一声喂……却仿佛满是恶意。

虞迟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有些迟疑地偏了偏头,看着林半月走到自己面前,才伸手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不然呢?林半月长得高挑,兜帽再一戴,看着她的姿态便有尤其显得居高临下。

……虞迟婳露出微笑,真让人惊讶,林小姐是怎么认识我的?你整天在热搜上跳来跳去地叫她姐姐,我能不认识你吗?林半月睨着她,在她惊愕的呆滞里露出个鄙夷又充满恶意的笑容来:你算什么东西?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她?虞迟婳:……成长中养成的思维习惯让她迅速理清了这句话,突然明白了她说的她是谁之后,虞迟婳更加惊愕了。

你说的是虞浅恩?她眼神震惊而怪异地盯着林半月,你是为她才拦住我的?不然……林半月笑了一声,轻蔑之意毫不掩饰,你这种东西我哪里会多看一眼?……虞迟婳脸色沉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扬起了微笑,我不知道林小姐是怎么和虞浅恩扯上关系的……不过那个人的确很擅长讨人喜欢,虽然表面上老是装作一副清高得不了的样子……你真聒噪啊。

没等她把话说完,林半月毫不犹豫一把将人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看着震惊抬头的虞迟婳,她漠然道,你以为我是来听你说她坏话的吗?慢慢蹲下来,林半月盯着虞迟婳的眼睛,缓缓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来警告你,以后,不许再叫她姐姐。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再被我听到一次你那么叫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虞迟婳:……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林半月,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种话的?她直着脖子,即便是跌坐在地的姿势也依旧不显卑微,反而直视着林半月的眼睛:我好歹也是她亲妈的养女,伦理上道德上我都该叫她一声姐姐,倒是林小姐,是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我呢?你该不会……虞迟婳眼珠转了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同性恋吧?林半月:……可是即便如此。

虞迟婳眨了眨眼,摆出天真而无辜的表情,你也不会比我更有资格叫她姐姐啊,你这样对我,我跑去跟她告状怎么办?好歹我们还有同一个妈妈呢…………少跟我装模作样,连媒体都知道她讨厌你,而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恶心她才故意那么叫她的。

林半月磨了磨牙,又挑起嘴唇,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她站起身来,下瞥着地上的人,漠然道:你可以选择无视我的话,只要你能承担后果。

说完她就要转身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她侧头望去,见虞迟婳正坐在地上浅头,忍俊不禁似的,张口时语气里却藏着隐忍而又歇斯底里的怨憎:真是搞不懂,她到底有哪里好,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她。

林半月视线只留了两秒,便收回去了。

她打算重新回到车上等虞浅恩,同时也希望虞迟婳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能赶紧爬起来离开,最好不要被虞浅恩看见。

虽然刚才她是那么发话的,但如果虞迟婳这个不要脸的真的跑去告诉虞浅恩,她还是会觉得很没面子……思绪刚到这里,她就看到前方墙角慢慢拐出了一个身影,正是虞浅恩。

林半月:……虞浅恩背着包,慢吞吞地走过来,慢吞吞扫了一眼林半月僵硬的表情,又扫了眼后面正站起身的虞迟婳。

虞迟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向她时嘴角含笑,眼神却深不见底:你可真有本事啊……扫了一眼林半月的背影,她唇角一弯,缓慢而亲昵地吐出两个字:姐、姐~林半月腮帮子紧了一下,她磨了磨牙,转身就想去揍人,却被虞浅恩制止了。

还不走?她就像扫过一片灰尘那样扫过虞迟婳,径直从她身边经过,绕过车头去了跑车的副驾驶。

林半月只好偃旗息鼓,迈步之前还阴恻恻地看了虞迟婳一眼,这才跟着上了车。

·望着那辆跑车从自己身前扬起灰尘,再离弦之箭般的飞驰而去,虞迟婳缓慢咬紧了牙关,接着眼底又浮现出深重的疑惑来。

——据她所知,林半月在娱乐圈鲜少有朋友,说她是个演员,倒不如说她是个把娱乐圈当自家游乐场的大小姐,除了那个似乎和她有亲戚关系的方悦之外,她和娱乐圈的任何人似乎都没有私下交情。

而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和虞浅恩玩到一起去的?甚至看起来还很听虞浅恩的话?如果是因为家世的话……虞家明明完全比不上林家啊。

将怀疑压入心底,已经决心要去调查此事的虞迟婳稍微整理了衣服,也从停车场离开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吃醋车厢里一片安静。

林半月一边把跑车开出商务车的速度,一边还时不时地往副驾上睃一眼,又很快生怕被发现似的赶紧收回视线。

这样来回几次之后,虞浅恩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在林半月再次偷偷看过来的时候,她径直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你眼睛抽筋了?……林半月飞快收回视线,梗着脖子道,没有啊。

那你看什么看?……我看后视镜不行吗?……虞浅恩感受着她的语气,有些迟疑,你在顶嘴吗?……我,没有啊。

林半月慢慢把直挺挺地脖子软下去,咽了咽喉咙,嘟囔道,这算什么顶嘴。

虞浅恩收回视线,沉默一阵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去找她干什么?……林半月这次不敢看她了,两眼直直盯着前方,半晌才道,她讨厌。

你都没见过她吧?在新闻上见过了。

少女磨了磨牙,今天一见,发现比新闻上更讨厌!虞浅恩:……我都听到你们说话了。

虞浅恩有些头疼,她说你是同性恋你都不否认的?我……那不是为了吓退她嘛。

你是同性恋就能吓退她了?虞浅恩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估计只会觉得自己抓住了你的把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媒体散布出去了。

我又不怕。

林半月语气轻蔑,她要真想自己找死我就直接让她滚出娱乐圈。

虞浅恩:……你真当娱乐圈是你家开的?还不习惯当二世祖的虞小姐有点看不惯林半月这老大气质,眉头微微皱起。

林半月噎了一下,看她一眼,突然沉默了。

接下来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虞浅恩还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两眼。

接收到她的视线,林半月头都不回,直直盯着前方,片刻后才突然开口:你就知道说我,人家可是你光明正大的妹妹呢,记者面前天天叫你姐姐,亲近得不得了,你怎么不去说她倒要来说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妹妹两个字卡在喉咙,她都没敢坦荡地吐出来。

林半月咬了咬牙,差点要红了眼眶。

虞浅恩:……她稀奇地瞧了身旁的少女一眼,片刻才慢慢收回视线,语速也很慢地道:你胡说什么,她从来都不是我妹妹,不说只是因为懒得搭理罢了。

林半月眉尾下意识挑了挑,飞快地用余光睃了她一眼,又收回去,一本正经道:人家也叫你妈妈妈妈呢,观众和媒体都觉得她是你妹妹。

……虞浅恩甚至有些反胃,她蹙眉道,你再说我就要吐了。

深重的厌恶不加掩饰地从她身上透露出来。

转头看了林半月一眼,注意到她陡然变得明亮的神情,虞浅恩一边觉得啼笑皆非,一边又觉得有些新鲜——一个会和虞迟婳那种东西争风吃醋,看起来好像很在乎她的……有一半血缘关系的亲生妹妹?她该不该承认呢?如果真的承认了,她们会如何相处呢?再或者,她会改变吗?这份在乎的心情,到底是处于亲情,还是处于愧疚之情呢?如果是出于愧疚,那么这份愧疚又能维持多久?林半月还在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排斥而暗喜,张口却很一本正经:想吐?就因为和你抢妈妈你就讨厌她到这个地步啊?传出去会被人说小气的。

心念流转,虞浅恩突然收回视线。

闭嘴。

她冷冷淡淡地开口。

林半月:……笑容戛然而止,林半月顿时睁大眼睛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飞快地泛了红,却一声都不敢吭,只默默抓紧了方向盘,抿紧嘴唇地盯着前方,整张脸都写满了委屈两个字。

可虞浅恩的话还没说完。

她冷冷淡淡的声线又响起来。

其实我和她不是现在才认识的……早在她被我妈妈收养之前,在我还是个乞丐的时候,她也只是个小乞丐,我和她,还有她的哥哥,还曾经共患难过。

林半月:……少女的眼眶越来越红,抓着方向盘的手也越来越紧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的确曾短暂地把她当做需要照顾的小妹妹了。

虞浅恩漫不经心,转头看向驾驶座。

少女的眼眶已经完全红了,甚至从侧面都能看见她眼中的水光。

虞浅恩顿了顿,笑起来:你哭什么?我没哭!林半月顿时炸毛,我眼睛不舒服而已!是吗?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在为你哭吧?你爱让谁当妹妹让谁当妹妹,关我什么事……林半月咬紧牙关,还是没忍住呵呵冷笑了一声,就是可惜,她好像没把你当姐姐呢。

恨恨地瞥了虞浅恩一眼,她道:你怎么不宽容一点?不是说从小就共患难过吗?任由她一顿输出,虞浅恩都没有回应。

只是笑意淡下来,她缩回到座位上,转头看着玻璃窗,半晌才慢慢开了口。

哪怕是关系最好的时候,也没有那个程度的情谊,当时对我来说,她哥哥是我的合作伙伴,而她是她哥哥的附属品,因此才需要照顾一下罢了。

虞浅恩也没想到自己会跟林半月说这些,但此时都已经开口了,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至于宽容……至今还让她没有缺胳膊少腿地风光活着,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

林半月没听懂,奇怪地转头看来。

虞浅恩却没动,她依旧望着窗外,慢吞吞地说:毕竟,在大约七年前,我可是差一点就死在她手上了。

嗞的一声——跑车陡然刹停在路中央,颠簸之中虞浅恩皱眉转头:你疯了?可她对上的却是林半月瞪得大大的,泪光闪闪的眼睛。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问:什么差点死在她手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仿佛是含着刀片吐出来的字句,带着滔天的愤怒,让虞浅恩都怔住了。

有这么生气吗?她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我们之间的感情,真的有那么深吗?心里波澜微起,面上虞浅恩却冷了脸:别在路中间发疯,开车。

第五百五十八章 九池再会林半月发动车子,却没有继续行程,而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虞浅恩皱眉的表情里,林半月表情紧绷地转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虞浅恩有些懵,却又有些被她的表情震住了。

虽然至今为止她和林半月的相处机会还算不上多,可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少女,在她面前一向都很有妹妹的自觉。

即便会梗着脖子犯公主病,但面对她时却总是傲娇又柔软,还会经常性地犯怂,虞浅恩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但这会儿陡然看到她换了种表情,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那眼神里甚至写满了听不到答案就绝不开车的坚持。

虞浅恩看了两秒,没等到她移开目光,只好自己先挪开了视线。

片刻后她才说:先开车吧,我路上跟你讲。

毕竟她时间不多,要是去得太晚了,会耽误明天上课的。

·红色跑车以极快的速度一个甩尾刹停在了九池会馆的门前,把准备迎上前的车童都吓了一跳。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林半月先下了车,把车门摔出一声巨响。

去接钥匙的车童对上她通红的眼睛先是一愣,接着又被她看来的阴森目光骇得赶紧低下了头。

虞浅恩在车上慢吞吞地戴好了口罩帽子,这才下了车。

看着林半月一声不吭站在那里等她的背影,甚至不需要接近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着的怒意,虞浅恩只觉得满心都是省略号。

刚刚在车上她原本只想简明概要地讲几句就行了,谁知道林半月却爱好打破砂罐问到底,揪住每一个细节不放,就连她的后遗症都问得一清二楚。

虞浅恩一边觉得不耐烦,一边又觉得她边哭边问的样子十分有趣,便半是迁就半是故意地多说了好些自己儿时的惨状,果不其然林半月哭得更厉害,开了好久的车都没能缓解,下车时更是眼圈都红透了。

这一次没等虞浅恩出示卡片,门口的人看了两人的脸,很快就让专人出来将她们引进去了。

·早早等在里面的方悦坐在卡座里对她们挥了挥手,姿态一如既往的潇洒。

待到两人走近,她一扫林半月的眼睛:哟,怎么了?半路上淋雨了?闭嘴吧你。

面对着方悦林半月就立马能狠狠输出了,如果不是还带着点鼻音的话,她的气势应该会更强一点。

方悦看起来很好奇,但她很能忍,见两人都没有要说的意思,便及时转移话题。

你怎么老是来九池?鸦海的会所不少,和九池同等级的也不是没有。

看着虞浅恩,她问,你都不想去别的地方见识见识吗?这里我都没玩个尽兴,何必再去别的地方呢?虞浅恩漫不经心,摘了一颗水果塞进嘴里。

视线流转,在四周流水般旋转的光影之中,她对上一束不知来自何处的视线,只是不等她确定对方的位置,那视线便飞快地溜走了。

虞浅恩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想了想,她重新把口罩戴上,接着便抬手叫了个服务生过来。

我要点一个人。

她压低了声音,他叫容钦。

旁边听到这话的林半月和方悦都目瞪口呆。

你想干什么?!——这是有些急眼的林半月。

玩得够野啊。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方悦。

虞浅恩却没搭理他们,她只盯着那个侍应生,后者却似乎有些为难:我们这里,没有叫容钦的。

不应该吧?虞浅恩笑起来,她掏出自己那张银卡,塞进他手里,据说这是最高规格的贵宾卡,不如你先去刷一下,再来回答我有没有这个人?这……侍应生依旧苦着脸,我知道这是……先去刷。

虞浅恩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微笑起来,把卡交给我的人告诉我,我可以凭这个在这里胡作非为来着。

要我那么做吗?她偏了偏头。

侍应生这才变了表情,十分小心地接过那张卡,又看了她一眼,才快步走开了。

喂……旁听的方悦迫不及待凑过来,你刚刚说的是你那个同桌吧?你真的对他感兴趣啊?是也不是。

虞浅恩坐直了身子,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片刻后才略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一个人,还有一些想调查的事……顿了顿,她问两人:你们……不会告诉别人吧?方悦愣了愣,对上她的视线后一挑眉,抱起胳膊道:加我一个,我就为你保密。

你不是已经入伙了吗?虞浅恩这样说着,视线转向了林半月。

询问的眼神引来了林半月不服气的表态:我从来都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好吗?她哼了一声:小时候咱们无论在一起干什么坏事儿,我都从来不说的。

难道不是因为出馊主意的永远都是你吗?林半月愣了一下,下一秒眼睛却猛地亮起来:你想起来了?……一部分。

虞浅恩移开视线,明显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林半月倒也不介意,乐滋滋地吃起甜点来。

·大约十分钟的等待后,虞浅恩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在学校里被头发遮挡的面容被完全暴露出来,苍白的面庞搭配深邃的眼窝与高挺的鼻梁,容钦穿着一身讲究的暗色刺绣衬衫从舞池深处走来的画面,怎么看怎么像个中世纪的吸血鬼。

在侍应生的指示下他一路走到了她们这一桌,对上虞浅恩的视线时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挑起唇角露出个不知是嘲讽还是调侃的微笑:是你点的我吗,客人?距离够近,虞浅恩甚至能清楚看见他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突然降临的好奇让她不由自主开了口: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晚上是在哪里睡啊?她问:是有家可回,还是干脆就直接在九池睡觉了?容钦沉默片刻,再次微笑:这是顾客的提问,还是同桌的提问呢?是顾客又怎样?是同桌又怎样?是顾客我好像必须要回答,是同桌我就可以拒绝了。

那当然是顾客。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低着头,对着她温柔一笑,抱歉,无可奉告。

虞浅恩:……第五百五十九章 你来我往不是说必须回答?可我加了好像。

你们会馆不讲究顾客是上帝吗?可惜我不信基督。

虞浅恩:……我恐怕不会回答你的任何私人问题。

容钦保持着微笑,当真像是一个态度恭敬的服务生,可他的眼神沉在阴影中,像一头蛰伏的凶兽,这样,客人还坚持要我陪伴吗?当然。

虞浅恩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微微一笑,坐下吧。

待容钦坐下后,虞浅恩叫了两瓶酒。

让服务生打开后,她开始亲自给容钦倒酒。

一旁的林半月和方悦再一次看得目瞪口呆,中途林半月还忍不住凑过来揪她衣服。

容钦正盯着酒杯里不断上升的酒液,随着一片黯淡阴影的到来,他随意抬起眉看去,正见到一个从阴影中凑过来的少女。

恰逢头顶灯光淌过,原本坐在另一边看不清脸的人一下子靠近了,那张秀丽又清雅的面孔顿时完整的落入他眼中,让少年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懒散看戏的方悦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轻轻挑了下眉,林半月却毫无所觉,只凑在虞浅恩耳边小声问她道:你不会真的想泡他吧?这种职业的都不知道带不带病,你要喜欢这个类型我给你介绍别的?虞浅恩:……客人放心。

也不知道容钦耳朵怎么这么尖,林半月这么小声的说话也被他听到了,凡是九池的工作人员,每个月都会有一次例行体检,尤其是我们这种工作的,为了杜绝我们染病并传染给顾客的可能性,我们的体检尤其频繁,个人卫生要求也非常高,这一点您倒是不用担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平和,唇角带笑。

虞浅恩却听得胃里有些发凉——她想起了曾经见过的,被囚困在更加肮脏之地的女孩们。

她于是转头看了林半月一眼,这一眼很冷,让林半月什么都不敢说地坐了回去。

虞浅恩不知道容钦现在是不是已经对她们怀恨在心了,她也没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一点。

她向来是个只考虑自己目标的人,于是很快就自然而然起了话题。

刚才你也是从包厢里出来的吗?顿了顿,她笑着端起酒杯递给他,这应该不算私人问题吧?……容钦垂眸看了眼酒杯,片刻才接过来,对她一笑,不算——是。

是从包厢出来的。

虞浅恩眨了眨眼,往后靠了靠:那我是不是影响你接待别的客人了?少年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虞浅恩笑了笑,端着酒杯,随口问道:所以,还是上次那个包厢吗?还是说你们并不是在固定的包厢里服务客人?当然不是同一个包厢。

那现在有别的人在用那个包厢吗?……容钦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对1227很感兴趣?虞浅恩刚刚端起杯子的手突然一顿,她眨了下眼,转头看向容钦,在两秒的审视后,她轻轻笑了一下:1227,是这个号码吗?她歪了下头:原来你记得这么清楚?如果真的每天都在不同的包厢里服务不同的客人的话,从我上次在这里见到你到今天,中间你已经去过不少别的房间了吧?这样也能一口说出我们见面时的门牌号吗?稍稍凑近了些,虞浅恩盯着容钦,微笑:你的记性,真的有这么好吗?容钦久久无声。

他同样直勾勾地回视着虞浅恩的眼,没有片刻的闪避,半晌后才张口:你真的对这里很好奇。

可你到底在好奇什么呢?你又想在这里找到什么?容钦声音很低,另一边的方悦和林半月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你根本不是来这里玩的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虞浅恩微微一笑,当你这样反问我的时候,也就等于你完全承认了这里的不对劲,甚至也承认了,1227的古怪。

她凑得更近了,几乎到了容钦的耳边:告诉你的一个秘密……1227这个号码,是为我设立的。

虽然很恶心。

带着满满的嫌恶,几乎是用气声说完了这句话,虞浅恩让开身体,看到了容钦微微愣怔的表情。

她叉了一块水果塞进嘴里,腮帮子于是小小的鼓起来,慢慢咀嚼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只小松鼠,十足的天真漂亮,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她方才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以及那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内容。

容钦的表情慢慢变了。

他用一种将信将疑并且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虞浅恩,半晌突然笑了一声:告诉我这些,你是想干什么?很简单啊,想跟你合作。

虞浅恩转头看他,我想知道九池里的所有秘密。

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个打工的。

顿了顿,容钦翘起嘴角,而且,你就不担心我把你的要求告诉曼姐,让她从此把你拒之门外吗?虞浅恩思索了两秒,摊了摊手:倒不是不怕,只是我觉得,她应该没资格把我拒之门外。

她看着容钦,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因为我想,有个比她权限更高的人,巴不得我能天天来这里。

容钦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又有些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虞浅恩的话却还没说完。

她微笑着继续道:更何况,从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后,你还依旧敢光明正大地去学校这一点来看,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九池的死活吧?毕竟以我现在的影响力,只要随便爆一爆料,‘高中生在九池会馆给富婆当情人’这种新闻,还不够让九池关门闭馆,好好整改一阵子吗?容钦久久不语。

虞浅恩便凑近他,以由下往上的视角注视他的眼睛: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把一切都告诉岑曼,甚至告诉更上面的老板。

她笑弯了眼睛,眸子被灯光映照出幽凉的光:其实,我巴不得呢。

第五百六十章 你是不是偷偷补课了?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虞浅恩并没有在九池逗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林半月的跑车把她送到烟苔巷附近,原本林半月是想直接送到家门口的,但是被她拒绝了。

车开不进去,而且你这车一去肯定会引起围观的,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我在那里了。

林半月只好目送着她走远直到消失,这才发动车子离开了。

待到脱离这个街区,少女的脸色才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仿佛某种延迟太久的转变终于到来,她眼底全是阴翳的情绪。

副驾驶的方悦看戏般瞧着她,半晌道:这是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刚才当着你姐的面儿可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林半月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她就是个没脾气的笨蛋,被人欺负成那样都不知道反抗。

要是让她知道……少女的嗓音陡然阴沉下来,我准备弄死她那个便宜妹妹的话,她肯定不会赞同的。

·另一边,虞浅恩踏着月光走进了长巷里。

月色在积水中晃荡,永不停歇的麻将声混合着某扇窗户飘出来的炝炒香气,将这里隔绝成了另一个烟雾缭绕的世界。

分明刚从灯红酒绿之中离开,虞浅恩却立刻就有了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长巷里响着她孤独的脚步声,直到始终低垂的视线里闯入了一双穿着考究皮鞋的大长腿。

她愣了一下,停住脚步,缓缓往上看去。

靠在门前的男人直起身来,他拿出插在衣兜里的手,对着她伸展手臂:晚上好。

虞浅恩:……根本来不及思考,虞浅恩带着满腔惊喜猛地扑了上去,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谢骁舟往后退了半步就稳住了,他笑了一声,收紧手臂,低头在她发上吻了吻:老师拖堂了吗?这么晚才回来。

……迟疑几秒,和林半月还有方悦去玩儿了。

哦?谢骁舟神情不变,居然翘课了?嗯,约好的。

虞浅恩从他怀抱里出来,仰头看他,倒是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不说就不能来吗?谢骁舟低着头,唇角微弯,我还以为这算是惊喜呢。

虞浅恩没忍住笑了下,是挺惊喜的。

她摸了摸鼻子,一手拉着人,一手去掏钥匙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一边给谢骁舟倒水,虞浅恩一边抬头问他,今晚也不回去吗?既然来了就当然不回去。

你真的不嫌弃这里条件简陋啊?虞浅恩把水杯递给他,有些好奇地坐下来,我感觉你在这张床上腿都伸不直。

可以锯一截。

谢骁舟懒洋洋地开玩笑。

那多不好意思,你牺牲也太大了吧。

为了给你暖被窝,牺牲再大也是值得的。

…………对视良久,终究还是虞浅恩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同时有无尽的欢悦与快乐从心底源源不绝地冒出来,那些情绪如同彩色的泡泡一样,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滋生而出,再将她团团包围,直至仿佛要升上天空,看到彩虹。

看着谢骁舟脸上浅浅的笑容,再看他摩挲着廉价水杯的修长手指,虞浅恩控制不住地第二次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猝不及防下,谢骁舟反应极快地把水杯举了起来,这才免去了被水泼一身的惨剧。

低头看到虞浅恩乌黑的发顶,他低声问:怎么了?没怎么。

虞浅恩埋头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就是有点高兴。

谢骁舟便不说话了。

他似乎知道她高兴的理由,却并不点明出来,只轻轻用手揉乱她的头发,动作非常温柔。

虞浅恩被他揉得昏昏欲睡,半晌才被轻轻推醒:困了就赶紧洗漱睡觉。

当漱口杯里装满水的时候,虞浅恩突然阻止了谢骁舟要低头的动作,她一手拿着杯子和牙刷,另一只手拉着谢骁舟走出了房门。

最近几天,我发现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刷牙的。

她拉着谢骁舟越过了狭窄的巷道,来到了靠墙的小水沟前蹲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在月光下散发着清亮的光辉。

她冲谢骁舟勾了勾手,谢骁舟便也跟着蹲下来。

两个正在每天上热搜,被无数人嗷嗷叫着在网上表白的大明星,就这样蹲在阴暗幽深的长巷里,就着淡薄的月光与填满巷弄的麻将声头碰头地刷完了牙。

中间他们还会边刷牙边抬起头来看看对方,将彼此嘴边带着牙膏沫子的狼狈样子刻入眼底,再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虞浅恩含着牙刷轻轻撞了下他的脑袋,谢骁舟就笑着撞回来。

于是三分钟的标准刷牙时间,硬生生被两个人延长到了五分钟。

要不是嘴里的沫子渐渐消失了,虞浅恩估计还能继续刷下去。

毕竟气氛太好了——这一点是她起身后才意识到的事情。

大约是因为站起来时正好迎上漏下来的月色,她回来时还觉得又深又脏的巷子,突然就有了些可取之处。

垃圾被藏进阴影里,杂乱的电线在地面投下重叠的影子,暗蓝天幕被切割成不规则的长方形,而当谢骁舟在水沟边拿着牙刷杯子站起身的时候,这夜色便成了他披在身上的衣服。

于是一切都变得值得纪念起来。

见虞浅恩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谢骁舟还以为是唇边留着牙膏,忍不住伸手蹭了蹭,问她:怎么了?没什么……虞浅恩抬起两只手,框出相机的模样,再闭上一只眼,对着他咔擦了一下,只是在心里照了张相,刚才在评估用哪个滤镜比较好。

谢骁舟失笑:那你决定了吗?哪个滤镜更好?不用滤镜最好。

虞浅恩一本正经,全宇宙没有比我的眼睛更能美化你的相机了。

谢骁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一边按着她的脑袋一边往门内走去:你是不是偷偷去补课了?怎么越来越会撩我?真的吗?这就是撩吗?虞浅恩大吃一惊,可我明明只是说了实话啊。

两人吵吵闹闹纠纠缠缠地进了房子,木门咔哒一声在他们身后锁上,只剩下月色在路面静静涂抹。

——作话:林半月:我姐姐是个没脾气的笨蛋,被欺负都不知道还手天天在虞家被折磨的虞迟婳:???虞浅恩:……嗯,你说得对第五百六十一章 饥渴症夜深。

已经到家许久的林半月突然接到了来自方悦的电话。

那边的方大小姐大概已经进入了休憩状态,嗓音懒洋洋的,像是闷在被子里。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什么啊?林半月狐疑。

今天在九池见到的那个男人。

方悦道,你见过他吗?林半月更加莫名其妙:上次不是见过吗?你也一起的啊。

我说的当然不是在九池,是在别的地方,再或者,你原本认识他吗?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林半月睁大眼睛,随后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是你吗?天天往那种不正经的地方跑,认识的风尘男女多得能组足球队了。

怎么就不正经了?你亲姐最近不也是经常往那儿跑。

她是去干正事儿的。

你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干嘛的。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玩儿,虞浅恩别提有多正经了。

林半月一本正经道,小时候让她陪我悄悄喝酒她都不敢。

又混插打诨了几句,方悦先挂断了通话。

她倒在自己的公主床里,回忆着在幽暗灯光下看到的那个眼神,轻轻嘶了一声:可我怎么觉得他认识你?难道是我看错了?·风平浪静的一夜过去,虞浅恩被闹钟吵醒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微凉的床铺上落着淡淡晨曦,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叫了两声谢老师,却没听到回应。

意识逐渐清醒,虞浅恩踩着鞋下了床,出卧室后便看见了正在煤气灶上发出动静的小蒸锅。

她走过去把盖子揭开,里面是一屉小巧可爱的包子,案板上还放着一个保温杯,杯子上贴了便利贴。

虞浅恩凑近看去,纸上留着谢骁舟潦草而漂亮的笔迹。

【吃了早餐再去上课,我要飞一趟A国忙工作,大概一周后才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角落里还画了朵小花。

虞浅恩看着那朵花不由得笑起来。

你是小公主吗?她自言自语地把便利贴小心撕下来,又看了一遍,神情便变得低落了。

一周……这么久,等你回来我都已经开机了。

嘴里嘟嘟囔囔,手却把便利贴折叠好了,细心放进了衣兜里。

看了一眼时间,她匆匆洗漱过后,就一边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开始吃包子喝豆浆,一边又拿出手机给谢骁舟发消息。

【?:现在已经上飞机了吗?去国外忙什么工作?是公司还是谢影帝的工作?】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好像碎碎念的管家婆,又赶紧撤回了,换了一句。

【?:你几点走的啊?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这条消息谢骁舟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虞浅恩就猜他已经上飞机了,便没有再等,吃饭早餐就匆匆上学去了。

·另一边的飞机上,王茂对着谢骁舟闭眼假寐的侧脸看了一眼又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问。

倒是谢骁舟,不用看就知道一切似的开了口:想说什么就说,没人让你当哑巴。

你到底在想什么?王茂终于开口了,大概是因为个人能力够强,又是从谢骁舟还是谢少爷时就在谢氏工作的,因此他说话往往都比较大胆,破坏原本的行程去见虞浅恩,然后在凌晨四点起床赶飞机——你昨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和虞浅恩说吗?他脸上是真切的古怪和不理解。

谢骁舟却眼睛都没睁一下:没有。

那你为什么……王茂更不理解了。

……谢骁舟却不说话了。

王茂观察他的神情,知道他不会大发慈悲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就偃旗息鼓了,只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谈个恋爱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出去估计都不会有人相信。

谢骁舟闭着眼,全当没听见。

他也在回想昨天的心情——在傍晚,他本该留在城堡里好好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再不慌不忙的去机场赶行程。

他当时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要发给虞浅恩的消息,消息里交代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还问了她需不需要从国外给她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可有时候人的心就是那么奇怪。

就在他对着夕阳把一行行字敲击出来,即将要点下发送键的时候,看着对话框上面那个小小的问号,他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改了主意。

不知道是由于接下来一周都无法见面的不舍,还是因为一时间的冲动,就像皮肤饥渴症或者饥饿到极点的人一样,他突然变得很想见到她。

虽然见不到也不至于死,但却会很难受。

难受到他完全能预测到接下来无法成眠的一整个礼拜。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行动了。

哪怕他的专机正在维护中,哪怕之后他需要改成凌晨的红眼航班,而且还没有头等舱给他坐,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唯独此刻被王茂问起,他心底那份隐秘的,早有所觉的领悟才终于浮出了水面。

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变得离不开虞浅恩了?分明最初是为了救她才答应在一起的。

可现在,谢骁舟却无法分辨,到底是自己救了虞浅恩,还是虞浅恩正在照亮自己。

王茂还在一旁碎碎念,谢骁舟不胜其烦,找空姐要了个眼罩戴上,才终于陷入了漆黑的宁静里。

·虞浅恩在课间发呆。

她其实还有很多知识点没记,可以往总是能让产生无限乐趣的知识突然之间变得毫无魅力,她再也无法提起兴趣了。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以及四周埋头写题的同学们,她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转头看向正趴着睡觉的同桌,她稍微来了精神,用笔帽戳了他两下,直到把人戳醒。

容钦转过头来,被额发遮住的眉头皱得死紧,一双眼睛写满了冷漠的排斥。

虞浅恩却一点都不怕,拿书遮住自己半张脸,对着他做出口型:你想好了吗?容钦:……少年面无表情地又把头转了回去。

看着那个后脑勺,虞浅恩不死心地又开始戳他。

一下两下三下……大概十几下后,容钦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

凳子往后一倒,撞上后排的桌子发出一声巨响,全班同学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来,容钦低头冷冰冰盯着虞浅恩的画面也就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虞浅恩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眼神无辜地问:你干嘛?做噩梦了吗?容钦:……第五百六十二章 身份与自由我不会告诉你的。

午休时的天台上,容钦坐在狭窄的石栏上面,语气冰凉地道,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可以给你钱。

虞浅恩并不气馁,她冷静地道,足以让你离开九池也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的钱,而且同时我还能保证绝对不会把你牵连进来。

……少年转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眸藏在碎发底下,散发着幽暗冰凉的光,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九池有问题?我有我的渠道。

那你为什么非得要追查这个问题?我有我的理由。

……少年难得地翘了一下嘴角,弧度却极其尖锐讽刺,你什么都不想说,却希望我什么都告诉你?因为我不信任你。

难道我就该信任你了?你可以信任钱。

虞浅恩道,我甚至可以立刻就给你现金,足够让你离开鸦海,从此海阔天空。

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这些?难道你不想要?虞浅恩微微皱眉,似乎有些苦恼,能独立生活在阳光而不用活在阴影里的自由,我以为人人都想要。

你又怎么会觉得我只要离开九池就能活在阳光下了呢?容钦又笑了一下,依旧是讥诮的笑容,可虞浅恩却觉得他好像一个即将融化在太阳底下的虚弱的吸血鬼。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到什么,微微低下了头:你说得对,独立生活并不代表着自由。

再次抬头看向容钦,她认真地问:那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们可以做交易。

我什么都不想要。

容钦转回头去,嗓音漫不经心,仿佛青烟即将消散在风里,我只想这么活着,一直到死。

虞浅恩真的开始头疼了。

她开始思考随便去九池揪一个人当卧底的可能性。

还没想出个结果来,前方的少年突然又侧头问他:你为什么非得选我?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到底知道哪些情报。

这问题算是问得恰到好处,刚刚才否决了无数个可能的虞浅恩轻轻叹了口气:我找不到别的人啊。

她抬头看向容钦:并且根据我的猜测,你在九池的地位应该不低。

容钦稍稍挑眉:凭什么这么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1227.就凭这个?我不是说了吗?少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微妙的嫌恶表情,这个号码和我有关,而我确信在九池里和我有关的一切,一定都是很重要的存在。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自恋的人。

自恋?虞浅恩笑了一下,眼眸却被阴暗的情绪淹没了,不会有人为这种恶心的事实而自恋的,我更希望永远都不用踏进那里哪怕半步。

听到这里,容钦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虞浅恩抬眼直视他,突然张口,我能做点猜测吗?你只要点头或者浅头就好。

容钦没说话,幽暗的眸子安静地盯着她。

虞浅恩便自顾自地开了口:1227,是负责招待特殊客人的地方吗?少年没有反应。

有客人会在特殊的时间,在里面进行某种特殊的交易?比如说……来路不明的女性或者男性,再或者触犯法律的药物?少年还是没反应。

虞浅恩紧盯着他的脸,继续道:还是说,1227其实只是一个通道,通道的另一端,还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空间?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天台上,某一瞬间有风吹起少年额前的黑发,于是有光芒在他的瞳孔里完成折射,就如同寒星轻轻闪烁了一下。

虞浅恩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一次眼神的变化,还是阳光导致的巧合。

可容钦依旧没有做出回应。

他沉默着,保持着坐在栏杆上转头看她的姿势,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的眼神藏在飘飘荡荡的碎发里,只有偶尔才会在阳光下昙花一现。

那目光很冷漠,似是遥远的审视,似是挑衅的打量,还像是在做某种不善的评估。

分明穿着常见的校服,看着就是一个瘦削而苍白的普通高中生,却总是叫人想起某种生在晦暗之地的植物。

如果说在九池的他像某种华丽却荼蘼的花朵,那么在学校,在阳光下的他,就是被乌云遮蔽的树木,孤拔,阴暗,又充满了潮湿的冷气。

在这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之后,那棵树突然笑了起来。

M形的嘴唇微微上翘,殷红唇珠因此显得鲜活,以至于即便头发挡住眼睛,他整个人也依旧突然生动了起来。

虽然这种生动其实是恶劣而叫人讨厌的。

这么想知道,你自己去查啊?他语气轻佻而冷漠,眼神漫漫如身置乌云之上,只要你能自己找出1227的秘密,我就把整个九池的秘密都告诉你。

虞浅恩眼神一亮:你说真的?看着她的表情,容钦挑了下唇角: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说的‘你自己’,指的是不依靠任何其他外力的,你独自一人。

我听得懂。

虞浅恩神情不变,语气轻快,那就一言为定。

·看着少女略显得有些雀跃的背影消失在天台,容钦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望着远处的天际,想起她口中的自由,嘴角不由得讽刺地挑了一下。

事实上,不止是虞浅恩对九池好奇,九池的岑曼也同样很好奇虞浅恩的动向。

昨晚突然收到通知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惊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便宜同桌好像已经成了他印象中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稀奇的人了。

倒是岑曼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拿着那张银卡,她亲自找到了他,并且提出了要求:把窃听器戴上,我要知道她和你说的每一句话。

刚刚从某人的床上翻身下来的容钦动作一顿,一边穿衣服一边慢慢看了她一眼:我拒绝。

岑曼呆了一下,惊愕又生气地瞪着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记得我的身份我才会拒绝的。

少年把扣子扣好,语气漫不经心,你真把自己当九池的老板了?他就这么扬长而去,然而岑曼并没有就此死心,在虞浅恩离开后她居然又找上门来,问他他们的对话内容。

容钦已经烦不胜烦,只答了句无可奉告。

瞧着岑曼气得不行的样子,少年不由得问了一句:她不过是个来寻新鲜的大小姐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如临大敌?我……随便问问而已。

岑曼脸色难看,毕竟她拿着的卡很特殊。

哦?怎么特殊了?你都不回答我的问题,还指望我回答你吗?·印象的最后残留着女人冰冷而充满嫌恶的一眼,以及浅曳生姿远去的背影。

容钦回忆着她离开时的方向,发现那是通往二楼露台的。

岑曼平时一般不爱去二楼,如今爱去那个地方的,是另一个人。

所以,真正如此在意虞浅恩动向的,到底是岑曼本人呢?还是当时正在露台上的另一个人呢?而虞浅恩明明在学校就有机会跟他说那些话,为什么偏偏选择去九池说?她难道真的,巴不得那些人听到吗?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潭死水的生活似乎被风吹起了皱褶,容钦在阳光下侧了侧脸,久违地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第五百六十三章 融入烟火直到晚上,虞浅恩才终于收到了谢骁舟的消息。

【。

:你睡得跟小猪一样,当然不会有感觉】【。

:撤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虞浅恩原本正在骑自行车,感觉到手机震动赶紧把车停在了路边,踩着马路牙子就开始给谢骁舟回消息。

【?: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还有,我才不是猪!】【?:你下飞机了吗?吃饭了没有?】【。

:刚出机场,正要去赶晚宴,随便吃点儿】【。

:你呢?下课了吗?回家了吗?】【?:我也刚放学,正在路上呢……】敲字到这里,虞浅恩突然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向前看去,人行道上路灯荧荧,晚风吹动树叶,三三两两的自行车在其间洒下的斑驳光点中乘风来去,而在绿化带的外围,更加宽阔的路面上有车来车往,霓虹下流光彩带一般地延伸向视线的尽头。

而在更远的地方,灯火映照着无数明窗,再化作她眼眸里模糊一片的暖色。

手机又震了震,正在出神中的虞浅恩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眼来信。

【。

:是坐车还是骑自行车?如果是后者别停在路边给我回消息,要注意安全】看着屏幕上一行行黑体字,虞浅恩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戳着屏幕又给他回了一条。

【?:知道了,我现在车技很好的】【?:到家了再回你,你别饿肚子哦】把手机揣进书包里,虞浅恩用长腿在路牙子上轻轻一撑,轻快地飘然远去了。

黑色保姆车跟在她身后,副驾上的阎城看着少女衣角翻飞的背影,恍惚有种自己每天都活在电影里的错觉。

·先生。

秘书将另一只手机送上来,谢骁舟接到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放到了耳边。

先报告一下虞小姐昨晚的情况。

依旧是那个公事公办的冷淡声音,她在下午放学后就乘坐林半月开的车去了九池,她们俩连同方悦,在九池里一共消费了一瓶红酒以及三杯饮料,还有几个果盘和几份点心——同时,虞小姐点了一位少爷作陪。

谢骁舟手指一顿,缓缓掀起眼帘,语气淡而凉:少爷?花名叫Lestatt。

那声音还是一点起伏都没有,服务对象大多都是美貌与财富兼具的贵妇们,算是九池的顶级少爷。

……谢骁舟半晌才开口,所以,虞浅恩点他干什么了?据情报来看,只是聊了会天,喝了两杯酒,别的什么都没做。

……你说他花名是Lestatt,谢骁舟手指敲了敲手机,那还有真名了?要查吗?你说呢?知道了。

那人顿了顿,结束了这个话题,又道,另外,办卡的事,可能需要你给一些权限。

什么权限?资产证明。

那人解释道,九池的最高等级贵宾卡,需要申请人出具百亿资产的证明。

……谢骁舟弯了下嘴角,脸上却毫无笑意,你好像说过,这种卡的年费只要一千万?是的。

年费只要一千万,可门槛却是百亿资产证明?谢骁舟平淡地问,你是不是听反了?没有。

那个声音说,我亲自去九池核实过,的确……说到这里,他突然啊了一声:刚好,他们的经理打电话来了,应该是确认我的办卡意向的。

你要听一下吗?他问。

放来听听。

他表完态,那边很快就用另一个手机接了电话,并打开了扬声器。

您好,请问是范先生吗?一个甜美的声音在几句寒暄,确认了范先生的确有办卡意愿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正式工作。

我想向您介绍一下我们的银卡持有者,将会享受到的绝对顶级服务。

隔着两个手机,那嗓音传过来多少有些失真,却并不影响内容的表达。

只要您持有九池会馆的银色贵宾卡,您就将能在全国范围内打通我们的顶级贵宾客服热线,那么无论彼时您在哪里,将要提出怎样的要求,我们九池会馆都会无条件的满足您……杀人……谢骁舟的声音也透过两个手机传过去,因为失真而显得更加冷淡,也可以吗?违法犯罪的事当然是不在服务范围内的。

像是已经对这个问题司空见惯,接线员的语气甚至没有丝毫波澜,依旧带着浅浅的温暖笑意,但除此之外,别的事情都可以。

谢骁舟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两秒后淡淡道:十分钟之内,我的资产证明会发过来,三十分钟后我将会去参加一个晚宴,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合适的衣服以及送给宴会主人礼物,希望贵馆不会让我失望,哦……他又补充道:这场宴会大概会在晚上的十一点之前结束,我想在宴会结束时就立刻回国,可我没有提前预定航班,但我又绝对不想坐红眼航班以及商务舱……垂眸看着另一只手机上预售一空的机票页面,谢骁舟淡淡道:你觉得,贵馆可以为我解决这些问题吗?那边顿了片刻,最后响起了女士依旧甜美的声音:九池会为每一位银卡拥有者竭尽所能。

谢骁舟弯了下唇:拭目以待。

他挂断电话,转头看向窗外风景,脑子里却还是那句点了个少爷。

谢骁舟:……他拿起手机,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

【听说你昨晚在九池点了个小帅哥?】——退格删除。

【你说昨晚和林半月她们玩儿去了,具体是去哪玩了?】——退格删除。

【你没什么想和我交代的……】——退格删除【少和方悦她们一起玩】——退格删除。

对着一片空白的输入框,谢骁舟按了按额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会怀疑虞浅恩移情别恋,甚至连单纯为了欣赏帅哥而去都不可能,她在九池显然有别的、更隐晦且见不得光的目的。

但这不代表谢骁舟会对这种情报无动于衷。

即便他对虞浅恩的性格与品质心知肚明,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受到阴暗的占有欲与控制欲正在无声滋长。

按着额头,他关掉了手机。

第五百六十四章 银卡持有者三十分钟后,黑色轿车在一栋高楼下刹停,谢骁舟踏出车厢不到十步,便有金发男子西装革履地迎上前来。

谢先生,您好。

来人说着一口纯正的韩语,内衬上扣着一枚红色荆棘鸟徽章,从头到脚没有一丝褶皱,连脸上的笑容都如同熨出来的一般妥帖,叫人一见便觉亲近,却又不由自主滋生出一股人上人的自觉来。

谢骁舟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连同来人身后跟着的好几个捧着盒子提着袋子,同样身着正装笑容甜美的金发女士。

他眉梢一挑,脚步一顿。

来人立即开始自我介绍:我是九池会馆A国分部的经理,为您带来了宴会上需要的礼服,以及适合送给Mr.Lee的礼物。

谢骁舟单手插着兜,视线往周围一扫,那位经理立刻道:我们已经为您订好了房间,您大可以去楼上换装以及检查礼物。

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抬脚迈入了酒店,那位经理立刻领着几个女人跟上去,一路上向他介绍了正装的品牌以及设计师,还有礼物的挑选内涵。

您常用的那家定制店远在意大利,请原谅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为您选择您更习惯的衣物,只希望这位全球知名的设计师能名副其实,不至于让您失望,否则便是我们的失职了。

电梯一路上行至总统套房,经理刷卡开了门,谢骁舟慢步走入,几个金发女人很快便将盒子与袋子里的东西一一铺平在奢华的大床上。

需要由我们的小甜心为您换衣服吗?经理抬手一招,金发女士中看起来年纪最小长相也最漂亮的一个立刻走上前来,笑容灿烂地抬手就要摸上他的袖子。

谢骁舟淡淡抬手:不用。

他往外抬了抬下巴:出去。

好的。

经理表情不变地带着一众女人出去了,如果您还有需要,请随时告诉我们。

房门合拢前,谢骁舟最后看到了那名金发少女含羞带怨地一瞥。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低头俯视床上的每一样东西。

西装是全球知名大牌的高端定制线产品,虽然对于富豪来说并不难以得到,却也需要量尺码,预约,以及挑选合适的设计师和审稿以及试装的过程,整个流程下来多多少少也得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这条线只做定制,也就是说每一款衣服都有且只有一套,并且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只会有一个主人——也就是说,这套衣服,他们是从已经订好了主人的一众成衣之中选出来的。

而且尺码还完全吻合。

这需要的不止是财力,还有能轻易与这家奢侈品巨头公司平等对话的权利,以及足够让人得罪衣服真正的主人也要答应交易的实力。

更不用提——谢骁舟的视线转移,从那些低调又奢华的袖扣,领带夹,腕表,以及皮鞋等配饰间扫过。

——这都是价格不菲并且需要特定渠道才能得到的高端奢侈品。

至于那件礼物——谢骁舟打开盒子,看见了一件温润漂亮的青花瓷瓶。

谢骁舟把东西拎起来看了一眼,很快从记忆里找到了东西的来处。

去年A国举行过一场拍卖会,这东西应该是由一位石油大亨以三百万美金的价格从拍卖会上得到的古董。

虽然算不上价值连城,却也已经算是宝贵。

而今天他要参加的宴会的主人,的的确确就是个古玩收藏家。

谢骁舟把东西放回盒子,轻嘲地笑出了声。

会费一千万,却抬手就送出了远超三百美金的东西。

谢骁舟松了松领带,自言自语地抬起头,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头看了一眼,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生意人。

话虽如此,他却在几分钟后打开门,接过了王茂送来的东西。

再出去的时候,他身上已经焕然一新,穿的却并不是九池费力气送来的衣服,而是他惯常爱穿的那一家西装。

平素规整的领带换成了优雅的领结,他踩着同样来自专属设计师的棕色皮鞋,松开整理好的领结,侧眼扫向等在门口的九池经理。

见到他完全没有使用他们送来的任何东西,这位经理却还是面不改色,甚至还弯腰致歉:是我们的服务还未能达到让您满意的程度,为此我代表九池向您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谢骁舟似笑非笑:这个就算了,反正我还有一项要求等着你们去发挥。

我们必将竭尽全力。

谢骁舟点了点头,插着兜转身离开了。

·宴会结束,合同也签好了,一天的行程总算到了最后。

谢骁舟松了一颗纽扣,从泳池派对里走出来,没几步便又见到了那位九池经理。

九池为您紧急调来的专机正在国际机场等候,请问您是现在就要离开吗?又三十分钟后,谢骁舟在机场见到了一架小型私人飞机。

他登上去看了看。

内部是总统套房的设置,还接了卫星电话,以便让顾客随意与人通话且不会干扰飞行。

在飞机上左右看了看后,王茂忍不住小声问谢骁舟:这九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么神通广大?我也很好奇。

沉默片刻,谢骁舟笑了笑,到底得有怎样的家底,才敢这样入不敷出的挥金如土。

说完这些话后,谢骁舟就转身下了飞机。

不好意思。

他丝毫看不出歉意地对等在外面的经理道,我突然想起来在这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回国的时间大概要延迟到一周后了。

堪称明晃晃的戏耍行为,也依旧没能引来经理的怒目而视。

他唇边的弧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更深的弯下了腰:您永远不需要向九池道歉,专机将永远为您等候。

谢骁舟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从金发蓝眼的经理身旁越过去了。

离开停机坪后,他隔着玻璃看见了那架专机缓缓升空的模样。

茶色的眼眸逐渐深沉,谢骁舟收回视线,很快就离开了机场。

·他们到底在靠什么盈利呢?坐在回酒店的车上,谢骁舟有些出神。

他们又到底从这些所谓的超级贵宾手里得到了什么?才能让心甘情愿贡献出这样的服务?自从知道了虞浅恩对九池的在意,谢骁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至今已经派出了不少人在围着这地方打转了,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如今天一般警醒。

一年一千万会员费的贵宾卡,却要百亿的资产证明才能办理,再加上今天可谓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做,是金钱如粪土且毫无怨言的服务——仿佛是第一次从中嗅到了真正危险的味道。

谢骁舟垂眸,看着手里那张新办理的银色卡片。

淡淡天光从窗外洒进来,他将卡片稍稍一偏,隐约看见一只红色的荆棘鸟在上面微微闪烁。

第五百六十五章 女扮男装与此同时,虞浅恩正在化妆。

自从和容钦一言为定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该怎样凭着自己去查1227的秘密,再以虞浅恩的身份去肯定是不行的,经过之前几次的事情,九池现在对虞浅恩必然已经有所防备了,即便不至于限制她这个银卡用户进出,但肯定不会在她面前透露出任何疑点了。

既然如此,她就得换一个身份进去。

下定决心后,她难得主动给杨乐打了个电话,从这位顶尖造型师手里得到了合适的假发,又稍微学了下女扮男装的化妆术后,虞浅恩很快就行动了。

于是在练习了一整晚后,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她就立即打车来到了九池。

来九池的客人少有坐出租车的,因此自从小黄车驶入这个区域,门童和保安就立刻将目光放了上来。

直到一双限量版球鞋从里面跨出,一个穿着浮夸发色也浮夸的少年走下来,所有人立刻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又因为他的大步靠近而不得不将目光转了回去。

那个,这位顾客,我们这里是会员制会所,您需要持会员卡才能进入。

门童一边拦人,一边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色彩多样的衣服上拔出来。

哦。

略低的嗓音清清冷冷,轻而易举缓解了门童眼睛的不适。

他不由自主将目光上移,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瞳。

少年睫毛浓密,从兜里随意摸出一张卡后便掀眸看向了他,半晌没等到回应后他略微皱眉,把手里的卡片晃了晃。

喂,还看不看了?明显的不耐烦让门童顿时清醒过来,恍恍惚惚地接过那张卡一看,银色卡面上的暗红流光让他一个激灵:请,请进,需要我叫人为您领路吗?不用。

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抽回自己的卡,大步走进了会馆大门。

直到少年走进去很久,站在另一边的保安才叫醒了门童。

干嘛呢?灵魂出窍啦?回过神来的门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早已没了人影的会馆大门,半晌才叹着气浅了浅头,十分痛惜地道:真是暴殄天物。

什么?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一点审美都没有——这还是个银卡顾客呢,家里难道没有专门的造型师吗?·正是由专属造型师打造出如今一身妈不认形象的虞浅恩,没戴口罩没戴帽子,顶着许多路人奇异目光,一路一边狠狠瞪回去,一边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舞厅大门。

拒绝了侍应生的引导,他直接混进了舞池。

少年的身高在男人之中实在称不上修长,但好在他比例极好,即便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也依旧掩盖不了清瘦又挺拔的气质。

头顶绚烂的灯光一洒,他冰蓝的眼眸如极地的海水,漫不经心地随着人潮轻轻荡漾。

身体分明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之中,无数嘴唇红艳的女郎与癫狂热情的男人自他身前经过,对他投来满含暗示的眼神,却没有一个能在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投下影子。

他穿梭在人群里,身体也会随着音乐浅晃,却没有沾染过任何人伸出的手掌,他看似姿态风流,却又干净得与这里格格不入,淡漠的眼神下好似填满了懵懂,偶尔一垂眸的忧郁勾得人心里发痒,既想迫不及待地去探听他身上的故事,却又难免为他的孤独与淡漠而踌躇不前,不敢打扰。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安安分分待在黑暗的卡座里,倒未必会引起什么风波。

可当他自己走出黑暗,踏入群魔乱舞的舞池,便自然会招来无数暗中窥探的目光。

男男女女,从青年到中年,许多人在昏暗混乱的人潮里交换眼神,再同样以眼神或者小声的耳语将情报无声扩散出去。

很快的,一整个偌大的会厅都知道了,今天的舞池里来了个极品。

然而等到谢谢续续有人过来找人时,昏暗之中却怎么都再也找不到那个发色与衣服都同样缤纷的奇特少年了。

就犹如一场梦。

而被骗的人翻着白眼骂骂咧咧,只怀疑传递情报的人是嗑药磕傻了。

十分钟后。

戴着帽子穿着T恤的少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穿过舞池,径直来到了右侧的吧台坐下了。

客人要什么酒?一杯果汁。

……调酒师一阵无语,却在接过那张银卡时转变了态度,很快就恭恭敬敬呈上了一杯颜色漂亮的果汁。

虞浅恩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转头看向那片混乱昏暗的区域,再见到好好几批人不断走过去,又很快离开之后,她懒懒散散地发问道:他们走来走去的干嘛呢?听说是舞池里来了个新面孔。

本着对银卡持有者的最高尊敬,调酒师不无恭敬地道,据说长得惊为天人,大家都想去看看。

虞浅恩眼皮都不动一下:哦?什么时候啊?就刚才,我是几分钟之前听说的。

你们这儿是来了个帅哥美女,大家就都会轰动吗?那肯定不是啊,九池里最不缺的就是帅哥美女了。

调酒师理所当然道,只有漂亮得超出常规的才会引起大家关注,今晚这一个据说是尤其极品。

极品?调酒师听到面前的少年闷闷笑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肥肉呢。

您年纪还小,不懂。

调酒师一边砸冰一边侃侃而谈,这当今社会里,美貌本来就是一种稀缺资源,更别提惊为天人的美貌——对于爱好美色的人来说,那可不就是极品肥肉吗?好像有几分道理。

少年像是很有兴趣,稍微抬了抬脸,从帽檐底下露出半个轮廓精致的下颌,那要是我也遇上了这块肥肉,我该怎么做才能吃掉他呢?他有些苦恼地皱起眉,道:既然这里的人都这么想要肥肉,我岂不是根本就抢不过他们?调酒师有些惊讶:这……您不是我们的顶级vip吗?您居然不知道规矩?……悄悄告诉你。

少年坐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却抬高了脸,让一双冰蓝的眼眸露出来,对上调酒师惊愕的视线,露出个狡黠地笑,这张卡是我爸爸给我的,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

他对着调酒师眨了眨眼睛,无辜又调皮:所以,你能教我该怎么使用这张卡吗,调酒师叔叔?第五百六十六章 戏演得很好,下次别演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那句话出口之后,原本态度殷勤又熟稔的调酒师突然有些变了态度。

银卡作为九池里权限最高的贵宾卡,您完全可以叮嘱这里的任何人帮您看着您喜欢的猎物,但凡对方出现,我们自会有人通知您……他笑得滴水不漏,至于之后要怎样才能得到您心仪的人,当然要看您自己的魅力了。

虞浅恩:……凿得圆润剔透的冰球被丢进圆口玻璃杯里,发出叮的一声。

她低头看了一眼被推到面前的饮料,笑了笑,用指尖在杯口上敲了敲:所以,你们其实根本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您……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帮助?调酒师神情有些古怪,打量他一遍,对上他满含暗示的眼神后,立刻正色地浅了浅头,如果您想要的是游走在违法边缘的帮助,请恕我们无能为力。

九池是正规会馆,别说是违法犯罪,就是其他普通酒吧大多都会有的捡尸行为,在我们这里都是零容忍的。

虞浅恩:……她似笑非笑,撑着脸看着酒杯,头也不抬地道:是这样吗?那里面包厢正在上演的,难道都是小情侣出来开房的情节?抬起眼眸,看着对面的调酒师,她笑着道:还是说我误会了?你们这不是娱乐会馆,而是情侣主题的酒店吗?调酒师面不改色:包厢里大多都是在唱歌和聚会的客人,您所说的那种情况发生的极少,而且就算发生了,也都是成人之间的美妙邂逅——您可能有所不知,咱们九池已经见证了许多有情人的诞生了。

虞浅恩:……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的虞浅恩一阵沉默,最后道:那看来我的确是误会了,你们这里不是酒店,而是月老庙啊。

调酒师微微一笑,一脸与有荣焉:若真能担得起这个称呼,那也算是九池的荣幸了。

虞浅恩:……难得遇到把虞小姐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情况。

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虞浅恩扯了扯嘴角,喝光了一整杯冰饮,才终于让自己恢复了冷静。

带着几分打量与审视的,她抬头看向对面的调酒师。

他正在凿冰,动作细致又熟稔,对上她的视线后便微微一笑,看起来十分亲和。

——可最开始不是这样的,当她拿出银卡的时候,他的态度应该要更加恭敬一些,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从她说银卡是别人给的之后——就如同面对知情的自己人,和需要警惕的陌生人的区别,说话开始变得滴水不漏,让人明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却又找不到切实的证据去反驳。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有什么区别呢?难道真正的银卡持有者,和代替持有者,在这里并不能划等号吗?大脑正在运转中,突然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一个黑影在旁边落下,砰地一声砸在了吧台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粘腻恶心的呼唤。

甜甜?虞浅恩险些被一声喊出一个哆嗦,带着一身被恶心到的鸡皮疙瘩,她转头向旁边看去。

那是一个模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儿,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不知在哪喝得醉醺醺的,面对着虞浅恩趴倒在吧台上人事不省,嘴角还挂着恍惚的笑容,而那个嘴里叫着甜甜的家伙,是一个戴眼镜的微胖男人。

他似乎是追着喝醉的女孩儿过来的,这会儿正俯身轻轻拍打女孩儿的脸。

甜甜?甜甜醒醒?我送你回家了。

他语气很轻,原本这种声调加音量,应该能营造出很温柔的氛围,可不知为什么,虞浅恩看着他一下下轻拍在女生脸蛋上的手,只觉得一阵反胃。

女生醒了一下,嘴里嘟嘟囔囔地扒开了他的手。

怎么喝成这样?状似无奈的一声叹息后,男人抬手扶住女生的肩膀,走了走了,送你回去了。

看着那具年轻漂亮的身体柔弱无骨般被半抱半扶着站起来,浅浅晃晃要离开的模样,虞浅恩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动,然而在她行动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调酒师先张口了。

您不能带她走。

男人顿了会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当即就转身瞪向了调酒师:你在跟我说话?是的。

调酒师面不改色。

我的朋友我不能带走?男人尖锐地笑了一声,而且我凭什么听你的?调酒师没有说话,却有两个黑衣保镖从两个方向走过来,他们什么都不说,只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地站在男人面前。

……男人目瞪口呆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经愤怒无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您可能是第一次来九池,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

调酒师微笑道,但凡喝醉到人事不省的客人,没有任何人能带走,或者您可以把这位甜甜小姐叫醒,让她在清醒状态下证明你们之间的关系,并承诺愿意和你一起离开。

否则,九池是不会放人的。

男人的脸色难看极了,表情几经转变之后,他最终朝吧台狠狠地呸了一声,转身愤愤地离开了。

望着那个气急败坏走远的背影,虞浅恩把玻璃杯往前推了推。

你还要喝吗?调酒师惊讶道,虽然没有酒精,但这饮料喝多了也不太好的。

不,我只是要走了。

她视线随着那个背影直到消失。

会厅大门开了又关,光线消失在门缝里。

虞浅恩站起身来,收回的视线在旁边睡着的女孩儿脸上一扫,又看过调酒师惊讶的表情:我看你们这儿不光是月老庙,好像还能当个影视基地。

她唇角轻轻一勾,视线最后在睡着的女孩儿脸上落了落:演技这么好,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听说这里很有意思我才来的,眼下有意思的地方都很出乎我的意料。

少年抬了抬头,露出一双冰蓝的眼: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们能让我看到更精彩的表演。

他优雅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了。

直到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趴在吧台上的女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了头。

第五百六十七章 少年少女《倒春寒》即将正式开机,每天蹲守在学校门口的媒体渐渐成了常态,于是虞浅恩日常的乔装打扮也成了常态。

她时常穿着宽大的T恤或卫衣,把长发都藏进帽子里,戴着各式各样的口罩和帽子,像男孩子一样衣角翻飞地骑着自行车来往于老城区烟火气十足的街道巷弄里。

大概因为演技太过精湛,经常直到她走进教室里摘下口罩,都会有同学难以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就如同这一天,预备铃还未响起,教室里人还没坐满,不断地有同学拿着早餐聊着天走进来,而他原本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

穿着黑色T恤,衣服上有简单的白色涂鸦,下面是笔直的牛仔裤和白色板鞋。

他混在人群中,走进教室便摘掉了帽子,随后逐渐在各自归位的同学之中脱颖而出,口罩上方那双掀起来的冰蓝色眼眸,只一瞬间便吸引了所有原本只是随意扫视之人的目光。

卧槽……有人不由自主看直了眼,来转学生了吗?很多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紧盯着那身影走到某个熟悉的座位旁边,甚至直到他摘下口罩,露出神情冷淡的脸,都还有人没能认出来这是谁。

虞浅恩!一声突然的大叫吓了少年一跳,他立刻转头看来,神情有些疑惑,柔软短发下那张脸精致又凛冽,加上一双漂亮得好似极地海水的眼瞳,简直活脱脱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天哪!有女生从原地跳起来,几步跑到了虞浅恩面前,一双星星眼冲着她上看下看,你把头发剪短了?难道其实你是要在电影里反串演男主吗?……虞浅恩懵了一秒才浅了浅头,没有,这只是假发而已。

她摸了摸头顶柔软的发丝:这是质量很好,可能看着很逼真。

原来是假发。

女同学不减兴奋,眼泛绿光地痴痴盯着她,但是真的好合适啊,是演技太好的原因吗?完全看不出是女生诶!因为门口的媒体越来越多了。

虞浅恩挠了挠头,我得想办法骗过他们。

女生大力点头表示赞同,目光却一分一毫都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嘴里喃喃道:你怎么能不管当男生女生都这么好看啊?而且还是不一样的好看。

下一秒虞浅恩的手就被抓住了,在一片悄悄按快门的手机镜头里,她懵懵地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女生告白。

虞浅恩,我好喜欢你啊!在你扮演男生的时候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早上给你买早餐中午帮你占食堂晚上替你写作业,随叫随到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看一眼的那种!虞浅恩:……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表态,教室里先掀起了一阵抗议的热潮。

说什么呢?疯了吧疯了吧?!虞浅恩是公共财产!还是限时的!谁敢企图独占我就杀了谁!几个菜啊醉成这样?吃点花生米清醒一下。

赶紧回来!别丢人现眼了!……一群少女蜂拥而上,把还在企图对虞浅恩动手动脚的同学硬生生抬走了。

闹哄哄的声音直到预备铃响起来才终于勉强停歇,虞浅恩一言难尽又欲言又止地坐下来,一支笔转动的残影突然被她纳入余光,转头看去,正迎上同桌侧头扫来的视线。

他方才大约是在看窗外,眼神还带着点晨曦的清冷温度,隔着碎发与她眼神碰撞时,那双显眼的优美嘴唇微不可察地轻挑了一下。

虞浅恩:???你笑什么笑?她压低声音问。

容钦却没有回答,只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窗外。

虞浅恩莫名其妙,却也不再搭理他。

很快语文老师进来了,这些时间以来,所有任课老师都已经自动形成了走进教室后第一眼要看虞浅恩的习惯,于是可想而知,老师都被唬了一跳,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这真的就是虞浅恩。

我还以为是虞浅恩的哥哥呢,还心想你家基因怎么就这么完美无缺,这也太不公平了。

老师的玩笑话引起了同学们的哄笑和赞同。

而在一片热闹之中,容钦眼里落着窗外的晨光,脑海里却想起了昨晚在九池听到的传言。

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传闻有个长相超级极品的蓝眼睛年轻人出入九池,所有看到的人都在传他多么多么好看,但偏偏至今为止没一个人跟他搭上话的,甚至连影子都摸不到,简直就跟鬼一样……听说还是个银卡用户,大概是哪家刚成年的豪门公子吧,不然不至于从没见过。

说不定就是那个新用户呢。

有人说,不是说总部刚刚才新发了一张银卡下去吗?不可能,曼姐说了,新用户是个超级豪门的家主,是个老头子来着。

……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容钦转着笔,在百无聊赖中又升起一点微不足道的兴趣——经过上一次她的突然闯入后,九池现在对1227的管理已经变得很严格了。

她在那扮成男人搞出来的动静只会让管理变得更加严格,毕竟九池一向很提防生面孔。

所以,她这样做的企图到底是什么?又到底打算怎么来完成两人的约定呢?死水般一成不变的生活在这一点微小如火星般的期待中起了波澜,虽然少年自己还没有发觉,但他在教室里清醒的时间已经在变得越来越多了。

·午后的阳光洒满练舞室。

少女披着长发,穿着黑色练功服,站在地板反射出的大片朦胧又灿烂的光晕里。

当音乐在角落响起的那一刻,她无声而又缓慢地踮起脚尖。

纤细白皙的手臂柳条一般柔韧地上伸,交叉,光线于是如同流水般从指尖上滑落下来,落在了落在了她上仰的脸上,再由光滑修长的脖颈流畅地淌下来。

去掉了美瞳的黑色眼眸盛满如海的哀戚,她在光芒里缓缓偏头,凝定的剪影如不着一字却余味无穷的画卷。

再下一瞬,音乐流动起来的时候,她开始了舞蹈。

第五百六十八章 piaji——倘若叫芭蕾舞蹈家来看,这必然不能算多么专业的舞蹈,可即便叫专业的芭蕾舞蹈家来看,也绝对没有人能说这段舞蹈不好看。

整个空荡的练舞室被那一个单薄纤细的身影完全占据,她在其中腾挪,转移,跳跃和旋转……每一个动作都未必标准,但却自然而然,仿佛是由她内心所驱使,叫她每一次的抬手,每一次的仰头,每一次的跳跃和旋转都填满了感情与情绪。

即便是身在空无一物阳光灿烂的练舞室里,却也恍惚叫人觉得这其实是在广阔乡野之中,远处有群山绵延,猎人的枪声自深处传来,惊起大群如乌云般腾飞的鸟。

而少女一袭热烈裙装,正在无际的地平线上自由而又热情的舞蹈。

她伤心,她不舍,她痛苦又愤怒,她纤细的指尖是挥洒感情的笔,踮起的足是书写故事的墨,每一次的旋转,都仿佛有裙摆在随之四散飞扬,再随着骤然的停止而猛地收拢,散落。

最后是一段接连不断,几乎要越过整个教室的旋转。

少女长发四散飞舞,看得角落里的赵老师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直到啪的一声响起,少女重重地跌倒在地。

这已经是最近这些天来无数次地摔倒了,但早已习以为常的赵老师却脸色一变,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了?虞浅恩慢慢爬起来,抬起头,从凌乱长发中露出一张有些狼狈的脸,眼神很冷静说了两个字:完蛋。

她说:我脚趾好像折了。

赵老师:……看着她没什么波澜的脸,赵老师表情怔怔的。

——哦,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只是屁股摔痛了,原来是脚趾折了啊……脚趾折了?脚趾折了!!赵老师大惊失色,立即奔向一旁去拿随时准备着的医药箱,一边取冰袋出来给她敷迅速肿起来的大脚趾,一边拿出手机打算叫救护车。

只是脚趾折了不用叫救护车这么夸张。

虞浅恩阻止了赵老师浪费医疗资源的行为,自己拿出手机翻阅通讯录,在谢骁舟的名字上略微暂停,最后点下了阎城的拨号键。

不到十分钟的等待后,高大的保镖快步走进了练武室,将虞浅恩背到了校医室,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之后,才开车送到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剧组和经纪人都已经知道消息了,陈锦红几乎是和他们的保姆车一前一后抵达的医院,待到陈女士匆匆走进骨科诊室时,虞浅恩刚刚照完x光,医生给出了折得很干脆利落的评价。

这样反而比较好康复。

少女一只脚平伸在操作台上,大脚趾上可怜地绑着几根棉签,医生低头把棉签摘了,吩咐她坐着轮椅去隔壁打石膏。

陈锦红赶紧走过去把人扶到轮椅上,同时问医生:这骨折大概多久能好?乐观估计,一个月左右。

虞浅恩:……这还是乐观估计?保守估计差不多吧?她眼神怀疑地笑了笑,被推着去了隔壁打石膏,途中陈锦红忍不住开口:怎么摔倒了?我不是一直对你叮嘱又叮嘱让你要小心的吗?练舞哪有不摔的。

虞浅恩不以为然,赵老师还说我到今天才摔了个厉害的已经很厉害了呢。

你在说绕口令吗?陈锦红把人扶上操作台,看着医生给她打石膏,又看了看她的脸,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疼吗?……虞浅恩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当我半身麻痹吗?怎么可能不疼?……哦。

陈女士面无表情道,看你表情我还以为你没感觉呢。

虞浅恩不再说话了,她并没有对自己的反应做出解释,只笑了笑便低下了头,专注看着自己的脚趾,同时还问医生道:如果我不等一个月就要开始跳舞会有什么影响吗?陈锦红眉头一皱,却没立刻张口,只等着医生的回答。

看你的愈合快慢吧,也有不到一个月就痊愈的。

医生说,但保险起见还是要等满一个月,来复查确定没事后再进行运动,否则很容易造成二次骨折,甚至惯性骨折,对伤处会有很大影响,严重了甚至可能影响到平常的走路。

少女乖乖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陈锦红看了她一眼,在身后高大的阎城衬托下,她乖巧坐着的身影显得尤其单薄,叫她这个铁石心肠职业人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都听到医生的话了吧?待到石膏打好,绷带也缠上了,她推着轮椅上的少女一边慢慢往外走,一边细细地叮嘱她,在痊愈之前绝对不能擅作主张,要是真的搞成惯性骨折可有你好受的。

虞浅恩不知道在想什么,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口罩,片刻后闷闷笑了一声,低着头说:其实也还好,没那么夸张。

什么?陈锦红以为自己听错了,严肃着脸教训她,什么叫没那么夸张?你见过惯性骨折的病人吗?人家的痛你都不知道,还敢大放厥词。

虞浅恩:……知道了知道了,是我错了。

我会去跟导演沟通,把开机的时间往后推到你能行走的时候,或者让他调整一下拍摄顺序,先拍别人的。

那还是调整顺序吧,别因为我把整个剧组都耽搁了。

以为她在为众人着想的陈女士下一秒就听到:本来就穷,到时候剧组找我赔钱怎么办?陈锦红:……跳过这个话题,她继续道:我之后找大厨给你炖骨头汤,尽量让你好快一点……轮椅转过了转角,在去往更宽敞的交汇厅时,陈锦红突然停住了脚步。

随之停下来的虞浅恩抬起正在看手机的视线,下意识扬起了头。

前方,一个熟悉却又好似陌生的单薄身影,正在一个高大男子的陪伴下呆呆伫立在不远处。

与虞浅恩相似,她不光戴着口罩帽子,甚至还架着一副墨镜。

可但凡是业内人士或者对她比较了解的粉丝,没有一个不会认不出她来。

——虞金枝。

自从向媒体公开承认后,事实上还从未见过面的,她的生母。

第五百六十九章 相逢显然是对面先看到虞浅恩的人。

虞金枝定定地站在那里,甚至都不用取下墨镜都能叫人想象出她此时愣怔的表情。

旁边陪着她的人显然是靳风,他眼神有些复杂地凝视着虞浅恩,片刻才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浅浅。

虞浅恩视线落到他身上,礼貌地点了点头,侧头对身后的陈锦红道:走吧。

陈锦红搞不明白状况,却也看得懂氛围,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却还是在礼貌地打过一声招呼后便推着轮椅向前走了。

直到他们从虞金枝身边彻底经过,虞金枝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慌乱转身,下意识就要伸手拉住虞浅恩的轮椅。

瑶瑶,等等,你跟妈妈说你怎么了?抬起的手被阎城及时截住,靳风皱眉上前一步,低喝了一声:放开她。

抱歉。

阎城松开她的手臂,耸了耸肩,但我看大小姐并不想被你们打扰。

大小姐?虞金枝喃喃地看向他,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又痛恨,你是林方西的人?阎城偏头不语,却是另一种默认。

虞金枝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些,更上前了一步,想要越过阎城去看前面的虞浅恩:浅浅,你怎么了?为什么坐着轮椅?是生病了吗?还是受伤了?她语气急切音量也不低,似乎完全没有顾及自己公众人物的身份,眼看着来去的路人都在被吸引视线,陈锦红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前面的虞浅恩:这么下去咱们估计走不出医院了。

接着她就听见虞浅恩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儿,可这一声叹气却不知为何被她听出了许多的疲惫,以及淡漠的无奈,叫人也跟着不由自主的心情沉郁起来。

停下吧。

她说。

陈锦红便不再往前推了,虞浅恩自己试着把轮椅转过来,叫了一声阎城。

阎城退开一步,将人让了过来。

虞金枝慌乱地走过来,路上险些跌倒,墨镜都被摔掉了,被靳风扶住她也不管,很快就来到了虞浅恩面前。

靠近后她却又好像不敢接触她,只隔着半步的距离慢慢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裸露在外打着石膏的脚趾。

是脚受伤了吗?嗯。

痛不痛?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都打石膏了。

那就是有一点点痛,不打紧。

……虞金枝怔怔地抬起头看她,虞浅恩平静回望,礼貌地问她: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发红的眼眶里滑下来,一段时间不见变得越发消瘦的脸上很快浮现一道水痕,她嘴唇轻颤地张口:浅浅,妈妈……虞浅恩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后续,彬彬有礼地道:你应该没别的什么事了,那我走了。

她侧头看了陈锦红一眼,经纪人很快就推着轮椅离开了。

靳风拿着墨镜走上前来给她戴上,又把帽子往底下压了压,勉强挡住了辨识度极高的脸。

看了一眼正呆呆凝望着那个背影的虞金枝,靳风叹了一口气:跟医生约好的时间到了,该走了。

·虞影后她……陈锦红犹豫着,最终还是开了口,看起来瘦了不少。

这都是很委婉的说法了。

和以前艳光四射目下无尘的模样比起来,她现在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墨镜取下来后那张脸简直消瘦得让人不敢认,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沉沉的病气。

是啊。

虞浅恩平静地与她对话,她的心理状态不太好,很容易影响身体。

陈锦红看了她一眼,刚好到了楼下,阎城上前将人拎上保姆车,再把轮椅还给医院。

是回公司宿舍还是烟苔巷的家?陈锦红问,又建议道,你现在比较需要照顾,要不还是回公司吧,我还能让食堂每天给你做养骨头的营养餐。

虞浅恩想了想,道:去学校吧。

你还要去学校?陈锦红不赞同道,都这样了还要上课?被人撞到了怎么办?同学又不是瞎子,为什么要撞我一个伤残人士?那我还得给你买两根拐杖来。

确定了目的地,保姆车便驶出了医院的停车场。

车厢里再次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后,陈锦红脑子里还是挥不去虞金枝流泪的模样。

她看了虞浅恩一眼,试探道:你知道我是虞影后的粉丝吧?你好像说过。

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现在对她的关心吗?陈锦红半真半假地说,因为她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很糟糕。

我很久没有跟她联系过了,所以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转头看了陈经纪人一眼,虞浅恩笑了起来,但是我猜测,她变成那个样子的理由,应该是我。

果然——陈女士在心里说,看她那个眼神我就知道是因为你。

那你们之间的关系是真的无法转圜了吗?陈锦红想了想,觉得以虞浅恩至今为止展现出来的心智来说,不至于需要那么小心翼翼的问话,便干脆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老实说,她当初能在全网黑你有金主的情况下直接站出来坦白,说明她是很在乎你这个女儿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有什么矛盾,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沟通一下。

你总不至于希望看到她身体彻底垮掉吧?我今天看她的模样真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陈锦红看着虞浅恩笑了笑,我觉得你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虞浅恩低着头没说话。

陈锦红想了想又继续道:或者哪怕是为了你的事业呢?你知道虞影后也算是国民演员了,全国上下粉丝无数,自从知道你是她亲女儿之后网上黑你的人都少了一半,但要是她现在这个状态被爆给媒体知道了,那些拿着笔杆子的人肯定又会对你口诛笔伐,说你不孝顺,更别提他们要是知道虞影后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想到这里,陈锦红打了个哆嗦,你能想象他们能使用多耸人听闻的标题吗?我估计连不顾亲妈死活都能安到你头上来。

……虞浅恩沉默了好久,她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好一会儿才开了口:不需要媒体说,其实陈姐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陈锦红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浅了浅头:我觉得你不会是那种人。

不会是?虞浅恩笑了笑,所以,得要我做出行动,证明我自己不是才行?那我该怎么做呢?她转过头来看向陈锦红,去关心她,陪伴她,劝她治病,甚至亲自照顾她的身体,直到她好起来吗?陈锦红愣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想得这么具体,但又觉得自己潜意识里的确是希望虞浅恩做出一些行动的,毕竟虞影后都病成那样了。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虞浅恩笑了笑,靠着椅背,有些困倦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因为我而病成这样,却不敢对我提要求,甚至还不敢靠近我的理由会是什么呢?她的头仰靠在椅背里,半张脸被阴影覆盖,只有精致的下颌被窗户洒进的微光涂抹。

陈锦红不由得又想起了她那一声叹气,分明年纪小小,却好像积累了许多疲倦与无奈的身体,还有眼睛。

她看着她,脑子突然被这一声困倦的反问敲醒了。

一直以来只看眼前所见的表面事实,可她也真的忽略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者说,虞金枝作为一个母亲到底对自己的女儿做错过什么,才会为女儿病成那个样子,却还不敢靠近呢?回想起虞金枝蹲在轮椅前抬头看来的眼神,那是充满了祈求却又恐惧被拒绝被无视的眼神,也是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母亲身上的眼神。

到底要错到什么地步,才能让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虞金枝,在虞浅恩面前变成那个样子?而虞浅恩也理所当然,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愿往来的冷淡?想到这里,便有一阵寒意从背部升起来,让陈女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她看着虞浅恩仰着头闭着眼的模样,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多嘴。

第五百七十章 去看看她?我找医生问过了。

车厢门被关上,靳风坐下来,道,搬出你的身份才问出来,说是脚趾骨折,问题不大,但需要好好休养。

怎么骨折了?虞金枝呆呆地,很快又皱起眉来,陈锦红在干嘛?怎么会让她受伤了?这种事情就算是我再当她的经纪人也是避免不了的。

靳风按了按额角,据我所知谢氏对她特别好,地位和资源都是顶级的,陈锦红也是特意请出山来带她的,你不用担心她在公司被冷待。

可她受伤了,而且还是骨折。

车行驶起来,虞金枝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神情还有几分呆呆的,那得多痛啊。

靳风转头去看她,眼神有几分疲累,更多的却是沉重又复杂的担忧: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医生说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管是心理方面还是身体方面。

就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虞金枝靠着椅背开始翻手机,靳风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早前建了一个小号,只关注了虞浅恩一个艺人,母女俩分开前她还只把小号当个普通粉丝号使用,可自从和虞浅恩分开,她只剩下网络渠道能看到虞浅恩的时候,这个小号就逐渐变成了可怕的脑残粉账号。

现在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虞浅恩的新资讯,一旦看到有人骂虞浅恩,甚至哪怕人家没骂,只是隐晦地内涵几句,她都要冲上去一阵乱喷,到后来连虞浅恩的粉丝都觉得她可怕,直接把她当做黑粉挂上了反黑组,可虞金枝不在乎这些,这个小号里全是她的精神粮食,因为虞浅恩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时间不多,因此每次难得有个视频出现的时候,她通常能认认真真地一边夸一边转发上百次,这种活像个跟踪狂或者痴汉的行为甚至让她在虞浅恩的粉圈里出了名,甚至很多别人的粉丝都知道虞浅恩的粉圈里有一个神经病。

靳风为此劝了她很多次,因为精神状态不好,他怕她随时有可能在小号上暴露自己真正的身份,到时候她辛辛苦苦二十几年打拼出来的好形象估计就要毁于一旦了。

可虞金枝一意孤行,根本不在乎她说的这些。

如果把我做的一切曝光出来,让我得到万人唾骂甚至被人扔鸡蛋扔石头就可以让浅浅稍微原谅我一点点,我可以立马开发布会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他至今都记得彼时虞金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侧脸,那张一直被誉为御姐颜巅的艳丽到虚幻的脸上,呈现出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苍白与平静的绝望。

可我知道,那样做没有任何用处,甚至会给浅浅带去麻烦。

我知道大家会骂我,会唾弃我,但更多的,大家会可怜她……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眶里落下来,那张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大家会去拼命寻找她以前经历的一切,大家会把她的伤口全都翻出来,表面同情实则却在心里感叹自己的幸运,她会变成所有人的谈资,她会遭到无数媒体疯狂的追踪,她会无数次被问起从前到底过得有多惨,她以前……行乞的照片会被传遍全网……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心情,没有人会去想她愿不愿意被人同情……眼泪如河流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流淌,而她只有声音梗塞,却连语气都没什么变化,我知道,我甚至没有资格心疼她,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但我绝对不要看到那一幕发生。

她在窗前转头,看向靳风,眼神如一片死海:你还不明白吗?从十二年前她走丢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没有为自己而活的资格了。

所以,你口中所谓的形象,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你别再管我了。

她低下头去:你已经管我够久了,不要再继续被我拖累了。

——时间回到现在,就像是为了印证那句话,虞金枝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不再听得进任何人劝告,甚至叫停了宋兰因的治疗,拒绝再和心理医生进行交流,可她的心态似乎变稳了,除了在面对虞迟婳的时候会展现出残忍乃至凶狠的一面,别的时候她看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平静了一些。

可与之相对的,是她吃得越来越少,动得越来越少,除了和虞浅恩有关的事,这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调动她的兴趣。

此时看着虞金枝低头埋在手机里的侧面,靳风心里一阵撕裂的疼,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放空许久,不知想了些什么,在某个时刻有阳光洒进来时,突然张口道:虞迟婳之前的提议,你想过吗?虞金枝迟钝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提议?去探班。

……虞金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看着她瘦得眼睛都大了许多的脸,靳风一阵揪心,开口却还是很平稳:《倒春寒》马上就要开拍了,可浅浅在这时候突然受了伤,肯定会影响到拍摄的,你不是很担心陈锦红照顾不好她吗?不如就抽时间去看看,还可以给她带点吃的。

……可是,瑶瑶不会想见我的。

可你不担心她吗?靳风面不改色,学校里那么多学生,来来去去的,要是有人不小心撞到她了怎么办?而且她在这时候受伤,心情肯定不好,再加上虞迟婳也在剧组里,她要是给浅浅使绊子怎么办?她敢?女人的脸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所以,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靳风趁热打铁,今天你也看到了,其实瑶瑶面对你时,已经没有太多情感波动了。

他忍着心痛继续说:我想她已经彻底对你失望,可即便如此你也要关心她,这不才是你该有的忏悔吗?……虞金枝好像有点被说服了。

她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刷新页面,没几秒突然看到一条新跳出来的通稿——【虞浅恩拍摄《倒春寒》时小腿骨折,打乱原定拍摄计划,剧组或可能换女主角?】虞金枝瞳孔微微一缩,甚至不用去查证她就知道这是假消息,可媒体居然能这么快就知道她受伤了的新闻,说明一中对虞浅恩来说的确算不得安全。

而且在她看来,这样的假消息极有可能是虞迟婳搞出来的。

这样想着,那一点犹豫也慢慢的消失了,再加上私心作祟,在半晌的沉默后,虞金枝最终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看看她?像是在自己问自己,她声音很低,还有几分不自知的胆怯和茫然。

第五百七十一章 探班虞浅恩还不太会使拐杖,好在保姆车经过许可,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停在校内的教师专用停车场了,她需要走动的路程也短了点儿。

拒绝了阎城和陈锦红的搀扶,少女戴着口罩慢吞吞往教学楼移动,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在外活动的学生很少,她却很不巧地碰上了刚从舞蹈练习室下来的虞迟婳。

她瞧着虞浅恩的模样,把眉梢一挑:刚听老师说你摔骨折了,还好吗?语气关心,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虞浅恩直接无视了,虞迟婳却快步跟上来,背着手在她身边笑眯眯地随行:你现在伤成这个样子,还有办法出演女主吗?咱们明明都定好了一天后正式开机的。

虞浅恩依旧不语。

我刚刚还给导演打了个电话,问他原定的开机计划是不是要推迟了,但他说不会诶……看来你这个女主角影响也没这么大?……大概是见虞浅恩始终没有反应,虞迟婳眼神微微一转,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一直没问的,你和那个林半月,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她几步走到虞浅恩身前,面对着她倒退行走,边退边问她:她不会真的喜欢你吧?林氏集团的千金诶,那么大的企业的继承人,居然是个同性恋?她家里会允许吗?你说你到底有什么魔力啊姐姐……她微笑着歪着头,小时候我就觉得了,明明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偏偏连荆野那样的变态都对你那么好,那么多比你乖比你可爱的小孩儿他都不理,说打就打说不要就不要,但却把你当女儿一样的宝贝着,还会给你买礼物——老实说,姐姐你那会儿很得意吧?她凑近了一些,眼神尖锐又充满嘲弄的笑意,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直接看透她的心脏,再从中寻找到她想象中的糟糕的东西。

虞浅恩终于停下了脚步,是为了休息,也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死心的蠢货。

她略微垂眸俯视着面前的少女,分明长了一张秀丽亲和的脸,却偏偏有着那么黑暗和极端的灵魂。

在她的目光下,虞迟婳倒也还算淡定,笑眯眯问:姐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被我说中了吗?你说了这么多……虞浅恩淡淡道,却没有把你最在意的东西说出来呢。

……你最在意的,应该是你哥哥也是被我吸引的其中一员吧?……虞迟婳保持着微笑,却也仅仅是保持,笑容底下原本愉悦而又恶意的情绪瞬间就被抽空了。

虞浅恩挑起唇角:捡到的再来一瓶的瓶盖、攒钱买来的包子、那些饮料瓶里剩下的饮料——当他开始把他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平分给我们的时候,你就已经疯了,是不是?拐杖拄在地面,虞浅恩借力向前缓步前进。

分明是缓慢甚至称得上笨拙的脚步,却因为她冷淡的表情以及眼神而充满了漫不经心地蔑视与压迫感。

哦,还有……她停在了距离虞迟婳近在咫尺的位置,后者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却又立马醒悟过来一般猛地顿住,脸上原本尽在掌握的表情也都变得空白,以僵直的目光承接了虞浅恩俯视看来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垃圾场里破旧的吉他,还有他弹的那一曲——什么?我都忘了,是卡农还是少女的祈祷?她低头凝视虞迟婳的眼睛,笑得纯良无害:虽然其实当时你也在场,但你应该也很明白,那是他弹给我听的,对吗?和之前那些平分给我们的东西不同,那是只有我有,而你没有的东西。

所以,你才藏在角落里没有出来——因为你怕暴露出自己年纪小小就因为嫉妒而变得丑恶的嘴脸。

——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在虞迟婳脸上。

她也不再倒退了,一双眼睛生根一般死死盯着虞浅恩的脸,眸子如同无机质的玻璃,将绝对的憎恶与怨毒表现得极其极端与纯粹。

虞浅恩瞧着这双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该叫你哥哥来看看你现在的眼神。

虽然我知道他一定早就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可心里知道和眼睛看到是不一样的。

所以啊,你可一定要藏好了。

虞浅恩微微倾身,凑到虞迟婳耳边,眼睛望着远处,声音轻若温柔的耳语,现在除了你哥哥,又多了个虞金枝呢,你应该更难掩盖自己这副嘴脸吧?但你一定要努力啊,否则你靠我才得到的这一切,岂不是很快就要还给我了?虽然……虞浅恩想了想,无奈又无辜地道,我其实一点都不稀罕这些东西。

无论是你哥,还是虞金枝。

她直起身来,拄着拐杖笑眯眯地拍了拍虞迟婳的肩膀:好好练舞哦,女n号。

她拄着拐杖慢慢走远了,即便是一副笨拙而残缺的模样,也依旧有种拍电影般文艺的画面感。

很快,不等走到教学楼,就有教职工主动上前帮忙,少女微笑着拒绝,即便距离再远也能叫人感受到她清清冷冷吸引人的气质。

虞迟婳就这样站在原地,用眼睛专注地紧盯着她直到消失。

许久以后,直到她自己回过神来,手里的手机已经被攥得死紧,让掌心都出现了深深的红痕。

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盯着屏幕看了片刻,最后拨了个电话出去,可号码一如既往地被拉黑了,根本就拨不通,她就换了另一张新办的卡,给那个号码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知道虞浅恩为了拍戏摔骨折了吗?作为她的爸爸,你难道不该来慰问一下?】·拄着拐杖的虞浅恩在教室里收到了来自全班同学的担忧与怜爱。

甚至老师都没去喝止闹哄哄对她表达关心的同学,还带头问她伤得怎么样。

虞浅恩多少有点受宠若惊,赶紧说问题不大,正在练习怎么熟练使用拐杖。

一阵喧闹过去后,课堂重新开始了。

虞浅恩正要听课,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

她低头悄悄看了一眼,发现是来自陈锦红的消息。

【虞金枝那边刚刚联系我说想来探班,你怎么想?要拒绝吗?】看到这条消息,少女的神情顿住了,片刻后,她轻微地皱起眉来。

一旁同样被手机震醒的容钦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时还以为震动的是虞浅恩的手机,片刻才意识到不应当。

他于是转了个头,把自己的手机也拿了出来。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大明星受伤了?】一个陌生的号码,让容钦不由自主皱起眉来。

下一刻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更加迷惑的答案。

【我姓荆。

】——姓荆,九池的新老板。

第五百七十二章 拍照课后,虞浅恩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突然有一道微弱的红光落在她的作业本上。

她一怔,转头看去,那是被捏在容钦手里的糖葫芦,经过天光过滤而撒下来的浅淡的颜色。

容钦正用右手撑着侧脸,修长的手指捏着糖葫芦的细棍缓慢转动。

他看起来好似很无聊,察觉到虞浅恩的视线后便侧了侧眸,淡漠的眼神落到了她身上。

若是以往的话他一般很快就会移开,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虞浅恩没有转开视线,他便也久久没有动。

在那隐含着淡淡打量的视线里,虞浅恩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容钦居然先张口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虞浅恩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到底为什么对九池这么感兴趣?虞浅恩慢慢反应过来了,她略略挑眉,片刻后才道:怎么突然又问这个?明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容钦匀了一根手指,在桌面上缓慢地敲击着。

似乎在借这个动作梳理思绪,他若有所思了半晌,在虞浅恩即将把视线收回去的时候,才突然有了动作——少年拿着手机单手点开了照相模式,然后在虞浅恩察觉到镜头而将头转过来时,咔擦一声按下了快门。

屏幕里留下少女微带茫然的神情,天光穿透玻璃,正好落了微小的光点在她乌黑的瞳仁之中。

即便是在如此模糊而又随意的镜头里,这张照片也依旧有种惊人的美感。

容钦低头看着那照片,而虞浅恩开始懵逼地发问:你干什么?突然也变成我的粉丝了吗?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少年头也不抬地讽刺了一句,语气淡淡,工作罢了。

虞浅恩更加疑惑:工作?有人让我拍你的照片给他看,一张照片两百块钱呢。

虞浅恩怔了一下:你在接我粉丝的生意?大概吧。

虞浅恩想了一下觉得也不是没可能,这年头的粉丝神通广大,想查出她同桌的联系方式估计十分简单,她原本想对这种行为表示严肃谴责,可一想到面前这人的职业,就又犹豫了。

如果你靠这个赚了钱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天天去九池了?容钦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虞浅恩眯着眼瞧他,半晌的打量后,她最终问道:我这粉丝是个超级土豪吗?大概。

那如果你一天拍两百张照片给他,岂不是能赚四万块钱?虞浅恩思索起来,又问,这和你在九池的工资比起来哪边更高?……容钦正在传照片的手顿住了,有几分一言难尽地抬起头来看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虞浅恩反而莫名其妙。

如果我说这个更赚钱,你就同意我拍照了?每天在学校里拍我的人多了去了,既然能让你赚钱为什么不让你赚?可我赚的是你粉丝的钱呢?能出得起这么多钱的不是有足够经济能力的成年人就是富二代的未成年人,再说了,你又不会永远都有这笔钱赚,最多一两个月而已。

虞浅恩想了想,最后笑了一下,然后,我觉得会用这种方式来购买我隐私的粉丝,我好像也没必要替他们心疼钱吧?容钦无言以对。

虞浅恩侧头看他,乌黑眼眸里尽是狡黠的笑意:所以,你想拍多少张就拍多少张——我也挺好奇,他到底付不付得起。

容钦:……又是死水微澜的感受。

仿佛一阵风吹入了冰封已久的湖面,细微的碎裂声里,有涟漪在冰层下无声地扩散,再有一点火苗倏然升起——容钦听见了自己恶劣的好奇心如火焰噼啪炸响的声音。

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一瞬间变得不像自己,不由自主地从嘴唇里吐出一句他根本就没有思考的话来:要试试吗?我分一半给你。

虞浅恩愣了一下,片刻后她笑起来。

那笑容实在是太过独特和漂亮了,被糖葫芦过滤的微弱红光落在她脸上,叫人想起洗照片的暗房与门外春光交汇的模样。

在这样的笑容里,她大大方方地回应了这个恶劣的提议:好啊。

·拍照的时候容钦甚至都怀疑自己是被下降头了。

开启了连续拍照模式的手机一直在不停咔擦咔擦,而他甚至都没有把视线放在屏幕上。

可哪怕如此,他的余光也依旧能看见少女低头写题的模样。

他皱着眉思考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表现,却没有打算反悔。

而直到开始上课,他才总算按停了连拍模式。

拿起手机一看,相簿里已经多了两百张照片了。

容钦:……虞浅恩转头看过来,眼神带着询问。

容钦面无表情扫她一眼,拿着手机干脆把那两百张基本没有太多区别的照片接连给那个号码发了过去。

这一发就是整整十多分钟。

容钦漫不经心地趴在桌上,等着那边勃然大怒或者委婉抗议——毕竟两百多张毫无区别的照片,简直是把骗钱两个字印在了脑门上。

他不觉得这位在传说中很难对付的新老板会忍耐下来并继续当这个冤大头。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发送成功,约莫五分钟的静默之后,他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容钦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短信,四万八千元的银行卡入账通知,还附带了一条个人消息。

【做得很好^_^】容钦:……看来是个人傻钱多的傻逼。

他这样面无表情地为这个新老板下了定义,转头看了虞浅恩一眼,干脆又打开了连拍模式,用书本挡住镜头,继续对着虞浅恩的侧脸开始猛拍。

直到这一天的课程都将全部结束的时候,上千张照片源源不断地朝另一个账号里发送了过去。

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全班任何人都能看到的模样。

坐在桌前写题的少女,和同学聊天的少女,拄着拐杖走出教室的背影,以及站在走廊上吹风的侧脸——每一个镜头几乎总要重复两三百张。

这一次容钦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照片传完,结束的时候他人都已经快到九池了。

而直到最后一张也成功传过去后,依旧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差里,他的手机再次传来了入账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为XXXX的XX银行卡在刚刚入账了264800元】这一次附带的短信是。

【看你的角度,和她是同桌吗?】【那么,就和她成为朋友吧?怎么样?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报酬。

】【还是说,你们已经是朋友了?^_^】容钦:……他停住了脚步,在清冷的月色下站了许久,最后抬头望向了那座伫立在夜色里,外表显得低调简约的会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别着急都是些平平无奇的照片。

少女普通地伏在桌上看书做题,普通地拄着拐杖行走,普通地站在走廊远眺——不普通只是她的样貌,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罢了。

长长的手指在昏暗中一张一张地往下翻阅,动作多少有些百无聊赖。

直至某个时刻,一张洒满阳光地图片跃入他昏暗的眼瞳。

——那是少女发觉了镜头时转头看来的模样,没有惊愕也没有生气皱眉,相反,她冲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嘴唇上的微笑坦然而大方,表情灿烂无比,而那双眼睛盛着阳光,仿佛要将屏幕都穿透一般直直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视线太直白,这双眼睛奇异地带给人一种与笑容相反的冰冷感受。

难以分辨的矛盾感带给这张照片更加迷人的特质,于是手指的主人在这里停留了许久都没能翻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昏暗房间里响起了一声低笑。

果然,比起普通人的生活,还是这种眼神更适合你。

他手指翻动,很快操作删掉了除开这张照片之外的所有图片。

别着急,你迟早会回来的。

昏暗的露台上,男人按熄了屏幕,他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烟,抬头看向远处车灯如海的城市夜景。

【因为你总会发现,你不适合活在阳光普照的世界里。

】青色烟雾在黑夜里袅袅升起,将远处夜景映衬得仿如一场虚幻梦境。

·不要着急。

在胜利的结局降临之前,一定程度的忍耐是有必要的。

你在说什么?陪她一起走向烟苔巷的陈锦红疑惑出声,虞浅恩一下回过神来。

没什么。

她微笑了下,我背台词呢。

拐杖不可避免地在积水里杵了一下,陈锦红看得皱眉: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近都是晴天,可这里的积水就没干过。

这种地方的积水是不会干的。

虞浅恩漫不经心地回答,除非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否则再漫长的日光也晒不干住在这里的人们随时随地泼出来的脏水。

要是这里也有罚款机制就好了。

陈锦红叹了口气,在公众场合往地上泼脏水和吐痰应该得到一样的待遇——抓到了就罚款。

虞浅恩噗嗤笑了一声。

她什么都没说,陈锦红却觉得自己被嘲讽了——而且还是成熟的大人对幼稚的孩子的嘲讽。

经纪人难得有点尴尬:我是因为想到烟苔巷好歹也是鸦海市的一个角落,没道理别的地方都遵守这约定,这里却可以不用遵守。

你也说了这只是鸦海市的角落——虞浅恩到了,她站在木门门口,将拐杖暂时放下,摸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漫不经心道,而你说的那些遵守规则的地方无一不是舞台。

咔哒一声锁开了,虞浅恩捡起拐杖直接往里面跳了两步,转身,然后在陈经纪人打算跟进来的时候及时将门一合,门缝间只露出一个单脚站立的她,扒着门冲外边的经纪人继续未完的话题:你知道舞台和角落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陈锦红一愣,就见眼前的少女抬起眼,手指也伸出来,往上指了指。

那就是舞台上有灯光和镜头,而角落里,连摄像头都没有一个。

她收回视线,冲陈锦红意味深长地一笑:所以一般在这种地方,无论是脏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永远都不可能被消除呢。

砰地一声,房门被紧紧关上了,陈锦红听见门栓被插上的声音,随后是少女平静冷淡的告别: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陈姐赶紧回家休息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远去,昏黄的灯光从地上的门缝中透出来。

四周安静,城市的车水马龙传到这里仿佛隔了一层膜。

陈锦红莫名地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她抬起头去看了一眼只有电线杂乱交错着的小巷的天空,这才转身慢慢离开了。

从巷子出去,往大路上走的时候经过了停在路边的保姆车。

阎城正开着窗抽烟,听见动静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陈锦红却走了过去,难得与他进行了交流:你晚上一直守在这里?……阎城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铺直叙,那不然呢?可如果有人偷偷进去撬锁呢?你这儿应该听不到吧?阎城倒是没有拿看被害妄想症的眼神看她,而是笑了笑,吊儿郎当地回了句:你以为这附近只有我一个人在守着她吗?陈锦红:……细细一想,陈经纪人就发觉是自己想多了。

林氏和谢氏作为现今国内隐形首富级别的财团,而林方西和谢骁舟作为这两个财团的掌舵人,一个是对虞浅恩心怀愧疚恨不得要啥给啥的生父,一个是对虞浅恩看得越来越重的正牌男友,有这样两个人在,她还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人能够突破防线去伤害虞浅恩。

大概是被虞浅恩方才的话和表情给吓到了。

陈锦红这样想着,冲阎城点了点头说了声辛苦,便转身打车去了。

·在胜利的结局降临之前,一定程度的忍耐是有必要的。

虞浅恩又在说这句台词。

而如果之前陈锦红听清了这句话,又知道倒春寒剧本的内容的话,她就会发现,这句话和剧本台词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只是她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此时虞浅恩正在烧水,陈旧的水壶在咕噜噜作响,白色雾气正源源不断从壶嘴中冒出来。

而少女披头散发站在水壶面前,两眼直勾勾盯着蒸腾的水雾,眼神却又透着股灵魂出窍般的劲儿。

她脑子里正在回想那个镜头——始终对准她的,关掉了闪光灯却依旧存在感极强的手机镜头。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甚至冲着那个屏幕比了个笑容灿烂的剪刀手。

——手指在冰冷的台面上抠紧,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在胜利的结局降临之前……她喃喃地,却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齿,直至脸颊轮廓都绷得死紧,一定程度的忍耐是有必要的。

即便是明知那照片会出现在谁的手机屏幕上,也依旧要保持平静,甚至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这样出着神站了很久,直到破旧的水壶发出嘀的一声,她才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拔掉了插头,又蹦跶着去取了杯子,一脸平静地开始往杯子里倒水。

第五百七十四章 谷雨的待定结局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后,时间就在闷头研究剧本以及写题看书的过程中飞快流逝了。

两天后,剧组正式开机,虞浅恩拄着拐杖穿着常服站在人群前面,跟着上了香,对着终于被放进来的媒体比了个剪刀手,拒绝了所有与作品无关的问题,随后这开机仪式就算结束了。

网上#虞浅恩耍大牌##虞浅恩拒绝回答与虞迟婳相关问题##虞家姐妹同框#几个词条飞快地上了热搜,她却根本就没看手机。

虽然因为脚伤问题,她的戏份已经被挪到了大半个月以后,可只要呆在片场,虞浅恩还是会尽量把自己沉入谷雨这个角色之中。

因此她在片场很少看手机,也不怎么聊天,即便是旁观着别人拍戏的时候,她也总是沉默的,搞得王导和编剧时时刻刻都以为是真的谷雨在旁观他们工作了。

你是不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又一天结束后,柳雁终于忍不住来问她。

这会儿是夜戏,刚好要拍谷雨父母在烟苔巷里第一次出场的戏份,这里不需要谷雨的出场,但她还是特地过来了,刚好拍完还可以就地休息。

那边正在调试灯光,巷子里一闪一闪的,陈锦红在门口搬了把椅子,虞浅恩就坐在那里,闻言抬头看了眼柳雁,道:我有吗?当然有啊。

柳雁指了指她的脚,脚上还打着石膏诶,每天还跟着剧组换场地,又要抽空去上课,听说你还央求赵老师给你讲芭蕾历史还有理论知识?而且……她压低了声音,到虞浅恩耳边道,这两个演你爸妈的人都不打算睡在这里,你脚上受了伤居然还要一直住在这边?不怕造成二次伤害哦?哪有那么容易就又受伤。

虞浅恩表情和语气都淡淡,刚好那边灯光调试好了,又开始了第二次拍摄,她就把手里的剧本放下,抬起头认真看那两位中年演员表演,而且我敬业一点你不该觉得高兴吗?倒是你,结局怎么还没写出来?你到底打算让谷雨怎么样?我……柳雁没想到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卡了半晌才小心看了眼虞浅恩的表情,期期艾艾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她又凑近了一点,对虞浅恩道:我想让谷雨生病死掉。

虞浅恩:……原本还没怎么当一回事的虞浅恩慢慢睁大了眼睛,用一种惊愕并且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柳雁。

柳雁被她盯了半天,忐忑道:你觉得不好吗?顿了顿,她又不服气道,你不是自己说,剧本怎样发展都是我们编剧的责任吗?现在怎么又露出这种表情?虞浅恩:……她无言半晌,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按了按额角,都顾不上看自己父母的表演了,直接问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是一部青春爱情片不是一部文艺致郁片吧?我可以尽量让她死得治愈一点啊,比如在爱中带着满足与微末的遗憾死去什么的——你不觉得很美吗?虞浅恩看着柳雁那双藏在乱发中闪闪发亮的眼睛,再次无言半晌,最后无比郁闷和梗塞地问:可是为什么非要让她死啊?好不容易才逆袭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其实……柳雁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灵感还是你给我的。

虞浅恩:……虞浅恩:???我何时给了你这样的灵感?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是,每天在学校看着你的动向,回酒店后又看着那些照片和视频……柳雁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坐在虞浅恩面前握起她的手,我发现了一个很让人惊喜的事实——那就是你的形象和气质,实在太适合用来‘死亡’了。

虞浅恩:……整个人都惊呆了。

柳雁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太好听,赶紧道:这个死亡不是动词,而是形容词啊——就像大家都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个很适合被打碎的人。

说得上了头,她还把自己手机拿了出来,划出相册给虞浅恩看:你看看,我印象最深的一段视频,好像是江潮舟让你同桌给你递东西,你同桌拒绝了,然后你和他吵起来……虞浅恩看着屏幕,想起这一段儿——这还是她和容钦达成交易之前的事儿了,那时是马上要上课了,江潮舟拿了份数学笔记本,想从窗外递给她,中间隔着个容钦,就让容钦帮忙,容钦却直接无视了,还让江潮舟滚,她彼时一阵不快,就跟容钦怼起来了。

两个人原本就相看两厌,好不容易有了吵架的机会,都不肯让步,你一句我一句的,只是容钦的脸被头发挡住,她脸上偶尔挂起笑容的阴阳怪气的模样却很是鲜明。

你瞧瞧,这会儿刚好有阳光洒进来,落在你脸上,多生动多鲜活啊,显得你又坏又漂亮……虞浅恩面无表情看着那段视频,却很快提出了另一个重点:你到底是怎么拍到的?这从你们教室内部拍的,当然不是我的手笔。

柳雁贼兮兮地说,我打入了你们的班级小群,里面时不时就会出现你的美照和视频,都跟拍电影似的。

虞浅恩盯着那播到结尾的视频,又问:所以,这个视频拍得很好很鲜活,又和你想让谷雨死有什么关系?还不明显吗?柳雁睁大了眼睛,你看到这种视频,不会觉得这个女孩子很适合被用来怀念吗?就像青春里最尖锐最特别,但也最美丽最闪闪发光的符号一样,可以让人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一想起来就觉得美好又遗憾……看着柳雁已经完全陶醉在自己想象中的表情,似乎被怀念的女孩子本人虞浅恩面无表情。

半晌,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仰头靠在了椅背上:随便你。

她毫无起伏与感情地说:你是编剧,你说了算。

其实也还没完全确定啦。

柳雁挠了挠头,因为我还没能说服导演呢,我还得好好想想。

柳雁看出了少女的郁卒,也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小声的安慰了一句:反正你还演过苏妩呢,虽然肯定不会是同样的病,但熟能生巧嘛。

虞浅恩:……柳雁悻悻走掉了,虞浅恩拿起剧本继续看,半晌却都看不下去,最后她往椅背上一仰头,拿起剧本盖住了脸,独自郁闷去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探班脑海里其实还重复播放着剧本的内容。

那是谷雨开始逆袭时候的情节。

终于找到自己生存目标的女孩儿,就像是被浇灌了清水的花朵,开始夜以继日的努力,每天用功读书到流鼻血,每天扒在艺体班练舞室的窗外偷看,连骑自行车上学的路上都在背单词……她以为自己面向着希望,面向着终于有了些许微弱光亮的未来。

可结果,却会走向死亡的结局吗?她会遗憾吗?那是肯定的吧。

她会不甘,会愤怒,会失态吗?大概不会。

谷雨是一个很体面的孩子,哪怕家里穷,房子里填满猪肉和猪血的味道,她也会用攒来的所有钱去精挑细选地买一个味道不错的香皂,即便她每天都很丧,在学校也无所事事像个小混混,可她却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再冷的天都会烧水洗澡,每一件衣服都用手搓得干干净净,还会日复一日地擦洗自己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她是一个把自尊和平静写进骨头里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哪怕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不会失态的。

哪怕她用尽了全力想要奔向美好未来,却遭遇了命运的重击,即将走向生命终结——她也一定不会露出愤怒和扭曲的面孔。

顶多只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哭吧?甚至不发出一丝声音的那种。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剧本看多了,人物研究得也太透彻,虞浅恩即便没有开拍,也依旧沉入了谷雨的情绪之中。

被柳雁告知了有可能的死亡结局后,她更是郁郁寡欢,整个人都emo掉了,经常陈锦红跟她报告网上消息以及以后的行程,她半晌都听不进去,好久才回一个啊?或者哦。

陈锦红看得很是无奈,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直到一个消息突然传到她的手机上,即便那消息给她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可为了给现在正在无限忧郁中的虞浅恩带去一点刺激,她还是及时地告诉了虞浅恩。

靳风说虞金枝打算来探班。

她道,就在今天下午。

盖着剧本打瞌睡的虞浅恩睁开眼睛,眨了一下,片刻才从剧本底下发出闷闷的声音:这是通知还是询问啊?通知……吧?陈锦红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迟疑道,他原本没想叫我告诉你,只让我这边做好准备,还说……希望到时候我能劝一劝你,最好让你能和你妈妈心平气和聊两句。

又一条消息发来,陈锦红迅速扫过内容,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快报告给虞浅恩了。

可都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他跟我说……你妈妈状态真的很糟糕,医生初步诊断她得了厌食症,还希望我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只要能想办法让你们俩正常交流几句就好了。

好一会儿的沉默后,虞浅恩把剧本扯开了。

她睁着眼不知在看哪里,半晌才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陈锦红观察她的表情,试探道:知道的意思是?成年人总该学会在社交场合演戏。

虞浅恩抬起眼,对她笑了笑,何况不是会有镜头吗?我不会那么没分寸的。

陈锦红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为她的态度觉得心里一凉。

最后她收回视线,没让自己复杂的情绪暴露在虞浅恩眼前。

·因为虞浅恩的要求,她最近的盒饭分量都很少,而前两天这很少的一点饭量都总是吃得很慢的虞浅恩,今天中午突然速度快起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小份盒饭。

然后在下午的剧情开拍的时候,一辆黑色保姆车缓缓驶入了操场,驶向了停车场的方向。

应该是来了。

陈锦红在虞浅恩耳边小声说,少女却连头都没抬一下,一动不动地垂眸看着手中的书。

约莫十分钟以后,远处的人群开始喧哗起来,隐约的尖叫声响起,将正在拍摄中的工作人员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直到王春芳发出愤怒的大吼。

脑子想什么呢一号镜头!你到底在拍男主还是在拍篮球啊?你以为这是运动电影吗!还是说你得了斜视?!那你赶紧给我滚蛋别占我机位啊!所有人:……被骂的摄影师一个哆嗦,赶紧收回视线兢兢业业继续工作。

重来!王春芳的咆哮响彻操场。

虞浅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无论多少次都会觉得很稀奇,在日常生活中明明总是唯唯诺诺,甚至说话都会结巴,对上女生就会脸红的邋遢导演,在工作时间里居然是个凶得要命的咆哮帝。

在场几乎就没有没被他骂的人,甚至连以往他总是捧着供着的男主角席听,以及带资进组的虞迟婳,都被他骂过了不少次,尤其是虞迟婳,最开始几乎每天都被骂得狗血淋头,直到今天才稍微好了一点。

希望轮到你的时候他能温柔一点。

陈锦红不带什么希望地这么说着,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过来了。

正如她所说,虞金枝过来了。

虞浅恩抬起眼皮,看见那个在几个保镖以及靳风簇拥中缓缓走过来的身影。

她今天穿得很体面,大约是哪个大牌的衣服,至少远看着,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往高不可攀艳光四射的模样。

而方才她听到的骚动也正是由她而起的,由少许教职工以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组成的人群,正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着。

直至来到了拍摄点中心,人群才被保镖和工作人员挡在了黄线以外。

于是骚动来到近处,只是大家都是圈内人,并不会像路人一般激动地围上来。

只有许多只手机在暗处拍着,忠实记录着虞金枝走向虞浅恩的全过程。

虞迟婳正在场中央拍戏,而一身华服的虞影后款步走向角落里的虞浅恩,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偏移一下。

直至走到少女面前,她停下脚步,轻轻叫了一声:浅浅。

虞浅恩手指一顿,在众目睽睽中抬起眼皮,冲她轻轻笑了笑。

第五百七十六章 态度没有人会知道虞金枝此刻到底有多么紧张。

她的一只手已经握紧到掌心破皮,双腿也是用尽了力气才能保持着直立的姿势而不是颤抖着倒退。

她看着太阳伞下少女仰起头来的面容,精神一阵恍惚。

自从那一次风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面对面清清楚楚地看过虞浅恩了,甚至哪怕是平常在网上冲锋陷阵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敢去仔细看屏幕上的脸。

惭愧,心虚,忏悔,对未来的绝望,逃避,以及爱——这一切组合成大山一样的恐惧,压在她头上,让她根本无法面对虞浅恩。

这也是她直到今日才终于能主动走到她面前的原因。

此时此刻,她光是能直视虞浅恩抬头看来的双眼,叫出那一声浅浅,就几乎已经花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而虞浅恩似乎对这语气里轻微的颤抖毫无所觉,在那一个微笑后,她侧头往旁边点了点下巴:坐。

避开了称呼,她神情淡得就像来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同事。

有附近的工作人员觉得不太对劲,可虞金枝却如蒙大赦般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在她身边坐下了。

远处教学楼里传来学生上课的动静,近处是许多机器轨道发出的声音。

这一切杂乱无序的响声,将这个备受瞩目的角落衬托得越发安静。

有足足五分钟的时间,虞浅恩一句话都没说,只低头看着剧本,陈锦红暗中观察着四周投来的目光,有心要提醒虞浅恩一句,但在她开口之前,靳风先张口破了冰。

瑶瑶的拍摄时间定了吗?他坐在凳子上,语气温和,剧组能等到你脚伤好的时候吗?初步定在半个月后,到时候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虞浅恩倒没有刻意无视他的问题。

或者说她本来也没打算故意无视任何人,方才的沉默只是因为找不到话说,自然而然的沉默而已。

靳风却好像很意外,有些惊喜地笑了笑,还看了虞金枝一眼,才又更加温和地道:那现在你的脚趾还会痛吗?平常拄着拐杖走路会不会觉得困扰?还好。

虞浅恩见他话挺多,就干脆把剧本合上了,用拐杖走路还挺新鲜的。

毕竟她当年膝盖骨折都没用过拐杖,都是靠单脚跳以及强撑走下去的,这么说来她到今天还没变成个瘸子,说不定还真是老天偏爱了。

在场的人自然不会明白这句话里隐含的过去。

靳风和虞金枝都在为她愿意答话的态度而惊喜,很快,虞金枝也鼓起了勇气。

那你最近都在吃什么?我听说骨折是要忌口的。

这些都是陈姐在安排。

虞浅恩对她的态度与对靳风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差别,吃得挺好的。

陈锦红便也趁势道:我专门找了公司的营养师给她做饭,已经喝了不少骨头汤了。

麻烦你照顾她了。

虞金枝立刻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不同于对虞浅恩小心翼翼到讨好的眼神和表情,在面对其他人时,虞影后还是很有架子的,不过大约想到面前的人是虞浅恩的经纪人,她眼神里多了许多恳切的温柔,浅浅平时需要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你都可以无条件来找我。

说到这里,她眼睛突然亮了亮,拿出手机道:我们来加个联系方式吧?我……这个就不用了。

虞浅恩原本旁观着她们交流,没有任何要插嘴的意思,直到此刻才开了口,语气甚至还是温和的,陈姐会很有压力的。

其实是虞金枝粉丝的陈锦红:……她有些为难地看了虞金枝一眼。

但事实上倒也不需要她开口,虞金枝自己就立刻醒悟过来,自己给自己打了圆场。

也是,是我太冒昧了,才第一次见面呢。

谁都能看出她笑得很勉强,眼角甚至还有点发红。

陈锦红看得越发触目惊心,暗中又瞅了虞浅恩一眼,她还淡定得很,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就跟没看到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都是陈锦红与虞金枝以及靳风三人的交谈,虞浅恩只在被问到的时候才会说两句,从头到尾不主动,不拒绝,脸上始终带着浅笑,看起来好像只是因为懒才会这样的。

这样的交流持续了很久,直到那边一场戏结束,有新的人加入了其中,原本白开水般的氛围才终于被打破。

妈妈!你真的来了?!人未到而声先至。

虞迟婳欢快活泼的喊声几乎吸引了大半个片场的目光。

随后她穿着那件在剧本里就飘逸好看的裙子,像蝴蝶一样轻快地飞了过来,一下扑到了虞金枝身边,抱住了她的手臂。

一来就找姐姐说话了,也不来看看我演戏。

少女浅晃着女人的手臂,语气故作委屈,配合上表情却只显得娇憨讨喜。

这份娇憨引来了许多工作人员若有所思的侧目,当事人虞金枝却是浑身僵硬。

她听见自己脑子嗡的一声煮开的声音,条件反射般抬起手就要把人狠狠推开,却被靳风及时阻止了。

他一边起身挡住两人的身形,一边按住了虞金枝要推人的手。

冷静一点,有镜头。

他低声对虞金枝说,又侧头看了眼虞迟婳。

这个眼神阴冷森寒,即便他没有说一个字,却也具备了强大的威慑力。

虞迟婳略微僵硬了一下,稍稍松开了虞金枝的胳膊,若无其事地继续笑道:妈妈怎么样?和姐姐聊得还好吗?她的目光落到虞浅恩身上,对上一双乌黑平静的眼睛。

对上她的视线,虞浅恩微微笑了下。

她看着这一幕,就像是看着一场在眼前上演的荒诞喜剧,原本兴致缺缺的神经反倒被挑起来一点。

这让她稍微坐直了一点,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回答虞迟婳:聊什么?你以为我们在聊什么?当然是……虞迟婳眼睛一转,不甘示弱地对上她,含笑道,聊你们怎样才能和好,姐姐怎样才能不再生气的事啊。

哦?原来我在生气啊。

当然了,不是因为生气,姐姐又怎么会不肯回虞家,还不肯叫妈妈呢?虞迟婳笑意更深,还用余光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虞金枝,你明明知道妈妈有多爱你……谁跟你说我不肯叫妈妈了?虞浅恩笑起来,眼神近乎怜悯地注视着虞迟婳。

第五百七十七章 直言你知道什么是事实吗?虞浅恩声音很轻,只有近在咫尺的几个人能听得到。

事实就是无论人的主观如何感情如何希冀如何,都绝对无法改变的客观存在的真理。

虞浅恩淡淡道,就像你无论如何费尽心机,做梦都想得到的母女关系,却是我即便不想要,也依旧会跟随我一辈子,也依旧会被所有人认可与承认的联系。

一番话说得几个人神情各异。

虞浅恩却还没完。

她旁若无人,似乎丝毫不关心他人的看法,对着虞迟婳微微一笑:所以,我从来都没打算否认这种客观存在的事实,反倒是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怜吗?这番话仿佛一把匕首,让虞迟婳顿时浑身僵硬,脸色都在一刹那变得青白,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虞浅恩的脸,似乎完全忘记了表情管理。

在导演那里看完了回放的席听往这边走了过来,虞浅恩稍微坐直了些,侧眼看到虞金枝同样惨白的脸色,她怔了一下,然后垂眸,片刻后对她笑了笑:没有说我不想要的意思。

虞金枝勉强笑了一下:知道,没关系的。

她努力直视着虞浅恩的眼睛:就算浅浅是真的不想要妈妈,那也都是妈妈的错。

……虞浅恩不说话了,她往后靠到椅子上,眼睛看着想这边走来的席听,心情却突然有些惆怅。

事实上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确没有刻意伤害虞金枝的想法,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句即便我不想要肯定对虞金枝造成了打击。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察觉到了区别——倘若是在那一夜之前,她一定会提前顾虑到虞金枝的心情,从而选择更加委婉的说法或者干脆就不搭理虞迟婳。

毕竟忍耐本来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然而如今的她,显然已经失去了为来之不易的妈妈三思而行的心情了。

换句话说,就是不在乎了。

心情突然变得更加低落,于是席听的到来没能引起她的半分注意。

倒是虞迟婳很快收拾好了表情,笑眯眯地向虞金枝介绍席听:他在电影里演我的哥哥,也演姐姐的初恋男友,很帅吧?虞金枝原本没什么反应,听到那句姐姐的初恋男友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席听一眼。

而听哥这人从来嚣张,自打选了表演专业起就坚信自己是来拯救观众拯救影坛的,即便对上现役的影坛之神谢骁舟都毫无退让之意,此时面对着虞金枝自然也没有太多谦卑感。

前辈好。

他笑着与虞金枝握手,我很喜欢您演的醉红。

那是虞金枝演过最小众的一部电影中的角色名字。

她看起来有些意外,与他握了握手:现在即便是表演专业的年轻人都很少看那部电影的,你居然看过。

我又不是普通年轻人。

席听笑得非常痞气,带着一股纯天然的骄傲,十分耀眼地落座了,不然怎么能和您的女儿演同一部电影?虞金枝脸上的笑容稍稍一顿。

虞迟婳也一挑眉朝席听看去,甜甜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膀:你不会在说我吧?当然不是说你,我说的是虞浅恩。

席听奇怪地看她一眼,十分理所当然地否认了。

虞迟婳:……被提到名字的虞浅恩这才从惆怅状态中抽身出来,抬起头问:什么?你在说我坏话?我在夸你啊。

席听翘着二郎腿,又转头去对虞金枝道,前辈,你看过虞浅恩演戏吗?她真的特别有天赋,我甚至觉得她比以前的你还要有灵气,你是不是很早就开始教她演戏,经常在家里给她补课啊?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在心里一阵无语,觉得席听这情商实在是堪忧,即便是母女也没有这样当面拉踩的,你面前那可是虞影后!可事实上虞金枝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还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你很有眼光。

她先赞同了席听的结论,随后才又正色道,我从来没给她补过课,也没有很早就开始教她,她真正开始接触表演是十七岁,到现在不过两年而已。

顿了顿,看了虞浅恩一眼,她低头声音有些轻地道:在那之前她甚至很少看电影电视剧,所以能走到今天,完全都是靠她自己的天赋,她的的确确是比我强的。

席听微微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虞浅恩:真的吗?十七岁之前很少看电影电视剧?虞浅恩回过神来,撑着脸的手指在下巴上点了两下,才点了点头:大概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我一共只看过一部电影。

是什么?……温柔。

虞浅恩突然笑起来,她始终郁郁寡欢的脸在这一刻仿佛落满了阳光,眉眼与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看起来有种闪闪发光的美丽,谢骁舟的《温柔》。

席听顿时露出郁闷的表情,索然无味地靠着椅子说:早知道就不问了。

知道他想跟谢骁舟争影坛一哥的较劲心理,虞浅恩才懒得理他。

说了两句后,一直沉默的虞迟婳才又突然开了口。

好歹也是在电影里演我哥哥的人,你都不在我妈妈面前夸一夸我吗?她又撞了一下席听的胳膊,唇角带着笑,眼神却清清冷冷。

席听保持仰靠的姿势瞥了她一眼:夸你什么?台词背得好?虽然一共就只有二十几个字?我还以为我们这段时间已经是好朋友了,你嘴怎么还这么毒?虞迟婳笑眯眯,转头对虞金枝道,妈妈你不知道,他还在酒吧救过我一次。

虞金枝毫无反应,哪怕现场有外人,她也是用尽了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对虞迟婳恶言相向的。

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以及下意识避开的肢体动作,也都无一不是在表露她对虞迟婳的嫌恶之情。

几个人但凡有眼睛的都应该看得出来。

席听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眼神一动,视线扫过事不关己的靳风,耳观鼻鼻观心的陈锦红,以及似乎毫无所觉的虞浅恩,最后落在了笑容变淡的虞迟婳身上。

样貌清秀笑容开朗的少女在这片沉默中逐渐收敛了表情,最后慢慢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握紧了一下,片刻后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原样。

第五百七十八章 凉薄下午还有几场戏来着?虞迟婳转移话题问席听。

席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片刻后才道:两场。

那妈妈要不要等到我的戏结束了再和我一起回去?虞迟婳问虞金枝。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任谁都看得出的期待。

虞金枝却被反胃的感觉逼得完全无法维持表情,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虞迟婳看了几秒,最后吐出一个饱含了嫌恶与冰冷的字来——滚。

这一声音量很低,但近在咫尺的几个人却能听得清清楚楚,连陈锦红都没控制住,猛然抬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席听也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只有靳风上前一步,按了按虞金枝的肩膀:好了,今天待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虞浅恩抬起头来:要走了吗?看着她的眼睛,虞金枝却又有些犹豫,想多留一会儿,但靳风在她耳边提醒她该回去吃药了,她只好也站了起来。

要走了?虞浅恩觉得这种场合,自己应该站起来送一下才对,但她实在懒得拿拐杖,就干脆光明正大地偷懒。

不过当然没有人会介意,虞金枝还十分不舍地看着她:你的脚要小心一点,尽量少走动,让营养师给你定制能加快愈合的食物……我看你最近都瘦了……在学校里要小心冲撞,这个年纪的学生来去老爱跑……要是哪里难受了千万别强撑着,要多多休息…………她絮絮叨叨得就像任何一个对孩子过分担心的普通母亲,一双眼睛柔情得快要溢出水来,恋恋不舍又小心翼翼地留在虞浅恩身上。

与之对比,从那个滚字后就始终低着头,直至此时才终于轻轻颤抖起来的虞迟婳,显得可怜到即便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会生出恻隐之心的地步。

但直到虞金枝真的要离开时,她还是抬起头露出了笑脸,站起身来跟着一路送到了停车场。

虞金枝没有多看她一眼,倒是靳风在走之前要了一个席听的联系方式。

而刚等虞金枝他们的车驶离一中,席听的手机便传来了叮咚一声。

他低头,看见靳风发来的添加好友的消息,一顿操作后,对方毫不拖泥带水的发来了一段话。

【方才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希望席先生可以为她们保密。

】【为此如果席先生有什么想要的资源,不管是代言也好影视也好,我都可以尽力一试。

】看着这两段话,席听突然轻飘一笑,他凑近虞浅恩,把屏幕里的内容对她亮了出来。

不愧是业内的金牌经纪人,手笔好大。

虞浅恩瞧着屏幕,思索几秒后摸着下巴道: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估计会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需要别人给我机会吗?席听眉毛一挑,十分傲慢地坐了回去,我至今为止的所有角色都是靠自己的实力抢来的——这样才比较有快感。

嗯嗯嗯。

虞浅恩敷衍地对着他拍了拍手掌,你厉害,你就是影坛的明日之星。

我明明是今日之星。

席听嘟囔道,明天就抢走谢骁舟的神格!你最好是能。

虞浅恩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笑容十足调侃与嘲笑。

席听看得火起,冷冷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起身去一边练台词去了。

不久之后,去送人的虞迟婳回到片场。

和虞浅恩没有任何交流,她不着痕迹地四下望了一眼,走向了在远处独自练习的席听。

正在翻剧本的虞浅恩抬头看了眼她的背影,片刻后低下头来,轻轻笑了笑。

随后又静默了会儿,她突然拿起手机,翻出某个沉寂已久的联系人,往上面发了一条消息。

【?:以后别来了,不太方便】·这样已经很好了。

保姆车里,靳风一边翻着迅速上了热搜的#虞金枝探班虞浅恩#词条,一边对旁边的虞金枝道,你看,其实浅浅并没有对你表现出绝对的排斥。

可能是因为我告诉她你生病了,她其实还是一个很心软的孩子,甚至还知道在外人面前给你留面子,还会跟你解释……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毕竟是她的妈妈,是她渴望了那么多年的母亲,她就算再恨你,也不可能真的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只要把一切都交给时间,你们迟早会有……话还没说完,他低头看了眼震动的手机。

那一行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后面要出口的话突然就断在了喉咙里。

原本正在发呆和纠结的虞金枝感到不对,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没什么。

靳风神情淡淡地按灭了手机,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在感到叹息和苦涩的同时,还有一股轻微的,让人讶抑的凉意散开。

——从见到虞浅恩的第一瞬间开始,漫长的两年多里,他更多的总是在考虑,怎样才能让虞金枝以更平和与健康的状态接受女儿的突然出现。

而随后母女相认,和平共处的时间里,他也更多的考虑着怎样才能让虞金枝平和与健康的接受女儿悲惨的过往,甚至虞浅恩还会和他一起担忧和考虑。

甚至到真相爆发,虞浅恩晕倒,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更担忧的是虞金枝的未来。

——而这些,都是一切尘埃落定,虞金枝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时候,他才慢慢回味过来的。

甚至哪怕在为这一切而感到后悔和愧疚的时候,他都还在不停地想象对虞金枝来说更好的未来。

而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一切交给时间,他从来不觉得虞浅恩真的能狠下心和重病的母亲老死不相往来,也从不觉得她会对虞金枝如何恶语相向。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那个孩子分明是在最糟糕的环境里长大的,却不知为何长成了比大多数人都更懂礼貌更有修养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劝虞金枝过来探班。

今天的一切发展正如他所想象,直到此时他收到这条消息,他都不得不注意到虞浅恩的细心。

——她没有把这个发给虞金枝,在明知道发给虞金枝才更有作用的情况下,这大约也是一种温柔了。

——即便这温柔底下,裹着凉薄与决绝的底色。

靳风靠着椅背,回想起虞浅恩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其实从一开始就并不在他所想象的任何框架之中。

她有一个独特的,矛盾的,难以一眼看透的灵魂。

转头看了靠在窗户上发呆的虞金枝一眼,靳风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就是不知道这种特别,对虞金枝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请求虞浅恩没想到,自己会在夜深收到靳风的回信。

大约是估摸着她睡觉前的时间发来的,一句小心翼翼的【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她有些厌倦,但想到自己之前说过会把他给的都还回去,就干脆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有什么事吗?靳叔。

浅浅……靳风对她的回应有些惊喜,很快却又压低了声音,似乎是从哪里离开了,来到了有风声的户外,我刚从你妈妈的卧室里出来,她睡着了。

虞浅恩不知道该回什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靳风沉默了一阵,片刻才道:浅浅,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早睡过了。

……如果没有镇定剂,没有安眠药的辅助,她经常能睁着眼睛到天明……没有在意虞浅恩的无声,靳风以一种近乎麻木的,自言自语般的语气继续了下去,而除了失眠之外,她还得了厌食症,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巨大的压力与焦虑,导致她的体重迅速下降,肠胃与内脏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甚至还开始掉头发。

今天和你见面之后,是她长时间以来睡得最早的一次了,回家后她甚至还吃了一碗饭。

我原本是想尊重你的想法……靳风梗塞了一下,嗓音陡然变得艰涩和沙哑起来,我也知道我根本就没资格要求你什么,甚至她也没资格要求你什么,我还知道我这样做是自私,是偏心……男人的嗓音已经嘶哑一片,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磨着血吐出来的:可是浅浅,我陪在她身边二十多年,我看着她从光芒四射万众瞩目走到今天这般形容枯槁连生命都岌岌可危的样子,我实在是做不到放任自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人到中年,什么事都见过什么事都经历过,被号称为娱乐圈永远的金牌经纪人的男人,用梗塞的哭音求她:所以,靳叔能不能求求你,允许她来多探几次班,我不求别的,只要能让她看看你就好了,仅仅是这样她就能好起来一点,我绝对不会让她过多的打扰你,不会让她给你添麻烦……好啊。

没等她把话说完,沉默已久的听筒里突然传出了回答,将他的后话冷淡地截断了。

……什么?靳风甚至怔住了。

我说好啊。

虞浅恩笑了笑,少女音色冷清又甜蜜,如同夜色里玫瑰花瓣上的露水,顺着电波传到人的耳朵里,平添几分淡淡的凉意,靳叔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我还拒绝的话,岂不就是我逼着她去死吗?靳风哑然,难堪与羞愧一齐涌上心头,却又听少女在那边轻轻叹了一声。

何况,我原本也从未想过要她去死——即便是最灰心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故意报复她。

虞浅恩在那边缠着自己的发丝,语气柔软,眼神却冰凉。

——当然了,她从未想过故意报复,就连推倒虞迟婳,让虞迟婳和虞金枝互相折磨,也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她从未想过要让虞金枝付出什么代价,但也从未想过要再次亲近她。

想来就来吧。

她放开自己的头发,淡淡道,但不要太频繁了,也不要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

好好好。

靳风迫不及待地回答,我一定会看好她的。

……虞浅恩停顿半晌,突然轻轻笑了一下,靳叔,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她?甚至不惜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呢?……听筒里一片沉默,大约两分钟后,男人才终于低声道,如果你也有一颗太阳,她的光芒照亮过你漫长的人生,甚至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你也会无法释怀,无法旁观她的任何苦难的。

即便,那颗太阳并不属于你。

……·通话被挂断了,虞浅恩却在夜风里站了许久。

她望着头顶逼仄的夜空,原本郁卒到冒火的心情竟然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想,我也是有一颗太阳的,他的确照亮了我漫长的人生,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并且,这颗太阳还真的属于我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得到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看在我比靳风幸运得多的份儿上,好像也不是不能勉强忍耐一下。

这么想着,虞浅恩弯腰拾起放在地上的牙刷和杯子,转身就要往房间里走。

才刚要跨入房门,突然有一阵微弱的光投过来,落在了她的脸上。

虞浅恩不由自主地微微眯眼,转头朝光源看去,就见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拿着手机电筒站在巷子不远处。

昏暗的光线与距离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眼睛,却又在莫名的默契中一起扬起了嘴角。

暗处的男人对她晃了晃手电筒,随后才慢慢走了过来,而虞浅恩直接举着手里的杯子牙刷朝那边冲了过去。

巷子里的夜风呼啦啦自她身边流过,越来越近的距离让她渐渐看清男人俊美依旧的脸,以及向两侧展开的手臂——那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于是,清澈的风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坏心情全都飞走的声音。

等到整个人都撞入那个怀抱,继而听见那副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时,虞浅恩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那个不愉快的电话。

我好想你。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如此坦诚地将心情告知于他人,我刚才还刚好想到了你。

哦?那我们岂不是很默契?即便这一周以来两人也没少通电话,但虞浅恩还是觉得,少了手机与电波的这把声音要更加让人耳尖发麻。

说说看,你想到什么了?男人一手拥着她,一边朝房子走去。

想到……虞浅恩想了想,笑了起来,太阳。

太阳?谢骁舟有些莫名,太阳会让你想到我?而且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想到太阳?虞浅恩当然不会原原本本告诉他真相,那比一句我想你可肉麻多了。

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到吗?第五百八十章 再会的夜为了……才刚说了两个字,谢骁舟一手关上门,一手却突然顿住了。

他视线下移,落在了少女踩在地面的左脚上,片刻后才轻轻开口:没记错的话,你的脚还没好吧?虞浅恩:……一阵尖锐的疼痛自脚趾骨里倏然窜上来,少女当即就皱了脸,还勉强维持着微笑的样子,只苦着语气道:我忘了……她嘶地一声就要弯腰,被谢骁舟一手搂肩一手抄膝窝地打横抱了起来。

连这都能忘。

男人一边吐槽一边将人抱到沙发上放好,随后在她面前坐下来,脱掉鞋子查看她的脚趾。

看来你太高兴了嘛。

若是放到两年前,有人跟虞浅恩说她会对谢骁舟撒娇,她肯定会嗤之以鼻并且把说话的人揍一顿——且不说对谢骁舟撒娇是青天白日梦,光是撒娇这个行为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天方夜谭了。

然而此时她就是如此自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喜悦,还有软软的鼻音。

谢骁舟听得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乌黑的眼眸含着盈盈笑意,还有许多灼热的渴念,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男人喉结轻轻滚了一下,重新低头去看她的脚:我叫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了,现在已经不痛了。

不行。

谢骁舟语气温和,转头就掏出了手机。

看着他似乎比一周前要消瘦一点的侧脸,虞浅恩有点心疼,于是偃旗息鼓。

·大约三十分钟后,新来的骨科医生在观察过虞浅恩的脚,并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后,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最后为了不让自己白来一趟,就干脆给她把绷带紧了紧,随后就带着装备离开了。

望着医生在黑夜里远去的背影,虞浅恩多少有点愧疚。

想什么呢?他来这一趟能拿两千块钱的。

一眼看穿她想法的谢骁舟端着水杯坐下来,虞浅恩顿时睁大了眼睛,身体也立刻坐直了。

两千!方才的愧疚顿时消散无踪,她瞪了谢骁舟半晌,就缠个绷带的事儿——还不如把钱给我。

好啊。

谢骁舟靠着沙发,抬手就从口袋里摸出来两张卡片放在她掌心里,我的工资卡,要吗?虞浅恩呆住了,她低头看了眼那两张卡片,一张黑色,一张金色,不知道是哪两个银行的,看起来矜贵又奢华,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这……她咽了咽唾沫,说话都不由自主结巴起来,这里面,有,有多少钱啊?很久没看了。

谢骁舟脸上带着点笑,先点了点那张金色的卡,这是我做演员至今得到的所有片酬以及各种分红和代言费,估计只有不到二十亿。

虞浅恩:……这一张……他又点了点那张黑色的卡,是我在谢氏的工资和分红,因为只是个人流动资金,所以也只有不到三百亿。

……虞浅恩两眼发直,只有,不到,二十亿,三百亿?谢骁舟倾身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地诱哄:对啊,两张都是我的工资卡,现在开始全都交给你保管,怎么样?……如同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虞浅恩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将卡片塞回他手里,不不不不不……太多了。

她赶紧收回视线,正襟危坐,以表示自己对那两张卡绝对没有任何想法:你的钱你自己管,我可不会管钱。

谢骁舟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卡片,笑了笑,把卡片塞回衣兜里。

他什么都没说,只有昏暗灯光照出他垂眼间一闪而逝的失落,快得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随后虞浅恩蹦跶起身,单脚跳着想去给他烧水,被谢骁舟一手按住了。

你当我是虐待狂吗?你都伤残了我还让你动?等到谢骁舟自给自足地完成了洗漱等活动,沙发上的虞浅恩已经昏昏欲睡了。

谢骁舟放轻脚步走过去,想悄无声息将人抱起来,却反倒将人惊醒了。

洗完了?虞浅恩窝在他怀里努力睁大眼睛。

这一声软软糯糯,不见白日的清冷,仅剩下一层淡淡的甜蜜,裹着迷迷糊糊的睡意,覆在人的心尖上,听得人酥酥麻麻的。

谢骁舟低头看她的脸,脚步稍微顿了顿,片刻才嗯了一声,将人抱进卧室里放下了。

被子被掖好,谢骁舟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少女努力睁眼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发:睡吧。

虞浅恩就安分下来了。

她闭着眼睛,柔软的发丝在枕头上散出蓬乱的模样,再被灯光染出一片淡金的柔和光晕。

这一切落在谢骁舟茶色的眼眸里,就像一场梦境,让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一周在国外机械式的生活是不是都是假的,只有眼前被窝里的少女才是真的。

即便在家人都在,称得上他人生中最幸福的记忆里,他也似乎从未有过这般柔软的感受。

仅仅是看着她的睡脸,便也让他感到昏昏欲睡了。

积累了一周的疲惫直至此时才渐渐满溢而出,谢骁舟起身关了灯,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没有去碰似乎已经睡着的虞浅恩,他只单手枕着侧脸,看着少女在昏暗里变得模糊的影子,慢慢就闭上了眼睛。

而原本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的虞浅恩,反而渐渐的清醒过来了。

等到旁边的呼吸变得安静均匀,她才小心翼翼翻了个身,变成和男人面对面的姿势。

室内关了灯,便只有窗外洒进来一点暗蓝的夜色,能让她勉强看清谢骁舟沉睡中的轮廓。

她伸出手,先是隔着空气点在他微皱的眉头上,半晌后,又渐渐把手指落下去,直到男人眉间那一点细微的褶皱真真实实地落在她的指尖。

虞浅恩凑近过去,近距离看着他的脸,半晌才慢慢揉开他微皱的眉头。

瘦了。

她嘟嘟囔囔,却害怕惊醒他,并不敢真的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谢骁舟到底在忙什么工作,但这人睡着后一身无法掩饰的,沉重又沉默如山的疲惫,仿佛能由指尖那一点小小的接触面积一直蔓延到自己身上。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开心。

难过是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太累了,开心,却也是同一个原因。

他这么疲倦这么累的样子,只有她看到过。

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温润疏离,一丝不苟的谢影帝,谢总,会在她面前放松至此,哪怕被触到眉心也不会醒过来——这是不是代表,他真的对她很放心?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甚至是,当成了可以休憩的港湾呢?虞浅恩觉得自己有点坏,看到男朋友累成这样居然还会窃喜。

一边自我谴责着,少女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慢慢贴近到男人的怀里,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百八十一章 焦躁谢骁舟六点就醒了。

可长期高强度工作的身体已经得到了堪称奢侈的休息,以至于有种每一寸细胞都充分舒展开了的懒洋洋的感觉。

他懒洋洋地想翻个身,手一动却先触到了一手温凉的肌肤。

他微微一怔,手指下意识搓揉了一下,在意识到什么后才低头看去——虞浅恩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怀里,此时少女正枕着他的胳膊,额头贴在他胸前睡得正香。

因为睡姿不规矩,她的睡衣被撩起来一点,露出一截细到惊人也白到惊人的腰,谢骁舟的手就握在那里。

他定定地将少女看了两秒,很快移开视线,触在细滑肌肤上的手指也张开了,整个身体从侧躺变成平躺。

任由少女继续睡在自己胳膊上,谢骁舟望着天花板,催动懒洋洋的脑神经,后知后觉地勉强捕捉到一点危险的信号。

昨天上飞机的时候,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着急。

甚至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自己的着急——明明可以边工作边休息的行程,硬生生被他压缩到极限。

而直至在巷子里看到虞浅恩正在低头刷牙的侧影,再看到她冲过来的笑脸时,那种全身紧绷的细胞瞬间放松,仿佛从窒息憋闷的箱子里逃脱出来的感觉,才终于给了他答案。

原来他那么想见她。

就像在真空环境里渴望有风吹进来一样。

他发现自己或许一天都不想和她分开。

新的焦躁随着这份自我领悟逐渐在心底蔓延。

作为演员过高的国民度和地位在这个时候突然变成了阻碍,这时候他倒宁愿自己只是个小透明了,这样的话就算公开,大家也只会说虞浅恩扶贫,说不定还会叫他姐夫,或许会有人说她没眼光,但一定不会有人怀疑她靠男朋友走后门拿资源,再给她安上倒贴的名头。

最重要的是,谢骁舟粉丝太多了,虽然他不靠粉丝吃饭,但过大的粉丝基数还是注定了他很难完全掌控这个群体。

想想如果未来有一天,很多人在网上顶着他粉丝的名头拼命攻击虞浅恩——他完全无法保证自己会保持理智妥善处理。

打断这一桶胡思乱想的,是虞浅恩提前设置好的闹钟。

谢骁舟收回思绪,侧头去看虞浅恩。

只见她头也不抬,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枕头旁边摸,可现在她的枕头是某人的胳膊,于是摸来摸去,就摸到了男人的脸。

手指间有柔软的触感轻轻扫过,虞浅恩一下子惊醒过来,整个人腾地一下翻身坐起。

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才终于和谢骁舟对上视线。

男人抬起胳膊,稍微转了转,平平静静道:有点麻。

虞浅恩:……一分钟后,少女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一跳一跳地冲出了卧室,谢骁舟怕她摔倒,不等换衣服就起来跟了上去。

你跑慢一点……就这样,新的一天在鸡飞狗跳中开始了。

而虞浅恩飞扬的心情,在下午再次看到虞金枝和靳风时,才终于戛然而止。

·今天的拍摄场地是在舞蹈室,虞浅恩本是为了入戏而来,却见证了虞迟婳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的场面。

这画面根本就不能用啊!知道你学习时间不长,我都不要求你跳得有多美了!怎么连基本的起范儿都拍得这么难看!在连续ng六次之后,王导已经气得脸色通红,乱糟糟的头发更是让他跟关公一样可怕,骂人时飞溅的口水都没人敢躲:虞浅恩的练习视频都能吊打你十八条街!你平常还好意思偷懒!一周就上了三节课我还当你是天赋异禀,结果你拿出来的就这水平?!你知不知道你要演的是个芭蕾舞世家的传人啊!拿过无数个大奖的天才少女!从专业角度你能吊打谷雨的!结果呢?!你看看你都跳的什么东西!……虞浅恩头都没抬,嘴角却翘了起来。

正好席听也上来了,他先跟虞金枝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坐下来,一边望着拍摄现场一边问虞浅恩:怎么回事?王导日常发挥。

虞浅恩耸了耸肩。

这一顿骂足足持续了快十分钟,最后以王导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喝水作为结束。

先下去休息!你这根本拍不了!一个嫌弃的摆手,片刻后,他们都看见了脸色苍白难看的虞迟婳。

视线在虞浅恩虞金枝以及席听身上扫过,她身体略僵地站了片刻,突然猛地一个转身,大步朝门外而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虞迟婳练舞的片段没法拍,又不想浪费设备和布景,王导就干脆揪住席听,临时拍了个等妹妹下课的小情节。

等一切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浪费了半天时间的王春芳难得在结束拍摄后也依旧垮着脸,直到看见虞金枝时才勉强露出了笑容。

闲聊之中他显然有什么话想吐槽,但看看虞金枝又看看虞浅恩,王导还是忍住了,最后叹了口气才离开。

虞金枝脸色有些难看,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她当然能看明白导演的潜台词——无非是以为虞迟婳带资进组是她在做背后推手。

可是上帝作证,她事先根本就不知道虞迟婳要进《倒春寒》剧组。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布景,虞金枝看着虞浅恩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往下挪,想上前帮忙却被拒绝了,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边走边忐忑地解释:我不知道她要进剧组,而且她也没有借用虞家的势力——我都不知道她是靠什么空降进来的。

虞浅恩没有回头,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语气也淡淡的: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她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

虞金枝脚步顿住了,看着她一步步往下的背影,女人忐忑地咬住嘴唇,犹豫好半晌,都没敢把那句话问出口。

——你是不是很讨厌看见妈妈?她怕自己问出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就连远远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于是虞金枝变得更加沉默,却还是几乎天天都来探班。

最初每次探班都会上一次热搜,后来大家习惯了,热搜也就不上了,只是虞家母女三人的关系在大家眼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一周,在虞浅恩已经习惯了虞金枝的到访之后,她又迎来了新的探班人员。

第五百八十二章 小树林原本她是没看到的。

在上了半天课之后,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抵达了片场。

下午的拍摄场地在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里,拍的基本都是配角以及群演的场景,其中只有一幕是男主谢惊蛰在树林里看书,然后被他妹妹找到,两人针对未来进行了一些交流,还聊起了这段时间和谢惊蛰莫名有了来往的谷雨同学。

这段剧情已经到了故事中后期,学校里小透明一样存在着的不良少女谷雨同学,和永远都在各种排名榜榜首的风云人物谢惊蛰同学,两人在放学后的教学楼天台接吻,被留下来值日的同学撞了个正着,然后在第二天,这件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谢婧羽作为谢惊蛰的妹妹,当然要跑来问一问她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浅恩到的时候拍摄已经开始了。

午后的阳光从头顶叶缝间洒下许多斑驳的光点,少年穿着白衬衫坐在长椅上,每逢有风吹过,光点就在他的侧脸还有衣服上轻轻晃动。

这一幕映在各个镜头里,都像是角度不同的画。

我听说那女生可是个小混混。

虞迟婳刻意调整得冷清的嗓音在镜头里响起来,她里面还穿着练舞的服装,外边随便套了件外套,此刻正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眼睛盯着少年,分不清情绪地问他,你就算早恋也该挑一挑对象吧?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临到高三才突然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叛逆?少年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镜头切近,里面其实是花花绿绿的漫画,甚至还是少女漫:她不是小混混。

不是小混混会在天台上和你接吻?少年头也不抬,语气淡静,好似一泓深水:我们没有接吻——没来得及就被打断了。

少女险些笑出声来,刚好她手机震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后她的表情便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总不会真的在和那个不良谈恋爱吧?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被调侃了多少次?我那些总是对着你脸红心跳的同学今天都在给我脸色看,阴阳怪气烦死人了。

烦你的是你的同学,你来问我做什么?谢惊蛰抬起头看她一眼,你总不至于,想让我为了你的塑料友情而和谷雨分开吧?被说中心事的少女面色一僵,随即就生气起来:分开?你不会是想说分手吧?你居然真的在和她交往?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惊蛰依旧淡淡的,你谈了那么多次恋爱,你看我管过你吗?可是我的前男友都很体面!谷雨也很体面。

少年又看了她一眼,与之前的云淡风轻不同,这一眼里带着冰凉的警告,让少女顿时噤了声,谢婧羽,麻烦你捡一捡自己的家教和修养。

……卡!王导的怒喝突然打断了这场戏:谢婧羽你那是什么眼神!面对哥哥难得的严厉你应该害怕和呆愣而不是满眼的隐忍和嫉恨!你这是演到哪里去了!席听从剧情里抽离出来,按了按自己的鼻梁。

虞迟婳则是尴尬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导演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理解错了。

你当然理解错了!王导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过来让编剧给你讲戏!虞迟婳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面色难看地走了过去。

虞浅恩看着她的侧影,脸上浮起一点微妙的笑意——其实在她看来,虞迟婳方才根本就不是理解错误的问题,相反,她是因为太入戏了才会演成那样。

当然,这个入戏的方向并不是导演和编剧所设定的人物方向,而是她自己不由自主代入谢婧羽后,所衍生出来的性格与心性。

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就对自己哥哥占有欲极强,甚至会因此嫉妒和残害与哥哥走得近的朋友——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演出剧本里骄傲任性但本性善良知错就改的谢婧羽呢?她在这上面没有天赋。

一旁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漫不经心的思绪,转头看去,是虞金枝在冲她微笑,有些小心翼翼的:浅浅才是最棒的。

虞浅恩:……以为这样说我会高兴吗?一点淡淡的疲倦和索然无味突然袭上心头,虞浅恩对她笑了笑,转头继续看自己的剧本。

这段时间来一直都是如此,虞金枝几乎天天都来,在虞浅恩明显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不会太靠近,但在虞浅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她就会坐在她身边,偶尔与她搭两句话。

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即便被万般掩饰,也还是被一些工作人员看在了眼里,同时被看在眼里的,还有虞迟婳遭到的冷待——事实上这种事应该能在头条挂个好几天的,什么影后妈妈对养女和亲女儿之间的区别对待,以及女儿面对亲妈时的嚣张态度和养女的失落……随便提一条都能让网友们狂欢好几天,可不知为何这些画面却迟迟没有被传到网上去。

陈锦红在背后猜测是王导的要求,但虞浅恩却觉得未必,毕竟签这种程度的保密协议,是需要加钱的,而以剧组的贫穷以及王春芳的抠门程度来看,基本不可能。

不过当在片场看到另一个来探班的人时,她几乎立刻就恍然大悟了——·一中的小树林位于食堂与教师办公楼之间,在小树林里进行拍摄工作的人们如果想上厕所,也基本都是去往离得更近的教师办公楼。

虞浅恩拒绝了陈锦红的搀扶,自力更生去了厕所,回来的路上就迷路了。

就在她发愁到底要不要给陈姐打电话的时候,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让她正在翻通讯录的手顿住了。

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清冷的嗓音含着彻骨的寒意,却得到了一声嗤笑作为回应。

你凭什么这么命令我?你以为你是谁?凭我是她的父亲,凭我这几天已经压下了无数说她不孝骂她撺掇你苛待虞迟婳的的通稿。

那个声音越发低沉,其中蕴含的不满与戾气几乎要溢出来,还凭她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凭你根本就不配。

……一阵窒息的沉默后,女人轻声说,你以为你配吗?这时候跑来我面前装好爸爸,你以为你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吗?林、方、西。

握着手机的手垂落下来,虞浅恩站在茂密的树丛里,闭上了眼睛。

第五百八十三章 争吵头顶落下的光点突然浅晃了一下,可四周无风,虞浅恩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在被晃了一下视线后,她眯着眼睛看清了一个躺在树上的身影。

那是容钦。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呆在那里了,头枕着树干,一条腿搁在灰色的枝条上,一条腿垂下来,正在放松地微微浅晃着,看起来正在睡觉,并且睡得很香。

虞浅恩:……她下意识就想离开,但不远处的说话声再次阻拦了她的脚步。

你以为浅浅走丢全都是那个该死的保姆的错吗?全都是我迟到了的错吗?虞金枝正在咬牙切齿,她努力压制了自己的音量,却因此使得自己的声线更加细而尖锐,仿佛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不是这样的林方西,那也是你的错!混合着一点微弱的哭音,她歇斯底里地道,如果你在林家能对她更好一点,如果你能表现得更重视她,如果你能喜欢她更超过你的另一个女儿或者哪怕只是平等对待她们,那个该死的保姆都不会敢把主人家的孩子独自一人丢在游乐场里!她哽咽着,喘息着,恨恨地继续:是你,是你给了她慢待浅浅的底气,是你让她在去接林半月放学与守着浅浅等我之间选择了前者,是你让她丢下了浅浅,从而才导致了浅浅被带走。

你以为之后做出发疯的样子,打压虞家杀死保姆恨不得杀了我,就能洗清你身上的错吗?我们都是罪人。

虞金枝浑浑噩噩地说,我不配当她妈妈,可你,也不配当她爸爸!微风吹过树林,树叶晃出簌簌的声音。

虞浅恩手放在一旁的树干上,树皮上干燥而粗糙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到她的神经里,吸走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她有些出神,在这个阳光慵懒的午后,在这片静谧的树林里,她的灵魂仿佛被一分为二。

其中一部分在高高在上地聆听着远处的声音,另一部分则在漫不经心地感受手下树皮的触感。

简而言之,她现在心不在焉,即便是第一次听到和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两个人在为她争吵,心情也貌似没有任何波动。

只是觉得空气好像变得窒闷了一些,四周的光线也好似变得更加暗沉了。

在这样出神般的恍惚里,她就着远处突然而至的沉默,想起了自己将要饰演的这个角色,谷雨。

剧本里有一段她的内心独白,是以写日记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正在念高三的,对未来毫无期望的少女,有一个代表春天节气的名字,可她的人生里能和春天两个字沾边的,除了这个名字,大约就只有贫民窟里永远散不去的潮湿气息了。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被父母像完成任务一样机械地养大,日常连说话都很少的少女,曾无数次地想过一个烂俗的问题。

【我到底为什么会被生下来呢?】自有记忆起脑海里就只有父母为工作而疲惫的脸,在家里从未得到过一个真心的微笑,摔破了碗会被痛打,上学的第一天得到的是义务教育怎么还要交学杂费的抱怨与厌烦的眼神……她在那个逼仄阴暗的房子里,像一株沉默的杂草,缩在角落里,在日复一日的漠视中,连呼吸都很安静地长大了,然后她听见父母议论她的未来,他们想把她嫁给隔壁小卖店老板的儿子,然后等到她生出了儿子,老去的父亲就可以退休,将这个小得可怜的猪肉铺继承给自己的外孙。

她未来的孩子大概率会拥有吃不完的零食与猪肉。

如此清楚的,平凡的未来。

可谷雨只觉得窒息。

那条巷子明明不是很长,却自她出生起就已经锁住了她的一生。

因此她很早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让我出生呢?】没有人爱她,没有人期待她,而这个世界也没有因为她的出生而产生任何好的变化,连生下她的父母都是如此——她没有给她们带去一点快乐,反倒平添了许多花钱的地方。

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生下她?她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带着冷漠而压抑的,无法辨认的情绪:你以为我没有认清这一切吗?虞金枝,我早就认清了,我不配当她爸爸这个事实,所以我从不奢望她能原谅我,也从不奢望能靠近她。

他似乎上前了一步,语气冷硬,所以,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靠近她。

你!你认为她真的愿意看见你吗?男人冷冷道,你以为她的不拒绝就是接受吗?是对你还抱有渴望吗?不是这样的——别开玩笑了。

他似乎也微微咬住了牙关,一个在童年时会用滚烫的开水浇在她背上的,对她从来不闻不问毫无关心的,在她回来后又试图隐瞒一切的母亲——你以为她是因为还渴望着母爱所以才容忍你的靠近吗?你早就该知道了,你自己是最清楚的,她根本就不想看见你,她根本就烦透了你小心翼翼地接近,你明明看出来了但却只装作不知道——为什么呢?因为比起她的感受你更想要拯救你自己,所以哪怕明知她不愿不想,你也要仗着她的修养和善良去接近她,去做你自以为是的补偿。

不……虞金枝,从以前到现在,你从来最爱的都是你自己。

不是的……你以为你现在的痛苦都是因为你这姗姗来迟的母爱吗?不,这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愧疚心在作祟罢了,你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是一个如此不称职,如此让人恶心的母亲……不是这样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在林间响起,随即而来的沉默里,只有女人带着哽咽的喘息声。

而虞浅恩站在绿叶掩映的树下,无声地垂下了眼睛。

第五百八十四章 我们为什么出生一段长久的沉默。

林间仿佛空无一人般只剩下风声。

直到许久之后,一阵轻微的响动由上至下地落到了虞浅恩身边,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看见了轻巧落地的容钦。

少年就像练过什么特技一样,猫一样地蹲在了地上,然后才站起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而这时,那边才终于有声音再度响起。

你说得对。

虞金枝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漠然,我的确是一个恶心的母亲,可你呢?她发出一声嗤笑:你甚至连对外承认她是你的女儿都做不到不是吗?即便瑶瑶就在你身边长大,你能给她一个正当的身份吗?你敢告诉所有人他是你我的女儿吗?如果留在我身边,她会是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如果留在你身边,她会是一个母不详的孩子,我不愿意承认你是她的父亲是因为我生病了,因为我恨你,可你呢?你不敢给她光明正大的身份,是因为你的利益罢了。

至少现在人人都知道虞浅恩是我虞金枝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你呢?虞金枝讥诮道:如果要说恶心,你这个伪善的男人只会比我更恶心,更不配当她的爸爸。

·余光里,容钦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虞浅恩却没有回头,只在那隐约的充满戾气与厌憎的对话里突然开了口,用平静地语气轻声说:那是我的父母。

容钦收回视线,又往那边看了过去:听出来了。

……你听到了多少?虞浅恩顿了顿才问。

刚醒,就从你妈承认她是一个恶心的母亲开始。

你会泄露出去吗?泄露什么?虞浅恩身份成谜的爸爸的身份吗?容钦没什么表情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只隐约看见一个高大修长的影子,我甚至都看不见他的脸……不过感觉应该是个大人物。

的确。

虞浅恩笑了一下,以人们的普世价值观来说,他的确算得上一个大人物。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容钦听着,慢慢道:他们看起来很讨厌彼此。

你太委婉了。

虞浅恩依旧很平静,这个程度,应该是厌恶,憎恨彼此吧。

那他们为什么会生下你?……虞浅恩茫然了一下,她努力去回想虞金枝曾跟她说你也是在爱里出生的孩子的原话,可分明记忆力很好的她,却突然觉得那些画面都变得模糊了,最后只好浅了浅头,不知道,大概最开始也没有那么讨厌吧。

那为什么不在没那么讨厌的时候结婚?还是说他们其实已经隐婚了?……虞浅恩笑了一下,我父亲有另外的家庭,有妻子和孩子。

注意到容钦恍然的视线,她又解释道:不是第三者,有我的时候他们还没分手,我爸也还没结婚。

他们都说自己不配当你的父母,但你好像并不抗拒叫他们爸妈?这是无法抗拒的事实,我懒得矫情。

……容钦对于她此时展现出来的平静与漠然似乎有些不解,转过头来特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虞浅恩却始终没有回头,她凝视着远处掩映在树林里的人影。

那两个人还在用刻薄的语言彼此攻击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厌恶。

虞浅恩一边听,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这就是我的父母。

这就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他们彼此憎恨,彼此轻视,看待对方的眼神如同看待仇人。

而我是这段仇恨的纽带与证明,我甚至是这段仇恨的起因与催化剂。

所以……她又想起容钦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那他们为什么会生下你?】她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她喃喃地问:你也想过这个问题吗?什么问题?你的父母为什么会生下你?少年也沉默了。

可虞浅恩似乎本来就不是要他回答的,她甚至没注意到少年的沉默。

她只是又想起了剧本里的谷雨。

那个生在贫民窟,在父母的漠视中长大的女孩。

她也在日记本里无数次这样自问过。

【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出生的呢?】就像是应和她心里的那个女孩一样,容钦在片刻的沉默后也反问了。

你呢?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他转过头来看着虞浅恩,你为什么会出生?我想过啊。

虞浅恩回忆了一下,就在刚刚。

她细细地解释着:我的人生其实经历过不小的变故,甚至可以分为好几个不同的段落,可是就在刚刚我再次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答案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在亲生父母一句句尖刻凉薄的对话里翘了下嘴角。

我的出生,应该只是一个偶然。

一个没有人期待的偶然。

我没有给他们带来快乐,也没有带来美好,反而都是些糟糕的麻烦的东西。

她轻轻眨眼,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我大概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是突然掉下来的,掉进他们的血肉里,拔不出来,就只会硌痛他们。

她转头看向容钦:你呢?你的妈妈为什么生下你?……容钦再度沉默了很久,半晌才极轻极轻地开了口,因为她爱我。

……你这是什么眼神?少年漠然盯着她,我不配被我妈爱吗?不好意思。

虞浅恩礼貌道歉,我只是以为你这样糟糕的性格和职业,肯定也是在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里养成的。

……容钦垂下眼,或许正因为我妈妈爱我,我才会变成这样糟糕的人。

……虞浅恩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他,可能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个神经病。

容钦却没什么反应,他依旧顶着一张冷漠的脸道:很多人都觉得我妈妈不配拥有孩子,更不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虞浅恩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她思索了一会儿,浅了浅头道:不至于吧,连杀人犯都有爱自己孩子的权利呢。

顿了一下,虞浅恩朝天上望了一眼,迟疑着嗯了一声:除非你妈妈是个人贩子。

不远处的争吵声终于停止了。

有风自林子深处吹来,带来大片沙沙的响动。

阳光自头顶浅晃的树叶间落下来,落在少女仰起来的侧脸上,衬得她几乎要变得透明。

而站在她一旁的瘦削少年只是低着头,无声地握紧了自己的手,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第二个人直到林子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后,虞浅恩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了片场,而虞金枝并没有回来,一起消失的还有靳风。

陈锦红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刚才靳经纪人好像接到了你妈妈的电话,然后就走了,一直没回来。

虞浅恩神情不动,嗯了一声便坐了下来,继续心无旁骛地盯着不远处重新开始的拍摄。

·虞浅恩这边恢复了平静,而另一边的靳风,在安顿好打了镇静剂的虞金枝后,却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在天际将黑时,他怀着满腔疑虑出了小区,在附近一家私密性较好的茶馆里见到了约他出来的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带着掩盖不了的疲惫与疑惑落座,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交集吧?谢先生。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与窗外百货大楼上被放大百倍也依旧毫无瑕疵的脸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精致惑人。

好歹也在拍摄第三只玫瑰的时候有过一些往来,转眼靳先生就忘了,可真是无情呢。

谢先生——谢骁舟的茶色眼瞳凝视着对面的男人,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是为了瑶瑶来的?靳风捏了捏眉心,浅了浅头,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她的经纪人了。

正因为你已经不是她的经纪人了,所以我才会来的。

谢骁舟放下手里的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笑道,你现在只是虞金枝一个人的经纪人,不是吗?……从这个毫无尊敬直呼全名的称呼里,靳风似乎察觉到一点什么,他神情一点一点凝滞起来,目光也变得冷淡而凌厉,直视着对面的谢骁舟,缓缓道,你想说什么?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谢骁舟微笑道,作为虞金枝的经纪人,我希望你能限制她与虞浅恩的接触——换句话说,不要再去见虞浅恩了。

他用被万人称颂和迷恋的温润气质,笑眯眯地对靳风道:到今天已经是第五次了——也是我能忍耐的极限,所以我希望能到此为止。

有那么几秒钟,靳风的神情是完全空白的,他似乎什么都没想地呆了几秒钟,随后才露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笑,然后向后靠上了椅背,有几分颓然又有几分讽刺地道:她好歹也是浅浅的妈妈,谢影帝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才敢对她提出这样荒谬的要求呢?……老师?谢骁舟歪了下头,同事?朋友?或者说……男朋友?……靳风猛地缩紧了眼瞳,身体也立刻坐直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谢骁舟,你和浅浅……正是如此。

谢骁舟耸了耸肩:所以,靳先生可以理解我了吗?从在网上看到热搜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我已经忍了五天了。

……靳风似乎迟迟反应不过来,眼神里还带着明显的震动,半晌才忍不住道,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是因为拍戏……这个就不用靳先生管了。

谢骁舟似乎有点不耐烦,眼尾却还是带着笑,靳先生只需要考虑要不要答应我的请求。

如果我不答应呢?不答应?谢骁舟向后靠去,以一个十分舒展的姿态含笑睨着对面的靳风,那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虞前辈从风光无限的国际影后,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靳风额角的青筋不明显地绷紧了一下,他比了比眼睛,你都知道了什么?我知道的可多了。

谢骁舟手指在桌上绕了个圈,姿态散漫,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覆了一层冰,比如……作为一代影后的虞前辈,是如何在另一个女人怀着孕的时候故意抱着孩子上门,又是如何将自己的女儿丢在另一个三口之家不管不顾,以及——是如何用开水浇在亲女儿的背上险些要了她的命,又是如何爽约,如何害得她被人贩子带走,从此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流浪生涯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冷,仿佛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寒气一层层蔓延上来,将他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的表情变得尖刻而冷漠,将那双温润的浅色眼眸变得冰山一样寒意刺骨,威压十足。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靳风恍惚觉得对方此刻手里若是有一把刀,他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捅死自己。

可他手里没刀,于是在片刻之后,那眼神里的寒气被妥帖地压了回去,公式化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出来。

怎么样?这种随便一样就可以让她跌落地狱人人喊打的把柄,足够用来威胁你了吗?……靳风慢慢收回视线,有几分喃喃地道,浅浅……居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谢骁舟沉默良久,除了方才细数虞金枝过错时,别的时候都控制得很好的表情,突然变得冷漠至极。

他漠然地凝视着对面的靳风,半晌才轻声道:你就是仗着这个吧?仗着她是个重感情并且从不对他人诉说自己苦难的孩子,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待她。

你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你知道她不屑于向大众公布她生母的罪恶,也不屑于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伤口,所以才对她为所欲为——无论是掩盖她的过去也好,伪造她的经历也罢,包括这些天你任由虞金枝接近她,任由那些媒体将消息暴露出去——你都只不过仗着她不屑开口罢了。

……靳风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看起来无动于衷,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成拳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才能泄露他此刻的心情。

可谢骁舟并没有要咄咄逼人的意思,他很快就放弃攻势,重新扬起了笑脸:不过没关系,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也完全可以理解虞金枝。

毕竟这就是人性嘛,人性就是这么自私的……对虞金枝来说,自私的本能远比做母亲的本能要来得强大,这么说来,只为了虞金枝而行动的你,说不定还比她更高尚一点呢。

谢骁舟理解地笑了笑,随即道:闲聊就到此为止,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靳先生,这将决定虞前辈之后的名誉,到底是维持原样,还是跌落谷底成为过街老鼠。

他甚至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请。

靳风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层麻木的,淡薄的情绪:我答应你,从此不会再让她靠近瑶瑶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言如刀匕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谢骁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

靳风却又接着道:其实你根本不用跑这一趟的。

他道:在你来之前,林方西已经为同样的事找过她一次了——她因为精神不稳定,找了宋兰因做了心理辅导,又吃了药打了针,刚刚才睡下去。

靳风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苦涩到极点的笑:林方西大概是把她骂醒了,我看她的样子,以后若不是瑶瑶主动,她只怕就算把自己逼死,都不会再出现在浅浅面前。

那是她该做的。

谢骁舟平淡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她真的那么该死吗?靳风低着头,握着拳头,喃喃自语,就算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可她真的有那么该死吗?原本已经准备起身离开的谢骁舟脚步一顿,看着靳风低垂的头,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倒也不至于该死,毕竟就算是差点用开水烧死虞浅恩这一点,也可以用她精神有问题来作为理由,估计连一天牢都不用坐——因为人在物理意义上的罪是由法律界定的,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她罪不至死。

可从精神意义上来讲,她的罪过到底有多大,只能由虞浅恩来决定。

而你们无从置喙,也没有资格去影响她做出判断。

他站起身来,对着对面的人优雅地点了点头:那么,既然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就就此别过了,希望以后不用再和你见面。

他迈步离开,刚踏出两步却又突然停下来,侧头看着埋着头似乎在出神的靳风,张口道:靳先生,你知道吗?其实在我看来,你比虞金枝更加虚伪,也更加无能。

所以,与其去可怜你喜欢的人,你不如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谢骁舟离开了,包厢里只剩下靳风一个人。

他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在离开之前,给虞浅恩打了个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虞浅恩刚刚放学。

看了一眼来电,她想了想,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拐杖放下,这才接起了电话。

靳叔。

她礼貌地道,有什么事吗?……你,靳风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涩,为什么还能一直不断地接我的电话呢?……虞浅恩有些奇怪地看了手机一眼,随后解释道,你毕竟帮过我,如果没有你的争取,我肯定接不了第三只玫瑰这部作品的——这部电影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是因为谢骁舟吗?是……你怎么知道?虞浅恩有些狐疑。

……靳风顿了一下才答,你不是说过自己是他的铁粉嘛,即使最初他都那样误会你了,你还是不改初心。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虞浅恩回忆起来,也笑了笑,随即又拉开话题——她不太想和靳风聊到谢骁舟,就像人一般不会对不太熟的人展示自己的珍贵宝物一样。

所以靳叔,你这时候打给我是有什么事吗?其实也没什么正事。

靳风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靳叔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虞浅恩眨了眨眼,你没有对不起我。

……浅浅,靳风苦笑起来,你真的是很特别,很重情,又很绝情的孩子。

你说我没有对不起你,只是你对我没有任何的情感需求,对吗?他轻轻地说,因为你从来都把我当做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我对你好的时候,你会感激我,可当你发现我对你的不好的时候,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因为你觉得那是应该的。

难道不对吗?虞浅恩在这边歪了歪头,你的确没有要对我好的义务。

……不是这样的。

靳风的嗓音越发的涩,浅浅,大人之所以是大人,就是因为他们应该无条件的保护小孩,哪怕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何况你还是我看着出生的孩子。

……虞浅恩平静地靠着墙,抬头看向远处金红色的夕阳,她的眉眼落在淡淡的光芒里,泛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笑,凉薄得出奇,我没有学过这种东西——我从有记忆起,世上的大人就只分两种,一种折磨我,一种怜悯我,而我靠匕首对抗前者,靠眼泪欺骗后者,这才是我的世界。

所以……她无所谓地道,靳叔你不用对我道歉,因为你的行为完全符合我的规则和常识。

……听筒那边是久久的沉默。

虞浅恩抬起头,眼底盛着远处的夕阳,在靳风以为她就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又开了口:靳叔。

她语气沉静:你知道吗,其实在我看来,你比我妈妈更可怜。

她嗓音里仿佛含着一点真切的怜悯,却又极其淡薄地道:因为你什么都没能得到。

傍晚的微风里,少女的声音如同一把薄薄的匕首,冰凉的,不动声色的,一点一点剖开了谁的血肉。

你付出了你能付出的一切——你的青春,你的精力,你的爱你的钱财和你的梦想与工作,可你什么都没能得到。

你没能和我妈妈在一起,也没能给我妈妈幸福——如果这两样都做不到,你至少应该去做你问心无愧的事才对。

但你连这个都没能完成——你知道她不该那么对我,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你就知道她是错的,可你也没能阻止她。

——你没能彻底地站在我妈妈那边,为了她的幸福不择手段,哪怕是牺牲我;你也没能彻底地站在我这边,去做我妈妈没能做到的正确的事。

在听筒里微微急促的,明显痛苦的呼吸声里,少女不为所动地,堪称温柔与平静地,将刀刃切入了他的心脏。

你太优柔寡断了,靳叔,所以才只配得到平庸的痛苦。

我曾经说过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至今我依旧这么说,但那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有多好,而是因为你足够爱我妈妈。

而除了对我妈妈的爱之外,你什么都没有。

所以可怜可怜自己吧,靳叔,看在你帮我接了第三只玫瑰的份儿上,我还是很想看到你有一个更好的未来的。

虞浅恩拿起一旁的拐杖,对着远处的夕阳笑了笑,然后她礼貌地对那边道别,挂断了电话。

第五百八十七章 身残志坚虞小姐次日课堂,虞浅恩一边看书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起了昨天树林里的所见所闻。

虞金枝今天没有再来探班了,她怀疑在林方西那一通话后对方应该不会再来了,这对她倒是一件好事,而且林方西也没有来她面前邀功,他似乎真的只是来警告虞金枝的——甚至还避开了她,从头到尾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这样想着,她不免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但这些对她来说都算不上多重要的事,反倒是昨天偶遇在树上睡觉的容钦,以及之后和容钦的对话,才让她比较在意。

想了想,她便转头去看同桌的少年。

他一如既往,正背对着她打瞌睡。

虞浅恩看了眼正在讲台上写教案的老师,然后拿胳膊碰了碰他。

容钦毫无所觉。

虞浅恩便加重了力道,又撞了一下。

这一次对方总算有反应了,却只是收起了自己的胳膊,以动作和背影来充分表达自己的不耐烦。

虞浅恩不死心,干脆写了张纸条,又撞了他一下,随后在他爆发式抬起头的时候,突地把纸条丢在了他桌子上。

少年麻木地低头,看了眼那个被搓成球的纸条,又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盯着他的虞浅恩,随后保持着这样互相对视的状态,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那张纸条,再面无表情地将其展开,最后再——面无表情地,撕碎了。

一下,两下,三下……本来就不大的纸条被撕成粉碎,然后在虞浅恩瞪大的眼睛里重新丢回到她面前。

紧接着少年转回头,再次趴了下去。

虞浅恩:……少女面无表情地拢了拢那堆纸屑,在课后拒绝了同学的帮忙,自己拄着拐杖把碎纸丢进了垃圾桶。

但她一向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放弃了午休时间,她避开同学,拄着拐杖慢吞吞爬上了天台,果然在水库上看见了正在睡觉的容钦。

迎着还不错的阳光,她眯着眼叫他:喂。

……喂,同桌。

……容钦?容同学?……叫了半晌没有回应,她单脚跳着靠近水库,然后举起自己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少年垂在外面的长腿。

这一下正好打在膝盖上,膝跳反应让少年的腿一弹,然后他猛地翻身坐起,朝下投来冰凉的目光。

干什么?看似冷漠实则多少有几分恶狠狠的语气。

虞浅恩却露出了笑脸。

聊聊嘛,我有事想问你。

我没有话想回答。

你昨天为什么对我有问必答啊?虞浅恩自顾自地问起来了,认识这么久,你还是第一次对我那么轻声的说话呢,而且我的问题你全都回答了。

……少年已经重新躺了下去。

他把腿收上去了,虞浅恩打不到,她便朝后跳了两步,向上望着容钦的侧影,继续猜测:我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因为看到我爸妈吵成那样,知道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家庭还不完整的家伙——所以你动了恻隐之心,就不忍拒绝我的问题了,对吧?……容钦翻了个身,语气漠然,我刚睡醒的时候心情好,所以才没拒绝你而已。

可你现在不也刚睡醒吗?我是被你敲醒的。

啊……虞浅恩却突然偏移了重点,说起来你怎么这么多觉啊?是不是昨晚工作太累了?遇到了很难应付的客人吗?容钦:……少年突然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坐在水库上俯视虞浅恩,眼神里几分古怪几分漠然。

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虞浅恩想了想,耸了耸肩,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有时候是可以聊一些成人话题的。

……少年翘起嘴唇,毫无意义地笑了一下。

所以……虞浅恩突然又把话题跳了回去,你就是因为可怜我才会对我有问必答的吧?你到底想说什么?容钦终于不耐烦起来。

我就是想说……少女在下面睁大眼睛看着他,金鸡独立着,抬起两只手对他做了个请求的姿势,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可不可以网开一面,给我一些九池的情报?……容钦无语半晌,冷漠拒绝,不可以。

我知道我这样做有些违规,之前和你约定好得我自己窥破1227的秘密你才能告诉我真相,可是你也看见了。

她用拐杖敲了敲自己的脚,我都受伤了,行动不便,肯定好长时间都不能去九池了,这种情况下那个约定对我不也挺不公平的吗?所以你就大发慈悲,破例告诉我一点好不好?少女又挥舞着拐杖求他,看在你有妈妈爱你,而我没有的份儿上?嗯?她装起可怜来真的是毫无底线。

那双一眨一眨的漂亮眼睛,天真无辜的眉眼,以及微微撅起的可怜巴巴的嘴唇。

再加上那根拐杖,以及原本清冷而拒人千里的气质——大约连圣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虞浅恩。

可坐在水库上的少年只是冷笑一声:约定就是约定,做不到是你的事,凭什么要我来弥补?他重新倒了回去。

虞浅恩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可怜巴巴的样子飞快消退,她皱着眉烦躁而又谴责地盯着水库上的人,发动了半晌眼神攻势都被无视之后,她只好恨恨收回目光。

我要是这个样子去九池肯定会被人说成急色鬼的。

她大声嘟囔,什么腿都瘸了还要去风流快活——说不定还有人骂我变态。

少年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

虞浅恩:……没良心的狗东西,看来昨天觉得你是个好人那也只是我的错觉罢了,年纪小小就铁石心肠,你会得结石的……她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地下楼了,没有半点大明星的气势。

直到那细细碎碎的声音消失在楼道深处,天台上的少年才睁开了眼睛。

他瞳孔里映着浮云无数的晴朗天空,半晌突然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

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住了,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天际渐渐变暗,夜色降临之后,九池门口迎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客人。

她戴着帽子,拄着拐杖,埋着头把自己的银卡递给门童,然后在各方古怪的眼神里,鬼鬼祟祟地进了大门。

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可真是……身残志坚啊。

门童复杂的感叹从身后隐约传来,少女头也不回,把头埋得更深了,她的拐杖啪啪地点在光滑的地板上,那背影看起来,多多少少,都显得有点狼狈。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我是为了做好事依旧是熟悉的场景,也是熟悉的座位。

虞浅恩到的时候,林半月和方悦早已经落座了,两人似乎还在吵架,她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了个尾巴。

……叫你了吗你就来了?这是林半月的声音,带着点趾高气昂的不满,这次她应该没叫你吧?那不是你请我来的吗?我什么时候请你了?你主动给我打电话说你们要来,那不就是请我来的意思吗?你放屁!我才不是为了请你来才给你打电话的好吧?我那是……那是什么?方大小姐笑得不怀好意,是为了向我炫耀?……走得更近的虞浅恩隐约听见了林半月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过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她抵达的时候便结束了。

林半月看见她后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对着她一撅一拐的脚蹙起了眉:你还没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容易好的。

虞浅恩倒是不以为意,她放下拐杖在沙发上坐下来。

林半月一边接过她的拐杖一边逐渐变了眼神,颇有些复杂地上下看着虞浅恩,虞浅恩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林半月忍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你怎么都成瘸子了还要来九池?真的迷上了?虞浅恩:……一旁的方悦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干脆也坐过来,挨到虞浅恩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颇有些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不错不错,不愧是我一眼就看上的人,和我一样,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虞浅恩面无表情地快速拿起桌上的水果一把塞进了方悦的嘴里,及时堵住了她没说完的屁话。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可堵住了这一个堵不住另一个。

林半月见状眼神更加复杂了,继续忍耐,一分钟后又没能忍住地张口:你真的是为了看男人来的吗?你真看上你那个同桌了?那你为什么不在学校里搞定他非要来这里?随着一句接一句的问话,林半月的眼神也越来越古怪,到最后简直有些大惊失色了:你难道就喜欢用钱来这种地方和你喜欢的人……虞浅恩忍无可忍地一把捏住了她的嘴,咬牙切齿地道:给我闭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林半月顿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表示我再也不乱说了。

可是当虞浅恩再次放开手,她嘴里立刻就冒出来:那你怎么瘸着腿还非要来这里?干嘛这么拼啊?虞浅恩:……她不想说话了。

倒是一旁的方悦吃完了那块水果,又痴痴笑起来。

爱玩儿又不是什么坏事。

她撞了撞虞浅恩的肩膀,投来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反正这地方保密性是顶级的,狗仔都不敢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玩儿。

林半月顿时隔着人狠狠推了方悦一把:你少在这儿撺掇,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不是为了玩儿那来这儿干什么?她…………不到三分钟两人又吵起来了,虞浅恩默默靠着沙发背,眼神放空,只当自己不存在。

头顶灯光闪烁,从她眼皮上流过,她不由得眨了眨眼,下意识随着灯光旋转而去的方向看去,于是在那热闹逼人的舞池中,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晃动着映入了她的视线里。

虞浅恩顿时坐了起来,那是一张甜美的女孩儿脸,带着笑容在人群中央肆意扭动,不过四周人太多了,几个晃眼她就消失了。

看见谁了?注意到她的动静,林半月停下拌嘴凑过来边看边问,是你那个同桌吗?不是……我都说了我来这儿和我同桌没关……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先是抬手叫来一个服务生,问他道:你们这儿有一个叫甜甜的服务生吗?甜甜?服务生露出疑惑的表情,没听说过啊。

……虞浅恩挑了挑眉,想起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在吧台演戏的女孩子,心想她果然是随便用的假名。

原本还想找机会认识一下,做一个除容钦之外的备选项呢——毕竟她都能那么熟练地配合调酒师演戏了,应该多少也知道一点九池的内情。

可惜,用的是假名,再想遇上就得纯靠运气了。

又远远望向群魔乱舞的舞池,虞浅恩有几分出神,片刻后她又将银卡抽出来交给一直等在旁边的服务生:那就去把容钦叫来,就说我请他喝酒。

服务生还没走,卡座里另外两个女生先发出了七弯八拐的噢~的声音。

虞浅恩:……你还说不是为了他来的?方悦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笑眯眯道,口是心非~你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林半月忧心忡忡,娱乐圈里大帅哥多了去了,你喜欢什么款的都有啊,怎么非要来这种地方找人?多不干净。

……虞浅恩已经麻木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想了半晌,直到林半月消停下来,她才眼珠子一转,放下手道,我真的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来的。

她表情正经,声音严肃道:你们也知道这个容钦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最开始我也很惊讶,也问过他作为一个高中生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打这种工,但问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家里很穷,穷得揭不开锅,他是迫于无奈才在这种地方干活儿的,他其实也很想做一个普通学生,可惜生活和命运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听了觉得挺可怜的,就想来帮一帮他。

说着她就招呼服务员拿酒,一本正经继续道:这里的少爷小姐们不都能靠顾客的酒钱拿提成吗?我就想来他这里多开几瓶酒,好让他多拿一点钱,早点脱离苦海。

林半月:……方悦:……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正当和义气,再加上无明显的逻辑漏洞,又辅以虞浅恩的演技作配,林半月和方悦竟真的有点半信半疑了。

所以呢,我来这里真的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

虞浅恩接过服务员手里的酒,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我是来干好事儿的。

干什么好事?——没等林半月和方悦说话,一个温柔却又语气锐利的声音先一步从身后响起,奇异的穿透了四周吵嚷的空气,直达三人的耳边。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林半月先是一个激灵,随即就跟被戳到屁股的青蛙一样猛地跳了起来,甚至还碰翻了一瓶酒。

在玻璃瓶的碎裂声里,酒液很快流淌一地,昂贵的酒水将厅内的彩色灯光反射成幽暗的镜面,其上倒映着虞浅恩微怔的表情,以及逐渐走上前来的,一双优雅低调却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的高跟鞋。

第五百八十九章 初次的相对妈……妈妈。

林半月结结巴巴地看着来人,手指已经把衣角攥成了球。

来人却没有看她,眼神掠过默默起身叫了声姑姑的方悦,轻轻落在了缓缓抬起眼的虞浅恩身上。

你说你是来做什么好事的?浅浅?她又重新问了一遍,语气依旧温柔,眼底却覆着一层薄薄的冰。

虞浅恩慢慢站了起来,她转身对上方如兰的视线,之前轻松的笑意已经全部褪去,重新浮现上来的,是客套的平静。

她笑了一下:我开玩笑呢。

开玩笑?和之前的几次相见都不同,虞浅恩总觉得此时此刻的方如兰,正处于一种极端压抑的情绪之中。

这种压抑让她难以再保持友好与宽和,第一次对她露出了冷淡到尖锐的态度来。

大约看出不对,林半月上前揪了揪她妈妈的袖子:妈,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能不来吗?方如兰转头看她一眼,唇角带着笑,眼里却结着冰,我不来你都要堕落成什么样子了?……林半月微微睁大眼睛,随即惊讶地提高了音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以前不也经常在会所里玩儿吗?也没见你说我堕落啊!以前你再怎么玩也没做过乱点少爷这种事。

方如兰眼神淡淡扫过她,语气都没有丝毫起伏,又看向了虞浅恩,浅浅,我不反对你和半月一起玩儿,但是在哪里玩,怎么玩,是需要有分寸的,她年纪还小,不应该被你拉来陪你做这种事,包括方悦也是如此,她是方家的孩子,是我的侄女,方家的家教也不允许她和你一起胡来…………方悦尴尬地笑了笑,似有若无地插嘴,其实我点过的少爷能绕九池站一圈儿了。

方如兰:……她顿了半秒,就跟没听到一样注视着一言不发的虞浅恩,柔声道:浅浅,你可以答应阿姨,以后再和妹妹一起玩,不要再带她来这种地方了吗?方如兰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他们往那儿一站,轻而易举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若有若无的围观里,风情万种的岑曼姗姗来迟,带着香风来到了方如兰身后。

我说是哪位仙女来了咱们九池呢,原来是林夫人,以前只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还以为是大家夸大其词,这会儿见了真人才知道,原来林夫人不上相得很。

她热情地笑着,扫了几人一圈后迅速挑眉:林夫人这是来抓林小姐来了?您还请放心,我们这是正经生意,绝对不会让林小姐在这里遭遇什么损失的。

哦?是吗?方如兰头都没有偏一下,可我怎么听说,瑶瑶要点一个叫容钦的‘少爷’,而你们正打算把这少爷介绍给他们?……岑曼卡了一下,又笑起来,怎么会呢?您怕不是听错了吧?我们这儿哪有一个叫容钦的人啊?但我听着,瑶瑶熟门熟路的,倒像是和你们这里的少爷有很深的往来?怎么可能?好歹也是林总的女儿,哪能看得上我们这地方的人啊?而且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不过就是些给客人介绍酒水的服务生而已,连小姐们的手指头都不配碰一下。

……方如兰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及时停住了继续深入,只淡淡道,你说错了,不是手指,你这里的人,连我女儿的鞋底都不配碰一下。

林夫人说的是。

岑曼依旧言笑晏晏,转头时眼神却似有若无地从虞浅恩的目光中掠过,带着点并未加以掩饰的,得逞的笑意。

不再多跟岑曼说话,方如兰看着虞浅恩问:浅浅,我的方才的请求你可以答应吗?你作为姐姐,以后别再带妹妹来这种脏地方了,只要是正经玩乐,我甚至可以给你们出钱,嗯?这一声嗯?问得温柔体谅,充满了不尽的宽容。

可虞浅恩直视她的眼睛,却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余光扫过同样在笑的岑曼,嘴里悠悠地道:您这么说,我很惭愧啊。

毕竟……她顿了顿,才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带上你女儿,是她自己死活非要缠着我,这也能算是我的错吗?方如兰神情微淡,虞浅恩却没有停止。

方阿姨,您冲我说这些话没用,倒不如去劝你女儿别再跟着我了,毕竟突然多了个妹妹,我也觉得挺不习惯的,更何况这个妹妹……她突然抬起眼皮,视线自下而上地钉入方如兰的眼里,还老是跟我说对不起,我真的烦透了。

昏暗的灯色与远处憧憧的人影映照下,方如兰的脸色呈现出一点微妙的,极难察觉的变化。

而虞浅恩一边注视着她一边继续道:说来也奇怪,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当年的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也算得上是受害者,可为什么,她老爱跟我说对不起呢?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方如兰笑了一下,语气微凉,过了十几年优渥富贵的生活后,发现小时候失踪的姐姐拥有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凄惨的人生——虽然很没有必要,但她非要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你,你不能理解这份感情和性格吗?妈!林半月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方如兰,却被置之不理。

对于一旁面红耳赤的林半月,虞浅恩也同样视若无睹,她只盯着对面的方如兰,微微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半月这么善良,甚至会把根本与她无关的过错也揽到自己身上——在我看来我的父亲,也就是您的丈夫,林方西应该是生不出这么善良的孩子的,那想必半月的善良都是遗传自您的了,方阿姨?方如兰一言不发,眼底却第一次如此深暗不明。

幽暗旋转的灯光里,少女第一次以如此冷淡刺人的目光与她对视,而她们都没看见的是,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的林半月。

而在更远的角落里,重重的人影之前,还有一个人正远远望着这一幕。

被全部撩起来的头发暴露出他精致深邃的五官以及苍白如吸血鬼的皮肤,还有一双死死盯着那画面,不知为何缩紧到极致,仿佛盛满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第五百九十章 新的称号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分为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那个微笑着的少女,一部分是与她对峙的人,以及其他的所有背景。

影影憧憧,群魔乱舞,隐约嘈杂,灯光刺目。

甚至包括那位优雅美丽的女性,以及风情万种的老板,还有众所周知的集团小姐——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和幽暗的人群融为了一体,成为一幅逐渐沉默的,黑色的动态画像。

而在这庞大的黑色对面,是他最近已经看惯了,已经眼熟了,与她争锋相对了好多次的少女。

他对她的印象改变了很多次,从最初的养尊处优的蠢货,到后来好奇心旺盛的无厘头蠢货,再到人缘好得出奇但是跟他没关系的蠢货,最后是昨天才刚了解的,家庭不幸的家伙。

他以为他对她的印象最多也就是如此了——外表光鲜亮丽,人缘好得出奇,好奇心莫名旺盛,很讨厌,但也有可怜之处的大明星。

一个过客而已。

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个过客而已。

直到此时,诺大的黑暗的背景将他也囊括其中,再在他的恍惚中将他推上前去,直面了那个在黑暗中唯一发着光,唯一还鲜活灵动的人。

她在微笑,她在问对面的人,【你孩子的善良是否遗传自你?】——她对面的人没能给出回答。

可少年却觉得梗塞的是自己的喉咙。

——原来她是林方西的女儿。

他向后退了半步,那是一个下意识的,甚至带着些许仓皇的逃避姿势。

——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被拐走的孩子。

之前的所有印象都被推翻了,重建起来的,是一个黑色的,带着血和眼泪的,足以将他压垮成碎片的新的称呼。

【受害者】她是受害者。

是某些人,是他,永远都洗不清的,有名字的罪孽。

他又退了半步,同时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仿佛是一个溺水之人在绝望的挣扎。

少年眼底的眸光剧烈震动着,可也仅有这么两步罢了,他很快就生生把自己钉在了原地,眼睛也自我强迫般地死死盯着那个少女,甚至屏住了呼吸。

直至某一刻,似乎是感受到了角落里强烈的注视,少女突然偏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那一眼穿透人群,准确地落在了他凝滞的瞳底,紧接着,她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黑暗的画像顿时以那光点为圆心被重新染色,他冰封般的眼睛无声融化成大片黑色的水。

他面无表情,开始再次呼吸,如同一个已经放弃希望的溺水者,任由自己溺亡在了浑浊的水底。

·林半月被方如兰带走了。

这一场交锋不动声色,但在外人眼里,方如兰最后留下的那句高高在上的浅浅如果实在想玩儿,我可以在干净的地方帮你找干净的人,只要不带着半月,你随便怎么玩都可以。

而宣告了方如兰的胜利。

可那只是外人的想法而已,留下来的方悦回想着离开时她姑姑那难看至极的脸色,以及她想要去牵住林半月的手却被后者条件反射般猛然避开的动作——方大小姐有几分玩味地勾了勾嘴唇:这一场交锋到底是谁赢了,还说不定呢。

正想着,一阵情绪饱满甚至有些高昂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虞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留下来打扫残局的岑曼对着虞浅恩笑,虽然说是客人之间的矛盾,但我们九池作为发生地,多多少少也要负一些责的,您还要继续喝酒吗?我请您。

……虞浅恩坐在沙发上,神情不起波澜,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后,似笑非笑道,岑阿姨,你说,我明明才刚来九池不到十分钟,那位林夫人,是怎么能这么及时的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呢?……岑曼顿了半秒,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大家族的人,哪个不是消息灵通啊?肯定是有人在这里看见了林小姐,所以才给她通风报信的呗。

这么快吗?十分钟就赶到了?可能林夫人正好就在附近?是这样?虞浅恩笑了笑,可是据我所知,林半月到这里比我还早半个小时,如果她就在附近的话,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我到了之后才来呢?难道真的就那么巧,通风报信的人偏偏就是在我到了之后才看到林半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我到的时候林半月甚至都没走出卡座一步,在光线和遮挡物的作用下,真的有人能在外面看清林半月的脸吗?虞浅恩舒展身躯,从果盘里拿了一颗草莓,咬了一口后随意看向岑曼,微笑,或者说,你们九池设置这些卡座的时候,想过要让外面的人看清沙发里坐着的人的脸吗?岑曼:……不应该吧?嘴里带着草莓酸甜的气息,少女吐出绵里带针的笑语,原本就把绝对私密性当成最大卖点的九池,你作为老板,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看着彻底无话可说的岑曼,虞浅恩吃掉了一整个草莓,这才拍了拍手,道: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向林夫人打报告了吗?岑老板。

她盯着女人再无一丝笑意的眼睛,弯着唇柔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了这么大的敌意的呢?这敌意,又从何而来?因谁而起呢?可以告诉我吗,岑老板?……舞池里喧闹衬托出这一方长久的静寂,最后打破这静寂的,是一瓶被搁在桌上的酒。

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

酒瓶就立在虞浅恩眼前,玻璃的曲面映出她微怔的表情,而顺着握着瓶子的苍白的手看上去,他看见了一张更苍白的脸。

少年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片刻才开口:是你点了我吗?客人。

第五百九十一章 遗传夜色已深。

林家别墅里,方如兰悄无声息地靠近林半月的房间,想如往常般去给她掖掖被子,却在转动门把手后怔住了——门被反锁了。

除了十三四岁时的叛逆期,林半月从来都没有锁过卧室门,因为她知道她妈妈习惯在晚上来看看她,给她掖掖被子。

可时隔多年,她第一次再次锁上了自己的房门。

方如兰站在门前,怔怔立了许久,才慢慢转身离开。

回到主卧后她也反手将门锁了起来,直至走到落地窗前,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她很快拨通了一个号码,不等那边说话,她便先一步开了口:为什么今天才通知我?她语气很淡,却莫名带给人巨大的压力:你在打什么主意?居然任由我女儿去了九池那么多次却不告诉我,甚至还让她和……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一顿,再张口时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让她和容钦接触!这一句结束之后,她猛地抿紧了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期间听筒里传来低微的女声,带着浓浓的歉意与小心翼翼的讨好:对不起,夫人,我之前那几次正好都没在楼上,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小姐也来了,今天我才第一次正撞上小姐。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方如兰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换了个话题:荆野呢?这些天都在九池吗?在的,他有时会陪那些老板玩几局。

他上过一楼吗?很少。

让他暂时别上来了。

方如兰淡淡道,免得被认出来。

她没有说被谁认出来,但两边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边的女人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我会想办法让虞浅恩不再来九池,但如果我管不了她,我也不许她再和容钦有任何接触。

是。

通话被挂断,方如兰握着手机,在窗前站了许久,转头时她面对的是大得出奇,却空空荡荡的豪华卧室。

里面大床一侧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两个小小的相框,一个里面装着年代久远却依旧漂亮的婚纱照,另一个里面装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隔着一条不长的拱形走廊,方如兰远远凝望着那两张照片,许久以后,她才转过身去,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了浴室。

·某二世祖内部论坛。

【最近的九池真是不太平,前不久林总才在里面大闹一场,今天又轮到林夫人去散发仙气儿去了,@林半月 听说今天是去抓你的?能展开说说吗?】【林半月:少管别人家事,小心嘴巴烂掉】【薛大小姐: 林胖你都多少岁了,去正规会馆玩居然还被你妈抓回去,万年小学鸡诚不我欺】【薛大小姐:不过我还听过一种说法,说你妈妈是去对付你那个便宜姐姐的,还当着她的面放狠话让她不要教坏你,说她又脏又没教养什么的,是真的吗?很难想象仙女阿姨说这种话的样子呢:)】【林半月:胡说八道,我妈妈什么时候说这种话了?她就是以为我们点少爷玩儿才教训了我们几句,到底是哪个傻逼在传谣,别被我抓到】【林半月:还有她不是我的便宜姐姐,她就是我亲姐姐,少他妈挑拨离间,滚!】……缩在四边都严严实实的被窝里,林半月噼里啪啦地敲完屏幕点了发送,屏幕跳动,视线一晃之后,那条回复又出现在她眼前,其中又脏又没教养几个字如同加了特效一般亮在她的眼瞳里,刺得她鼻子一酸。

可想起妈妈当时的每一句话,她却又觉得很难反驳。

——即便没有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但她也能听出来那些话里隐藏的鄙夷与恶意。

林半月难受地趴倒在床上,怔怔地发了半晌呆,才重新抬起头来继续往下看去。

这楼里除了她和薛大小姐的你来我往,还有很多路人的闲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对粉自己财产的私生子女这么维护的,不愧是林胖。

=我倒是对这个私生女更好奇——以我对林胖的了解,她再怎么无脑也不可能举双手欢迎这个姐姐,应该是这位姐姐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难道不是方姨亲自去了九池这个消息更劲爆吗?以前见方姨都是在很高雅很体面的场合,想都没想过她会去九池这地方,林胖,你罪过可大了。

-林夫人不去有什么关系?林总去得多不就行了吗?-林总也好久不去了吧,也是为了私生女才去的,这么说来的话,什么时候把你姐姐给我们介绍一下啊,我很想知道,能让林总在九池这种地方把李长生痛打一顿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同上,林总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在场的那些人都不肯说-我觉得,你们,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等着,李家云顶项目落定,就会,知道了。

-毕竟,李长生,睚眦必报,等腾出空来,肯定会,还手的-我也,很期待,林家真正的,大小姐,出现呢。

……-林半月:薛二你给我闭嘴!期待你妈!带着你妹妹一起滚!】·又一瓶酒见了底,空空的酒瓶被人不小心带倒,在桌上滚了两圈,骨碌碌落在了地面,折射出一抹幽暗的蓝光。

虞浅恩端坐在卡座上,她滴酒未沾,眼神清醒而古怪,正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还在喝酒的人。

那是最后一口酒,被他仰头就像喝水一样灌了下去。

杯子放下的时候,那张在光影中半明半暗的脸只是变得更加苍白,即便桌子和地板上已经散落了许多的酒瓶,他也依旧不见丝毫醉意。

眼看他又要去看一瓶新的酒,虞浅恩终于动手将人拦住了。

你干什么?她几分莫名几分试探地盯着容钦,你今天状态好像不对。

哪里不对?少年抬起眼来与她冷冷对视,客人点我喝酒,所以我来喝了——有什么不对?以前可没见你把我当客人。

虞浅恩夺过他手里的酒放到一旁,重新抱起胳膊,居高临下道,之前你都看见了吧?那个女人和我对峙的样子。

和我有什么关系?容钦眼皮都不抬。

虞浅恩却眯了眯眼睛:不对吧,你这么反常,难道不是因为刚才那个画面里,有你认识的,能给你刺激的人吗?再次伸向酒瓶的修长手臂微微一顿,容钦一动不动地定了几秒,突然抬起眼看向虞浅恩,在对上她的视线后,他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嗯。

他移开了视线,拿起那瓶酒,坐了回来。

修长手指拿着开瓶器稳定而优雅地开了木塞,在一声清脆的啵声后,少年垂着眼,一边倒酒一边平静地道:我听见她说这里很脏,这里的人也很脏。

虞浅恩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少年会是因为这个而受到了打击,她甚至有些惊讶。

这让我想起了我妈妈,她也被人说过同样的话。

抬起眼,他于昏暗中直视虞浅恩的眼睛,嗓音淡而静:你之前问那位小姐的善良是否遗传自她的母亲——我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突然明白,或许我的肮脏,也是来自我妈妈的遗传吧。

酒水倾倒的声音停驻,他抬起酒杯,在昏暗不定的灯光里,喝光了玻璃容器中的红色葡萄酒,如同喝下了一杯浑浊粘稠的血液。

第五百九十二章 没死今夜月色很亮。

虞浅恩从车上下来,一边拄着拐杖哒哒地往住处走,一边低着头一直在沉思。

今晚的容钦实在是太奇怪了,如果说之前在小树林里他难得的有问必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那么今晚这个在她面前喝了好几瓶酒的容钦,简直就像是被谁附身了一般,带着股压抑却又很明显的糟糕情绪,堪称自我放弃式地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况且他出现的时机那般凑巧,刚好打断了她和岑曼的对话,并成功将她们分开。

停在木门前,虞浅恩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起了离开时容钦最后说的话。

他站在那扇厚重而华丽的大门里,叫住了刚刚走出大门一步的虞浅恩,然后在她转身疑惑看来时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1227的秘密?门内声色嘈杂,门外寂静无人,而容钦站在距光明只有一线之隔的阴影里,眼底浮着幽邃的光,带着点醉酒的迷离,可他的音色如此冰冷而清明,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人。

虞浅恩回视他许久,笑了笑:你这样问只会让我觉得,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并且——你现在已经有点想告诉我了?她偏了下头,目光清透地看着他:是这样吗?容钦没有回答,他向后退了一步,退入更深的阴影里。

那两扇厚重的大门随着他的后退缓缓合拢,最终将少年冷如冰白如纸的面孔完全关在了后面。

而直到视线被彻底切断的一刻,虞浅恩都还能看见少年如同冰河的眼。

并不响亮,却很沉闷的一声砰——·吱嘎——虞浅恩推门而入,转身想关门的时候却发现阎城还站在门口。

她愣了一下:怎么了?你让我查的东西。

阎城抬起手,晃了晃拎在手里的平板电脑,已经有眉目了。

虞浅恩眼睛一亮,立刻让人进来了。

·她甚至顾不上喝水,丢了书包和口罩就在沙发上坐下来,直接问道:什么眉目?阎城没急着说话,他低头点亮平板,在上面滑动两下,然后递向虞浅恩。

我们的人在各个地方蹲守了一段时间,除了发现一些捡尸以及往人酒杯里下药的人,一直都没发现这些店本身的不对劲。

阎城敲了敲平板上的某一处,直到上周,警方在某个无名酒店扫黄,抓了一窝女支女和嫖客,之后警方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他们大多都是在同一家KTV初次碰头并定下交易的。

这件事当时上了新闻……不需要他指示虞浅恩也看到了,屏幕上是一则XX市的新闻——【扫黄打非!警方于严西路君莱酒店抓获十三名嫖娼男女,据调查,该十三名男女均是在距酒店不足三百米的星光KTV碰头,现星光KTV老板已被警方勒令关门整改……】距今已经过去一周,但这条新闻的点击量还不足五百。

警方透露给群众的消息就只有这么点。

阎城道,但我们的人蹲守在警局前面好多天,都没看到那老板被放出来……倒是那些嫖娼犯,被关了十来天后出来了。

阎城伸手滑动屏幕,将一个视频调出来,按了播放。

是昏暗逼仄的空间,晃动的镜头里只能看见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起来。

来,把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一个失真的男声从镜头外响起,你在星光KTV女票过多少次了?……记,记不清了,大概有好几百次。

持续多久了?三……三年。

怎么发现星光KTV里有这种交易的?是,是别人介绍的。

……拿着手机的人似乎蹲下来了,那道失真的嗓音变得笑眯眯的,你是青蛙吗?我问一句才能答一句?继续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把你变成青蛙了哦。

屏幕里的中年男子顿时哭出声来,他涕泗横流地垂着头:别,别打了,我说,我说……我第一次知道星光KTV有这种交易,是单位的男同事告诉我的,那里晚上十点过后会有包房公主,在KTV里她们只会陪人喝酒聊天,但我多去了几次之后,看上了一个……他似乎有点羞耻,看上了一个‘公主’,被我同事看出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之后我同事悄悄给了我一个联系方式,说是我看上的那个‘公主’的,他说虽然KTV里只能摸摸手喝喝酒,可出了KTV我们就是自由恋爱了——只要我愿意给钱。

镜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

屏幕外的虞浅恩也:……中年男子缩了缩身体,继续道:之后……之后我就和那个‘公主’保持了很久的联系,去KTV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等和好多个‘公主’恋爱过后……虞浅恩:…………我就渐渐和KTV里的人混熟了,甚至和好多客人也混熟了。

那之后我才了解到,原来我这种只是最低等级的客人,因为我除了,除了那个,什么都不做,可其他客人里,还有好多搞虐待的,据说……据说只要钱给得够多,就算弄死了人也没关系。

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男人肥硕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很震惊,问他们不怕被人发现吗,他们告诉我,那些‘公主’大多都是黑户,身份证都是假的。

他说……男人带着哭腔的油腻嗓音在昏暗的空间里回荡,犹如魔鬼含糊的低语,他说那些女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幽灵,就算死上一两个,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让我放心玩。

……视频的最后,是一根棒球棍横挥而出,将男人重重砸倒在地的画面。

·人还活着。

注意到虞浅恩有些凝滞的表情,阎城一边收回平板一边解释,只是打晕了而已。

虞浅恩若有所思,阎城熄灭了平板,依旧站在她对面,继续道:在这之后我们又随机深入调查了名单上另外五个不同城市的夜总会,其中有两个门店都有些古怪,虽然至今还没有确切证据出现,但根据调查来看,在里面从事特殊职业的女性,来历似乎都有些问题,每当问起他们是哪儿的人,她们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是前后说法对不上……——(作话:大家记得吗?之前浅浅拿着一部分名单让阎城去调查的,记不得了可查找前面……唔,我也不知道是第几章了orz)第五百九十三章 热心市民虞浅恩少女坐在沙发上,似乎还在出神,眉头却不自觉地蹙起来,露出了一个有些沉重的表情。

阎城看着她的眉头,片刻后移开视线,慢慢道:这是全世界的娱乐会所的通病,所有主营夜生活的门店总避免不了有这种问题——如果大小姐想做好事的话,我们的人立刻就可以报警,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半晌,虞浅恩才浅了浅头,不行,现在不能报警。

顿了顿,她抬头看向阎城:你说,这是全世界娱乐会所的通病,而被你查出来的这几个只是偶然是吗?灯光昏暗,映衬着四周斑驳陈旧的墙壁,将那双黝黑的眼眸照得如星子般冰冷而明亮:可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偶然呢?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地方,包括你没查出问题的那三个门店,以及那张名单上你还没查的地方,必然全都会有这种问题呢?如果我再告诉你,这些地方,全部都由一个集团在背后统一管理呢?……阎城沉默了许久,他注视着虞浅恩的眼睛,在发现她不是开玩笑后,张口道:如果真的如大小姐所说,你又想怎么做呢?还不明显吗?虞浅恩靠上沙发背,微微仰起头,眼睛冰冷如寒水中倒映的星,我要搞死他。

不管它们背后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大的能量,我都要他死。

这眼神谈不上杀气,倒更像是在陈述未来计划,平静得很,可正因为如此,反而给人一种脊背发麻的寒气。

阎城沉默良久,手指动了动,难得没再嬉皮笑脸,而是缓慢又慎重地开了口:先假设大小姐你说的是真的,能做到跨越这么多城市,还隐姓埋名这么多年都没被彻底清扫,甚至连警方都没摸到尾巴——这只能说明这些门店背后,有一个相当大的利益链,足以让他们在现在的法治社会如此铤而走险,也足以让他们打点好一切,藏好首尾不被人发现。

而能够为了利益去做到这些的集团……阎城顿了顿,继续道:必然是胆大包天,不惜背负人命的赌徒。

他垂眼看向虞浅恩:你真的确定要与他们为敌吗?大小姐。

即便林氏家大业大,老板也不是一般人——你甚至还有谢骁舟给你做后盾,但遵纪守法的首富未必能赢得过没有底线的亡命之徒——这一点你明白吗?谁说要首富去跟亡命之徒打了?虞浅恩发出一声轻笑,就像你说的,林家再怎么家大业大,谢氏再怎么有钱,那都和我没有关系,他们对我来说不是后盾也不是武器,而是烟雾弹。

少女依旧靠着沙发,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真正要和那些亡命之徒开战的,是我,虞浅恩——一个平平无奇的,想要揭露社会罪恶的普通热心市民,或者说,逃出虎口的受害者。

·阎城带着平板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下班来找虞浅恩的谢骁舟。

看到他从木门里走出来,谢先生眼神不变,只眉梢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

随后阎城先一步对他点了点头,露出个礼数周到,但却多少有些吊儿郎当的笑。

谢骁舟神情不变,也笑了一下。

随后两人擦肩而过,一人走向巷口,一个走进房门。

虞浅恩原本正准备烧水了,听见动静转头一看,立刻笑了起来:今天这么晚?来早了岂不是打扰你和人谈事?谢骁舟一点变化都看不出来地走过去帮她烧水。

虞浅恩听出点什么不对,转头有些犹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在得到他疑惑的回视,以及一个怎么了?的笑容后,她才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不会在吃醋吧?他只是你亲爸派来的保镖而已,我有什么好吃醋的?谢骁舟一边给热水壶插上电,一边面不改色道,难道你以后养条狗我都要吃醋吗?虞浅恩:……都把人说成狗了,还说自己没吃醋。

一边觉得无言,一边又觉得这样的谢骁舟有点稀罕,她上下打量了谢神好几眼,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夜深,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的虞浅恩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悄悄摸出手机,在微博上搜了一下星光KTV相关的新闻。

大概国内叫这个名字的KTV太多了,微博上大多都是网友们日常约k歌的消息,她翻了大半天都没能翻到她想看到的新闻,最后干脆锁定了城市,这才总算看到那条新闻。

和平板上看到的类似网页新闻,微博上也没什么人关注这件事情,下面回复只有几十条,点开去看基本都是女性发的呕吐表情,以及让女同胞们小心女票虫的警示。

这条微博也是一周前发的,就像是一粒沙子坠入了滔滔黄河,转瞬就消失在了五花八门的舆论浪涛中,甚至连一丝水花都没能激起。

可虞浅恩久久地看着微博里附带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幽暗的酒店走廊,十几个男男女女戴着手铐沿墙蹲在地上,他们大多衣衫不整,脸上也打着马赛克,却依旧遮不住或仓皇或麻木的表情——仓皇的是男性,麻木的是女性。

当然麻木了——虞浅恩望着照片出神,想起了幽暗记忆里,曾偶然见过的,似曾相识的表情。

如果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很多年,被虐待,被毒打,被侮辱被践踏,那么说不定进警局这种事,对她们来说反而更轻松呢。

身后突然有动静,虞浅恩一惊,立即熄灭了屏幕装睡,却还是没能躲过去。

一只大手从旁边探过来,准确地摸到了她的脸,轻轻捏了一把:睡不着?这把嗓音带着浓郁的睡意,懒洋洋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性感得让人耳朵发麻。

虞浅恩险些哆嗦一下,乖乖任那只手捏完自己的脸,这才道:有一点,但我很快就会睡着的。

你最好是。

那只手放开了她的脸,又摸索着探到了她细瘦的脖子。

虞浅恩被吓了一跳,动都不敢动,还以为他要掐死自己,直到那温热手掌从她脖子底下探过去,完全掌握了她的后颈,她才隐约明白点什么——没等这个想法落实,她就被人勾着脖子在床上转了个圈,直直撞进了男人怀里。

鼻尖正撞在男人的胸膛,磕得她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而男人还毫无所觉,只迷迷糊糊地抬起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后脑,以一个把人完全埋在自己怀里的姿势断断续续地说:好了……睡吧。

被掌握了整个脑袋的虞浅恩:……不敢动。

不敢不睡。

在头顶迅速陷入深眠的均匀呼吸里,少女总算摒弃了一切杂乱的思绪,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百九十四章 姐姐第二天,到了教室以后,虞浅恩发现她的同桌第一次缺席了。

这么说来也很是奇怪,容钦在这所学校里明明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般的存在,可他却偏偏很守规则。

每天上学从不迟到,即便早退也一定会有正规的请假条——虞浅恩已经很多次看到他拿着请假条给保安过目了,虽然很多时候保安甚至都不会看他的请假条,他也依旧会拿在手里。

可今天他居然缺席了。

虞浅恩越发感到昨晚的异常——到底是什么事,才让他突然变得这么反常呢?甚至学校都不来了?真的是听到方如兰的话所以受打击了?他会是这么玻璃心的人吗?虞浅恩有点不相信。

在片场的时候她有些出神,想着今晚要不要再去一趟九池,毕竟等到她脚伤好了正式进组了,只怕时间就没那么宽裕了。

刚做好决定的下一秒,虞浅恩就接到了林半月的来电。

她眼神一顿,将那个名字凝视了几秒,才接了起来。

平淡地喂了一声,那边却久久没有回话。

虞浅恩微微皱眉:没事我挂了。

别挂。

林半月急急出声,我是……我是想问你……一向欢脱又任性的少女难得踌躇:你还会去九池吗?会啊。

虞浅恩笑了一声,语气很平淡,你不会以为你妈妈训了我一顿我就不去了吧?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半月赶紧道,又犹豫了半晌,她才慢吞吞地,有几分小心翼翼地再问,我是想问你,我还能来吗?……虞浅恩沉默了很久,她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皮,手指在剧本的卷边上拨弄两下,才无波无澜地张口,你为什么要来?……林半月梗了半晌,你不让我来了?不是我不让你来。

虞浅恩温言道,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为什么想来。

虞浅恩难得耐心:你没必要这样对我的,林半月,虽然昨天说的那些话大半都是为了回击你妈妈,但其中至少有一句是我的真心话——无论我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也无论我们的父母上一代有什么恩怨,那都和你没有关系。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虞浅恩认真而平静,所以你没有必要对我心怀愧疚,更没有必要来讨好我。

……通话陷入长久的沉默,林半月再度开口时,嗓音已经涩到了极点:不是因为那些。

她艰难地说:我只是因为……你是我姐姐。

我想和你一起玩。

最后一句话已经泄露出一点压抑的哭腔,听得虞浅恩愣住了。

你不想让我和你一起玩吗?林半月断断续续地说,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我陪着你的,我还经常,经常为了你抛下别的小朋友。

虞浅恩:……少女的嗓音里压着哭音,显得委屈又惶恐。

虞浅恩一时间怔住,脑海里却不由自主闪过了从未刻意去回忆过的画面。

——好像的确有过这种事。

在那被尘封的记忆里,在那个名叫玫瑰岛的贵族小区,她一直都像个寄生的幽灵,因为不能被别人知道林家有个私生女,活动范围便仅限于林家别墅之中。

那时候小孩儿大多都坐不住,喜欢热闹,喜欢疯跑,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游戏。

可虞浅恩不能拥有这些东西,她所有的娱乐方式都是单人版本,最大的爱好是堆积木和玩拼图,能一个人玩上一整天的那种。

而林半月完全就是她的反义词,她在那片小区里简直就是个小霸王,天天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小区里疯跑打闹,拿着玩具枪到处砰砰砰。

但也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会在门外小伙伴的等待中站在房间里,盯着独自拼图的虞浅恩看上好一会儿,最后一脸故作老成的烦恼算了算了,看你一个人可怜,今天我就大悲慈发陪你玩吧……那时候小小的虞浅恩抠着拼图仰头看着小小的林半月,眨着眼睛纠正她:是大发慈悲。

我说是大悲慈发就是大悲慈发!小女孩恼羞成怒地瞪大眼睛,一边羞红了脸一边恶狠狠地抢走了她的拼图,接着当真陪她一起玩了整个下午的拼图。

——但林半月终究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所以这种抛下小伙伴来陪她玩拼图的时候并不算多。

但即便不多,那也是小浅恩短暂童年里难得的热闹时刻了。

因为小半月总是叽叽喳喳,一边拼图一边停不住嘴地叭叭叭吐槽拼图好难,还会把自己的头发挠成鸡窝。

那张满是躁动,好像下一秒就要忍不住站起来冲向自由,却又硬生生压抑着坐在原地的鸡窝头脑袋在脑海里一点点变得清晰。

让忘记了一切又记起来的,十九岁的虞浅恩有些出神。

而那边十八岁的林半月没等到她的回答,越发忍不住委屈:你真的不喜欢和我玩了?……虞浅恩回过神来,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到底是十八岁还是八岁?笑意沉淀下来,虞浅恩低着头,沉默片刻,才道:我昨天说的那句话,是假的。

什么?林半月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的,懵懵的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问你妈妈,你的善良是不是遗传自她。

……在手机的那头,林半月一下清醒过来,她怔怔的,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陡然紧缩的心口,可很快,那边那道清清冷冷,却难得温和的嗓音给出了最后的审判。

其实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听见虞浅恩在听筒里笑了一声,我想你不需要他们的遗传,天生就是个善良的孩子——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都这么想。

……林半月死死压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屏住呼吸瞪大通红的眼睛,就像犯了错一样死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而那边还在继续:我打算今晚再去一趟九池,你想来就来吧。

虞浅恩说:我不怕你妈妈。

第五百九十五章甜甜又是下午放学的时间,虞浅恩跟陈锦红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走了。

抵达九池的时候林半月已经到了,还没等她下车那人就匆匆跑了过来,见她抄着拐杖往底下跳也不知道帮忙,只手足无措般地站在旁边,眼眶还有点红。

等到她拄着拐杖站好了,又走上前来,踌躇半晌才声若蚊蝇地问:要不要我背你进去?虞浅恩:……这种店估计会有被人背着出来的。

没等虞浅恩说话,一旁的阎城先开了腔,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但被人背着进去的话,估计不用一天,大小姐就能上城市热搜了,标题就是——色中饿鬼半身不遂进会所。

虞浅恩:……倒也不必直接说出来。

她看了阎城一眼:你不如别干保镖了,去当记者吧。

那可不行,记者不赚钱。

男人耸了耸肩,接过车童递过来的车钥匙塞进兜里。

林半月却在一旁盯着阎城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道:我是不是见过你?是这样的,小姐。

阎城一手抚胸口,微微弯腰,来了个不伦不类的行礼,我也曾有幸当过您的保镖。

……林半月微微恍然,你是爸爸的人?她撇了撇嘴,有点酸唧唧地看了眼虞浅恩:好像是总队长级别的人,负责爸爸安全的,还叫你大小姐……虞浅恩面无表情:如果你能让他改口我会感谢你的。

她戴上口罩和帽子,拄着拐杖先行走了进去。

林半月立马就忘了别的事,赶紧跟了上去。

经过保安时虞浅恩将手里的银卡一晃,视线毫无停留地走了进去。

·来了九池这么几次,虞浅恩早就不需要人领路了。

几人熟门熟路地穿过各种通道,抵达那几扇大门前时服务生正好将门向两侧推开。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是一男一女,看不清脸,只能听见娇俏的声音。

虞浅恩原本直直地往里走,在擦肩而过时,却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拽住了那个女人的胳膊。

……那就再走远一点……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阻力,那女人脚步顿住,片刻才一脸懵地转头看来,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你……她迟疑地看着虞浅恩,有什么事吗?甜甜小姐。

虞浅恩转过头来,口罩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幽幽地盛着光,定定看着她,是你吧?……那张经浓妆修饰的脸僵硬了一下,立刻就掩饰性地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甜甜?你认错人了。

搂着她的男人也张口道,她叫微微。

我不会认错的。

虞浅恩不为所动,露出来的眼睛轻轻一弯。

她并不放开自己的手,而是抬起眼皮去看那个男人:这位先生,现在我想请她喝杯酒,您能暂时割爱吗?哈?男人大约没想到一个女性居然会跑来跟自己抢人,立刻就皱起眉来,我可是花了钱……虞浅恩扫了阎城一眼,下一秒她理都不理那个男人,动作极其自然地挽住了甜甜的胳膊,姐妹俩一般地朝里面走去。

走吧甜甜,我请你玩儿。

喂!甜甜力气不如她大,几乎是被强拽着进去了,林半月虽然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却还是下意识地跟上了虞浅恩,甚至还顺势挽住了甜甜小姐拼命乱挥的另一只手。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一边挽着人走进大门,虞浅恩笑道,但你要是让我这个瘸子摔倒了,你可就完蛋了。

在她们背后,阎城刚用钱解决了那位顾客,在大门关闭之前及时跟了上来。

直到大门合拢,世界重新归于一片喧嚣之中,被她们挽着的人终于不再挣扎了。

你眼睛也太尖了吧,客人。

她抹了一把脸,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我都化妆成这样了,和上次的清纯风简直天差地别啊,你怎么认出来的?我哪里比得上你?虞浅恩反问,上次我甚至不是女人,而这次我还带着口罩帽子,你不也认出我了?一边说她一边脚步不停。

没有在以往常用的卡座区停留,她径直穿过了群魔乱舞的舞池,朝黑暗深处的,方悦所说的肉林走去。

一直配合她的林半月见状有点懵:去哪儿啊我们?甜甜小姐怔了怔,很快又挣扎起来:不是吧你们?你们同性恋吗?我不好这一口的!不接这种单子啊我!虞浅恩:……她实在是挣扎得很厉害,虞浅恩好几次都挽不住她,简直想直接丢给身后的阎城来负责了,可想想阎城一个大男人,指不定会很粗鲁,给人女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了怎么办?这么想着,她干脆张口道:你放心,我的性取向很大众,只是想找你问点事而已——只要你闭上嘴安静配合,我给你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一直苦苦挣扎的甜甜小姐终于有反应了,她很夸张地尖着嗓子道,你打发叫花子呢?你知道我一晚上买几瓶酒能有多少提成吗?……那确实不知道。

虞浅恩有点窘迫,还有点恼羞成怒——你到底是有多富有?一万块钱都不看在眼里!闭上嘴给你一百万!这时候一直乖乖当跟班的林半月总算派上了用场,她用极其不耐烦乃至于有些憎恶的语气道,少看不起叫花子,叫花子怎么了?不比你们这种人干净多了?虞浅恩:……一直挣扎的甜甜小姐也终于不挣扎了,她沉默半晌,突然笑了一声,又变出了那股娇俏的声音,小姐大气,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林半月翻了个白眼。

虞浅恩一时间心情复杂,用看败家子的眼神看了眼林半月,却又找不出话来说她。

好在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她一手架着甜甜,一手拄着拐杖,终于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

而一直在笑着讨好林半月的甜甜也看清了眼前这扇门,她脸上的笑突然一顿,眼神也在昏暗中变了变。

——作话:至此,姐妹俩都达成了他人眼里的姬佬成就第五百九十六章 食物链昏暗的光只是勉强照亮墙壁上那颇具艺术性的壁画,1227几个数字深藏在那些由小女孩吹出来的,五光十色的泡泡里,显得隐秘又梦幻。

甜甜那一瞬间细微的脸色变化被虞浅恩收在眼里。

她侧着头紧盯着她,片刻后才张口:怎么了?什么怎么了?怎么不进去?怎么不进去?甜甜像是十分惊讶,她转头看向虞浅恩,疑惑又小心地道,你真的进得起这个包厢吗?虞浅恩眉梢一抬:怎么说?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这里的人了,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下吧。

甜甜一改之前的装傻充愣,把长发向后一撩,无比自然地换了个久经风尘的表情,这通道里有好几个包厢都是高级VIP专用的,一般客人可没法儿进去。

是吗?虞浅恩有些疑惑,她试着伸手去推门,还是和上次一样,伸手一推就开了。

只是与上次里面有人的情况不同,这次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沙发边的一盏落地灯亮着,给各种高级的摆设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纱——一眼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自己的家呢。

这不是能推开吗?虞浅恩奇怪地转头看了甜甜一眼。

甜甜却还是很自信:一会儿就有人来赶走你了——因为这里只供给顶级VIP。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被虞浅恩和林半月一人挽一只手地进去了。

直到服务生过来送上了酒和果汁以及各种零食,甜甜都没能等到有人来驱赶。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虞浅恩,却很快又将视线移到林半月身上,立刻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真正的贵宾是这位小姐?林半月都不想跟她说话,闻言却还是冷笑一声,冲她龇了龇牙:你什么意思?看不起她?虞浅恩倒是觉得很有趣:为什么这么说?在你看来我不像是有钱人吗?这还用说吗?甜甜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我在九池混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只给一万的客人,抠门成这样,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

虞浅恩:……这些人的金钱观真的都已经扭曲掉了。

虞浅恩面无表情地想。

好了,两位小姐,包厢也进了,酒也点了,现在可以说明你们的来意了吗?甜甜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手十分熟练地开了酒,取了杯子很快就倒了三杯。

虞浅恩没有接她的酒杯,而是拿了一颗水果在手里把玩,同时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片刻后才张口。

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她似乎有些迟疑。

什么人?甜甜也来了兴趣,问她,是客人吗?不,是在这里工作的人。

虞浅恩盯着甜甜,语气沉沉,他和你是一个工种。

甜甜一愣,刚要举杯的手也顿了一下,随即神情立刻就变得暧昧起来:是男人?是。

虞浅恩大方点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乱扯,我想把他从这地方救出去。

顿了顿,她视线定在甜甜的眼睛上,缓缓说出了那个名字:他叫容钦,你认识他吗?……比起在大门口遇见,以及在1227包厢前微微变化的神色,她此时显然完全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极度的错愕从她僵硬的面庞和微缩的眼瞳里透露出来,而这一切都被虞浅恩收入眼中。

她在心底轻轻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自己回过神来。

两人视线重新相对,就在甜甜眼神晃动即将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虞浅恩先一步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你都露出这种表情,总不会还想跟我说你不认识她吧?虞浅恩笑了一下:把我当傻子吗?……甜甜瞪着眼睛看着她半晌,突然放弃般地吐了口气,伸手搓了搓脸,随后用一种微妙而奇怪的眼神上下将虞浅恩打量了好几遍,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出来,你……你不会是,容钦的客人吧?……虞浅恩容色微微扭曲,我只请他喝过几次酒。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甜甜居然没有露出暧昧或者嘲弄的表情,而是很轻易就相信了她一般地哦了一声。

她晃了晃酒杯,仰头把刚才原本在慢慢喝的红酒一口全咽了下去。

虞浅恩有些奇怪地观察着她,觉得这女人身上逐渐蔓延出一股奇怪的焦灼感来。

但她没急着问,等到甜甜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后,才听见她长长出了口气,主动张了口:既然不是那种顾客,那你怎么和他接触到的?据我所知,他从来不在卡座区逗留。

……虞浅恩脑子里转了两个来回,还是承认道,我是他的同班同学,无意间发现他在这里打工,主动缠上他的。

……甜甜顿时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虞浅恩,十分稀奇似的上下看了好几眼,你居然是个高中生?……我看起来很老吗?不,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会换装出入声色场所的人,不大像个学生罢了。

容钦也不像学生,但他的确就和我一个班。

虞浅恩语气平直地说,话锋一转又道,所以,你其实和容钦很熟吗?……算不上熟吧。

甜甜笑了一下,语气有点难言的涩,只是说得上几句话而已。

她两根手指夹着高脚杯的杯脚,在桌上轻轻地晃悠着,语气都有些发飘,毕竟他也算是咱们这里长得最好看的少爷了,按照业内的话来说,他也算是个头牌儿。

……虞浅恩并不觉得这是夸奖,相反,她觉得这种形容非常刺耳,但她没有多言,安静地继续听了下去。

你知道,现在网上有种说法,说这个社会,无论什么地方都有鄙视链。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虞浅恩提起容钦两个字后,这个至今不知真名的甜甜就仿佛放下伪装一般的,原本的风尘气与狡猾尽数褪去,剩下一层淡淡的疲倦。

咱们这里也是这样。

在九池里,顾客是上帝,服务生是社畜,而我们这些少爷公主,就是比社畜更低贱的阶层——当然,我们只是陪酒陪聊而已,所以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们要比那些出卖劳动力的更低贱。

她最后还不忘强调自己工作性质的纯洁,即便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这句话就是皇帝的心意,她也依旧乐此不疲。

可是你知道吗?哪怕在这样根本就无法再向下延伸的最底层,也是一样有食物链的。

甜甜突然翘起了唇角,手里的酒杯也突然停住,玻璃中的红色液体随着惯性轻轻一荡,撞在透明的杯壁上,将并不算明亮的灯光折射入她的眼睛里,再落入虞浅恩的眼里。

而容钦,就是这条最底层食物链里的,最高点。

她笑容微顿,下一秒又将闪着光的眼眸垂了下去:虽然,他其实从未在乎过这一点。

第五百九十七章 底层吃人法则一旁的林半月听不懂她说的话,皱着眉一脸的不耐和不解,虞浅恩却很轻易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她沉默,并不追问,甜甜却看了眼林半月,勾着嘴角主动解释起来。

看来这位小姐不太理解,那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吧。

她微笑道,在九池,‘少爷’和‘公主’都是顾客的消费品,但在某些时候,‘少爷’也会变成‘公主’的客人。

林半月愣了一下,只听甜甜继续道:其实干这一行的人压力都挺大的,我们在社会上没有脸面,就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而在工作中呢,有几乎每天都会遇到糟糕的客人,当然,这个糟糕也是有区别的,对男人来说,工作中最常见的糟糕情况是作为陪酒对象的女人又胖又丑,让他们觉得下不去嘴,但是对女人来说,工作中最常见的糟糕情况,是客人不讲卫生,并且有特殊嗜好,会给予肉体上的虐待与痛苦——至于长相和身材……她似讥似讽地笑了一声,能不遭受虐待就不错了,哪有功夫去挑选这些?但即便如此呢,‘少爷’们的压力也依旧是很大的。

她语气不明,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嘲讽地继续道,那这种时候怎么办呢?又不能对着付钱的顾客去排解压力……幽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珠子轻轻一转,朝虞浅恩投来一段莫可名状的奇异眼波:小姐,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办?虞浅恩没有说话,一旁的林半月却打了个寒颤。

你是说,他们会让自己成为顾客,去消费同样以此为生的同事?甜甜耸了耸肩。

林半月惊呆了:他们不会觉得尴尬吗?有什么可尴尬的?甜甜笑起来,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天真的眼神看着林半月,不止不会尴尬,甚至还会很有成就感呢——毕竟这样一来,他们还可以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他们和来这里消费的富翁没什么区别,这种精神上的自我催眠可是会上瘾的,尤其是在这种夜里工作的地方。

那……林半月一脸嫌恶,却又忍不住问,没有‘公主’消费‘少爷’的吗?有啊。

甜甜点了点头,当然有了——不过这种一般都是真的内部消化成了情侣的,女人们用靠陪酒得来的钱点男朋友的单,为男朋友营造出他很热门的假象,以此再招来更多的有钱的客人,让男人赚到更多的钱。

林半月等着她说后续,却半天都没等到,忍无可忍道:然后呢?男人没再点回去吗?有的会,但大多数都不会。

甜甜笑了笑,他们可是要攒钱去外边娶正经老婆的——虽然他们的老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以前的营生。

林半月反胃得差点吐出来,冷冷吐出了两个字:贱人。

可不就是贱人吗?甜甜乐了,她喝了口酒,咬着杯沿道,在这里工作的哪个不是贱人?容钦也是吗?虞浅恩突然道,她盯着甜甜突然顿住的表情,一眨不眨地问她,你刚刚说容钦是底层食物链的顶端,意思是他也是其中一员吗?……甜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方才那些轻松嘲弄的气息从她身上统统散去,不知从何而起的焦灼与烦躁渐渐覆盖上来,手也从酒杯上离开,放到了身边的沙发上。

她垂着眼,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异的犹疑之中。

虞浅恩耐心等待着,半晌才终于听到她轻飘的声音。

不……我说了,他从来不在乎这个。

她笑了一下,像是稍微定了定神,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说他在这条食物链的顶端只是因为,他赚得最多,并且地位最高——但是他只用这种权利做过好事。

顿了顿,她抬头看向虞浅恩,眼里有种奇异的,类似挑衅般的眼神:比如说,他曾经连续点了我三个月的时间,让我不必去应付一个难缠又恶心的客人。

虞浅恩与她对视,片刻后平静地点头:这么看来我没看错他,他是个蛮好的人。

……你这个意思,是确定他没有碰我了?甜甜的语气有些古怪。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们店里只有陪酒陪聊项目吗?虞浅恩弯了下嘴角。

……这次轮到甜甜噎住了。

她目光飘忽了一会儿,道:是啊,就是陪酒陪聊而已……不过就算不止如此,我觉得容钦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虞浅恩突然又话锋一转,连上了甜甜之前的脑回路。

她微微一怔,随即神情僵硬,强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虞浅恩道:怎么?你觉得他看不上我吗?和这个没关系。

虞浅恩道,我只是觉得,他既然选择帮你,就肯定不会对你有任何龌龊的心思。

……甜甜似乎愣住了,半晌才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龌龊。

她垂下画得又浓又密的眼睫,慢慢道,你也说是龌龊的心思。

女人像是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肩膀都垮了下去,之前还算从容的状态也都无声消融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触耳惊心她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低着头抹了一把脸,片刻后抬起头看向虞浅恩:你真的想把容钦从这里弄出去吗?虞浅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点头:不然我为什么老往这里跑。

说着她一顿,微微垂眸,有些低落似的道,我今天过来,本来是想点他的。

那你可以歇了这心思了。

甜甜向后靠去,微仰着头看着她,语气有些看笑话似的幸灾乐祸,眼底却藏着一股看同类似的悲哀与怜悯,他不会答应你的。

虞浅恩眉头一动:这么肯定?为什么?……甜甜收回视线,她目光游移,带着点微妙的笑意,又好似盛着许多不可名状的哀愁,一点点漫无目的地扫过天花板,他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甚至,和我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不出到底是在对虞浅恩讲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低声喃喃道,他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自己愿意留在这里的——却不是为了钱。

虞浅恩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无言,半晌才有些艰涩道:你的意思是,他是……真心喜欢这里的工作?怎么可能?甜甜险些尖叫起来,身子都立刻坐直了,不过很快她又一顿,有些犹疑似的,语气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了,应该……不可能吧?她的那些客人虽然已经算是最顶级的了,但年纪大多都三四十了啊。

虞浅恩想起第一次在九池见面时,从这张沙发里坐起来的容钦,以及他怀里被林半月叫做袁阿姨的人:……其实不是很想知道这些细节呢。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手喝了口果汁,随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在九池工作多久了?二十。

甜甜似乎还沉浸在上一个让她不可思议的问题之中,精神并不集中,听虞浅恩问得如此随意又自然,她也就自然而然给出了下意识地回答,来九池十……十字出口后她整个都僵住了,像是突然被一盆冰水浇了满头,甚至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冰河世纪般的冻结之中。

暗淡的橘色灯光在室内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就连林半月都露出了震动的表情,而虞浅恩坐在半明半暗之中,神情却很冷静,冷静到近乎冷酷。

她两眼直勾勾看着甜甜,乌沉沉的眸子里有种尖刀或者钩子般尖锐见血的情绪:今年二十岁,来九池已经十年或者十年以上了,是这个意思吗?她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很淡,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静:你从未成年时期——不,应该是说从儿童时期,就已经来这里了,是吗?可十岁甚至更小的女孩儿在这里能干嘛呢?你能告诉我吗?她靠近了一些,视线没有半秒离开过甜甜的双眼:再或者,你能告诉我,你在九池的同事里,有多少是你从十年前就认识的?……室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林半月此时都不敢发出声音,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紧紧看着两个好似正在对峙中的女性,只觉得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作为超级豪门的千金,她其实被她父母保护得很好,因此很多圈子里的污糟事儿在她这里都仅限于听说过而已,甚至那些听说都是模糊的,因为她父母管得很严,谁敢带她去脏地方玩儿都得被狠狠整治,也是多亏于此,早期围着她转的狐朋狗友现在已经几乎一个不剩了。

然而眼前——眼前这个从一开始见面就平平无奇的,如果不是虞浅恩对她另眼相看,她估计连擦肩而过都不会有的包厢公主,竟脱口而出了如此可怕的事实。

——二十岁,十年前或者十几年前。

无论如何拼凑,这都将是一个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认知,哪怕并不存在其他同事而只存在甜甜一个人,这也绝对是一旦爆出就会立刻上热搜的事情,更何况想也知道,既然已经有眼前的甜甜的存在了,那么这里就绝对不止有一个甜甜。

林半月不由得开始回忆对九池的记忆——她早就听说过九池了,甚至还曾为了抓他爸爸的奸而闯过这里。

九池是鸦海的顶级会所,鸦海起码一半的豪门都爱来这里玩,无论是和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跳舞唱歌,或者是把这里当做猎艳圣地。

林半月怔怔地看着同样僵硬的甜甜,她被浓妆模糊的眉眼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逐渐清晰起来——凭着一点小小的职业病,她透过那些妆容看见了这个女人本来的样子。

那是远比此刻的她更加清秀,更加苍白,甚至更加幼小的模样——只比她大两岁而已,甚至能称得上只是个女孩儿!而这样的女孩儿在这里到底有多少?她们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活在这里的?在这不见天日的只开在夜里的奢华会馆,在这些来来往往都衣冠楚楚挥金如土的贵客之中,那些贵客很多甚至都是她认识的,往日在外边见面他们甚至或许会互相打招呼。

林半月眼底仿佛浮现出了那副吊诡的画面,她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甜甜却终于回过了神,她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很快就控制住了:我……我说错……在虞浅恩平静从容的注视里,她终究没能说完这句话。

甜甜猛地收回了视线,第一次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慌乱神情,眼神往四处飘着,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一会儿落向对面的柜子。

虞浅恩看了她一会儿,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两处地方后,淡淡道:这里应该不会有监控吧?……甜甜瞳孔微缩,你在说,说什么?我的意思是,这种专供给超级vip的房间,如果有监控的话,岂不是对‘上帝’的最大亵渎?看着甜甜颤抖不已的下唇,虞浅恩神情温和下来。

她靠近她,低声道:你不想说我不会追问的。

毕竟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这里的秘密来的。

她一字一顿道,我是为了容钦而来的。

现在我更加确定了这里就是地狱——所以,你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把容钦从这里带出去吗?第五百九十九章 秘密突然从最让人没有安全感的话题上转开,甜甜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几乎是立刻就顺着虞浅恩抛出的问题开始思考,然后给出了答案。

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想这样做的人了。

甜甜神情有些复杂,声音有点发涩,容钦长得好看,再加上他的客人里有不少都是事业型女强人,可他一个都没有答应过。

你知道为什么吗?甜甜眼神古怪。

为什么?因为他喜欢他的金主,而他的金主并不想让他从这里离开。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意想不到的答案,不光意想不到,虞浅恩甚至觉得十分不可信。

她回忆起少年在学校说起那位金主时的表情,那么淡漠,那么毫无感情,就像是说起一块不相干的石头。

可如果甜甜说的是假的,那容钦这样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宁愿每日往返于没有朋友的学校与只有客人存在的酒池,就像困兽一样半死不活的混日子呢?她陷入沉思中。

而对面的甜甜显然误会了她的表情。

毕竟少女此时还戴着口罩,而她一双乌黑的眼睛又极有欺骗性,此时微垂的眼睫将眸光半遮半掩,再由那橘色灯光一染,便染出了个极美又带着淡淡哀愁的侧影。

甜甜的眼神埋在阴影中,她复杂地注视着虞浅恩,半晌才张了口,语气很轻:但你是他所有客人中最年轻的——也是他所有客人中唯一,唯一一个,没有真正和他有身体接触的人。

她的语气里像是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沉甸甸的,将她的语速都拖慢了:更何况,你这么漂亮,又……很干净。

她垂着眼,一字一句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你真的能成功把他救出去。

虞浅恩将那个救字收入耳中,抬起眼皮看了过去。

而没等她再说话,1227的包厢门突然传来一声剧烈响动。

混杂着酒气的风,随着被大力推开的门吹进来一些,走廊与包厢的分界线上,沉默地站住了一个人。

坐在沙发上的甜甜顿时眼睛一缩,猛地站了起来:容钦!她是肉眼可见的开心:我都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

而门口的少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依旧稳稳坐着的少女身上。

甜甜怔了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虞浅恩,脸上的笑意立刻消退了大半,剩下一层浅浅淡淡的皮。

她又变成最开始那个嘴里没一句真话,油滑又脸厚的包厢公主了。

哦,这是你的同班同学,我以前遇见过一次,今天又碰上了就聊了聊。

她从沙发边离开,脚步有些不稳地往门口走去,边走边笑,人家可是专门为你来的,你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啊……这次说不定真的能脱离苦海呢?经过容钦身边,她还冲少年挤了挤眼睛,十分风情和庸俗:这么优质的大小姐,你这次总不会再犯轴了吧?刚才那几杯酒好像喝得她有些醺醺然,刚伸手哥俩好般地拍了拍容钦的肩膀,下一秒她的高跟鞋就扭了一下,险些直接栽倒下去,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手稳住了她的肩膀。

甜甜像是被烫到一样,啪地一声挥开了他的手,片刻后才又惊醒过来,脸色极难看地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喝醉了。

说完她很不耐烦地往外走去:行了行了,把时间留给你们,酒钱提成也给你了。

甜甜嘟嘟囔囔地走远了,容钦这才往里走了一步。

房门在他身后合拢,而室内的虞浅恩终于动了动。

她抬手摘掉了口罩,抬起头对容钦笑了笑:怎么来得这么快?我想问的还没问完呢。

问我一个还不够吗?少年张口,语气冷淡如常,眼神却有点阴郁。

当然不够。

虞浅恩耸了耸肩,这世上会有人嫌情报多吗?容钦沉默片刻,抬脚走近了。

他无视了旁边的林半月,居高临下地盯着虞浅恩的眼睛:你找到这里的秘密了吗?还没来得及找。

那就……但是。

影影绰绰之中,虞浅恩突然笑了笑,我现在就要开始找了。

她站起身,直视着容钦的眼,片刻后转开,将整个房间环视了一遍。

你知道吗?她开始在房间里慢慢的踱步,从那张沙发离开,走到了内侧墙边的书柜附近,其实我很会找密室——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我最清楚,那些想干坏事的人,一般会将机关设置在什么地方。

她的手指在书柜上挨挨碰碰,又一路沿着墙壁,几乎将那些昂贵的陈设一一碰了个遍,却都没有要去动他们的意思。

容钦的视线随着她移动,没有产生半点涟漪。

直到虞浅恩重新走到他面前来,与他相对而立,又相对而视。

她冲他笑了笑,低下头,盯着脚下那块又大又软,垫在茶几底下的大地毯。

这么盯着看了几秒,没等她开口,一旁紧张到屏住呼吸的林半月就先兴奋起来。

姐,你怀疑在地毯底下?她虽然还没听懂虞浅恩到底想干什么,但隐约也看明白了虞浅恩此时的目的。

于是没等虞浅恩行动,她就先蹦跶起来,十分冲动地伸手就将那个又重又大,一看就十分昂贵的茶几生生推开了好几米的位置。

直到茶几从地毯上被推开,在木地板上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响动。

等到完全退出去后,她又返身回来,将那块大大的地毯猛地掀起来——楼下,不同于音乐与客人们吵嚷声的刺耳摩擦隔着天花板响起来。

有人于昏暗中抬起脸,望着天花板,露出一个危险又慵懒的笑容。

——楼上,光滑的木地板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嵌入式的插座,普普通通地映入他们的视线里。

林半月露出失望的神情,虞浅恩却盯着那个略显老旧的茶嘴,微微勾起了唇角。

第六百章 疑点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容钦的视线从地面上抬起来,冰冰凉凉地看着虞浅恩,那眼神似乎是在等她说自己的发现,却又笃定了她没有任何发现。

虞浅恩对上他的目光,唇角依旧带着笑,却用鞋尖点了点那个插座:这是什么?如你所见,一个插座。

他看起来有几分不耐,还有几分疲倦。

是吗?虞浅恩笑了笑,什么插座会用地毯盖起来?客人如果想使用的话,岂不是还要亲自掀一次地毯?它显然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容钦眉头微微皱起,没有人会用它。

真的吗?虞浅恩略微俯身,视线却由低往高处地盯着容钦,她乌黑的眼里带着笑意,却还有着毫不掩饰的攻击性,那可就更说不过去了——根据我刚才的观察,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显然都是崭新的,包括地板也是如此。

虽然我并不是专业人士,但这种连划痕都没有的地板,显然并不是十年前的装修——那么按照你的眼光来看,这块插座应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呢?虞浅恩直起身体,依旧盯着容钦,却用鞋底在那插座上点了点:这种已经泛黄的,带着污垢的废弃老插座,出现在一点划痕都没有的,起码在两年内便换过一次的新地板中间——你猜,我会怎么想?……容钦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埋在阴影里分辨不清,M型的嘴唇却抿得很紧,半晌后,他才慢慢道:它只是一个插座而已——除非你能用它来证明你的猜想,否则无论你的推理有多么有道理,那都仅仅只是猜想而已。

……虞浅恩犀利的视线软下来,她无声吸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片刻后,她突然蹲下来,对着那个插座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摸了摸。

的确是很普通的插座,摸不出任何异样。

想了想,她对林半月道:你去帮我找个充电器来。

林半月哦了一声,乖乖往外走,才走到一半,容钦便突然说话了。

不必了。

他面无表情道,用不了。

林半月停下脚步,歪头看过来。

虞浅恩仰头看了眼容钦,他俯视下来的目光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波动。

虞浅恩挑了下眉,低头继续研究了一会儿后,她突发奇想地把自己的银卡抽出来,对着那个插座贴了贴——这一个瞬间,虞浅恩与林半月都紧紧看着插座,于是没有人注意到,站着的容钦猛然缩紧的瞳孔,与刹那僵硬的表情。

长久的沉默里,插座没有任何反应。

虞浅恩翻来覆去地试了好几遍都没等到反馈,而等到她叹着气站起来的时候,容钦已经恢复如常了。

看来不太对。

虞浅恩有些苦恼,她收起银卡,抬起头看了容钦两秒,突然微微凑近了道,要不你给我点提示?容钦不为所动。

虞浅恩颓然:你也太绝情了,我们好歹也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同桌。

见从容钦这里撬不出什么话来,虞浅恩就拄着拐杖打算走了。

少年看着她行动,突然道:以后别找甜甜了。

虞浅恩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她真的叫甜甜?是不是都没关系,一个代号而已。

那你呢?容钦是你的代号还是本名?是什么都没关系。

他语气冷淡地重申。

那Lastat呢?……少年显然觉得他是在问废话,干脆不回答了。

虞浅恩也不介意,只笑了笑,道:好啊,我可以不问她,但是那些问题我来问你的话,你会回答我吗?她好像不急着走了,原本向门口行去的脚步转了个弯。

提着一条腿,她拄着拐杖,慢吞吞地移动到容钦面前:或者说,这里除了甜甜和你之外,还有其他能给我答案的人?她注视着容钦的眼睛,半真半假地问:你自己什么都不肯回答我,又不让我去问甜甜,那么我可以找其他人吗?其他人也知道你的事,知道九池的事吗?容钦沉默半晌,道:你可以试试。

啊。

虞浅恩直起身来,看来别人都不知道啊——那这么说来,甜甜果然很特别了。

容钦:……他微微皱了下眉,原本落在别处的视线飞快地落到了虞浅恩脸上,却又在极短的瞬间不由自主地移开了——好像一次短时间内极度复杂的自我拉扯,他又生生止住自己下意识避开的目光,定定地盯住了虞浅恩。

在昏沉的光线下,两人就这么一个探寻一个复杂地对视了许久。

直到门外的音乐换了一首更劲爆的,少年额角的青筋隐约浮现了一下,他突然上前一步,抬手死死握住了虞浅恩的胳膊:你到底想干什么?几乎是从齿关里挤出来,他视线低垂地死死盯着虞浅恩,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门口等着的林半月见状一下跳了起来:喂!你先出去。

虞浅恩先一步打断了林半月,她侧头安抚道,出去等我。

可是!不会有事的。

虞浅恩转回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容钦,我的同桌可是在这种地方都能帮助女孩子的人,他哪有胆子欺负我?林半月恨恨地出去了,走前还警告了一声:你给我小心一点!敢让她掉一根汗毛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虞浅恩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几秒才想起来,第一次在九池闹事的那一晚,匆匆赶来的林方西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虞浅恩:……该说什么?不愧是父女吗?她心情有点复杂,面前的容钦却似乎更加复杂。

他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门口,又垂下来看着她,片刻后问道:她和你关系很好。

这句话好似是陈述句,让虞浅恩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她是林氏和方氏联姻生下的孩子。

容钦似乎冷静了一些,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所以呢?……你不知道吗?容钦眼神里似乎沉淀着许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片刻后他道,九池有方家的股份。

第六百零一章 这样死去虞浅恩神情一顿,她抬眼,对上少年浮浮沉沉的视线。

你……想说什么?我想说……容钦脸上再次浮现那种不耐烦的神色,你那么想调查九池的话,不如直接向林小姐求助,再让林小姐找她妈妈帮忙,不要再缠着我了。

……明明你看到了。

虞浅恩眼神探寻地看着容钦,上次方阿姨来九池找我茬的时候,你就在边上,所以你不应该知道我和她妈妈不对付,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你在试探我吗?可这样做能达成什么目的呢?……容钦看起来很想翻白眼,我那次站得很远,而且来得很晚,根本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是这样吗?虞浅恩半信半疑,所以,你刚才突然那么激动地问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又是为什么呢?……大约是被她太过跳跃的思维惊到了,容钦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因为我很烦。

他语气重新平静下来:我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你真的太烦人了,完全打乱了我的生活,把我的工作也搅得一塌糊涂。

他说得平淡却认真,而虞浅恩毫无悔改之色,反而将视线在他身上梭巡了两三遍。

从少年有几分凌乱的黑发,滑到白衬衫上方解开的两颗纽扣,再到衣领里半根平直瘦削的锁骨,在那淡淡的阴影里,她甚至隐约看见了一点淡红的口红印。

虞浅恩及时收回视线,毫无歉意地道:我又打扰你工作了?容钦:……少年睫毛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似乎想把纽扣扣起来,却又被他抑制住了冲动。

他垂着眼,语气平直冷漠:是,你已经很多次打扰我工作了。

那不是很好?我看你也没多喜欢这工作。

你又知道了?容钦笑了一下,又轻又讽。

干自己喜欢的工作总得有点活力吧?我看你一点活力都没有。

虞浅恩耸了耸肩,何况甜甜说你的客人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女人。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一点,可他声线没有一丝波动,所以,你能回答我吗?到底为什么对九池这么感兴趣?不是好奇心重这种借口——谁都知道那是假的。

在虞浅恩开口敷衍之前他先一步堵住了她原本的话。

虞浅恩噎了一下,她盯着容钦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抓了一下头发: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她认认真真地回答:其实吧,我这个可能是因为看电影看得太多,自己又是个演员,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一点个人英雄情结——像九池这种被我发现了问题的地方,我当然要紧抓不放,最好要彻底调查清楚,再抓到几个罪不可赦的坏蛋,这样才符合我内心的价值观与正义感。

她抱起胳膊,抬着下巴看容钦:现在懂了吗?很奇怪,这一次容钦居然没有看傻子似的看她。

那目光似乎是愣怔的,好似在出神,又好似正在思考很复杂的东西,可等到传递出来,却是一声轻飘飘的笑,接着,又是一声更加轻飘飘的,仿佛梦呓一样的疑问:那在你看来,我这样的人也会被抓起来吗?你……虞浅恩没料到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这个需要交给法律和警察去判断吧。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容钦一眼:不过,你和甜甜这样的情况,应该很大一部分都属于受害者。

我不是受害者。

容钦想都没想就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语气非常冷硬,没有一丝犹豫与苦涩。

虞浅恩愣了一下。

她看到容钦长长出了口气,退了两步,在沙发上坐下来,抬手拿起那瓶没喝完的酒,往杯子里倒了一满杯:所以说,作为九池的共同体,我能答应和你之间的赌约就已经是我疯了,还想让我损害自己的利益给你更多提示,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真正找到证据之前别再烦我了。

说话间他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接起,听了两秒他便给出了回应。

我在1227,你过来吧。

只一秒,他的语气变得轻慢而慵懒,带着蛊惑人心的浅笑,仿佛沁人的雾气般顺着电波传递,听得虞浅恩有点发愣。

她第一次看到少年工作时间瞬间变脸的业务能力,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而这一个电话后,他整个人似乎都回到了工作状态。

瘦长身体像没骨头一样向后仰去,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上半张脸埋在暗影里,目光从里面晦暗地投递出来,只有形状漂亮饱满的嘴唇落在光线中,一张一合发出低哑的声音:怎么?还不走,是想旁观我的服务?虞浅恩:……那还是不必了。

她拄着拐杖转身要走,才刚转了一半又停住,侧头看向少年,似乎想了想才道:刚才甜甜告诉我,曾经想带你离开这里的不止一个人,但你通通都拒绝了——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半晌都没能得到回答,虞浅恩慢慢问道:你……今年才二十岁,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活下去吗?……依旧是漫长的沉默。

虞浅恩甚至隐约错觉靠在沙发里的是一尊黑色的雕塑。

可半晌后,这雕塑说话了。

他直直看向她的眼神从阴影里投递出来,于是便也如阴影般灰暗死寂:不。

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合,不带一丝感情:不是想这样活着,而是想这样死去。

所以,别再管我了。

……沉默如海水般覆盖了这个房间。

虞浅恩隔着那一线昏暗的光看着他。

那一段死寂的眼神与她平静的目光相接,仿佛阴影与阳光相续。

许久之后她收回目光,拄着拐杖一点一点往门外移动。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

她就像没听到容钦那个要求一样,若无其事地问:你之前不是说收到我粉丝的短信让你拍照发给她吗?一张两百块钱,这两天怎么没看你拍照了?容钦对上她的视线,下一刻淡淡移开:懒得拍了。

有钱不赚。

虞浅恩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古怪,大傻逼。

容钦:……少女拄着拐杖出去了。

等得抓耳挠腮的林半月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边碎碎念一边护着她往外走,阎城跟在后面。

在穿过这条深而长的昏暗走廊时,有一个年约三十多,保养良好又很有风情的女人举着手机与他们擦肩而过。

去你吗的,又不是正经包养,他能找我什么麻烦?就许他们男人搞艳遇不许我们女人搞啊?她笑得开怀,再说了,Lastat这么帅,就算要和我老公打架一次才能睡到也很值……后面的话随着距离拉远就听不清楚了。

虞浅恩垂着眼,脚步没停,慢慢走出了这条走廊。

而1227里,雕塑一样沉在昏暗中的少年在门外的脚步声里迟缓地转动眼珠,当房门被再度推开时,他依旧动也不动,只在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彷如某种在黑暗中生长到极致的花,颓靡,死寂,却又带毒一般蛊惑人心。

第六百零二章 她是那样的孩子凌晨三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九池却还是吵闹不休。

被坚固而奢华的建筑壳子所包裹的内里依旧有无数人在音乐中狂舞,在灯光里拼酒,那条长而昏暗的走廊里旋转着接吻,就像一处挤满妖精的盘丝洞。

远处烟苔巷里的虞浅恩正牵着某个人的手沉沉地睡着,而在九池之中,容钦却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按亮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他其实不常抽烟,第一次也是跟着女客人学会的,后来每次抽往往都是为了取悦顾客,他会从她们的红唇里或主动或被动地截走那一点火星,将烟蒂咬进自己嘴里——那些女人很喜欢他这样做,据说很迷人。

他是不知道哪里迷人,只觉得烟蒂上的口水让人反胃,所以每次都会在之后反复漱口,并且除了工作场合之外,他几乎从不抽烟。

据说大多数人抽烟都是为了缓解压力,但容钦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压力,直到今天,虽然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可他也算是第一次在工作之外的场合点燃了这种原本只让他觉得恶心的东西。

刚刚吸了一口,烟圈才吐了一半,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了,他侧头看过去,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脚步很轻,走近后表情也有几分讪讪的。

你在这里啊?是甜甜,她眼神飘忽了几秒,却还是走到了他身边来。

怎么突然想抽烟了?你不是从来不抽?没有。

容钦转回头去,在淡淡的白雾里说,没有不抽。

可我是第一次看到你自己抽烟。

甜甜显然很了解他。

但她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却好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磕磕绊绊挑了个他最不喜欢的话题:那个,今晚来找你的女生……她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没等她说完容钦就截断了她的话头,你不要什么都告诉她。

……她说想带你走。

甜甜沉默片刻,你会跟她走吗?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滑稽的问题,容钦笑了一下,这一声笑却很短促,又带着淡淡的凉意:她撒谎的。

可我看她身边的人是林半月。

甜甜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微妙的平静,眼神还带着探寻,如果她真的想带走你,说不定还真能做到。

……容钦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却因为光线太暗而看不清晰,她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他又重复了一遍,好似没带什么情绪:你以后别搭理她。

那她是哪个圈子的?甜甜却难得固执地钻了牛角尖,连声音里都是倔强的味道,我们的圈子又是哪个圈子?肮脏的圈子吗?可她都能三番四次找到九池来了,而且据说还有顶级银卡,她怎么就不是……我说,容钦再一次打断了她,这一次他转过了头来,漆黑的眼眸好似深渊一般幽静又晦暗,还带着股冰冷的戾气,她跟这个圈子沾不到边。

甜甜怔住了,她认识容钦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表情,就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样——她都不知道该惊讶容钦居然会有逆鳞,还是该惊讶认识这么长时间,容钦的逆鳞居然突然出现在了一个他刚认识不久的人身上。

容钦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转回头,烦躁地按灭了那根烟: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说来奇怪,明明生活在这种地方,从事着这种职业,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面对她们时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绅士的态度。

甜甜哑然半晌,才涩着声音笑了一下:你居然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永远都只是一潭死水。

容钦没有说话,他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沉默着,仿佛只要甜甜不说话,他就能永远无声下去,直到把自己变成一个雕塑。

可甜甜显然不会一直保持沉默,她今晚好奇的事情太多了。

意识到他可能不想直接谈起那个女生,她便委婉地绕了一圈:为什么心情不好?容钦还是没有回答。

他不想回答,脑海里的思绪却会随着这句话而自动蔓延,触及到真正的答案。

——因为今晚又看见了虞浅恩。

——因为虞浅恩再次闯入了1227,甚至盘问了甜甜,知道了一些他绝不想被她知道的事情。

——因为虞浅恩找到了那个开关,即便没有真正打开,可她也的的确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亲自找到了那个开关。

——还因为即便没能刷开那个开关,她也显然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他完全确定,她肯定还会再来的。

这感觉就仿佛亲眼看着一个人走到了深渊的边缘,她因为蒙着眼睛所以并不知道前路上到底有什么,她甚至满怀兴奋与干劲——可他能看见,他甚至自己就在深渊之下,眼看就要目睹那个人一步踏空坠落下来了。

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却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而更重要的,是在早些时候的那场对话。

因为那条要他拍照片的短信,他第一次因为细微的好奇而找到了那个人。

那个已经来了很久,但他从未真正见过面的老板。

彼时他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一边打游戏一边头也不回地笑:因为我想把她变成我们这边的人。

容钦站在一旁,觉得这句话简直没头没尾,便顺着问了一句:我们这边?这一次那个男人停下了动作,他在暗淡光线里转过头来,露出一个英俊又迷离的笑。

听不懂吗?他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容钦,又指了指自己:你——我,这边的人。

容钦:……当时他还并不清楚虞浅恩的真实身份,却还是不由自主升起一种不适而又极度排斥的感觉,于是更多的好奇心涌了上来,他再一次追问:为什么?如果你见过她以前的样子你就知道了。

他又开始了下一把游戏,没有再回头,他就这样一边玩,一边懒洋洋地笑着说,她是那样的孩子。

越是在黑暗肮脏的地方,就越是闪闪发光,就像太阳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玩着游戏,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回到正常世界,她反而变得平凡了。

我不喜欢。

那句淡淡的我不喜欢随着男人散漫带笑的侧脸一起,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再也无法对着虞浅恩举起手机拍照,即便一张照片就能得到两百块钱,他完全可以一天拍到上千张从而让那个男人破产或者失信难堪。

但他做不到了。

哪怕只发过去一张照片,他都会有种全身发寒至恶心反胃的感觉,甚至连先前收到的那些钱他都随便找了个公益机构全部捐了出去。

直至现在,他知道了虞浅恩的父亲是谁,那句话便更加如刺一般地生长在他的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刺他一下。

今天再度看到找过来甚至摸进了1227的虞浅恩,更是让这根刺迅速长成了漫山遍野的荆棘,扎得他无一处不在冒血。

在这种如鲠在喉的疼痛里,他捏着那根被熄灭的烟,望着远处的夜色,心不在焉地想:要不就干脆把真相都告诉她,让她知难而退好了?第六百零三章 交易内容变更虞浅恩暂时陷入了困惑与疑虑中。

她确信1227内有问题,她也确信那个突兀的插座下一定藏着秘密,可她也很清楚,那绝不是能轻易就破解的秘密,至少她手里拿着的最大依仗——也就是那张银卡,并没能让那个插座出现任何反应。

而现在问题在于,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机会去慢慢调查1227——难道说,要她直接带着工具去把1227里的地板给挖了?想到这里,正趴在桌上发呆的虞浅恩眼睛突然一亮。

——这说不定还真是个好方法!挖出问题之后她可以直接报警让警方来抓现行。

可是,具体该怎么操作呢?首先就是工具问题,那么厚的地板,只怕得要专业的砸墙工具或者爆破工具才能做到吧?想着想着,原本亮亮的眼睛又逐渐熄灭下去了。

她有气无力地趴回桌上,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直至一个红彤彤的东西突然闯入眼帘,带着点被光线渡上的朦胧色彩,一点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糖葫芦。

同桌日常购买,又日常浪费的糖葫芦。

虞浅恩心情正糟糕,想到这么漂亮好吃的东西最后还逃不过被丢掉的命运就更糟心了,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要转头换个方向趴,却突然被那根糖葫芦怼到了眼前来。

虞浅恩一怔,定睛看了看那根糖葫芦,又顺着少年苍白修长的手往上看,最终望到了那张被遮掩在邋遢头发下的半张脸。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有些警惕地坐直起来:什么意思?容钦却没说话,他就这样定定地瞧着她,直到虞浅恩半信半疑地伸出手,一边警惕一边试探地打算接过糖葫芦的时候,他突然又将手收了回去,十分干脆地塞进自己嘴里,咬下来一颗。

虞浅恩:……少女瞬间垮了脸,容钦却视而不见般的咬着糖葫芦,自顾自坐了下来。

虞浅恩本来懒得说话,但想想这人手上还有情报,还是张口道,你耍我?午休有空的话……容钦腮帮子鼓起来一块,看着怪可爱,语气却依旧淡淡的,去一趟天台。

虞浅恩愣住了,立刻忘记算账,追问道:你改变主意了?准备免费给我情报?你想多了。

少年咬碎糖葫芦,漠然道,我只是想变更一下交易内容。

兴奋劲儿散掉了,但虞浅恩还是怀抱期待,有些忐忑地一直等到了中午。

·那根糖葫芦一如既往地在还剩下大半的情况下被丢进了垃圾桶。

虞浅恩一瘸一拐地走上顶层,扫了一眼那装着糖葫芦残骸的垃圾桶,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走了出去。

这一次容钦没有占据他常用的宝座,而是坐在了高高的石栏上,双腿耷在外边,面向着广阔蓝天和操场,看着是个很危险的姿势。

虞浅恩眉眼沉凝,慢慢走了过去。

说吧。

她撑着拐杖道,想变更的内容是什么?容钦头都没回,不知道视线望向哪里,语气平淡地道:告诉我你想查1227的真正的目的——不是好奇心或者为了正义之类的屁话,而是真正的,你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

他转过头来,风吹起他的发丝露出那双冰冷如极夜的眼睛:你告诉我这个,我就把1227的秘密告诉你。

风声忽然大了起来。

呼呼地卷着他们的头发,再将两张废纸高高扬起。

虞浅恩在这风中与他长久的对视,半晌后才收回视线。

为什么非得知道这个?好奇。

容钦也转回头去,停顿一下,他继续道,这是真的,不是借口。

所以,你为什么会好奇?虞浅恩似乎是在一边斟酌一边发问,语速很慢,问题却出乎意料的尖锐,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要调查1227的这件事的本身?容钦没有看她,淡淡道:这很重要吗?不,随口一问罢了。

虞浅恩没有追问,她耸了耸肩,收回眼神中的试探,又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1227这个数字和我有关。

而以这个数字作为包厢号码的那个人,是我的仇人。

虞浅恩笑了一下——这是一个染着清透天光,显得非常干净非常少女的笑容,可她说出口的话却正好相反——不死不休的仇人。

容钦没有说话,虞浅恩便继续道:我知道九池里肯定有他的把柄,我想抓住这个把柄,然后送他去死。

她非常轻松地说完了这段话,转头看向容钦: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容钦望着远处,似乎半点都没为她的答案感到惊讶和震动,只在片刻后平平淡淡地问:既然是不死不休,就说明你们之间必然会死一个,可你怎么能确定死的那个一定是他……他转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虞浅恩:如果结局相反,是你输了,是他要送你去死呢?……虞浅恩似乎为这个问题惊讶了一秒,然而这一愣之后她又突然笑了起来,不会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在拂乱长发的微风里笑着说:因为我现在有了绝对不能死的理由,所以我会拼命活下去,可他那个人并没有这种求生欲,所以我确定,在同样不择手段的情况下,赢的那个人一定会是我。

她略略弯腰,眼睛发亮地盯着容钦:所以,在我身上下注吧,我绝对会赢的。

容钦坐在栏杆上,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扭开了脑袋。

虞浅恩直起身子,安静地等待了许久后,终于在风声中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那张卡……他说,权限不够。

虞浅恩没听清:什么?我是说,知道为什么你的卡刷不开那个插座吗?容钦在风里转头看向她,眼底含着一点幽凉的,尖锐如刀刃的光,那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之后才展现出来的,孤注一掷的凛冽与隐隐疯狂,那是因为你的权限还不够高。

虞浅恩愣住了——她找得果然没错!那个插座就是1227秘密的入口!可是……据我所知,那张银卡已经是九池最顶级的vip卡了。

她皱起眉来,难道还有更高级的权限卡,只对特定的人发放?没有别的卡。

容钦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淡淡道,只是你那张,还没有升级。

第六百零四章 贵客虞浅恩从没在白天来过九池。

不过当然,她就算来了也没用,因为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之间,九池根本就不会开放。

可那也只是对一般顾客来讲,对于某些特殊顾客,九池是没有闭馆时间的。

就如同此刻,为了迎接一位特别且尊贵的客人,这个时间本该在补美容觉的岑曼都不睡了,她带着一批最美的,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在一层会厅的公主们,一起迎接了客人的到来。

一路上踩着红毯,所经之处只能看见着西装马甲的服务生们深深弯曲的脊背,以及璀璨奢华的灯光。

总之入目所见犹如殿堂,很容易叫人错觉自己根本就是个皇帝,是天生踩在他人脊骨上,高傲地活着的人。

然而来人似乎很习惯这种场合,一点都没露出异样的神色,甚至眼神都没往旁边飘一下,当然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所有服务生们只好始终弯着腰,看着那双光洁昂贵的黑色皮鞋,从自己眼前闲庭信步般地踱了过去。

这样沉默又浩浩荡荡的场面,一直延续到了深巷中的某个包厢门前。

女孩和泡泡在墙壁上被灯光照得如梦似幻,就在贵客的脚刚刚抵达门前时,房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一位样貌清纯而又笑容调皮的年轻少女在里面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发出的声音犹如黄莺一般婉转悦耳:你好啊贵客,我们等您很久了。

她让开来,露出里面的房间。

·室内灯光昏暗,落地灯在黑暗中似乎有了聚光效果,将人的注意力全都拉到了那张长而奢华的欧式沙发上——不,与其说是沙发,不如说是一张长椅。

镶嵌着宝石的,奢侈到让人瞠目结舌,犹如王座一般的座椅,而在座椅的附近,正簇拥着一堆年纪不同,气质迥异,却无一例外都是美人的年轻女子。

一直在为贵客领路的岑曼直至此时才回过头来,撩了下垂落颊边的发丝,笑得风情万种:请吧,先生,你会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客人。

空间里响起一声低笑,漫不经心,却撩得人脸红心跳。

原本安安分分站在座椅附近的几个女子都忍不住抬起眼皮偷看,却又不敢大胆直视,直到男人一步步走近,最后姿态随意地在那王座般的长椅上坐下来,好几个人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落地灯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优雅的身形,以及半张俊美至精致的脸——是的,只有半张。

在轮廓优美精巧的薄唇之上,有一张精美的面具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可即便如此,仅靠这露出来的半张脸,也足以让在场的许多女士心动了。

她们纷纷露出渴望的神色,想要簇拥上前,却被男人微微向后靠的动作阻止了。

他的姿态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与拒绝,只伸出手递出了那张卡。

岑曼笑着走上前去,她接过那张卡,递给身边的某个面目模糊的年轻女子。

女子伸手接过,再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地毯的某处,面对着座椅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跪下,然后俯首帖耳地将那张卡在某个位置轻轻一贴。

——哒。

很轻的一声响动。

随后那张沙发,连带着地毯所在的整个区域,都开始缓慢地下沉。

灯光照着这一方下沉的区域,戴着面具的贵客坐在镶满宝石的座椅上,漫不经心地后仰着头,而在他身侧是许多个风格迥异的年轻美女,隔着一个茶几的不远处,地毯上跪着一个俯首帖耳的少女——这正在缓慢下沉的画面,仿佛一张中世纪油画的再现。

其中有高贵的皇帝与镶满宝石的王座。

还有下跪的奴隶,与温驯而美丽的女人们。

直到下沉停止,岑曼才笑着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

带着一点不易被察觉的骄傲,她侧头对这位新客人道:先生,这样的服务,您还满意吗?靠在椅背上的人轻飘飘扫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却答非所问:这样的服务,应该很少会有人不满意吧?我猜大多数第一次来的客人,无论身家有多么惊人,估计都会被这一出搞得很是惊喜。

他似乎是赞赏地鼓了鼓掌,你们很有想法。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罢了。

岑曼谦虚一笑,又对他做了个手势,请。

男人站起来,他先抬起手阻止了好几个女人的靠近:我对女人过敏,不用拿这些招待我。

……岑曼愣了一下,又笑起来,没关系,我们也有很多漂亮的男人。

男人也不感兴趣。

男人淡淡道,他迈开步伐从岑曼身前走过,是你们说能交到很多新朋友我才来的——我不需要别的乐子。

明白了。

岑曼很懂地点头。

在部分女人失望的目光里,岑曼拿回了那张银卡还给男人,随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向了更深处。

而被遗留在原地的,那个始终跪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的人,直到此时才深吸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暗淡灯光照亮她的脸,那正是虞浅恩昨天才见过面的,甜甜小姐。

她望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低声喃喃道: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呢?·就在甜甜还在为那个眼熟的背影冥思苦想的时候,贵客已经穿过了幽长婉转的回廊,抵达了一扇华丽厚重的大门前。

岑曼对他一笑,随后亲手为他推开了房门。

欢迎加入红岭商会。

在她身后,洞门大开,璀璨灯光映着满堂衣香鬓影,以及许多张或华丽或狰狞的面具,一起落入了贵客眼中。

那些男男女女随着声音转过头来,对着他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新人来了。

欢迎新客。

……杂乱而傲慢的欢迎里,岑曼最后对他微微一笑:如您所愿,您的欢迎会主题,是假面舞会。

请——男人凝视着眼前画面,片刻后轻轻一笑,抬脚走了进去。

头顶灯光折射而下,照出他精美漂亮的面具,以及面具下那双犹如深潭一般的,茶色眼瞳。

第六百零五章 这种眼神你的意思是,这张卡的确是最高级的贵宾卡,但是它还能升级,而只有把卡升级过的客人,才能刷开那个插座,打开下面的秘密,是吗?虞浅恩站在天台边缘,她把那张银色卡片抽出来,在天光下翻转着看了片刻,转头看向容钦:那要怎么才能升级?你知道吗?容钦浅了浅头,虞浅恩便继续道:你难道没下去过吗?……看着他沉默,虞浅恩隐约明白了,他应该不是没下去过,而是不打算透露给她知道。

她想了想,突然又问:那甜甜下去过吗?……容钦这次有反应了,他转头道,她去没去过你都不能去找她。

那双幽暗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虞浅恩,半晌才继续道:不会有结果的——不但不会有结果,你还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包括你的朋友亲人,你所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那么厉害啊。

虞浅恩笑了一声,但这笑意很快就如云烟般消散了,她的眼神变得冷淡而空茫,望着远处发呆般沉默了许久后,她轻飘飘地张口问,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要束手就擒吗?就算我不行动,你猜他会好心的放过我吗?我觉得你应该认识那个人……虞浅恩转头看向容钦,晃了晃手里的银卡,他叫荆野,在九池地位应该不低,这张卡就是他给我的。

你猜,如果我就这样放弃,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他会放过我吗?容钦久久地看着她,脑海里想起了那个靠在沙发里打游戏的模糊人影,以及那句淡而凉我不喜欢——不需要他回答,虞浅恩大约已经从他的眼神中得知了答案。

看。

她笑起来,你果然认识他——并且,你也果然知道,他不会放过我。

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她拄着拐杖,淡淡道,我曾经被那个人虐待了整整七年,断手断脚断肋骨都是常有的事,当然,他也不是每天都打我,也不是每次都亲手打,但言而总之,他对我来说就是苦难的集合体,也是我目前所能知道的,我所有苦难的最大源头之一。

其实我原本是没有复仇之类的想法的。

少女笑了一下,任由发丝被风撩过脸颊,我本来就不是那么有出息的人。

哪怕不算七岁以前的记忆,这世上让我受苦的人也太多了,如果一定要报仇的话,我是报不过来的,我原本都想就这样得过且过了——是他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的。

虞浅恩转过头来,看着容钦,几分认真几分轻慢地道,他作为一个加害者,作为一个犯罪分子,作为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不但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甚至还各种威胁与挑衅我,想让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好人,过上了一点好日子的我,重新坠入好不容易才爬不来的地狱——她乌沉沉的眼认真盯着容钦:你说,我还能束手就擒吗?……容钦好似有些迟钝似的,接受着她的注视,半晌才慢慢道,听起来,好像、不能。

那就对了。

虞浅恩耸了耸肩,收回视线,所以啊,别再跟我说什么不会有结果了,我必须要得到结果。

又在天台上站了一会儿,虞浅恩看了眼时间,道:行吧,看来你就打算透露这一点消息,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了。

那我先下去了。

她拄着拐杖慢吞吞往门口走,半途中突然听见少年平静的提问。

为什么告诉我?他头都没回,淡淡道,挨打,被虐待,你的仇人你的计划——这些都不该是能随便和别人说的事吧?虞浅恩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着他的背影道:怎么说呢,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那为什么?少年也转回头来。

大概是因为……虞浅恩想了想,道,我觉得你会想帮我吧。

容钦愣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虞浅恩又继续道:从你不再对着我拍照那天开始,我就觉得你应该是想帮我的——她顿了一下,又说:你见过了荆野了吧?甚至还跟他聊起过我?……所以才没办法继续拿我的照片去找他换钱?她笑了笑,语速缓慢,带着些似斟酌又似深长的意味,看着他继续道:所以,你最近才会总是拿这种眼神看着我。

……容钦愣了一下,低垂的眼睫抖了一下,片刻后抬起来,语气干涩地问,什么,眼神?——高空的风呼啦啦涌过天台,将两个人的头发都吹得胡乱飞舞。

而在风声里,虞浅恩穿过淡淡的天光与距离,凝视着不远处那双因风而暴露在外的双眼。

良久,她笑了笑:可怜……还有,好像很心痛的眼神。

少女拄着拐杖,在低矮的铁门前歪了下头:很善良啊你。

不管是对我也好,对甜甜也好,即便生活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的心也没有长歪,比我善良多了。

当然,如果你对那些可怜的糖葫芦也能这么心软就更好了。

虞浅恩语气一转,轻快地道,能给我更多情报就更更好。

她对着少年挥了挥手:行了我走了,课上见。

铁门被吱嘎拉开,少女拄着拐杖离开了,而容钦依旧坐在高高的栏杆上,他面无表情看着自动合拢的铁门,脑海里就像装了台录音机一样不断重播着少女刚才的每一句话。

我曾经被虐待了整整七年……他是我苦难的最大源头之一……断手断脚断肋骨都是常有的事……这世上让我受苦的人太多了,如果想报仇的话,是报不过来的……你最近总是拿这种眼神看我……什么眼神?可怜,还有,好像很心痛的眼神…………杂乱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重复响起,少年呼吸渐急,叫他忍不住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而那一切嘈杂又重复的声音,汇聚成了最后那句话。

很善良啊你。

即便活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的心也没有长歪。

比我善良多了。

一滴冰凉的眼泪从空中坠落下来。

少年按在胸口的手指指尖开始泛白,手背上暴起青筋。

垂下来的半长发挡住了他的脸,安静的风声里,他屏着呼吸,第一次升起了想要从这里跳下去的想法,可甚至就连这种想法,都只让他感到羞愧。

足足两分钟的死寂后,天台上才终于响起了少年急促如濒死的急促喘息。

他按着胸口,从栏杆上滚了下来,长手长脚地倒在粗糙的地板上,许久都没有动。

第六百零六章 你的Happyending这一天晚上,虞浅恩本该为九池的事苦恼得睡不着觉,却没想到被编剧突然发来的试看版大结局插了一脚。

直到十一点多,谢骁舟敲开房门的时候,她都还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地双脚乱蹬。

听见敲门声她探头问了句谁啊,得到回应后立刻鞋子都不穿地跑过去开门了。

柳姐把倒春寒的大结局发给我了!少女猛然探出的脑袋毛绒绒的,一双眼睛还有点红,我跟你说,她真的超……话还没说完,虞浅恩掀下意识地抽动了下鼻子,然后她就愣住了:你喝酒了?……鼻子真灵。

谢骁舟按了下太阳穴,我还是特意洗了澡过来的呢。

洗了澡还有酒味?虞浅恩眨了眨眼,一脸狐疑,那你到底是喝了多少?是必须多喝的场合。

谢骁舟含着笑正要走进来,下一秒视线下移,看到少女光着的脚丫,他沉默一秒,弯腰将人横抱起来,怎么不穿鞋?一边说着,他一边抱着人走进室内。

虞浅恩顺手就将房门关上了。

乖乖窝在谢骁舟怀里,她脸上还有点害羞,等被放到沙发上,经谢骁舟提醒,她才又想起自己本来要说的事。

这个结局非常见鬼。

她说着又皱起了眉,看起来非常不爽,柳姐把谢惊蛰写死了。

谢惊蛰不是本来就有哮喘。

谢骁舟一边笑一边熟门熟路地走到厨房烧水,而且这不是正好,玫瑰里你虐了我,这次就轮到别人虐你了。

……虞浅恩无言以对,半晌才嘟嘟囔囔,干嘛非要虐啊,我就不能有个Happyending的结局吗?谢骁舟站在厨房等水烧开。

他转头去看沙发上的虞浅恩,少女趴在陈旧却柔软的沙发背上,臊眉耷眼,看起来是很认真地在为角色的badending而伤心。

谢骁舟瞧着她,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身后的水烧好了,他拎起水壶,把开水倒进洗脚盆里,又搬到厕所去兑了些冷水,等到水温合适后才搬出来,放到了沙发面前。

而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少女逐渐被他的动作吸引,直至他端着一盆水走到面前来时,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

当谢骁舟在她面前蹲下,把那盆水放下时,虞浅恩更是不由自主朝后缩了一下,还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像是遇上了非常不敢置信的事,她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你给我、给我倒洗脚水……怎么了?高高大大的男人蹲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来看她,唇边眼底都带着点笑意,我就不能给你倒洗脚水吗?他作势还要挽袖子:我不光能给你倒洗脚水,我还能亲手给你洗脚。

虞浅恩吓得赶紧往前一扑,一边按住他的手一边猛地把自己的脚踩进了水盆里。

她本意是想阻止谢神惊人的行为,谁知这一下踩得太狠,盆里洒出不少水花,哗啦一下溅了谢骁舟一脸。

——沉默,沉默。

男人微微闭眼,一滴水珠从他额角额角滑落,很快从下巴上砸下去了。

虞浅恩:…………少女面无表情,用机械的嗓音慢慢道:我说我的脚很干净,你信吗?谢骁舟慢慢睁开眼,默默瞧着她。

虞浅恩顶着他的眼神沉默几秒,忍无可忍地低下头去,从盆里捧起水就往脸上泼,泼完她顶着一脸水珠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谢骁舟说:这样就公平了……你消气了吗?谢骁舟:……两个人就这样一起顶着一脸水珠互相对视着,直到许久之后,谢骁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开始只有因为憋不住而显得短促无比的一声笑,可随后,这笑声便放开了,音量越来越大,笑意越来越浓,到最终几乎已经变成了肆意大笑,男人甚至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屈着的两条长腿正好将那个旧旧的水盆以及少女的双脚拢在中间。

他笑得这么欢快,好像真的遇上了让人极其快乐的事。

从未见过他这么笑的虞浅恩,一时间看得呆了。

只觉得这逼仄而昏暗的陈旧房屋,都仿佛在这个笑容里变得柔和明亮起来,而他的笑容好似能传染似的,让她在根本不明白笑点在哪里的情况下,也依旧不由自主感到了快乐。

心脏好似渐渐变轻,直至飘起来。

嘿嘿~她看着谢骁舟的脸,跟着露出了一个和她的清冷长相完全不相符的,傻呵呵的笑容。

在薄纱般淡橘的灯色下,在破旧简陋的房屋里,两个人围着水盆,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笑了许久。

有从房屋门前经过的人,踩着水坑,朝这房子里投来了奇怪的眼神。

·等两个人都安顿好,也把脸洗干净躺在床上后,时间已经走过了十二点。

大概是一通大笑耗掉了不少体力,虞浅恩很快就开始感觉到困了,可她却觉得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叮嘱,于是牵着谢骁舟的手问道:你会难受吗?嗯?谢骁舟好像也有些困,在虞浅恩身边的时候,他好像总会很轻易就睡着过去,此时张口,嗓音里也带着含糊的睡意,什么难受?喝酒啊,喝了这么多酒,你不难受啊?还好……谢骁舟半睁着眼,慢慢道,我酒量挺大的。

可是,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虞浅恩转过身来,对着他说,你以后能不能少喝酒?……谢骁舟微微睁眼,在昏黑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片刻后才弯了弯唇,好啊。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虞浅恩又躺平了。

过了片刻她还没睡着,又突然在黑暗中发声:倒春寒现在的结局,我不太喜欢——其实玫瑰的结局我也不太喜欢。

她语气里也带上了浓郁的睡意:明明我是个俗人,只喜欢圆满幸福的结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递给我的剧本都是悲剧。

少女迷迷糊糊的嗓音轻轻落在夜色里:我、看起来就那么适合悲剧吗?她好像有点委屈似的,迷迷糊糊地说:现实里没有Happyending,电影也不让我演Happyending,这些诡计多端的坏导演……少女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原本睡意沉沉的谢骁舟却反而在这时渐渐清醒。

他在黑暗中沉默许久,将少女揽入了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道:现实里还没有ending呢。

就算在电影里演尽了悲剧,现实里的虞浅恩也一定会迎来喜剧结局的。

他在少女耳边近乎呓语的小声承诺:我跟你保证。

第六百零七章 提议虞浅恩不清楚容钦这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但第二天来到学校时,她的确被对方的发言给惊住了。

我会帮你的。

他戴着兜帽,眉眼都藏在阴影下,嗓音也如阴影般幽暗平静,你什么都不要做,两个月后,我会把有关九池的一切情报都给你——足以让你彻底扳倒它的那种。

虞浅恩懵了两秒,眉梢突然高高挑起来,她乌黑的眼珠转动着,上下打量了容钦一遍,随后才慢吞吞道:为什么是两个月后?而不是现在?容钦沉默片刻,道:你的电影不是在两月后杀青吗?居然还是为我考虑?虞浅恩略微睁大眼,所以,你是为了让我安安心心拍戏,才会把时间定在两个月后吗?少年看起来被这个猜测恶心到了,皱起眉别开了眼睛,一会儿又转回来,用极其漠然的语调道:随便你怎么想。

……那我当真就这么想了?她试探般地侧头看着他,又突地笑起来,不过,你是不是太过善良了一点?说到底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为什么非要为陌生人做到这个地步呢?作为九池的员工,你这样做应该会有很大的风险吧?那是我的事。

容钦偏回头去,在位置上坐下来。

那还真是谢谢了。

虞浅恩哼笑一声,低头翻过一页书,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我拒绝。

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容钦猛地转头看来。

少年总是淡漠或天生反骨般的锋利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加掩饰地讶异与躁动:为什么拒绝?很简单啊——因为这是我的事。

容钦刚刚才说出口的话,被虞浅恩完全复制了出来,却是以更平和的姿态:而且还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可是你根本就下不去。

容钦眉头皱得更紧,甚至就算下去了,你也会寸步难行——那是和楼上完全不同的世界,进出都要查验身份,是不可能让你蒙混过关的。

用卡进不去,我可以想办法通过别的方式进去,没法蒙混过关——虞浅恩笑了一声,语调微冷又有些含糊,或许我根本不需要蒙混过关,有的是人愿意放我在里面自由来去。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虞浅恩转过头来直视他的眼睛,这是我个人的事,即便我对你威逼利诱想要从你这里套取情报,那也不代表你可以代替我去做这件事情。

有什么区别?当然有区别。

虞浅恩坐直了身子,斜睨着他道,和别人不能代替你吃饭不能代替你睡觉一样,也没有人能代替我战斗。

虞浅恩稍稍后靠,手指抚摸着手里的书页:该打的仗已经打过了,该跑的路也已跑到了尽头,该守的道也已经守住了——淡金的天光如纱一般从天际落到窗户里来,将少女被风拂起的发丝,以及被发丝触摸的侧脸笼罩得如画卷般美丽而近乎神圣。

而她低垂眼眸,念完书上的这句话后,便转头对少年一笑:我很想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念出这句台词,没有人能剥夺我耍酷的机会——不管是你也好,或者别人也一样。

容钦一动不动。

他两颗幽深的眼瞳里装着于光芒中浅笑的少女,就像装着两颗小小的太阳。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慢慢收回视线,讥笑着嘲了一句:中二病。

据说人不中二枉少年。

虞浅恩耸了耸肩,卖弄她刚从网上学来的句子,虽然我已经快二十了,但也可以聊发少年狂嘛。

不要乱用诗词。

容钦说,会显得你很没文化。

我本来就没文化。

她坦坦荡荡地说,我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可以说是个文盲了。

容钦:……虞浅恩开始转笔。

显然,方才容钦的话打断了她原本看书的兴趣,这会儿她心不在焉地转了好一会儿笔,又突然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糖葫芦,但又每天都会买?……这一次容钦沉默了很久,就在虞浅恩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终于道,我、我妈妈,喜欢给我糖葫芦。

他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像是在组织措辞,又像是很难开口,连语调都变得有些艰涩:小时候她不在家……偶尔会把我放在朋友那里照看,为了不让我哭闹,就总是买糖葫芦给我吃。

因为年纪小,一根糖葫芦要吃很久,往往吃完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虞浅恩撑着下巴,有几分神往:真好啊,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多糖葫芦可以吃。

容钦:……那……虞浅恩转头看他,眼神跃跃欲试,我有一个可能有些冒犯的问题,想问你。

容钦别开视线:知道冒犯就别问……你和你妈妈后来发生了什么?才让你这么讨厌、甚至是恨她?你又知道了?糖葫芦对你来说象征着你妈妈的爱,你每天都买,但根本就不吃,还会故意丢在地上丢进垃圾桶里——简直就像在故意把你妈妈对你的爱踩进尘埃一样。

虞浅恩停顿一下,又补充道,或许也不光是恨,应该是又爱又恨。

……你不去当侦探或者心理学家真的很可惜。

过奖了,以后会考虑这种角色的。

你分析得很对。

良久的沉默后,容钦再度开口,语气很淡,可是我一个都不想回答。

他站起来,手插进衣兜里,转身走出了教室。

虞浅恩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口中有一句话,最终还是咽进了喉咙里。

【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快?】她想问他——【明明一开始还爱搭不理,之后哪怕是答应做交易,也始终铁面无私,怎么耍赖都不肯网开一面的人——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彻头彻尾地变了?甚至不惜冒着风险,也要为她收集情报,甚至还在杜绝她参与其中。

】虞浅恩觉得自己但凡不是个傻子,都应该找他问清楚——总不能真的是因为善良吧?可是她想起九池里,甜甜提到容钦时无奈又温柔的表情,想到她昨天在天台上,说到你真善良时对方的眼神——那是彷如受到了某种看不见的攻击,就连崩毁也平静无声,却确确实实能叫人察觉到他在痛苦的眼神。

而且是越来越痛苦。

——会因为别人说他善良而感到痛苦的人,应该不会太坏吧?这样想着,虞浅恩也就歇了要提问的心思,任由少年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第六百零八章 开始拍摄暂且按兵不动了一段时间后,虞浅恩终于甩掉了拐杖,开始了自己的拍摄。

第一场戏到底还是按照顺序来拍的。

拍摄地点在一处荒野,剧情是学校组织的春游。

贫穷的谷雨同学虽然随大流一起去了,但却没有足够的钱去买零食,也没有带来家长帮忙准备的便当或者水果——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机会,成了一朵漂浮在外孤单的云。

当然,谷雨自己是不会这么想的。

剧本上写着——【谷雨独自离开队伍,在一片荒草中跳舞,自得其乐】自得其乐。

虞浅恩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带着一点浅淡的笑。

不远处席听来了,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高中生校服,蓬松的黑色短发搭配高瘦的身形与干净帅气的脸,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总算要开始了。

席听刚走到近处便说了这么一句。

他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乃至兴奋,就像是看到期待已久的猎物终于掉进了碗里一般,大手往虞浅恩肩上一搭,甚至还感慨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憋得慌。

你憋什么了?虞浅恩不着痕迹地歪了歪肩膀,让男人的手滑下去。

当然是憋演技了。

席听干脆利落道,没演爽。

……知道他有点戏疯子,但虞浅恩没想到他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不远处蓝色的衣角一闪,她抬眼看去,虞迟婳对着她微微一笑,背着手走了过来。

听哥。

她无比自然地叫了席听一声,又冲虞浅恩笑,姐姐。

今天没你的戏份啊。

提出话题的是席听,虞浅恩连头都没抬一下。

只听见虞迟婳言笑晏晏地回答:没我的戏份我就不能来看了吗?明明姐姐每一场都来看我俩的戏。

她是女主啊,而且她就算看了别人的戏也不会受到影响。

席听微微皱眉,可以你的角色立场来说,看了男女主的戏说不定会影响你自己的状态。

虞迟婳怔了一下:为什么?你的角色是不知道男女主之间发生的事的,你得保持着无知的状态来演妹妹才行。

席听眉头皱得更紧,你的演技还没到看了别人的戏还不被影响的程度——何况是我和虞浅恩的戏。

他的语气如此自然而然,就连其中的骄傲都仿佛与生俱来天生如此一般,而虞浅恩显然也被他一起划分到了我们这个合体之中来——于是这骄傲也就自然包括了虞浅恩的那一份,并且这份骄傲将他们一起高高托起来,不但叫听到的人觉得自己是外人,还会叫听到的人认为自己在低处。

虞迟婳显然理解了这份共同的骄傲,她脸色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却又很快变得自然。

我不会被影响的。

她强硬地说,就算被影响了我也能掰过来。

顿了顿,她又盯着席听说了一句:听哥,我好歹也是你妹妹,你说话是不是要给我留点面子啊?演技上的事有什么好留面子的。

席听漫不经心,你要是真想当演员,还是该多听一些难听的话。

虞浅恩一直沉默地听着两人说话,此时也免不了古怪地朝席听投去一眼,接着她得到了他莫名其妙的回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的无辜。

她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好在导演很快就叫准备了。

两位主角一起被拉过去,被导演叮嘱着走了好几遍镜头。

过程中虞浅恩没怎么说话,倒是席听看了她一眼,突然问她:我和虞迟婳这样交流,你会不高兴吗?我不高兴什么?虞浅恩莫名其妙。

你和她不是关系很不好?所以呢?我讨厌她就不许你和她一起玩了?虞浅恩笑起来,你当我是小孩儿吗?我也没和她一起玩。

席听漫不经心,只是毕竟她演我妹妹,和我对手戏也比较多,我不得不跟她多培养一些默契。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

虞浅恩耸了耸肩,我不在乎。

……听了她的话,席听却反而不高兴似的皱起眉来,转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在少女莫名其妙地回视后又轻轻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虞浅恩:???好在这种奇怪的状态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等导演叫预备的时候,席听的视线就立刻又投了过来,他一边任由化妆师给自己整理妆容和衣服,一边用眼睛斜瞟着虞浅恩,带着星星点点的兴奋。

第一场戏,别让我失望啊。

他说着,朝虞浅恩伸出手来。

虞浅恩看着那只手,微微一笑,和他击了一掌。

甚至都没有多看虞迟婳一眼,她径直走向了摄影机的中心——时隔许久,她终于又回到了镜头底下。

事实上兴奋的不止是席听一人,在逐渐接近镜头的时候,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

这些天她已经将谷雨这个角色彻底吃透了,甚至因为时间太多,她还写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小故事。

她想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谷雨了,演起来的时候想必也会得心应手,并且平静无比。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在真正走到镜头之前,她即便写了再多的人物小传,想象了再多次角色的性格与形象,也都只是雾里看花而已。

只有此刻,她在镜头下真正成为谷雨的瞬间,才是她真正了解这个角色的开始。

就仿佛——雾气里的人走出来了,与她掌心相贴,再逐渐的、彻底的融合。

《倒春寒》第十二场第九十八镜,Action!场记板重重拍下,啪的一声——第六百零九章 夕阳与芭蕾夕阳的火焰如深深浅浅的颜料,涂抹在高高低低的荒草尖梢上,再随着风此起彼伏。

镜头由模糊到清晰,先是映出了一双男生的运动鞋。

他像是在心不在焉地走路,每一步都踩着漫不经心的调子。

而当另一双鞋也映入镜头时,他的脚步便突然停下来了。

很显然,那是一双和他脚上的运动鞋完全不同的,足以反映出两个主人过于鲜明的家境的鞋子。

他脚上的鞋光鲜帅气,即便款式简约,也能从那个大大的勾上也能看出其昂贵的价格,而不远处的另一双鞋,即便洗得很干净,也依旧显得陈旧而贫穷。

那双帆布鞋的主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有人来了。

她在镜头里踮脚。

那是芭蕾舞的起始动作,而鞋子的主人显然并不熟练,并且因为没穿专业舞鞋,这动作多多少少有些不便。

可她终究还是踮起来了。

当足尖立于地面的瞬间,一切都仿佛暂停了一下。

夕阳造成的大片丁达尔效应里,镜头终于缓慢向上移去,顺着伶仃的踝骨,到纤细的双腿,再到穿着宽松外套的身体,以及张开的,柔软的,犹如天鹅脖颈一般的手臂。

最后,是她散落在肩上的茸茸长发,以及半张微微扬起的侧脸。

现场分明是没有音乐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少女动起来的时候,似乎就有音乐从不知何处自动播放了起来。

又或者,在她舞蹈的那一刻,四周的风便自动变成了音符。

热烈的,疏离的,自我而忘我的……荒草丛生,夕阳的橘色火焰在四处迸溅,而在这火焰之中跳舞的人,仿佛也随着这些光芒一起燃烧起来。

她的动作其实不太标准,但却有四四方方的练习室以及表演会厅里都找不到的美。

当她从地面轻盈地高高跃起,落下,又旋转的时候,甚至会给人一种这人根本就没有重量,只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的错觉,她只是在随心所欲的跳舞,没有舞蹈服,渐深的余晖便泼满她飞扬的衣角,染就绝世的舞裙。

在这样足以叫人忘我的欣赏中,镜头逐渐后撤,框入了少年挺拔清瘦的背影。

像是在从他的肩膀上窥看那支随心所欲的舞蹈。

而四周荒凉静寂,唯有风声化作音符,夕阳作为聚光灯,将这长满荒草的地平线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燃烧的舞台。

这火焰一直燃烧到了少年的眼中,他仿佛已经忘记了时间,怔怔地站在这里,直至最后的镜头也在他专注到极致的瞳孔里湮灭。

·卡!一条过!王导显然高兴疯了,根本顾不上等演员,径直就开始看回放。

而那边的虞浅恩停住动作后,第一时间却是嘶的一声,弯下腰来按住了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还痛吗?陈锦红赶紧走过来扶住她。

虞浅恩摆了摆手:一点点,不是脚趾的问题,是脚踝。

她抬起头来时,席听已经走到了近前。

他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眼底却燃烧着灼灼的火焰,冲她举起了自己的手掌。

虞浅恩瞅他一眼,淡淡一笑,伸手与他击掌。

啪——两人随后都一起去了导演那边看回放,一边看一边听导演肆无忌惮的夸奖。

表现得非常不错,你们两个都是,我后面还得纠结一下到底怎么剪,不管是谢惊蛰的眼神还是谷雨的舞,一个都不想放过……他说着感慨地浅了浅头,原本看到柳雁那剧本的时候我还在发愁,哪有动作不标准但却美得惊人美得突出的芭蕾?现在我可算见识了……说着他好像想到什么,抬手朝某个方向招了招:虞迟婳啊,快过来看看你姐的舞,学习一下,按理说你练舞的时间可比她多多了,怎么就跳不出那感觉来呢?现场人很多,艺人,艺人的团队,以及剧组的工作人员等等。

在王导丝毫没有收敛音量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明显略带着烦躁的话。

不远处的虞迟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到导演再次开始催促时,她才走过来。

你看看!王导迫不及待地又开了回放给她看,看看虞浅恩跳得多好——主要是要有那种气场,要有美感,你懂吧?就算动作不标准,你也得把该有的美感表现出来,还有信念感。

她凝着镜头里的画面。

少女穿着普通甚至简陋的服装,在荒草中跳舞,动作的确不够标准,却也的确——很美。

甚至都未必是动作的美,而是气质,是感觉,是整个人与夕阳与荒草与地平线与风都浑然一体的,带着莫名气质的美。

第一个经典画面已经出现了,虽然比不上玫瑰里的眼睛特写,但这肯定也会成为你演艺生涯里的一次名场面。

王导显然十分高兴,说着还转头拍了拍虞浅恩的肩,你真的太会给人惊喜了,难怪连余导都在媒体面前夸你有天赋。

虞迟婳循着导演的动作看去,虞浅恩只淡淡微笑着,视线落在播放器上,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这样的大肆赞扬对她来讲习以为常,根本什么都不算。

接着,虞迟婳又看到她身后的席听。

前段时间一直和她演对手戏的,偶尔还会给她讲戏的席听。

那真的是个非常肆意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个男人的耀眼与任性。

他似乎天生就不受任何事物的拘束,永远都会把心情表露在脸上,永远只对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或事情展现出耐心与热情。

就如同此刻,他就像虞浅恩一样,眼睛只落在监视器上,甚至他的眼神远比虞浅恩更加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淡淡的兴奋,导演在一旁教训她要好好跟虞浅恩学的时候,他仿佛一个字都听不见似的,只偶尔指指屏幕,和虞浅恩小声说着什么,而每到这时,虞浅恩也会用点头或者低语来回答他。

他们凑在监视器前,旁若无人,自成一派,天生就与她隔开了距离般的,不约而同地对她视而不见。

你听见没有啊?导演加大的音量打断了虞迟婳的沉默。

她收回视线,面向导演,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听见了。

她惭愧而乖巧地说:我会好好向姐姐学习的。

这一声回应总算吸引了虞浅恩的注意力,她侧眸投来淡淡一瞥,因为中断了交流,她身后的席听也看了过来。

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眼,甚至连一秒都不到,就不咸不淡地收回去了。

虞迟婳低下头,无声地抿住了嘴唇。

第六百一十章 只在你身边她最近安分一些了。

休息时间,陈锦红在虞浅恩耳边这样说。

虞浅恩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虞迟婳,兴致缺缺却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网上爆了不少她的黑料。

这个消息有些叫人意外,虞浅恩示意陈锦红继续说下去。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陈锦红拿出手机翻了翻,淡淡道,都是诸如之前在剧组里耍大牌,在配角面前炫富,各种看不起人之类的,其中有个最严重的的——陈锦红翻出一条给她看:说是靠不正当竞争取得角色,以及在剧组乱搞男女关系。

虞浅恩眉梢一抬,看了一眼那乱糟糟的标题,又看了眼下面的评论,几千的点赞和评论,几乎都是一面倒的谩骂。

陈锦红把手机收回去,虞浅恩漫不经心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口道:她倒不像是会做这些事情的人——是有人故意在卖通稿黑她?你怎么居然在帮她说话?陈锦红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

不是帮她说话,只是好奇是谁会费这么大功夫黑她。

虞浅恩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另外,她被骂成这样,她哥居然没采取什么措施——这一点有些让我惊讶。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她不会做这些事?陈锦红眼神古怪,似乎是在怀疑她是个口是心非的圣母。

虞浅恩被她的目光恶心坏了,不得不开口解释:她虽然在镜头底下演技不行,但其他时候还是很会装的——什么耍大牌什么炫富这种一旦做了就会留人口舌,并且让自己形象变low的事,她是肯定不会做的,至于乱搞男女关系……不知想到了什么,虞浅恩嗤笑了一声:在她这种变态兄控的眼里,除了她哥哥想必根本就没有男人能入她的眼。

顿了顿,她突然又挑起视线,看向了远处某个角落。

在那里,虞迟婳似乎正在找导演问问题,而席听不知是被迫还是怎么样,正一脸不耐地坐在旁边听着,偶尔也会说上几句。

望着那画面,虞浅恩微微笑了笑:当然,现在好像还多了一个人。

陈锦红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随即立刻就像是被辣到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又接着道:那你不还是在为她澄清吗?我倒是没想到,她在你心里形象居然还挺正面的。

……虞浅恩表情复杂,欲吐不吐,如果我说她是一朵白莲花,但血管和骨头里都塞满了肮脏污泥,连根茎都是烂的臭的并且永远都不会有变得干净的那一天——你会觉得我是在夸她吗?……陈锦红第一次听到她这个形容,沉默半晌,语气复杂道,看来你们真的不共戴天。

没那么深刻的仇恨,只是厌恶而已。

虞浅恩拿起剧本,挡住了脸,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就算见到了也不想多看一眼,连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会觉得恶心的厌恶。

所以,她叹气:知道我为了职业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了吧?……陈锦红,我只觉得你现在的确越来越活泼了。

有吗?虞浅恩从剧本上方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眼,想了想,冲她微微一弯,那估计是托了你们老板的福吧。

并不想吃狗粮的陈姐:……她想默默跳过这个话题,却没想到虞浅恩还来了劲儿。

你以前不也是谢骁舟的经纪人吗?她在宽敞的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盘着腿兴致勃勃地问她,那你以前给他当经纪人的时候,他是什么性格啊?……就,和现在差不多的性格。

陈姐对上她期待的眼神,还是强忍不爽细细回答了一番,人前人后都温润爱笑,只是在镜头外话会更少一点,有时候一天下来都蹦不出几个字,问他他就说今日说话份额已经在媒体面前用光了。

说完后她沉默了一段。

但她面前的少女还是那副盘着腿盯着她的模样,虎视眈眈的,显然并没有满足于此。

陈姐只好又张口:其实我一度觉得给他当经纪人是件很没意思的事。

她开了一瓶水,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因为他太有灵气太有天赋了,在拍完《温柔》之后哪怕沉寂了一段时间,复出时也依旧有大导源源不断地想跟他合作,我想帮他争资源都找不到发挥的空间,往往都是我摩拳擦掌还没正式开始,他那边就已经被大导直接约谈内定了。

原本吧,这种天赋型的演员呢,一般在事业上让人省心,就总是会在私生活上让人操心——就像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就会关上一扇门一样,总得有点毛病的。

说到这里,陈锦红瞄了一眼虞浅恩:就像你,其实你和他当年走的是一个路子,靠天赋靠实力靠作品,事业上不需要操心,但是你的性格就比较容易惹事,你看,至今为止,你已经惹了多少人了?什么傅玟什么苏婧,甚至在网上直接跟人开怼,闹得热搜上沸沸扬扬,人人都在期待你能把娱乐圈闹个天翻地覆。

虞浅恩摸了摸鼻子:我这是真性情。

是啊。

陈锦红叹了口气,可谢神就没有这份真性情——或者说,他的真性情也就是如此。

温润,永远带着笑,永远不会情绪化,永远不会出错——完美得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AI。

直到知道他是谢家的人之后,这种感觉就更严重了。

一个超级豪门的继承人,一边担着谢家那么大的产业,一边还能在演艺界里封神,还隐瞒得滴水不漏,没叫媒体透露出一点消息。

陈锦红叹了口气:可在觉得他完美到变态的同时,我又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裂缝。

作为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超级豪门子弟,又进了声色犬马诱惑无数的演艺界,他却活得跟个苦行僧一样——或许这种现象本身,就代表着他的缺陷吧。

当时我还不明白这种缺陷到底是什么,直到你突然出现,他把我叫过去给你当经纪人那天……陈锦红看向虞浅恩,脑海里却仿佛再次浮现出那个画面。

在那座巨大的阴森的城堡里,永远假人般完美的谢神,走到披散着头发的少女面前,无比自然地矮身蹲下,细心地给她卷起过长的裤边。

那一瞬间假人的外壳被敲出了一条裂缝,她第一次窥见了真正的,活着的谢骁舟。

而这样的谢骁舟,似乎只出现在虞浅恩身边。

第六百十一章 你担心什么?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啊?虞浅恩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就去拍戏了,一整天都想着这个事,烦躁得要命,直到收工了她还惦记着,回烟苔巷的路上就又追着陈锦红问了,你说他有缺陷?到底有什么缺陷?陈锦红:……借着窗外的光,她看着少女的模样。

盘腿在宽大的座椅上,手撑着脚踝,眼神灼灼地瞧着她——哪里像是想知道谢骁舟的缺陷,分明是想找她麻烦。

只怕她上一秒说出口,下一秒就要被这家伙瞪大眼睛一顿喷了。

陈姐感到有点心累和无奈,同时却又在少女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难言的鲜活,于是便腾升起不由自主的羡慕——这种会为了彼此而不约而同又毫无知觉的改变的爱情,大概只有这样的年轻人才会有吧。

拥有职场强者以及单身妈妈两种身份的铁血经纪人陈小姐,此时也不由得在少女鲜活的眼神里突然察觉到自己的疲累。

她是不是也该去找个男朋友了——一边这样想着,陈经纪人一边张口对虞浅恩道:其实也算不上缺陷,就是不爱表达而已。

内心os:是比不善表达严重一百倍的情绪缺失,让人怀疑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死掉他的内心也不会有一丝波动的,魔鬼型外热内冷,外白内黑。

她的潜台词虞浅恩当然听不见。

只听见了敷衍的假话的虞小姐收回了自己的手,靠着椅背抱起了胳膊:这算什么缺陷,顶多就是有点内向而已。

她撑着脸颊想象那时候的谢骁舟,不由得微笑起来:人前温柔人后沉默——不是很可爱吗?陈锦红:……算了,谈什么恋爱,谈恋爱只会让人变成眼睛都瞎掉的傻子。

终于将谢神相关的话题翻篇后,虞浅恩终于又想起来另一个未完的话题:对了。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机,刚好又翻到了#虞迟婳 抢角色#的热搜:你说有人在黑虞迟婳,那你知道是谁吗?本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她的手指已经点进了那条热搜。

讲的是虞迟婳的第一部古装戏,有博主爆料那是她凭着虞家的人脉从一个戏剧院新生手里抢过来的,接着又爆料说她加入倒春寒也是带资进组。

评论区几乎是一面倒的骂,虞浅恩扫了一眼就出来了。

而那边陈锦红看她一眼,似乎也有些不解似的:知道倒是知道,就是搞不懂为什么。

她回答说:根据我的情报来看,放她黑料的营销号基本都是星灿底下的。

虞浅恩手指一顿,刚好已经点进了新的一条热搜——#虞迟婳 席听 片场#爆料里有好几张照片,基本都在一中,拍摄角度很隐秘,于是也就把两个主人公拍得越发暧昧——当然,是单方面的暧昧。

手指一张张滑过那些照片,基本都是虞迟婳贴向席听时的样子。

在食堂,少女端着餐盘主动走到早已入座已经开始吃东西的席听面前。

在教室,少女倒坐在席听的课桌面前,正在对他笑。

在片场,也是虞迟婳侧头贴向正在看剧本的席听,而席听甚至还有个向后仰的动作倾向。

……整整九张,几乎全是这种照片。

除此之外,博主的爆料更是劲爆——【可靠消息,虞迟婳进倒春寒除了膈应虞浅恩之外,主要原因其实是倒贴席听,想和席听炒cp,几乎每个场景都有人看到她往席听面前凑,堪称非常露骨,据说席听本人都已经烦不胜烦了。

说实话真的有点无语,虞浅恩作为正经女主都还没几张和席听的同框照呢,倒是虞迟婳无时无刻不贴着席听,想红的心都要溢出来了】比起之前那个抢角色的热搜,这个消息底下聚集的网友显然多得多,而其中控评的显然都是席听的粉丝。

=救了个大命,能不能滚远一点啊!虞浅恩正经女主都还没和我哥同框,你算哪门子的妖怪啊?-拒绝cp!拒绝兄妹!我听哥只是个戏疯子他不懂爱情!能不能放过他!-上一个试图跟我哥炒cp的已经被我哥自己撕得面子里子都没了,呵呵,坐等倒贴妹孽力回馈。

-剧组不阻止一下吗?戏里女主不是虞浅恩吗?能不能让女配离我哥远一点?我宁愿看听光cp营业好吗?-好歹也是虞影后的养女,能不能要点脸啊?倒贴成这样不觉得给影后丢脸吗?赶虞浅恩差一百个程菲菲-与虞浅恩无瓜,各位要踩人别拉我浅-难怪是养女呢,真是拍马都赶不上亲生的,又是抢角色又是带资进组又是倒贴男主演的,我真是吐了……慢慢划过那些谩骂与贬低,虞浅恩眨了下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当初那场震动半个娱乐圈的生日宴会。

彼时她也看过热搜,而热搜上的内容基本都是艳羡与期待,各种美好的词汇与祝福跟不要钱一样的往虞迟婳身上堆,生生将她雕成了肩负着影坛半边天的小公主。

保姆车在路上安静行驶着,天光被窗户过滤,以非常柔和的触感降临在她身上,少女的睫毛极其缓慢地上下交错,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出神地问了一个问题。

网友们总是这样吗?什么?陈锦红没听懂,她转头看去,少女便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睫毛的尖梢染着点茸茸的光,她乌黑的眼瞳如同清澈见底的小石潭水,似是专注,又好像根本就在出神似的对着她:我是说,像这样轻易地喜欢和讨厌一个人,也轻易的赞美和辱骂一个人,喜欢的时候好像能把人捧到天上,讨厌的时候就能把人踩进泥地里,甚至都不需要去了解更多事实,只凭着媒体的笔和记者的嘴——网友们,总是这样吗?陈锦红怔了一下:是啊。

她想了想,道,毕竟大家都压力很大,而明星作为公众人物,就势必要做好承担这些赞美和辱骂的心理准备,也要做好今日鲜花满路,明日鸡蛋满身的准备。

手机屏幕因为长久没有操作而熄灭了,虞浅恩出着神,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看着她的样子,陈锦红忍不住道:你不会是在为虞迟婳不平吧?和虞迟婳有什么关系?虞浅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看大家态度转变这么快,不由得有些担心……担心什么?虞浅恩久久的沉默了一阵,才在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里轻声说:担心他们有一天也会对我指指点点。

……清醒一点,就你之前直接网上怼人的言行,现在为止已经被骂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好吗?可虞浅恩的话还没说完,她望着空气里漂浮的光点,语气也轻飘飘地浮着——担心,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说我可怜。

第六百十二章 明天可怎么办保姆车已经抵达了巷口。

虞浅恩戴上口罩拉开车门,没等陈锦红想好安慰她的话就跳了下去。

此时街道上路灯已经亮了,像是用蓝墨水深深浅浅涂抹出来的天穹下,橘黄的灯光渐次照亮这段长长的街道,而不远处,巷口的小卖店外,有小彩灯正在忽闪忽闪。

有个人此时就站在那彩灯前面,他穿着薄薄的黑色外套,帽子扣得很低,低着头刷手机时基本看不见脸,小彩灯只勾勒他倚墙而立的身形,在这墨蓝的天际与柔和的路灯下,只这一个剪影便足以拿去做画报。

虞浅恩的白色板鞋踩在地面,几乎是刚落地她就锁定了那个身影,而就在她露出笑容朝那边走出两步的时候,那人也似感知到什么,朝这边抬起了头。

因为帽子扣得太低,他高高地仰起头,这种用鼻孔看人的姿态由他做来也依旧显得散漫而随意,只是当视线里闯入那个少女时,这散漫中便增添了一分笑意。

依旧看不见上半张脸的嘴唇勾起来,他站起身,展开手臂,单手抱住了朝他冲来的少女。

怎么等在这里?她仰着头问他。

不是明天开始就要拍这边的戏了吗?任由少女保持面对着他的姿势,也不看路,男人就这样以单手勒着她般的姿态往前走,我之后应该都没法来了。

他转头朝车门里的陈锦红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走到巷口时虞浅恩已经在他单臂围成的怀抱里转了个圈,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就这样艰难地半搂半抱着往巷子里走去。

那之后怎么办?我来公司找你吗?不用,我想办法来探班吧。

会不会被人拍到?拍到就拍到,他们不敢发。

……巷口有垃圾桶,巷子深处挂在墙上的灯很昏暗,照着地面浅浅的积水与水中倒映的乱拉的电线。

两个人的身影在巷子里不成直线地前行,落下一团胖胖的影子。

车子里的陈锦红远远看了很久,最后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单身狗还想安慰谁啊?还是安慰安慰自己吧。

·其实虞浅恩已经很累了。

今天拍了不少内容,而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她只会更累,因为之前半个月她由于脚伤而落下了很多,现在导演为了赶进度已经把她的戏排得满满的,几乎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

为了迎接明天高强度的工作,她知道自己现在该睡觉了。

可惜,在床上闭着眼睛数羊数了半个小时,她都没能成功睡过去。

再又一次入睡失败后睁开眼睛时,身边突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要我给你唱浅篮曲才能睡着吗?虞浅恩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被人收拢扣在了掌心。

她转头看去:你不也没睡着?谢骁舟倒是没有反驳,只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睡不着?虞浅恩有些好奇,你平常不都很快就入睡了。

他又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答非所问地突然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当然,是连同虞浅恩的一起。

于是模糊不清的夜色之中,两人一大一小交握的手便悬在了半空里。

谢骁舟像是在看着两只手的轮廓,在虞浅恩的懵逼中,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道:真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就这么和你牵着手盖着被子睡了这么久。

虞浅恩:……什么这么久。

她一下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也就,就才两周而已。

你还嫌少?我,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结巴什么?……我没结巴!恼羞成怒的少女吼破了夜色,却只换来谢影帝一声轻轻散散的笑。

谢骁舟抬起手臂放到脑后,枕着胳膊望着黑色屋顶,看起来精神很不错,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一拉着虞浅恩躺到床上就能立马昏沉睡过去的男人。

虞浅恩在寂静中兀自消了气,又忍不住抬眼瞧他,语气犹豫地问:那,明天开始,这张床就要变成道具床了,你也不能来这睡了。

是啊。

谢神叹了口气,让人发愁。

听着他好似低落的嗓音,虞浅恩忍不住当真发起愁来:那你明天睡哪?回城堡睡吗?她认真担忧:你能睡得着吗?不知道啊。

谢骁舟又叹气,接着转头在黑暗里看她,不如你来陪我?……沉默的这段时间虞浅恩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思考该怎么拼命挤压时间,好在明天排得满满排摄里挤出两个多小时用来赶去城堡,接着又估摸了一下后天回来的时间。

这片刻的耽搁,没等她思考出个结果来,谢骁舟的笑声却先打断了她的回答:我开玩笑的。

他漫不经心地转回头去: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例外,而且说不定其实我的失眠症已经治好了,在哪儿睡都没问题。

至于你,还是老老实实拍戏,等着我来探班吧。

虞浅恩:……刚计算出来的时间安排被堵在了喉咙里。

少女默默盯着天花板,听见男人说了句睡吧,便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窗外有细微的虫鸣,以及遥远模糊的城市汽笛声,而近处有门外偶尔的脚步,还有浅曳远去的自行车铃。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梦境般的无形的网,虞浅恩一边觉得安宁,一边却又觉得有些快空落落的。

她这样闭着眼酝酿了好一会儿,突然又睁开眼深深吐了口气,而后她翻身过来,从被子里探出手,摸索到旁边的枕头上,随即她指尖猝不及防碰到了男人下颌上微凉的皮肤。

本已经快睡着的谢骁舟,带着浓重的倦意偏了点头,那只是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他甚至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只半阖着眸往这边瞥了一眼。

虞浅恩自知心虚,却没有收回手,她落在男人下颌上的指尖顺着他的侧脸向上抚去,自鬓角滑入柔软的发丝里,直至摸到那只垫在脑袋后面的手。

她在黑暗中悄悄弯了下嘴唇,难得十分任性的,顶着会把人彻底闹醒的坏心思,把男人的手从他的脑袋底下拿了出来,然后一根一根互相紧扣,直至十指完全交叠。

她这才像是满意了,轻轻吐了口气,把两人的手塞到了被子底下,高高兴兴闭上了眼睛。

而另一边,只剩下单手枕头的谢神,在一切安静下来后,无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直至虞浅恩彻底睡过去,他都没有重新入睡的意思。

被子底下少女的手因为失去意识而渐渐半松,而谢骁舟在黑暗中望着屋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慢慢收紧了那只手。

第六百十三章 编小辫儿醒来时虞浅恩跌入了谢骁舟的茶色眼眸。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这会儿正侧身撑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见到她醒来也不说话,只弯起嘴角笑了一笑,凑过来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很轻的吻。

就像有蝴蝶停了一下似的,直至谢骁舟翻身下床去做早餐,虞浅恩听着外边逐渐清晰的动静,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摸着额头在床上躺着发了会儿呆,半晌才爬起来。

今天的早餐是牛奶和简单的鸡蛋三明治,这里条件有限,再加上虞浅恩也不想在这儿吃得太好导致之后拍摄时会有出戏风险,因此谢骁舟总是会做一些十分常见的东西给她吃。

虞浅恩最初还会有些诚惶诚恐,以及受宠若惊,但这么些天下来温水煮青蛙,她已经可以淡定地点评鸡蛋的老嫩,牛奶的温度了。

只是今天多少有些不同,她不再如以往那般匆忙,而是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不时暗戳戳地瞅谢骁舟一眼。

谢神倒是始终从容,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没有多问,只姿态优雅地和她一起缩在这矮桌旁,淡定地吃完了这顿早餐。

来。

在虞浅恩打算对着洗手间里那面破镜子扎头发的时候,谢神突然发话了。

他对虞浅恩伸出手,露出那只挂着几根漂亮发绳的手腕:我给你扎。

虞浅恩抓着头发愣了一下,走了过去。

·今天虞浅恩到学校的时候,剧组的好几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彼此对视,然后窃窃私语,渐渐的就有消息传到了导演那里,王导立刻就叫场务把人叫了过去。

王导正在和柳雁聊着剧本,间或吐槽一些八卦,此时看到虞浅恩走到眼前,抬头一看,立刻就愣住了。

半晌后,他犹犹豫豫,结结巴巴地说:浅恩啊,你怎么突然,扎了个这种发型啊?虞浅恩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怎么了?哪里不对吗?倒不是哪里不对。

王导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挺好看的——但就是不太符合谷雨的人设。

我知道,只是扎着玩的。

虞浅恩摸着头发笑起来,待会儿开拍的时候会让造型师重新弄的。

王导这才松了一口气,柳雁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说要重新弄时变得低落一些的语气。

柳雁不由得看了虞浅恩一眼,少女还在不自觉地浅晃头发,那几根扎得十分漂亮的辫子就这样随着她脑袋的晃动甩来甩去。

原本,少女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是清冷漂亮型的,平日里散发也好扎马尾也罢,瞧着都有些冷冷的,然而今天她的马尾变高了,里面还多了好多个小辫子,整个人顿时就变得酷了起来,让人简直想给她一把剑立刻让她去演仗剑走天涯的侠女。

回到休息区的时候,陈锦红问她今天怎么突然想换风格换发型了,明明都要拆掉的,就不嫌麻烦吗?虞浅恩摸着小辫子,不由得想起早上,她也问过谢骁舟同样的话。

我只是想给你扎头发而已,和什么时候拆掉没关系。

男人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带着笑懒懒地说,你的头发很漂亮,摸起来很舒服。

我可能有点上瘾了。

他说话的语气心不在焉,手指在发丝间穿梭的力道却极其温柔,温柔到让人想打瞌睡。

但虞浅恩没有打瞌睡,她只觉得心脏跟过电一样的突然加快了跳动,那感觉甚至会从记忆的画面里传递到此刻的她身上。

由她摸着发尾的手指,一直窜到四肢百骸——虞浅恩赶紧收回手指。

昏暗又破旧的小屋子里,她坐在凳子上,谢骁舟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低着头给她编辫子,还说什么有些上瘾了——她怀疑这个画面会被她永久性的保留。

还正在热着耳根发呆的时候,辫子被人捞了起来。

虞浅恩吓了一跳,立刻下意识地一个甩头,然后抓住自己的辫子,做出了一个警惕的防御性动作。

造型师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王导让我来给你重新弄头发。

……哦。

虞浅恩这才松开手,然后在鞭子一个一个被解开的时候,无奈地感受到了心中难抑的失落。

等杀青以后没工作了,能不能天天都让他给我扎头发?虞浅恩垂着头一边玩手指一边偷偷地异想天开。

拍摄很快就要开始了,在正式开工前,虞浅恩看了眼时间,又主动跑去跟导演提了个要求。

能不能把我的戏都调一下,尽量早一点拍完?难得听见她提出要求,王春芳有些意外:你今天有事?算是吧。

可是晚上还有夜戏呢,接下来几天晚上都有夜戏的。

所以我才想压缩一下时间,把明后天的夜戏都提到今天来拍,或者更久以后的。

虞浅恩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以不用影响别人,只提独角戏就可以了,或者和席听的对手戏。

这话刚好被卷着剧本走到附近的席听听见了,她的脑袋立刻被轻轻敲了一下。

不好耽误别人,耽误起我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不乐意吗?虞浅恩转头奇怪地看他。

席听顿了一下,轻哼一声:看在我年纪轻身体好的份儿上。

等导演同意之后,他又在背地里问虞浅恩:你什么事儿这么急啊?还主动要求要通宵。

私事。

虞浅恩碰了碰他的胳膊,谢了。

好说,最好让我看见你最棒的表现。

席听睨着她笑,不然我估计得打瞌睡了。

各位老师,准备开始了!那边场务一声大喊,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让造型师检查了一下,便一起并肩朝教学楼走去了。

·这场戏要拍谷雨第一次见到谢惊蛰。

说来这两个角色仿佛在冥冥之中很有默契,他们第一次见到彼此时,都是对方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单方面初遇。

这场戏是谷雨逃了体育课,偷偷在舞蹈练习室偷看学校艺体生练芭蕾舞的剧情,因此除了两位主角之外,虞迟婳饰演的妹妹自然也免不了要出场。

——(对不起!这几天沉迷梦华录上头了啊啊啊啊明天尽量补一点!)第六百十四章 单方向初遇到练习室的时候,虞迟婳还正在里面和舞蹈老师一起抠动作细节。

不知道是不是导演频繁的大骂起了作用,今天虞迟婳再跳起来,倒是比之前要好看了一些。

虞浅恩拿着剧本站在窗台外面,有几分心不在焉,偶尔抬眸朝里面看去一眼,视线都好像是没聚焦的样子。

这模样被不远处的导演瞧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担心,便跟身旁的柳雁小声说:她今天是不是不太容易专心啊?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我觉得不会。

这段时间为了找灵感一直在两位主演身边举着相机各种转悠的柳编剧立马果断否决,浅恩她虽然年纪小,但绝对是一个很敬业的人,开拍了就好了。

她如此信誓旦旦,导演也只好相信了。

几分钟后,造型师最后来给虞浅恩抓了几下头发,拍摄才总算正式开始了。

·镜头自高空切入,先纳入的是一方半隐在浓密树叶下的窗户,窗户内地板光亮,有个收音机被放在墙角,正在放歌。

是一曲主要由小提琴和钢琴合奏的跌宕起伏的演奏曲,透过磁带些许粗糙的电流声充满了整个宽敞的练习室,再从敞开的窗户流淌出去。

而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人正在跳舞。

穿着漂亮的舞蹈服,举着纤长的手臂,随着音乐犹如天鹅一般踮脚昂头,跳跃和旋转。

在一小段舞蹈之后,镜头逐渐向后向上,直至将那个缀着些许绿叶的窗口,以及窗口下一个悄悄探头的身影也囊括其中。

那是一个女孩儿。

穿着洗得发白的宽松校服,头发散着,显得有几分凌乱。

她校服裤子下面露着一截白生生的脚踝,与同样洗得发白的薄薄的帆布鞋搭在一起,愈发显得单薄伶仃。

这背影手扒着窗户,然后探出头去的动作多少有点鬼鬼祟祟,可是当她露出眼睛,看到室内景象后,那种鬼鬼祟祟便立刻变得坦然而平静了。

另一个镜头映出她的眼。

乌黑的澄净的,好似盛着一汪水的黑曜石做的碗,清凌凌地自铁质窗框上探出来,无声地看着室内正在跳舞的人。

大约是察觉到里面的人练舞练得很专心,她渐渐也不怕被发现了,从只露出一双眼睛,到大半张脸都露出来,再到半个身体都趴在窗户上,用手臂垫着下巴,直愣愣地盯着里面的人影,她一共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

仿佛是一段无声默片,少女被乱发衬着的侧脸安静极了,瞳孔也只像是诚实倒映着一切却丝毫没有主观感情的镜子,但不知为何,这个侧脸,这双安静却又专注的眼睛,就是莫名给人一种她在羡慕的感觉。

像是在看着一段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神往,却又自知无法抵达,于是便连羡慕都是死寂无声的。

舞蹈的人被天光投下跳跃转移的影子,窗外的人看着看着,自己的手指也跟着动起来。

像是在随着里面的人一起跳,却只有手指在自由的舒展,直到一道多余的影子闯入她的余光,没等她下意识看过去,先有人敲响了舞蹈室的房门。

少女立刻受惊地缩回到了窗下,听见脚步和开门声从窗户里面淌出来。

哥。

一个女孩儿的嗓音响起,随后播音器被按停了,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叫人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与远处操场上的喧闹。

正缩在窗下心脏狂跳的少女,就在这样的安静中第一次听见了那道声音。

嗯。

好似透明的水流自深林中的青石板上淌过,他淡淡地说,我来跟你说一声,晚上我要参加文艺汇演排练,不跟你一起回去。

跳舞的女孩儿哦了一声,却好像不太认同:那我可以等你啊,顺便还能听听看你的诗朗诵。

可能会很晚。

有什么关系,我可以边等你边写作业。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少女从窗下慢慢直起身,半晌才小心翼翼又探出了一双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去寻找她一向最关注的那个女孩儿,而是寻向了门口那个高挑瘦长的身影。

他逆光而站,离得又较远,分明是看不清正脸的,可少女就是看清了。

是那种触及到他之后,就立刻聚焦到极点,将四周的一切全都虚化了的清楚。

之后她甚至都没听清楚少年到底说了些什么,脑海里只想起了平日里听到过的关于这个人的传言。

谢惊蛰,和他同届的好学生,考试次次第一,会弹琴会书法会画画,每次学校评最优黑板报都是他们班,老师的好帮手,同学的好榜样,以及,他还有一个拿过青少年芭蕾舞蹈大赛冠军的妹妹。

少女不止一次在同班女生们的口中听说过他,什么帅过流川枫,现实江直树,能在高中跟他谈一场恋爱简直就是青春期能做的最大胆最美好的梦。

彼时她只当八卦听着,满心都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与其他人不同,少女注意到谢惊蛰这个人,是因为他那个芭蕾跳得很好的妹妹。

她来这里偷看人家跳舞也不止一两次了,虽然没见过谢惊蛰,但偶尔会听到女孩跟别人谈起她的哥哥,与别人嘴里的校园男神不同,她嘴里的谢惊蛰要显得更加无趣和冷漠,甚至还有些毒舌。

据说他在家里偶尔会教妹妹做题,过程中总是会很快就失去耐心,然后吐槽自己的妹妹是个没智商的学渣,一点都不像是自己妹妹。

这样的谢惊蛰似乎和他人嘴里乐于助人的完美好学生完全是两个人,可即便如此,谢婧羽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大概她在无意间听到的过程里被激发出了好奇心,也正是这份好奇心,才叫她忍不住探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刻天光正好,初春的风还带着点料峭之意,自学校里发芽的叶梢吹过,让少女本就凌乱的发变得更乱,然后刮过整个光明而又干净的舞蹈教室,吹到了门口站立的少年面前。

正要转身离开的他似被这一阵风吸引了注意力,抬头往教室尽头的窗口看了一眼。

那里有树枝轻颤,绿叶簌簌地映着天光,铁质的窗框框出空荡的蓝天与蓝天下遥远的操场,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

第六百十五章 第一次提要求卡!导演喊了停,虞浅恩一边喝水一边到监视器旁边看效果,不一会儿虞迟婳和席听也出来了,一起听着导演讲话。

照例先是一通骂,毕竟中途ng了三次。

你真的是!虽然有进步但还是有瑕疵啊!次次跟你说的重点,你次次都不注意!王导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镜头,眼神!你要注意眼神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人偷看,眼神往那边瞄干什么?!我知道你余光里肯定是能看到谷雨的,可我们到时候剪出来的效果就是你看不到她!而且你这个人设如此热爱芭蕾,在跳舞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现注意力不集中这种情况的!你应该为自己的舞蹈而陶醉!知道吗?!虞迟婳虚心点头:下次我会注意的。

王导这才缓了脸色,而那边席听已经迫不及待自己调整机器往后面看了。

于是几个人一起看到了谷雨的镜头。

光是她探头那一个动作,就有好几个机位同时拍她。

紧紧盯着小屏幕里少女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席听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眼神更是越来越亮,到最后放到谷雨隔着一个教室凝视着远处谢惊蛰的特写眼神时,他更是毫不掩饰地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导演道:能快点拍到我们的对手戏吗?我等不及了。

王导:……所有人:……唯独虞浅恩笑出声来,她抓了抓头发,也转头对着导演道:我附议。

导演一边皱眉觉得这俩主演太过热情,一边却又无法克制地露出了喜不自胜的表情。

毕竟,哪个导演不希望自己的主演对表演有热情,对合作有强烈的向往之意呢?演员之间越是火花四溅,他拍出来的东西才越会灵气满满嘛。

于是王春芳故作不耐实则很兴奋地一挥手:行行行,你们自己都不怕累,我怕什么?先去喝口水补补妆,马上就接着拍。

两人于是十分自然地并肩一起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在吐槽剧情。

其实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你的脸?虞浅恩说,要是真能看出特写的效果,那谷雨的眼睛估计都能算是一种超能力了。

其实看不清是好的,没看见你刚才眼神有多抓人,就像看到一个幻象一样。

席听说着说着,又对剧本提出了自己的异议,剧本里虽然没写,但其实你就是对我一见钟情吧?看你刚才那个眼神不是一见钟情我都不信。

不是。

虞浅恩难得开玩笑,十分正经地道,我天生就是这种眼神,看头猪都像一见钟情。

你敢说我是猪!等席听伸手想要抓人,虞浅恩早就一个闪身溜走了。

这两人之间气氛太好,旁若无人,原本和他们凑在一起看镜头的虞迟婳不由自主就被远远甩开了。

此时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偶尔有经过的人朝她身上投去一眼,她都会下意识地握紧拳头——那些眼神都像是在嘲笑她。

嘲笑她不合群,嘲笑她和那两个真正的演技派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嘲笑她作为男主的妹妹前段时间一直和席听在一起,却转眼就在虞浅恩正式上工的时候被撇到一旁了。

就好像她只是个次等品,永远都要在虞浅恩面前低一头——她从未如此深刻的领悟过这一点。

虞迟婳无声地咬住了牙关,抬起头,深深看了眼两人,才转身离开了。

·第一次正式见面,依旧是在这间偏僻又安静的教室。

谢惊蛰还是来找妹妹的,但他没有从正门进教学楼,而是拿着本书到了教学楼的背面,打算在后边的长椅上坐着看一会儿书,直到妹妹练习结束了再去接她。

结果这一来,就正好看见趴在窗口上偷看自己妹妹跳舞的家伙。

他正要走向长椅的脚步微微一顿,稍偏了偏头,却依旧看不清那偷看人的脸,于是想了想,悄没声息地缓步走上前去。

大约实在是看得太专注,少女完全没察觉身边站了个人。

于是谢惊蛰不但顺着她的方向看清了自己妹妹跳舞的身姿,一低头,还看见了少女搁在窗上,不由自主跟着动的手指。

他忍不住挑了下眉,毫无预兆地抬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少女大惊,条件反射地一个转头猛地缩到窗下,像是在被人抓到偷看与被里面谢婧羽发现之间她更怕后者。

这里的动静不小,果然惊到了里面的谢婧羽。

她停了动作朝窗外看来,正见到她哥哥直直地站在窗外看着她。

谢婧羽有些莫名其妙:你在那干什么?少年顿了顿,平静道:在外面看会儿书,等你练完一起走。

谢婧羽点了点头,又开始投入舞蹈之中。

而窗外,谢惊蛰低头看向整个人都缩在窗下的少女。

他还握着她的手腕,于是两人之间便呈现出一种别扭的拉扯姿势。

少女几乎是坐在地上,没拉拉链的校服衣角落进了尘埃里,而她被扯着一只手臂,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极大的惊恐来。

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地仰头盯着面前的少年。

正值夕阳最热烈的时分,灿灿的橙光从少年背后分割,簇拥着他的身影,落在少女惊慌的眼瞳里。

谢惊蛰瞧见她的脸,稍微愣了一下,随后便想开口说话,却见少女反射性地微微一缩,他便停下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内的谢婧羽。

她还在跳舞,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

但只要他开口说话,肯定会被听见的。

谢惊蛰想了想,便放开手,在少女面前蹲了下来,小声问她:你在这干什么?被松开的瞬间少女就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还下意识地拿另一只手摩挲了几下,同时她乌黑的眼珠漂浮地转向别处,僵硬地说:没干什么。

你在看我妹妹跳舞。

谢惊蛰看着面前这张脸,又低头去看了眼她穿在脚上的帆布鞋,想到春游那天见到的画面,不由得问道,你也是学芭蕾的吗?面前的少女微不可察地一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不是。

她说着起身,猫着腰窜到了窗户旁边去,在谢婧羽绝对看不到的角度她才完全直起腰,恢复了从容与冷淡,径直朝远处走去。

谢惊蛰却往前追了两步,他腿长,不怎么费力便能轻易跟在少女身边:不是学芭蕾的,那是准备学芭蕾的?第六百十六章 结局的注解像是被戳到了什么情绪开关,少女猛地刹住了脚步,少年也随着她一起停下,接着他就迎上了少女转头看来的眼神。

那一眼实在是很难形容。

映着灿烂的晚霞与夕阳,却冰凉得好似冬季烟灰的天,包裹了许多沉甸甸的复杂又遥远的感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吐出来的声音也跟冰渣似的遍布寒意:不是。

她说完,转身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谢惊蛰的视线。

而最后的镜头,依旧湮灭在少年远望着的眼瞳里。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次见面,却好像都是他这样远远看着她的影子,而天边也总是有夕阳无尽,洒在她仿佛要飞起来的影子里。

·柳编实在是太恶趣味了。

休息时间里,席听又拿着剧本对虞浅恩吐槽,一双风流眼都变成了吊梢眼,我本来以为哮喘的设定只是为了让男女主增加互动,结果互动没看到,倒是第一次发病就让我直接死了。

他把剧本翻得哗哗作响以表达不满:青春片拍成这样真的好吗?不是落入俗套了吗?我一点都不想死啊!他说个没完,甚至还抬高了音量对虞浅恩道:你说柳编是不是魔怔了?其实就坐在附近正在低头吃饭的柳雁:……不是很敢惹席听的柳编顿时把头埋得更深,只顾快速扒饭,装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我第一次拍电影居然就要死,这也太不爽了。

席听又说。

虞浅恩听着倒是有些同感,或者说她其实比席听更加怨念:知足吧你,你真正的第一部作品,长生诀至少有个好结局呢。

她也把剧本翻得哗哗作响:我呢?我不但第一部作品死了,第二部作品也死了,现在第三部作品,我还得死!她声音没有席听那么大,但也足以让附近的柳雁听个清清楚楚。

一年多了,我就没有哪一个角色是能好好活着的,我才是真的惨好吗?席听一听,还当真找到了点安慰:这么看来我的确比你好——但长生诀在我眼里可不算什么好结局。

他一副心如死灰地样子往后边躺椅上一靠:雪川死了,叶不归再也不会真的快乐了。

原以为撺掇着你一起来演个青春片能开心开心,谁知道又是个悲剧。

两位主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沉重而悲伤,活像两个怨念丛生的幽魂,听得柳编剧坐立不安,终于不能再装作听不到地继续吃饭了。

她顶着那一头依旧乱糟糟的头发,捧着饭盒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我能和你们一起坐吗?…………两位主演默默看她一眼,不约而同道:当然。

柳雁便坐下来,把筷子放下,还清了下嗓子,才试探道:我知道你们都很不满……刚移开目光的两人立时又将视线放了回去。

柳编剧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才硬着头皮继续道:可其实,这个结局是根据现实改编的。

虞浅恩:……席听:……两人脸上都一片空白,随即也都浮现出了震惊的表情。

柳雁低着头道: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只不过男女主需要换一下性别。

我是前段时间才得知他去世的消息的。

柳雁叹了口气,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和我们班一个女生在偷偷交往,那时我们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大家还都知道他们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还说好了大学毕业就结婚,我们班还经常开他们的玩笑,说要提前吃喜糖什么的……席听一脸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似乎对高中生的这种经历十分了解。

倒是虞浅恩听得有些懵,眼眸里透着股淡淡的好奇——那是对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的神往。

只可惜,命运弄人。

柳雁垂着头继续道,高考当天的凌晨,女生突发心脏病去世了,直到早上才被她父母发现尸体。

两位主演顿时都陷入了沉默,柳雁则继续道:当天考完第一门,男生就知道这个消息了,所有人都在担心他高考受影响,但其实他一点情绪都没有地考完了每一门,最后还拿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成绩,上了他和他女朋友之前约好的大学。

虽然有人在背后骂他冷漠没心没肺,但真正的朋友倒是都舒了一口气,毕竟所有人都觉得,人只要活着就是应该往前走的。

他好像也是这么做的。

柳雁抬起头来,有些怅然地望着远方,他好好完成了学业,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成为了很多人眼里的优秀人才——就在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迈入了新生活,早就把那个前女友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突然就自杀了。

更加沉默。

沉默里有虞浅恩和席听沉沉的眼神,于是这寂静中唯独还在流淌的声音便显得尤其悲伤。

死在我们老家的河里,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可也有一些人知道,那是他和他女朋友经常去散步,去玩,去偷偷约会的地方——可没有人敢说,因为太荒谬了。

这么多年都没表现出难过的人,都已经成为别人眼里优秀人才,明明拥有着光明未来的人,怎么可能就因为青春期里一段流星般短暂的恋情去死?这算什么?是殉情吗?柳雁笑了一下,眼里却全是低落与怅惘:我知道很多人背地里提起这件事,都是说他傻,说他蠢,说不值得,甚至这部电影上映之后,也一定会有无数观众这么说,或许还会有人批判电影里的价值观——但我只是想重现这份感情而已。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更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一时冲动,还是说他如果还活着的话,他也会觉得有那种想法的自己很蠢。

第六百十七章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说柳雁低声说,我只是在想,至少在他决定去死的那一刻,他一定是虔诚的。

而我不想让这份虔诚,被所有人当做愚蠢的注脚,不想让任何人提到他的死,都只会用不值得来形容——就好像他的命很轻贱,他的人生很可笑,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如同垃圾一样。

人都死了。

夜色快要降临,远处最后一抹余晖也将沉甸甸地隐没在地平线,柳编剧垂着头颅,被拉长的影子里,看起来塞满了巨大的悲伤。

——我想让这场满怀虔诚与爱的死亡变得更惹人惋惜和怜惜,而不仅是批判和轻蔑,不可以吗?——一阵漫长的沉默。

正在翻剧本的虞浅恩,剧本也不翻了。

席听原本闭着的眼,也慢慢睁开了。

他们都各自看着原本的方向,眼神有些空茫,半晌后,才各自叹了口气。

靠。

席听骂了句脏话,怎么更郁闷了。

虞浅恩眨了眨眼,问柳雁:他是上周去世的?柳雁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难怪你上周就写完了结局,我本来以为还要拖很久的。

虞浅恩说。

柳雁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算是一时冲动。

接着她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但当我写完剧本回头看的时候,却觉得浑然天成。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觉得,真实的青春就是平平淡淡的,起伏都藏在课本中,而高中生们触及生死实在是狗血——可事实上这并不狗血。

平平淡淡是真实,但青春期里遭遇永别,其实也是真实的,这两者不过是概率大小的区别而已,难道大概率事件是真实,小概率的就不算真实了吗?这番话后,虞浅恩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会在上映后向观众表明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吗?不会。

柳雁浅了浅头,那样的话会有很多人都去查到底是什么事件,我不想打扰死者的亡灵。

那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你不是就想改变别人对你同学的看法吗?那也不是通过这种会打扰到他的办法啊。

柳雁笑了笑,我只希望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会知道,那些看似年少轻狂,为爱而死的人,并不是他们能随意批判的蠢货,而那些让他们为之赴死的不成熟的爱,也并不那么可笑和轻贱。

他属于一个群体,一类让人觉得惋惜的人,但我并不需要大家知道他或者他们的名字。

席听就那么躺着,斜睨着将柳雁看了许久,最后道:你还挺有觉悟?有点私心罢了。

柳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她又有些忐忑的,如果你们实在是不喜欢,我也可以再仔细想想。

不必了。

席听直接拒绝,既然你能说服我,我就能心甘情愿地继续演下去。

似乎在想什么,他有些出神地笑了一下,直接拿剧本蒙住了脸。

柳雁便看向虞浅恩,眼里含着点期待。

虞浅恩看她一眼,也笑了:我也没意见。

她说:其实我本来就只是为几次都是演悲剧而有点郁闷而已,你写的这个结局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她又拿了颗小番茄塞进嘴里,边嚼边慢慢地说:说到底,本来就并不是年纪小就能避开生死无常这四个字——命运对所有人以及所有年龄段都是公平的,再小的孩子都逃不开苦难降临到身上的可能,幸福成长也只是一种概率罢了。

柳雁顿时露出遇到了知音的兴奋表情,狠狠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柳雁满足了,吃完了最后几口已经快要冷掉的饭,拿着空饭盒朝垃圾桶走去了。

而虞浅恩又低头看剧本,在得知了这个结局居然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后再来看这些文字,似乎又有了很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仿佛承载着真正的灵魂与感情的,沉甸甸的东西。

你说……一旁躺尸许久的席听突然说话了,柳编剧是不是喜欢她那个同学啊?虞浅恩脑海里浮现方才女编剧讲述时的神情,眨了下眼睛,她心底隐约有答案,嘴上却平静地说:谁知道呢。

如果是,那这大约就又是另一种人的青春了。

席听也没再多说,他重新把剧本扣在了脸上,还吊儿郎当地唱了起来。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漫不经心的歌声随风而去,四散在这夜幕即将降临的校园里,虞浅恩低着头,又吃了一颗小番茄。

·这一夜真的几乎通宵。

虞浅恩的戏被压缩到了极点,到了凌晨四点的时候,她哪怕是一两分钟的补妆时间都要争分夺秒地眯一会儿眼睛,有一次还险些直接摔倒了。

这状态看得好些人都很担心,导演一直不停地关注着她,就怕她在拍摄中途突然倒了,再磕着碰着哪里,他们可是难辞其咎。

但神奇的是,虞浅恩一出戏就是一副昏昏欲睡走路都能倒下的困顿疲惫样子,可一旦场记板打下,镜头开始运转,她就永远能拿出最好的状态。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只要镜头一开,她就会下意识以谷雨该有的模样去进行一言一行,该有精神该表达情绪的时候,那双眼睛永远都是灵动而鲜活的,叫人一点看不出片刻前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的混沌状态。

夜戏一直拍到凌晨六点才总算结束,睡了一个多小时后,虞浅恩又迎着早班,到烟苔巷拍了半天家庭戏。

之后再加上一些细碎的场景,她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才总算是收工。

席听此时已经在现场用外套蒙着脑袋,睡得不省人事了,半天才被他的助理推起来送到酒店里去,走前他还跟虞浅恩打了个招呼。

你厉害。

他冲虞浅恩点了个赞,小年轻就是了不起,但以后还是少来点儿这样的,感觉身体被掏空。

虞浅恩冲他笑。

席听扫了眼她经纪人收拾东西的动作,问道:哟,这还不赶紧去睡觉,打算去哪儿呢?你忘了,我说过的私事。

大概是过了最困的时候,虞浅恩这会儿居然变得很精神了。

她难得显得调皮地朝席听眨了下眼睛:我现在就要去办私事去了。

一边说她一边就朝校门外走去了,步伐很大,甚至有些轻快。

席听看着她的背影,一愣一愣地:这么精神?到底是什么喜事儿啊?虞浅恩没听到,当然,就算听到了她也不会回答的。

毕竟,那也算是一次秘密的小惊喜呢。

虽然比起那个人天天都会跑来烟苔巷陪她的行为,或许什么都算不上。

但她想,她会努力学习,努力也给予他更多的。

第六百十八章 去哪儿快活了?到谢氏传媒楼下的时候,虞浅恩看了眼时间,又让陈锦红进去找前台问了一声,在确定谢骁舟还没下班后,就安安心心在门口等着了。

结果谁知道,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阎城都在驾驶座上昏昏欲睡了,抱着胳膊一个猛低头一下子惊醒过来,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他望窗外望了一眼,又转头去看后座,这一看便发现说好要等人的少女居然也已经睡着了。

大约太累了,她就着脑袋顶着窗户,两条腿蜷在座位上的姿势就睡着了,一点儿都不讲究。

阎城看了片刻,又转头看了眼在夜灯里伫立的高大写字楼,想了想,自己开了车门,轻手轻脚下去了。

刚想往公司里走,去问问前台人到底什么时候下来,便突然听见一阵刹车声响起。

黑色宾利停在保姆车后面,他下意识转头看去,透过窗户正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冷漠的眼。

是那个名叫小山的,谢骁舟家里的守山人。

他眉梢微微一挑,接着便果然在开门声中看见了从后座上走下来的谢骁舟。

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松了两颗纽扣,从车里钻出来时眼神便淡淡扫了过来,似乎对于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意外。

阎城也不说话,就那么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看他走向保姆车,从他身边经过去开后座的门。

擦肩而过的刹那,阎城突然动了动鼻子,接着他便突兀地笑了一下,抬手拦住了谢骁舟要去开门的手。

谢骁舟动作一顿,转头看来。

谢先生谢总……阎城与他对视,唇角淡淡勾着,您这是,上哪儿快活回来啊?不如给我也介绍介绍呗?谢骁舟顿住了。

恰好有风吹来,他额前未干的发被轻轻拂动,他侧眸瞥向阎城,后者依旧动也不动,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却是一片暗沉。

我需要向你解释吗?谢骁舟淡淡问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又去开车门,却被阎城再次一手抓来。

像是一次预警,顷刻之间两人便交上了手。

谢骁舟要去开门的手没让阎城抓到,倒是阎城被他以极快的速度与极大的力道,反扭着胳膊猛地按在了副驾驶的车门上。

阎城:……有那么一瞬间阎城整个人都是懵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谢骁舟已经俯身过来,在他身边低低开了口:我很欣慰看到你作为狗能这么忠心,但你最好真的只把自己当狗。

阎城虽然落下一招,却也并不窘迫,反而笑了一声:这种时候还在玩吃醋的戏码?谢总难道不该先想想怎么跟大小姐解释自己身上的香水味,还有这一看就是刚从酒店出来的头发吗?后座的窗户突然被降下来,虞浅恩迷迷糊糊地从里面探头:你们在干什么?谢骁舟慢慢松开手,退开了两步。

虞浅恩瞧着他,对他露出一个笑来:你下班啦?后面的小山此时才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按着手臂的阎城,又看向后面的虞浅恩,难得主动开口道:先生不是从楼上下来的。

他说:他今天六点钟下班,直接从地下车库走的,前台不知道。

虞浅恩睁大了眼睛:六点就下班了?你不会已经到家了,然后又从家里回来了吧?没有。

还是小山代为发言,先生去了剧组,但没见到您,猜想您会来这里,这才回来了。

虞浅恩:……所以说,两个人是都想去见对方,却没想到正好错过了。

好在最终还是相逢了。

想到这里,她又笑起来,赶紧打开车门让人坐进去。

谢骁舟却没急着上车,而是站在门口看着她,带着点笑意地问:剧组这么忙,怎么还跑这儿来了?就许你天天跑来陪我,不许我来陪你 啊?虞浅恩笑眯眯地说,刚好今天下戏早,时间比较多,我就想来给你一个惊喜。

她说着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还不上来?不是要回家吗?谢骁舟却还是没动,他转头看了眼阎城,又看了眼小山,朝后边自己的车抬了抬下巴:你们去我车上。

他一边说一边就走向了驾驶座:我来开车。

虞浅恩懵了一下,阎城眯了眯眼,正要开口,却被小山强行一把勾住了脖子,他顿时眉头一皱,抬手就打算一个肘击过去,虞浅恩却已经下了车,兴致勃勃地自己开了副驾驶钻了上去,还对他挥了挥手:你到后边去吧。

阎城:……他只好停住,僵硬地任由小山将他拉上了后面那辆宾利。

待到看着前面的保姆车行驶起来,小山一边发动了车辆,一边冷冷淡淡瞥他一眼,难得开了尊口地道:你少管谢先生的闲事。

阎城靠着窗户,嘴角吊儿郎当勾起来:可以啊,让你家谢先生立马和虞浅恩分手,从此就当个普通朋友或者再也不来往。

虞浅恩?小山瞅他一眼,仿佛在看着什么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般似笑非笑,她知道你当着她的面叫大小姐背着她就叫她虞浅恩吗?怎么?打工人不能在背地直呼老板的名字?你最好只当自己是打工人。

小山似无意与他多聊此事,只在片刻之后又说道,先生不会背叛瑶光小姐,你不用操心这些。

干我们这种职业的,阎城含笑看了他一眼,比起亲眼所见,难道会更相信人的一面之词吗?……不过也无所谓。

阎城淡淡说,她会自己发现的——也或许,她现在就已经发现了。

·虞浅恩坐在副驾驶,转头看着正在开车的谢骁舟,问:为什么非要自己开车?不觉得累吗?还好。

谢骁舟言简意赅,不想有别人。

这意思大约是独处时间本就不多,所以宁愿自己开车累一点,也更想要二人世界。

虞浅恩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她抱着自己膝盖,又轻轻软软地张口:可你真的是从剧组来的吗?头发都还湿着,她笑着说,怎么看着像是刚洗完澡?第六百十九章 我们不会撞号了吧?车厢里安静了片刻,谢骁舟转头看她一眼,眼底含着浅浅的笑。

怎么?想查岗?虞浅恩想了想,扬了扬下巴,很大胆地道:不可以吗?不能全盘托出。

谢骁舟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收回视线,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刚刚是应酬去了,在酒店一类的地方——但绝对没做不该做的事儿,也没让任何女人碰过我。

虞浅恩眨了眨眼睛,歪着身体问他:那男人呢?谢骁舟:……男人也没有。

谢骁舟多少有点没好气,轻轻瞪了她一眼。

虞浅恩笑眯眯的:你瞪我做什么?你不知道你这种类型就是男女通吃吗?听说gay圈都把你当天菜呢。

……谢骁舟看她一眼,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顿了顿,他却又说:你不也一样被很多lesbian喜欢着吗?她们都叫你姬圈大佬。

虞浅恩:……这实在不是虞浅恩知道的知识点,她微微睁大眼睛露出茫然的表情: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但这个问题刚出口她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她根本就很少搜自己相关的东西,每次上网不是看新闻就是各种搜索谢骁舟相关,因此她甚至知道谢骁舟被称为gay圈天菜,却对自己新晋的姬圈大佬位置毫不知情。

不过这一下猛地知道了,她居然还挺来劲儿的。

是吗?她兴致勃勃地问,那她们觉得我是1还是0啊?……谢骁舟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了,他一点都不想讨论这个。

虞浅恩见他不说也不急,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我自己看一边翻出了手机。

她迅速登入某视频网站搜索自己的名字,划过那些一看封面就是男女拉郎的视频,她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她坐直了一点,表情严肃地点了进去。

是任何cp都逃不开的《真相是真》,而主角居然是——看着林半月那张骄傲又秀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虞浅恩整个人都惊呆了。

然而视频不会因为她地震的思维而停滞,屏幕里画面还在不停转换,音乐也还在继续变化。

才播到一半,虞浅恩就看明白了剧情。

这视频剪的是傲娇的豪门千金对贫穷卖花女街头一见钟情,然后单方面追求,最后自以为终于赢得芳心,却又被狠狠抛弃的悲惨故事,中途甚至还有方悦饰演的前任出来搅局,对着豪门千金心痛如绞劝她回头的情节。

当然,豪门千金是林半月,不知是她什么时候演的作品,老是一副抬着下巴用鼻子看人的傲娇样子,再加上穿着打扮以及豪车豪宅,的确很有那味儿。

虞浅恩就更不用说了,当然是用的苏妩的片段,结局还用了一点虞浅恩真人走机场的片段,大意就是卖花女最后远走高飞了,这一场短暂的恋爱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只留下被伤了心的豪门千金独自痛苦。

看完之后,虞浅恩整个的表情是这样的:= =。

她张了张嘴,半晌只发出尴尬地啊的一声,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后,又慢慢道:这个……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干笑了两声后,虞浅恩说:我再来看几个。

接下来的几个就更加离谱了。

这些人几乎是把她和圈子里叫得上名字演技流量都还不错的女演员拉了个遍,而弹幕里几乎全是一水的啊啊啊啊和呜呜呜呜。

虞浅恩分析了一下,那些啊啊啊啊基本都是在为视频里两个主角之间的张力在尖叫,简单来说就是磕到了,而呜呜呜呜则基本都是在哭喊自己的无情无义——因为几乎所有视频里,虞浅恩饰演的都是一个玩弄他人感情,看似风流实则无情的姬佬。

【呜呜呜呜第十遍了,我每次都被虐得嗷嗷哭恨不得锤死无情无义的虞浅恩但还是忍不住反复刷到底是为什么!我终于懂了为什么总有人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但是渣苏的虞大佬真的好有魅力啊请正面渣我!】【是虞浅恩的脸先动的手,虞浅恩的手,虞浅恩的眼睛,虞浅恩的笑……答应我性别别卡得太死好吗?我可以做你鱼塘里的鱼(卑微.JPG】【苏妩真的太绝了太绝了太绝了,完美适配每一个人,可以把天下的男男女女统统一网打尽,这种似多情似无情,云淡风轻又若即若离,还身患绝症的永远抓不住的长发美人T,谁能不为她疯狂呢?球球了,下海吧虞浅恩,我可以拿着号码牌排到法国去】……虞浅恩:……啊……她发出被震惊到麻木的声音,原来我是1.谢骁舟:……你的感想就是这个?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的设定好像也总是1.虞浅恩眨了眨眼睛,转头十分无辜地对他道,那我们俩是不是撞号了?谢骁舟:……谢先生忍无可忍地伸手过来在她脑袋上弹出一声响:脑子不清醒就睡会儿觉。

虞浅恩笑起来,她摸了摸鼻子继续看手机,这次没有再有选择地去看,而是把播放量高的几乎都点了一遍。

都看了一遍之后她发现,她至今为止演过的寥寥几个角色,几乎都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发挥。

苏妩不用说,一部完整作品里的表演,几乎被运用到了无数个作品里,而被拉郎的其他角色有男有女,有大叔也有小年轻,最离谱的是甚至还有动漫人物。

而除了苏妩之外,雪川也被剪到了各种古装仙侠视频之中。

甚至就连她在我就是演员中几次短暂的表演,也都被物尽其用了,还有人剪了个几生几世出来。

虞浅恩最初还看得津津有味,后面看多了,就发现几个人设都太过千篇一律,她在那些视频里不是没心没肺风流绝情,就是天真可怜固执无比,虽然因为up主手段了得脑洞也好,每一个人设都被剪出花儿来了,搭配不同的对手还能剪出不同的味道,但她看到最后,还是觉得太单调了。

第六百二十章 如果遇到中年危机可谢骁舟就不一样。

她看过谢骁舟的各种角色剪辑,那才是真正的包罗万象,甚至同一部作品里的片段,都可以用来演不同的人物。

说到底还是她的作品还太少了,让粉丝就算喜欢也剪不出太多新花样来。

这么想着的虞浅恩,竟然还奇异地生出了几分新的野心。

她不在意粉丝们对她的各种期待,什么希望她下海演姬佬也好,希望她和谁搭戏或者演什么特定类型也好,不管把她剪成什么角色,她都无所谓。

她想这应该是作为演员本来就应该为观众们提供的东西。

可现在作品太少角色太少,她能提供的东西根本就不多——她怔怔看着屏幕里那些嗷嗷叫着说爱死她了的留言和弹幕,心想哪怕是为了这些粉丝,她是不是也应该对自己有更大的野心和期许才对?尤其是趁着年纪还轻,在小荧幕或者大荧幕上留下更多值得喜欢和纪念的角色,应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毕竟时间不等人,而人在每一个年龄段原本就会有只属于那个年龄才会特有的东西。

比如十八九岁的青春正盛。

比如二十来岁的意气风发。

再比如三十来岁的成熟与锋芒。

又或者四十来岁的温和与智慧……不知不觉的,虞浅恩的脑袋已经靠上了车窗。

她朝驾驶座的方向歪头,凝视着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她开始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人呢?我见过这个人几岁时候的样子,也见过这个人十几岁时的样子,虽然只有匆匆一面,虽然连具体面容都不能记起,可她却记得独属于他的耀眼的光。

那以后呢?以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三十来岁,四十来岁的谢骁舟,会和现在一样年轻吗?还是说会多一些鱼尾纹?身材会走样吗?会有发福的时候吗?还是说只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更加俊美和内敛,更加动人心魄呢?虞浅恩乱糟糟地想着想着,居然觉得有些想笑。

没有忽略她喉咙里发出来的憋笑的声音,谢骁舟瞅她一眼: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想你遇到了中年危机。

没有一点点防备,虞浅恩脱口而出。

谢骁舟:……险些一脚踩死了刹车。

谢总好不容易才反条件反射地抬起脚,转头一言难尽又难得有些恼怒地看她一眼,忍了忍才有些压抑地说:我不会有中年危机的。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我会一直锻炼到无法行动的时候,一丝赘肉都不会找长。

真的吗?虞浅恩眨了眨眼,那头发呢?不会秃吗?!!我没有掉发基因!永远云淡风轻的谢神第一次到了破防边缘,我父母到了四五十岁都还头发浓密!爷爷奶奶那一辈也是!他看了眼虞浅恩无辜地好似正在想象什么的眼神,有些崩溃地说:你别再想象了,我永远不会变成那样的。

虞浅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谢神忍无可忍,突然毫无预兆打开了窗户,让风从外面猛烈地灌进来,呛了虞浅恩好大一口,然后才在她猝不及防的咳嗽里慢慢关上了窗。

原来你也会在意……虞浅恩继续摸老虎尾巴,不知死活地边咳边笑,原来你也会在意自己形象变丑。

……谢骁舟心绪复杂地梗住许久,然后在良久的沉默后平静了心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我原来这么无法忍受在你心里变丑。

虞浅恩:……就好像一个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虞浅恩笑容卡住了,耳朵热起来了。

半晌后她抓了抓耳朵,眼睛左飘右飘,最后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声音也轻飘飘的:你不用担心呀。

她尾音极轻极明快地说:我认真想过了,就算你真的遇到了中年危机,你也依旧会是我心里最耀眼的谢老师。

……谢骁舟扯了扯嘴角,我不会遇到中年危机。

噗~虞浅恩捂着嘴转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了。

少女笑弯了眼,眸子里洒着天光,如同一泓涟漪阵阵的水:谢老师就算老了,也只会是吊打小鲜肉的最帅大叔。

她举起双手一边半个桃子地朝男人比了个心:你永远是我心中的NO.1!谢骁舟看了她一眼,透过那个漂亮的桃心看见了少女笑弯的眼眸。

他平静收回视线,片刻后才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接着道:我会戒烟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酒也会少喝。

虞浅恩怔了一下,随后笑容便更加灿烂了。

她浅下车窗,趴在窗户上望着外面的景色,愉快地开始哼起歌来。

·当车子开始驶入山间的时候,气氛好像也不知不觉随着一起变得沉闷起来。

大约是天色已晚,路灯与深林的相互映衬将一切都变得太灰暗与沉寂,总之在虞浅恩看向谢骁舟的时候,总觉得他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也说不上难看或者严肃,他面上依旧是淡淡的,额前的发已经全干了,有些蓬松凌乱的散着,却衬得他眼神越发的暗与寂。

常人或许根本就看不出差别,因为他平时也是如此,可虞浅恩瞧着,却就是觉得不对劲。

在谢骁舟察觉到她的视线并看过来之前,她率先转开了眼,一边趴在窗户上,一边闲散地问:你知道我演的第一场戏是什么吗?芭蕾。

谢骁舟简单回答,春游时的芭蕾。

你真的都记得?明明只看了一遍!我记性好。

其实记性再好也没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只因为格外用心,刻意记了而已。

那你知道吗?我是一遍过的。

虞浅恩说,我本来以为会ng很多次呢,因为当时我已经很久没练习了,但王导一看就喊过了。

她语气有些喜悦有些骄傲,还有点为这骄傲而生的小羞涩。

不稀奇。

谢骁舟却一点都不意外,只说,这角色本来就不是专业舞者,对技巧没有太高的要求,而角色需要的美感和感情,对你来说得心应手。

得心应手?虞浅恩略略睁大了眼睛,转头看他:王导都没敢给我这么高的评价。

他当然没有我了解你。

谢骁舟说着,顿了一下,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没有跟你说过吗?他嗓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你是我合作过的所有女演员中,我最喜欢也最有好感的一个。

这一刻他的语气冷淡客观到了极点,仿佛一个毫无私情的点评家:只从演员的角度上,你是最能给我灵感,最能给我冲击的合作对象。

和你演对手戏的时候,我时常会觉得疲惫——因为太需要打起精神了,一丝一毫的轻忽都不能有,稍微有片刻的懈怠,情绪马上就会落后一层。

拍玫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灵气与天赋无与伦比。

谢骁舟说,所以,我从不担心你在任何时候的表演。

你是天生的演员。

第六百二十一章 跳给你看说完这段话后,车厢里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虞浅恩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骁舟,好像是听呆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在谢骁舟都觉得氛围有点让人不自在,想扭头过来看她一眼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地说:你还是第一个,夸我夸得这么不留余力的人呢。

她心跳有点快,脸也有点发热,好在并不红,便能勉强忽悠过去。

默默调整了片刻后,她忽然又转过眼睛去问他:你知道我最近和席听二搭了,你猜,你和他之间,我更喜欢和谁搭戏?谢骁舟瞅他一眼,看起来极其平静和风轻云淡地道:当然是我。

这么自信啊?我好歹也是个影帝。

可席听只是刚出道,其实他的演技也很不错哦。

……谢骁舟不说话了,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臭。

虞浅恩沉默地看着他,直到男人脸色越来越臭,最后还瞥了她一眼,终究没忍住酸了一句:怎么?你更喜欢跟他搭戏?……哈哈哈哈哈哈哈!得逞的虞浅恩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她在副驾驶上前俯后仰,引得谢骁舟不得不把车开得更小心,一边还要很不爽地去看笑得很恶劣的少女。

很好笑吗?是很好笑啊。

虞浅恩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伸出手指抹了抹,边笑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谢神这么没自信的样子。

我很自信。

……虞浅恩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终于不再逗他了,好吧,你当然是最好的。

她语气轻快而又肯定,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加了滤镜的关系,我根本就没办法把你和别人放在一起比。

虞浅恩望着前方的道路,笑眯眯地说: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谢骁舟:……男人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说话。

一路到了红房子处,虞浅恩望着那房子旁边亮着的昏黄的灯,突发奇想地抬手一指。

等等,停车。

谢骁舟有些莫名,却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干什么?他看着少女解了安全带,自己跳下了车,还有几分茫然,但接着少女就绕过了车头,到这边来亲自给他开了车门,甚至还踮着脚探身进来,把他的安全带给解了。

少女牵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将人牵下了车,又轻快地领着他越过了灰色路面与草地的分界线,来到了路灯下那块不大的空地里。

你知道吗?我在学芭蕾的时候总会想起拍玫瑰时你教我跳探戈的样子。

虞浅恩一边牵着他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最开始本来以为芭蕾和探戈有很大的差别,但真正练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它们之间其实是有些异曲同工的,又或许其实所有的舞蹈都会有共同之处。

只是探戈要更加热情奔放,芭蕾要更加优雅轻盈——可我饰演的角色似乎总是不需要有太专业的舞蹈功底。

虞浅恩在路灯下停下来,转身看着谢骁舟,微微仰头的姿势,凝视着他的眼睛,慢慢说:不管是拍玫瑰的时候,还是现在,导演都总跟我说,不需要太扎实的技术,只要有美感就够了,我以前不懂跳舞的美感来自哪里,可现在我知道了——是自由。

虽然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探戈还是芭蕾,每一次当我跳跃起来的时候,都会有种很自由的感觉。

之前那首一步之遥是你教我的,也是你第一个看到我跳。

但可惜倒春寒我的第一场戏你没在,也就没看到我跳芭蕾的样子。

虞浅恩仰着头凝视谢骁舟茶色的眼睛,略带着点期待的微笑:现在,就在这里,你想看吗?风自森林深处呼啸而来,将头顶的树叶晃得簌簌作响,把灯光抖落成浅晃的薄纱。

谢骁舟微缩的眼瞳里映着面前这张略带期待的脸,还有她乌黑的,犹如夜空般清澈又闪烁的眼睛。

他怎么能拒绝?他如何会拒绝?谢骁舟绷紧下巴,微微点了下头。

那双眼睛顿时就笑弯起来,又带着一点浅浅的害羞,她拉着他的手走远,又放下,一路像是踮着脚地来到了灯光最亮的位置。

在原地站着想了想,她又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搜了一首音乐出来,又小跑着将手机交到他手上,再才回到原地。

少女站在那里,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带着点等着瞧吧的骄傲对他勾了勾手指,表示放吧。

手指已经下意识按下了播放键,而在柔和的钢琴曲前奏里,少女便已经转回头去。

方才的俏皮与活泼尽数褪去,像是被另一个安静又压抑着感情的灵魂附了身,她高高地昂起头,手臂落下又抬起,弯曲成极柔软而又美丽的曲线。

曲子是绿袖子。

不知道是哪个改编的版本,竟然和她毫无章法的半吊子芭蕾十分契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准备的,她今天穿了身墨绿的长外套,旋转和跳跃的时候衣摆总会飒飒地飞扬起来,好似浓绿的裙摆在随风旋转。

谢骁舟其实对芭蕾也是有点研究的,虽然他没学过,但从小就看过不少专业甚至顶级的芭蕾舞剧,世界一流舞团表演的全套天鹅湖更是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甚至如果他有心的话,他完全可以把面前这半吊子舞者每一个动作中的毛病都挑出来,然后可能还能严肃地批评她一顿,因为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可谢骁舟没法做到这件事——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见任何毛病。

他茶色的,玻璃珠般剔透又深潭般幽邃的眼眸里,此时除了那少女的身影,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些顶级舞者的精湛表演,那些一流舞团的绝对技巧,此时都在他脑海里消失不见。

他就像一个第一次见到人跳芭蕾的乡巴佬,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披着路灯的旋转的影子。

美到他失声。

美到他无法不感到动心。

而最让他动心,大约是这是为他而跳的舞蹈。

这是虞浅恩,在为了他跳舞。

茶色眼眸怔怔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在乐曲逐渐微弱的尾音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脏不断塌陷下去的声音。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时间不要过得这么快,希望能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长一点,他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的不舍,却又不知自己到底是不舍面前的舞,还是不舍于内心那不断沸腾的,灼热的感情。

第六百二十二章 红房子与绿袖子好在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时间虽然没有变慢,面前的舞蹈却也没有停止。

相反,在这一首曲子结束后,接连响起的熟悉的旋律让少女又换了一种画风。

比起前面的优雅美丽与哀伤,她的动作变得洒脱而杂乱起来。

是一步之遥。

踩着那本就抑扬顿挫的旋律,少女踮着脚举着手跳到了谢骁舟面前,生生将他也拉到了路灯下。

背景是无边无际的深林,与稀稀疏疏连绵不绝,一直蔓延到最深处的昏黄路灯。

少女拉着穿西装的男人,不伦不类地在灯下跳着舞。

她踩着探戈的音乐跳着芭蕾,挽着男人的手臂拉着他团团转,又拉着他的手如跳交谊舞般拉远再放手,她像一阵风似的跳远了,又转头带着灿烂的笑回来。

她高举天鹅似的手臂绕着男人团团转,又突然猛地跳上他的背,将大笑时的呼吸落在他的耳根上。

而谢骁舟——从未如此无措的谢骁舟,只能第一次如一根迟钝的木头一样地任她摆弄。

她拉着他旋转,他便跟着转圈。

她跳上他的背,他便下意识弯腰防止她摔倒。

她跳远了,松开他的手,他便任其远去,只以深邃的眼眸透露出下意识的挽留。

无论何时,他的眼睛总跟随着她。

像深邃的海,像无处不在的风,像沉默,却永远不会放手的线。

直到这一曲也结束,黑色宾利也终于缓缓上了山,停在了保姆车后面,虞浅恩才终于停下来。

她有几分气喘,还趴在谢骁舟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一边喘气一边咯咯笑着问:怎么样?好看吗?她窃窃地笑:我是不是个天才?大风自山上呼啸而来,红房子与高高低低的叶片一起在地面落下错落的影子。

少女的长发被吹得飞扬又落下,纷纷扫在男人的肩膀和脖颈里。

他在这些细碎的自然的声音里,捞着少女的腿弯,怔怔地回答了句:是。

他说:你是天才。

他似乎还想下意识说些什么,却被那边的开门声打断了。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是小山下来了。

他似乎远远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朝红房子里走去了。

谢骁舟知道,车内还留着一个人。

他眼神微微沉下来,垂下眼眸无声两秒,就这么背着人走向了那辆停了许久的保姆车。

虞浅恩似乎对他太过简短的评价有些不满,扯着他的头发玩。

谢骁舟不说话,话都在心里。

渐渐走出林子,头顶的星星便没有阻碍地洒下淡淡的光。

就像从一块冰墨色的水面看见水底星星点点的碎钻,凉幽幽的,又很美丽。

在这点微弱的与灯光交织的星夜里,谢骁舟在心里细数自己人生中罕见的几次感动。

说来似有惭愧,他这养尊处优万人追捧热爱的二十几年人生里,这种心脏跳得很快,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快要融化在滚烫的糖水中,让人酸酸软软几乎要控制不住泪腺的感觉——这种感动的感受,似乎真的很少。

甚至,它们几乎全都来自于背上这个正在玩他头发的少女。

明明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年。

他打开车门,将少女放进副驾座位,然后弯腰给她系上安全带。

接着在要退出车厢之前,他看到她松开的鞋扣,便在车门外半蹲下来,很细心地给她扣上了。

被碰了一下脚踝,虞浅恩还惊了一下,低头看见男人的后脑勺她又愣住了。

接着,她就看到男人帮她扣好了鞋扣,抬起头看着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刚刚那一段,是我看过最好看的舞蹈。

他说:我会一辈子都记在心里的。

说话时男人依旧保持着半蹲——远看去几乎是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微仰着头直视着她。

这样由低到高的仰视,让他的眼里落满了车外的灯光与星光。

虞浅恩几乎错觉自己看见了一泓澄净又深邃的湖。

她觉得心脏用力的跳动了一下,却没有着急避开视线,而是下意识对他露出了最能表达此时心情的笑容。

我也觉得我跳得很好。

她有些小声地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比在镜头前面发挥得还要好。

谢骁舟看着她,浅浅地笑了:我的荣幸。

他起身,给少女关上门,绕上驾驶座,开着车往山上去了。

红房子外,宾利车里,坐在副驾驶的阎城望着那辆车远去的影子,半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心情快乐,虞浅恩一路哼着歌,哪怕是再看到那幢巨大的极有压迫感的城堡时,气氛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和门口依旧一丝不苟的Dylan打了声招呼,直至步入大门中,走过大厅,越过钢琴看见偌大窗前那陈旧冰冷的壁炉,一切才像是落了层冰似的暗淡下来。

虞浅恩转头去看男人的脸,他神情淡淡,垂眸间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她抿了抿唇,拉着人快步朝楼上跑去了。

·在抵达之前虞浅恩已经对自己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也告诉自己很多次一定不能有任何变化,要在这座冰冷的房子里留下更多好的快乐的记忆。

可当看到那个壁炉,看到那张地毯时,她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这比演戏难太多了。

拍戏时都知道故事里的人物和发展都是假的,可在这里,她却总会想到谢骁舟说过的话,在那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甚至或许因为她是个演员想象力总是很丰富——她甚至会在看到那极具标志性的区域时,在脑海里浮现出逼真的画面来。

即便她根本没见过,她甚至都不知道谢骁舟的爸爸长什么样子。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隔着窗户,趴在那华丽的地毯上——她这个和谢家根本不相干的人都会这样,那谢骁舟呢?真正经历过一切,真正看到过那画面,甚至在这里住了很多年的谢骁舟又会如何?她都无法控制视线触及时那一瞬间的表情,那在这里生活多年,还每天都要回家的谢骁舟,又是如何在日复一日中习惯了一切,让自己变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虞浅恩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她拉着谢骁舟一直跑进卧室里才停下来,有些莫名的男人看着她呼哧呼哧喘气的背影,想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什么?虞浅恩突然转身,冲着他露出笑容,又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对着男人晃了晃,其实,我有一些特别的东西,想和你一起欣赏。

谢骁舟:……看着她多多少少有点猥琐意味的笑容,男人面无表情,不由自主半退了一步。

第六百二十三章 日常你以为我会给你看什么?直到虞浅恩已经给男人播放了好几个他的拉郎视频后,她还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在等待下一个视频播放的间隙里坏笑着戳他的胳膊:居然还往后退了一步——老实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要给你看一些……唔唔唔……没等她把那些少儿不宜的话大胆地说出来,谢骁舟就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两人此时都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正对着书柜前放置着的落地式幕布,上面此时还剩几秒就要继续播放下一个拉郎视频了。

而虞浅恩正被谢骁舟捂着嘴,听他在耳边有几分匪夷所思地说:你这张嘴怎么什么都能说出来?少女张牙舞爪挣扎了半天,才总算挣脱了男人的手,她吐了一口气,带着点笑见怪不怪地说:我都已经成年了,什么话不敢说?谢骁舟:……两人正打打闹闹,那边幕布上的视频已经开始播放了。

这一次虞浅恩没有特地选择视频,是软件自动播放的,而直到他们刚刚才听过不久的音乐响起,他们才下意识停下了打闹,一起朝屏幕上看去。

好巧不巧,这次播放的,竟然是他们俩为主角的二创作品。

一步之遥为伴奏,剪出了两位主人公的三生三世,小魔女与人间帝王,卖花女与风流艺术家,而最后一世,是真正的虞浅恩和谢骁舟,前辈与后辈,老师与学生,前一代紫微星与新生代紫微星。

客观来说,这视频剪得很好,还用上了黑科技,时不时强行让两个根本毫无相干的角色同框,倘若是自己一个人看,虞浅恩估计还能给up主投个币,但偏偏这里的观看者有两个人,而且——up主还剪了船戏!明明是第三只玫瑰中苏妩和沈倦的船戏,视频里却放到了最后一世,虞浅恩和谢骁舟之间。

虽然远不如电影原片那么赤裸,却因为滤镜和部分马赛克而显得更加暧昧不清了。

屏幕上男人光裸的背脊攀着两只纤细的手,伴随着用力的搂抱,一声短促的谢老师从音响中传出来。

虞浅恩:……谢骁舟:……最终还是谢老师眼疾手快,两秒就关掉了视频,让更多的暧昧戛然而止。

然而当视频静止,室内的氛围反而更加微妙的。

一片寂静中,谢骁舟咳了一声,放开了正搭在少女肩上的手,虞浅恩也呐呐地坐正了身体,还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一点。

两人一个状似看手机,一个左顾右盼抠地毯。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半晌后,谢骁舟才收起根本就不知道在刷什么的手机,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想吃点东西吗?虞浅恩赶紧点头:想啊,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做。

随便,我都可以,好吃就行。

好。

两个人就好像根本什么都没看过一样,清清白白一脸正直地完成了以上对话,然后谢骁舟起身往门外走,虞浅恩若无其事靠着沙发敲地毯,只用余光往那边瞥着。

等走到门口时,谢骁舟突然又转身看向她。

虞浅恩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下一秒便听到他问:明早呢?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一下。

……虞浅恩想了想,认真说,包子,皮薄肉多的肉包子。

谢骁舟点点头出去了。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卧室房门也被合起来,虞浅恩这才松懈了肩膀,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这才低头去拿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少儿不宜的视频页面上,她下意识想退出,却又莫名地停了好一会儿。

好几秒后,她嘟嘟囔囔:我只是出于客观的剧情角度很欣赏你。

一边这么说着,她一边给视频点了个赞,随后就跟被人撵着一样飞快地溜掉,直接把软件关掉了。

完成了这一切后虞浅恩又出了口气,一身轻松地坐在地毯上左看右看。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转头看到那张冷色调的大床,虞浅恩想起上次窝在上面时的情景,意识走神了一瞬,转眼却又勾了下嘴角。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还挺脆弱的,就像一只鸵鸟,一头扎在谢骁舟的地盘里不敢冒头——不过,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毕竟若不是有那种鸵鸟的时期,她又上哪去骗来这么一个绝世无双的男朋友呢?虞浅恩心情很好地随便拿了一本矮桌上的书来看,才没翻几页,她的表情就变成了= =。

全书甚至包括封面都没有一个中文,却也不是英文,搞不懂是哪个国家的文字,总之她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少女悻悻把书放下,站起身往书架那边去了。

她的手指在温润厚重的木料上划过,视线在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书目上流连,最后走到了诗集区。

一路看下来她也明白了一些谢骁舟的习惯,其实只看卧室的话,房里的布置并没有那么一丝不苟,甚至被子也没有好好叠整齐,呈现出的是主人在起床后随意牵了一下的效果,可见谢骁舟并不算强迫症,他应该是个讲究舒服就行的人。

可是看书柜的布置却又全然不同。

书籍分门别类,比一般的图书馆还要讲究,甚至连书本的高度和大小都尽量做到了一排统一,一看就是个很爱书的人。

可现在,她却在摆放诗集的区域,看见了唯一一本高高冒出头的书。

虽然就贴在这一排的最里侧,已经尽量做到了不起眼,却还是因为比其他书高一截的模样而显出一分突兀来。

虞浅恩看得有几分好奇,便伸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然而直到书本入手,她才发现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很薄的硬壳本子——甚至还包了颇为艺术的书皮。

虞浅恩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了一眼封面上的日晕和树木,她好奇地随便翻开一页。

【我想要你爱我】——这一行潦草简洁的字出现在虞浅恩眼前时,她直接愣住了。

再往前往后翻,果然就是她之前用过的那个本子。

虞浅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又将本子翻到了封面上,再度翻来覆去打量了一遍——的确是后来安装上去的书皮,很讲究很漂亮,难怪她刚开始拿起的时候完全不认识。

不过也或许,就算是原封面她也会一样不认识——当时只是随手抓的本子,重点都在她要写的字上,谁又会去注意封面是什么样子呢?可谢骁舟却特意用书皮把这平凡的本子包了起来,还放进了摆放得一丝不苟的书柜里——举动跟小学生似的,却又透露出一种不宣之于口的珍视。

又翻了翻里面的内容,虞浅恩有点脚趾抠地的尴尬与羞耻,却又有点难以形容的雀跃。

脑子和心脏里都乱糟糟了许久,直到谢骁舟端着两碗面走上来,她才手忙脚乱地把本子放了回去。

第六百二十四章 如今的答案只一眼,谢骁舟就知道她正在看什么。

任由少女笨拙地把东西塞回去,男人才继续走上前来,神态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很清淡简单的面条,但谢骁舟还是开了好几扇窗户来通风。

虞浅恩一边盘腿坐下来一边说:我可以下楼去吃的。

在楼上吃比较好。

谢骁舟也不解释,放下了碗筷,两人便开始吃面。

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聊天,他们聊起来也没有特定的规律,想到什么聊什么。

此时已近夜深,窗外天色越发地黑,星子便也越发的亮,尤其是在这深山之中,顺着微弱的海潮声往外一望,就着淡淡的山岚与清澈的星光,显得房子仿佛是建在仙界似的。

而两人就在这样的仙界之中嗦着面条,随时间渐渐走入了更深的夜里。

·在跑步机上稍散了会儿步后,两人到专门收拾出来的宠物房里又逗了会儿许久不见的小天狼星。

这个时间居然已经睡觉了。

虞浅恩拿着逗猫棒把猫咪吵醒,看着她喵喵地往自己这边扑,笑着说,倒是比我过得还要惬意一些。

房子太大了,白天到处跑,晚上就睡得很早。

胖了不少。

虞浅恩捞起已经长大不少的橘猫,举到眼前来看了一眼:也丑了不少。

橘猫眨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她,十分无辜地喵了一声。

虞浅恩笑了笑,把小天狼星放下去,往后退了几步,又看着她歪歪倒倒地往自己的方向爬,最后啪叽跌倒在柔软的猫窝里。

她现在就算是你的猫了。

虞浅恩凝神看着小胖猫,最后笑着把谢骁舟拉了出去。

回到卧室后谢骁舟看着虞浅恩:怎么就是我的猫了?你不是寄养在我这里的吗?我觉得她跟着你会活得比较好吧。

虞浅恩歪头看他,你知道以前她跟着我的时候,老是饱一顿饿一顿,瘦得跟什么似的。

虞浅恩很认真地表示:而且我会收养她,本来也只是因为她病得很严重,如果不救就会死——可实际上我根本就当不好一个主人,我养不好她的。

所以,既然你都已经养了她大半个月了,不如就救猫救到底?少女哥俩好似的锤了一下谢骁舟的胸膛,将男人捶得一阵沉默。

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再抬头凝视面前一脸期待看着他的少女,谢骁舟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说得也是。

你连自己都还养不好呢。

看着男人逐渐走远的背影,虞浅恩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当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平躺在大床上的时候,谢骁舟以为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不知道具体哪个时间,突然一个翻身趴到他胸膛上来的人告诉他,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道最后的甜点。

她趴在他身上,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低声问:你都看到了是不是?谢骁舟:……男人瓮声瓮气地问:什么?看到我在看那个本子。

就像说绕口令似的,虞浅恩低低道,那个我用来向你……表明心迹的本子。

……谢骁舟呼吸困难也依旧云淡风轻,是表明心迹吗?不是吗?虞浅恩没有仔细想这个反问,她急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藏到书柜里,还……还什么?还用书皮包着它!虞浅恩急冲冲地退口而出后便自知失态,赶紧又低眉垂眼,声音呐呐,你平时,是不是经常看啊?……谢骁舟平静张口,我快被你污死了。

虞浅恩赶紧松手,悻悻地笑,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待答案。

谢骁舟与她对视良久,后微微一笑:你期待什么样的回答呢?……少女茫然地睁了下眼,当然是,真实的回答。

那就是——我的确经常看它。

谢骁舟的嗓音如大提琴般在夜色中缓缓流淌,每次我在家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工作累了,甚至什么都没有,只是习惯性地坐在那里看书的时候,我都喜欢把它抽出来,翻开,一遍一遍地看。

至于书皮,是我有天工作之后闲来无事,自己亲手画了一幅油画,吹干,然后制作出来,再亲手包上去的——画上是星星和夜空,我想我每次看到它都能想象起你把我从梦中吵醒,然后对着我举起本子,而我在星空下看见你的眼睛……他的手不知不觉触碰到少女长长的睫毛:就好像能听见你把那些字一字一句念出来的声音一样。

他的嗓音缓缓流淌着,围绕在虞浅恩的身边——我想,那是个很值得纪念的夜晚——每每想到那个夜晚,我的心情就总是会变好,情绪也变得柔和。

所以,我把它藏在书架上,用书皮包裹起来以免变得陈旧——有什么问题吗?他平静地问,仿佛这是一件和虞浅恩全无关系的事。

而虞浅恩已经听呆了。

她趴在男人胸前,怔怔盯着那双在夜色里显得越发深邃无边的眼眸,半晌才想起自己的用意。

她一边想着,一边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怦怦直跳的动静。

那……经过这一段话,她的情绪显然有了更大的起伏,说话时也变得更加紧张了,那你现在觉得——你爱我吗?她的眼珠就像夜色里正在学习捕食的小兽,紧张又警惕:你现在,如果没有我那时的求救,也会对我这样好吗?谢骁舟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在夜色里逐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半晌之后,他才慢慢道:这个问题,你自己想清楚了吗?什么?你对我,又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呢?你知道,到底什么是爱吗?第六百二十五章 春天的窗这一夜虞浅恩没能睡好。

即使就躺在谢骁舟身边,即使窗外遥远的风声与海浪都如同催眠曲一般柔和,她却始终睡不好。

原本是想问谢骁舟的问题,却被反问住了。

当时没能立刻答上来的虞浅恩很快被人捞到一边整齐放下,接着男人淡淡说了声睡吧就闭上了眼睛,留她一个人在深夜辗转难眠。

也是在那句反问里,她陡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即便是在最初找这个人索求爱意的时候,即便当初她说出了那句那我也爱你——对谢骁舟这个人的信任与依赖仿佛是与生俱来,那是扎根在她记忆里最深的种子。

最初以陌生人相见时,这颗种子还不敢冒头,只是警惕而小心地深埋在土壤里,可后来随着一步步接近,随着往事一点点被披露出来,在她的世界一度崩塌失控的时候,那颗种子终于不受控制地迅速长大,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树上的每一根树枝与每一片树叶都写满了谢骁舟的名字。

她想他会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虞浅恩这一生还从未体会过彻底依赖一个人的感觉,她总是更习惯自己当自己的靠山和支柱,可谢骁舟不一样——但,这是爱吗?大约从来都将信任当做了理所当然,也逐渐将亲昵变成了习惯,所以她反而从未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爱他吗?就像一个女人爱男人那样。

虞浅恩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侧对着谢骁舟,将目光也移了过去。

她以视线描摹他的轮廓,淡淡星光落在上面,绘出一张随时都可以入画的令人惊艳的侧面。

他闭着眼,呼吸绵长,睡得很安稳。

不知是否感受到她的目光,男人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醒来,而是朝这边翻了个身,由平躺变作了侧躺,原本放在身侧的手也随着动作搭过来,顺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虞浅恩吓了一跳,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地闭紧了眼睛,半晌发现没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

两人此时已经是面对着面的姿势了,谢骁舟一只手还搭着她,几乎就是个环抱的姿势,只是上半身还有些距离,而他脑袋略微低着,眼睫也依旧静静垂着,显然分毫没有被惊醒的样子。

虞浅恩瞧着就忍不住撇嘴:宋兰因还说你长期失眠睡不好觉,但我看着你睡眠质量可比我好多了。

甩出那种话后转头就睡了,留我一个人七上八下。

她又有点想去揪他鼻子,但到底还是不想真的把人弄醒,便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横竖睡不着,她赶紧微微仰着头,细细打量这张怎么捯饬都会让人惊艳的脸。

这个角度这个姿势,基本能看清男人的全脸,从紧闭时显得越发如画笔描摹的流畅眼型,到挺拔得恰到好处的鼻子,再到薄而红,轮廓精致的嘴唇——是男星们的整容模板,却又是所有人整都整不出来的俊脸。

可就是这样一张令人惊艳和耀眼的脸,这么高大又强大的一个人,在安睡时居然也会呈现出此时这般,近乎能称为乖巧的姿态。

令人……心软,甚至,或许还有心疼。

虞浅恩想着城堡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海,想着楼下那冷冰冰的壁炉,最后她想到这整座城堡以及整座山——即便是如谢神这样,在外人眼里耀眼夺目的人,置身于这样寂静的山林之中时,也会显得渺小起来。

没有我的话,你在这里的夜晚也能睡得好吗?当我在担心这些事的时候,我是不是在爱你呢?即便是我先向你求救,我先说出那句话的——可是我,真的有资格爱你吗?以女人对男人的身份,去肖想那个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光明正大为你做任何事的位置。

我真的可以吗?在思绪触及到男人和女人这两个词时,虞浅恩发现自己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起来。

她有点羞耻,然后埋着脑袋,小心翼翼也把手伸出去,搭在了男人的腰上,然后又往前蹭了蹭,直到鼻尖触及到他柔软的睡衣,才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她在心里想。

但我现在只想每夜都能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安然入睡,永远不必受失眠困扰,为此我可以每天都比你睡得更晚,甚至付出我的睡眠来交换也可以。

这是爱吗?谢骁舟。

如果你能在梦里给我答案就好了,因为醒着的我是不敢问你的——在我甩掉那些糟糕的过去,在我确定自己能给予你更多之前,请原谅我要做一个胆小鬼。

现在,为了明天的工作,我要努力睡了。

晚安,谢骁舟。

做个好梦。

·谢骁舟这一觉睡到了九点。

他醒来时看见室内淡淡的天光,一时还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直到猫爪子挠门的声音传来,他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他坐在满室晨光里,先看了一眼身边早已空荡荡的床铺,再才是感受到了身体上的轻松。

多日忙碌与各种应酬所造成的疲乏一扫而空,这种仿佛每一颗细胞都彻底饱睡一顿然后舒展开来的畅快感,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

这么多年来,他光是能在四点前睡着就已经要感慨一声睡得不错的身体,在和虞浅恩在一起后,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享受。

先是破了在十二点之前睡着的记录,接着不但能在十二点之前睡着,甚至还能一觉睡到九点。

他掀开被子起身,洗了个澡后才开门。

小天狼星扑腾着小短腿跳进来,围着他的裤脚转来转去,喵喵地叫,明显比平常要兴奋许多。

这么高兴干嘛?谢骁舟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你主人都彻底把你送给我了。

Dylan正在往楼上走,见到他下去立刻停住了步伐,问了声早,还多嘴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见您睡懒觉。

谢骁舟哼笑一声,又问: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凌晨快五点的时候。

看着谢骁舟脚步微顿,片刻后才继续往下,Dylan便继续道:我瞧着她还困得很,整个人偏偏倒倒的,我劝她请个假也不肯,说工作要紧。

说话间谢骁舟已经走到了最后几层阶梯,而就在完全下楼,人也已经转过弯来时,他看见了鲜花盛放的窗。

虽然是快五点才走的,但其实四点就起床了。

Dylan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去外边林子里摘了许多草叶树枝,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野花,用光了家里所有的花瓶。

说想给你一扇春天的窗户。

在那扇春天的窗户前,连冰凉已久的壁炉都变得鲜艳而充满活力起来。

一直蔓延到地毯上的枝枝蔓蔓野花野草,迎着窗外蓬勃的日光,燃烧成温暖的火焰,一直延伸到谢骁舟的眼眸里,让他一时间甚至无法再记起那地方原本的模样。

那具无论他看没看过去都总是趴在那里的尸体消失了,停滞了多年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随着风和阳光一起,在挤挤挨挨的花草之中,画出了春天的模样。

而谢骁舟就站在这扇春天的窗前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第六百二十六章 因为无聊虞浅恩这一整天都昏昏欲睡——当然,这仅仅是指在休息时间内,拍摄的时候她还是很精神抖擞的。

用陈锦红的话来说,她天生就是该活在镜头下的人,无论身体有多累,都能在进入镜头的瞬间完全切换成角色本身,让人看不出虞浅恩本人的分毫疲倦来。

·今天的拍摄全都在教室内完成,剧组分别沟通了两个班级,也正是虞浅恩和席听当插班生的两个班。

前些天因为忙着进行其他拍摄,虞浅恩已经有些时候没见过这些同学了,今天虞浅恩穿着校服乍一出现,原本还在晨读的班级顿时就躁动了起来,像是一滴水溅入油锅似的沸腾。

不过好在管晨读的是班主任,很快就将学生们的兴奋劲儿压了下去。

虞浅恩目光扫过他们,对每一个人微笑,最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大约是来自班主任的提前沟通,这几天学生们基本都穿着校服,于是虞浅恩也难得地看见了容钦穿校服的样子。

他看起来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一大早就趴在桌上睡觉,班主任也没有任何要管他的意思。

虞浅恩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抬手将自己的课桌搬起来,按照导演的意思搬到了最角落的位置,也是属于谷雨的位置。

她的动作制造出了不小的动静,但不知道容钦是睡得太沉了还是故作听不见,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安静落座,虞浅恩抬头往前方看了一眼,只见到少年趴着的背影。

她垂下眼睫,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很快进入了拍摄状态。

·为了不影响学生们上课,统筹将教室内的拍摄尽量挤在了两天以内。

最开始几遍学生们还多少有些不自然,总是在上课过程中不断地朝镜头方向看,但次数多了,再加上老师骂得多了,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那些镜头的存在,某些同学甚至还学会了抢戏,偶尔做一些偷吃东西与偷看漫画的举动,王导也都笑呵呵地全部拍了进去。

而虞浅恩还是尽量维持着一条过的极限,在拍摄时状态极好,镜头一关整个人就趴下了。

但即便如此,短暂而宝贵的午休时间里,虞浅恩还是打起精神避开人群,爬上了天台。

推开铁门,她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栏杆上的容钦。

微风吹着他的校服衣角,倒是比以往更像个正常的高中生了。

虞浅恩瞧着他,慢慢往前走去。

你还没忘我们的约定吧?站在少年身边,她轻声提醒。

后者头都没回,只用一种极端厌倦的声音道:我记性还没那么差。

唔。

虞浅恩点了点头,那没事了,我就是来说这个的。

她说完就要走,少年却突然道:你已经很久没去九池了。

嗯?虞浅恩有些莫名,你很想我去吗?……容钦好像很无语,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扭回头去,继续用淡漠的嗓音道,你进度这么慢,真的能达到和我交易的条件吗?进度慢怎么了?虞浅恩挑了挑眉,看不起我?她收回踏出去的脚步,重新站到他身边:进度慢又怎么样?我又不能把工作和生活全都放一边,只抓着九池不放。

顿了顿,她神思出走了一秒,片刻才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虽然九池的事也很重要,但它之所以重要,本来就是因为我想守护我现在的生活和工作……所以,我总不能本末倒置吧?她转头看着容钦,少年也转头看了她一眼。

像是在分辨她眼中的神色,两秒后他收回视线,沉默片刻后说:你和之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不知道。

少年又不耐烦起来。

脾气真坏。

虞浅恩撇撇嘴,却又很大度地说,有变化不是好事吗?因为我身边有值得我去改变的人。

这一次容钦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你说得对,这是好事。

虞浅恩看了他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会遇到的。

别看你现在一副世界毁灭都跟你无关的样子,等你遇到你喜欢的姑娘……嗯,或者男孩儿的时候,你肯定也会跟我一样,往好的方向变化的。

……容钦一言难尽地瞅了她一眼,得到一个多少带着些得意的灿烂笑容。

容钦:……那就下次再见啦。

少女冲他挥了挥手,迈着两条痊愈的腿,大步往门外走去了。

就在快要走出铁门的时候,容钦突然又说话了。

把你的卡给我。

……虞浅恩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确定自己刚才并没有听错。

有些迷惑又有些不相信地转头看来:你说什么?把你的卡,给我。

少年还是不回头,我给你升级。

……虞浅恩猛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她大步冲到了少年面前:你认真的?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容钦转头看她,但只有这一次机会。

虞浅恩几乎是呼吸停滞地怔忪了好几秒,才很快地从兜里摸出了那张随身携带的卡。

在即将交给少年时她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交过去了。

看着少年神情平淡地接过那张卡,随手揣进衣兜里,她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她忍不住担心起来,照你说的,这张卡要升级应该很难,需要有各种资质和证明,你想偷偷作弊帮我升级,肯定会有风险吧?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容钦笑了一下,转头来看着她,你就不怕我转头就把卡给人了?或者干脆不还你了?你不敢,我随时可以找到你。

虞浅恩倒是很现实,而且再不济,我还可以直接去找那个人,你会完蛋的。

容钦又笑了一下:你说得很对。

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虞浅恩是真的好奇,冒着风险也要这样帮我。

容钦转回头去,他侧脸镀着一层淡淡的天光,方才那点笑意全都隐退了,添了几分疏离的淡漠。

在半晌那个的等待后,他才终于开了口:大概是,太无聊了。

虞浅恩听见少年平静得好似一潭死水的嗓音:因为太没意思,所以想找点事做而已。

第六百二十七章 我们不是soulmate吗?因为没意思,所以想找点事做而已。

回想这句话的时候,虞浅恩正在洗第七次手。

她有些心不在焉,手指都搓红了自己也没发现,还是席听提醒了一句再搓要破皮了,她才回过神来,关掉了水龙头。

席听也是来洗手的,两人很快便肩并肩回去了。

你今天也洗了太多次手了。

两人在路上闲聊。

不是我洗。

虞浅恩道,是谷雨洗的。

席听:……他转头看了眼少女一本正经的脸:好吧,为什么谷雨要洗这么多次手?因为她老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

虞浅恩眼神暗了几分,猪肉猪血的味道。

她转头看向席听:你没发现谷雨很爱干净吗?就算再旧再破的鞋子或者衣服,她都总是洗得特别干净。

席听闻言一怔,片刻后才道所以你身上老有一股洗衣粉的香味?虞浅恩点了点头,又强调:是谷雨身上总有股洗衣粉的味道。

行行行,是谷雨。

走了片刻,席听又说,其实前期看不出谷雨是个自卑的女孩儿,她面对谢惊蛰的时候从来不怯场,反而总是显得很高冷,偶尔还凶巴巴的。

她的自卑本来就从不针对具体的人,她的自卑来自于自己和家庭,针对的是整个世界,或者说是所有正当青春的同龄人们。

虞浅恩道,所以当具体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与她相处的时候,她反而没什么感觉——直到她喜欢上谢惊蛰。

……席听沉思了许久,直到人渐渐躲起来,导演的身影也清晰可见之时,他才转头对虞浅恩道:能给我看看你写的人物小传吗?不等虞浅恩说话他就道:别说你没写,我都看见了。

……我没说我没写,但是我不给你看,不行吗?虞浅恩翻了个白眼,而且就算给你看了你也看不懂,我的字很丑而且又很意识流。

为什么不给看?席听堵在她面前,略皱着眉道,我用谢惊蛰的人物小传跟你交换行不行?为什么非要交换?因为我们是情侣啊,我们作为彼此相爱的恋人,难道不该用这种方式去更贴合彼此的心,由此达成‘全世界只有我们互相理解’的效果吗?我们不是soulmate吗?……这一波声音不小,虞浅恩转头就看见好多工作人员正在往这边看,她顿时头都大了,赶紧双手挡在脸颊边,睁大眼睛瞪着席听:你给我好好说话!什么叫我们是恋人?是谷雨和谢惊蛰是恋人!我不就这个意思吗?席听一脸你莫名其妙的表情。

可是你不说清楚别人就会误会啊!还什么soulmate!麻烦你加上角色前缀好吗?!这个我说的可不是角色。

席听一脸理所当然,不用谈角色,我们俩不也是soulmate吗?虞浅恩:……在四周越来越微妙的目光里,席听还丝毫不觉地循循善诱:咱们之前拍长生诀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很欣赏彼此了吗?还定下了要一起进步一起并肩的约定,所以啊,为了演技的进步,为了作品的更加完美,互相交换一下人物小传不是应该的吗?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虞浅恩已经完全麻了,不等席听说完她便转身就走。

席听一路追到了虞浅恩的休息区,一路上听到他说话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都发出了憋笑的声音。

唯独不远处的王导,听到他的嘚啵后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虞浅恩:……她在躺椅上坐下来,仰头用剧本盖住了自己的脸,还顺手抓住了席某人准备悄悄翻看的笔记本。

你好小气。

席听微微皱眉,很认真地谴责她。

虞浅恩沉默良久,猛地掀开剧本,坐直身体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和我交换人物小传,都是因为你想要在更了解谷雨这个人物的情况下,发挥出更好的更完美的表演,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

她认真道:两个主角,尤其是两个要谈恋爱的主角之间,比起百分百的互相了解,神秘感才是最重要的。

就好像人往往会对自己无比了解的东西失去兴趣,却会对始终保持着神秘的东西持续性的投入关注与好奇。

谢惊蛰和谷雨之间就应该如此。

虞浅恩眼神非常坚定,比起了解,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彼此理解,谷雨大概知道谢惊蛰在高压家庭中的不快乐,谢惊蛰也大概明白谷雨在长久的忽视下产生的自厌与冷漠,可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家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又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常生活,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心疼彼此,理解彼此——他们并不需要太了解对方,只要理解对方就够了。

……这一大通输出,将柳雁都引过来了。

她在一旁边听边频频点头,被输出的对象席听却一直没能反应过来似的,半晌才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虞浅恩: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是吧?虞浅恩总算松了口气,她椅背上靠去,语气也轻松起来:你看你,一看就知道是个爱情白痴,什么都不懂。

问题就在这里。

席听语气也很古怪,眼睛如同两个聚焦的镜头牢牢抓着她,无比警惕地问,你明明年纪比我小,怎么却好像很有恋爱心得的样子?虞浅恩:……席听顿时转头看向一旁的陈锦红:你老板是不是谈恋爱了?陈锦红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窗外事。

席听得不到答案就又回头逼视虞浅恩。

虞浅恩:……虞浅恩立刻装死,又把剧本盖在了脸上,席听伸手来抢,两人顿时就闹了起来。

一时间片场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唯独角落里的虞迟婳,只往这边冷冷望了一眼,便低下头去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一辆普普通通的自行车上,有个身高腿长穿着外卖制服,戴着帽子眼镜,还长着胡子的男人,正远远看着与同事玩闹中的虞浅恩,许久都没有动弹。

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看来她在这个剧组混得挺开的。

同样乔装打扮了一番,穿着另一家外卖制服的王茂也一起看着那个方向,多少有几分阴阳怪气地道,之前在玫瑰剧组她可不是这样的,话又少人又高冷,都没见她笑过几次。

前面那个外卖员没有说话,王茂想了想,又问:还要去看她吗?去。

男人嗓音很低地说,等餐车到了再混进去。

他语气没有丝毫被打击到的低落,平静又有几分轻松,也不管身后王茂的反应,很快就骑着车往角落里去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刺眼虞迟婳心情很糟糕。

片场里虞浅恩和席听打成一团,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动静不断传过来,顿时让她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上一层楼。

可她却分不出时间与精力去参与进去,不管是给虞浅恩添堵还是去接近席听,这些原本对她来说很乐意去干的事,现在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她正低着头给自己的经纪人发消息,话题重点基本都围绕着最近甚嚣尘上的黑料。

说来她也十分莫名,眼看着经纪人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得罪了谁,她险些忍无可忍地直接将手机砸出来。

但最终还是那边的笑声让她清醒过来,闭眼深吸了几次,才继续跟对方交流下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吗?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律师函发出去,让那些造谣的人得到该有的惩罚,杀鸡儆猴不会吗?我都催了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还没有办好?】这一次经纪人没有立刻回消息,而是很快打了个电话过来。

虞迟婳眉头皱得死紧,往片场看了一眼,拿着手机起身走到角落里去了。

·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干吗?刚接起电话,经纪人的声音便分外暴躁地响了起来,我甚至都去了一趟警局!但是人家根据实名查出来的都是山村里农民的身份证!那又怎么样?虞迟婳神情平淡,说话却有几分咬牙切齿,查到什么就是什么!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经纪人说,这些身份证号明显就是专门被人买过来黑你的,那些农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造谣者!所以我说,那又怎么样?!虞迟婳终于忍不住加重了语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杀鸡儆猴,是让人付出代价——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犯人,只要让观众看到后果就够了!你是不是疯了?经纪人的语气不可思议,你以为观众是傻子吗?他们会猜不出来吗?他们会相信一个乡下根本就不会上网的农民能做出造谣你的事吗?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虞迟婳极不耐烦地说,难道我们还要特意把农民的身份说出来?这样风险太大了。

经纪人也很焦躁,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你到底得罪了谁,看看能不能去让人高抬贵手放过你——这也太来势汹汹了,再这么持续下去,你的名声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虞迟婳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她闭上眼睛,正想要说什么,脑海里却闪过了虞浅恩的笑脸,而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那天在停车场,林半月漠然俯视她的样子,还有那句不像话的警告。

她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半晌后才愣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策划这一切的人,是林半月呢?谁?经纪人明显懵了一会儿,才道,林半月?林氏集团的那个林半月?对。

……经纪人无声许久,最后发出了匪夷所思又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怎么会惹到她了?你疯了吗?!我也不确定,但我暂时只能想到她。

虞迟婳眼神阴沉,她之前说过要让我完蛋,我以为她只是开玩笑的。

她从来不和不熟的人开玩笑!经纪人听起来要崩溃了,林半月从小就在鸦海横行霸道,就是上流圈子都没人敢惹她,别说娱乐圈里的明星了,她前几年因为一点口角直接开车把薛家的儿子撞成了重伤,最后连句道歉都没有——那可是以涉黑起家的薛家!最后她也都屁事儿没有,依旧风风光光的。

经纪人似乎已经要绝望了:你是怎么敢惹她的?人家光是用钱就能砸死一堆人了,更别说让你完蛋这么简单的事。

……虞迟婳手指微紧,眼瞳也缩了缩,她凭什么这么横?就凭人家是林方西的女儿。

经纪人冷笑一声,投胎投得好,出生就在罗马,哪里是你比得上的?经纪人冷嘲热讽完毕,又开始苦口婆心道:我现在不管你是怎么惹到她的,只要你还想在这个圈子继续混下去,就想办法去跟她道歉,让她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不可能。

虞迟婳想也没想地道,她是为了虞浅恩才这么对付我的。

那不是更好吗!你去找虞浅恩啊!经纪人说,虞浅恩不是你养母的女儿吗?你天天一口一个姐姐的,我看她也还没跟你彻底撕破脸皮。

她一副很了解的样子:我最清楚这种人了,他们一向面子大过天,发生任何事都会寻求表面上的体面和平和,只要你真的愿意找她帮忙,说不定根本就不需要说什么卑微的话,她光是为了面子就会无法拒绝你了。

经纪人循循善诱:你想想看,如果能让她一边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又一边不得不为了面子而去帮你说话,岂不是比直接撕破脸更爽吗?虞迟婳:……她一时间无言以对,却不是因为恍然大悟,而是因为觉得好笑。

视线不由自主转向更远处的角落,虞浅恩和席听的打闹似乎已经停下来了,她正一个人靠在哪里喝水,看起来漫不经心的。

这么无声地看了几秒之后,那边的人很快有所察觉,倏然侧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距离很远,虞迟婳认不清她的眼神。

可她能感觉到,那是非常冰凉,非常漫不经心的目光,就像扫过一只蚂蚁那样,不带任何情绪与感情。

她收回视线,阴沉地笑了笑:你想多了。

她对电话里道:需要体面这一点——只是她外表给你们的错觉而已。

事实上,她从小就是个把没脸没皮当成习惯的垃圾。

我不会去找虞浅恩的。

虞迟婳声音冷下来,我会找我哥帮忙,你先多找一些水军下场,别的事暂时不用管了。

她挂了电话,回到位置上闭着眼睛平心静气了很久,才重新扬起往日的笑脸,起身打算往导演那边走去。

才刚迈出一半的步伐,她眼前突然驶过了一辆自行车,瞳孔里映出一张莫名熟悉的长着胡子的侧脸后,又来了一辆、两辆、一共三辆高大的货车。

货车就停在片场的空地里,然后有穿着外卖制服的男人,领着几个搬运工,开始谢谢续续地往下搬东西。

那边的工作人员碰头交接了一下后,一声惊喜而兴奋的大叫顿时传遍了全场。

浅恩粉丝请客,请全剧组吃自助餐啦!欢呼声顿时如海洋,而虞迟婳看到被众星拱月的虞浅恩从椅子上坐起来,一脸懵逼地四处张望的样子。

十分天真,十分漂亮,十分单纯。

但看在她眼里,却如此的傲慢,如此的高高在上,如此的刺眼。

刺眼到,让人快要无法忍受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暗中探班说是粉丝送的餐车。

陈锦红也有些疑惑,还有些警惕,可是我们一向都是拒绝粉丝应援的,你那些粉丝站基本都是散粉,哪来的能量沟通剧组送餐车进来啊?陈锦红都懵逼,虞浅恩只会更懵逼。

没等她说话,陈锦红已经朝热闹的人群中走去了,虞浅恩瞧着她的背影,又转移视线看向那些正在往外搬餐车和桌子的外卖员,她挠了挠头,一边觉得纳闷一边又有点新奇,正想要起身过去看看的时候,突然就见一个穿黄色制服的外卖员正提着一个食盒径直向他走来。

其实现场好多个穿制服的外卖员,按理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虞浅恩一眼望去,就是下意识地锁定了他。

盯着人看了好几秒后,她才隐约察觉,这男人好像长得有点太高,身材也有点太好了,穿着肥大的制服背心都挡不住宽肩窄腰的好线条。

她瞄了一眼后立马收回视线,内心对谢老师说了声我只是不小心瞄了一眼,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站了起来。

才走出两步,那个外卖员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恰好拦住她的去路。

虞浅恩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男人低垂的帽檐:那个,你能让……话没说完,那只一直被外卖员提在手里的食盒突然被举到了她面前,然后盒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打开,露出了里面装盘精致的几块小点心,每一个都做成花的形状,看着精致极了。

可虞浅恩的视线完全没有落在食盒里,她眼睛追着那只刚刚用来打开食盒的手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给你的。

刻意放得低沉的嗓音在面前响起,一本正经地道,是顾客特意嘱咐过,必须要送到虞小姐本人手上。

虞浅恩:……眼看着那只手又要把盖子盖回去,虞浅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片刻的沉默后,外卖员笑起来,低声问:虞小姐这是想做什么?!!!虞浅恩猛地抬头,男人也正好稍稍扬起了下巴,帽檐下露出来半张线条完美的脸。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嘘。

男人竖了竖食指,我只是一个外卖员而已。

他含着笑将食盒交到虞浅恩手里,却没急着走,而是从宽大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本子,连带着一支圆珠笔,一起递给虞浅恩,道:不过除了外卖员之外,我还是虞小姐您的粉丝,看在好不容易才遇到的份儿上,您能给您的小粉丝签个名吗?虞浅恩:……好像有满腔情绪堵在胸口,又惊喜又惊吓又害羞又有点得意,还有些装模作样的脾气。

可现场人太多了,她不好表现出特殊来。

尤其是不远处的副导演看到这一幕,还在远远地对着他们调侃:不错啊浅恩,各种意义上的粉丝送餐车……你还不赶紧给人家一个签名?虞浅恩:……各方笑声里她手忙脚乱地接过了纸笔,还在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瞪了外卖员一眼,这才匆匆在内页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工工整整的,看着有几分幼稚。

写完后虞浅恩自己端详一下,有点不满意,又在旁边画了几朵小花花,这才把本子还给外卖员。

好了。

她眼神飘了一下,谢谢你的喜欢和支持,我以后会继续努力的。

我当然相信你。

外卖员就像一个真正的小粉丝那样,在帽檐下笑得茶色眼眸都微微眯了起来,浅恩一定会成为最棒的演员。

虞浅恩眼神又开始乱飘:那,那再见了,谢谢你来送餐车。

不谢,是我该做的。

他把食盒交到虞浅恩手上,继续笑着说,毕竟我得到的报酬很丰厚,连昨晚睡觉都睡得比以前香百倍。

虞浅恩:……耳根子开始有些发热了,她没办法再在众目睽睽下听他说这些,赶紧敷衍地摆了摆手表示道别,就转身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余光里,那外卖员还对着这个方向十分绅士地弯了弯腰,这才转身又走向了货车,继续去搬东西了。

虞浅恩暗搓搓关注着他,这时才发现,这人真的是演什么像什么。

分明只要一直盯着他看,就能察觉到男人身上那种区别于其他所有人的优雅与贵气,可现场就是没有任何人特别注意到他,虞浅恩甚至看到统筹在招呼他帮忙搬一个东西,而外卖员也真的很勤快地就上去帮忙了,简直不要太自然,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而虞浅恩就只好:……她坐在位置上,一边不停地往那边看,一边打开食盒开始吃那些小花点心。

不知道是哪个店的,味道非常不错,清爽微甜的味道,甚至还带着点自然的花香,虞浅恩两口一个,很快就把几个点心吃光了。

那边的外卖员也差不多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片场已经被自助餐桌填补了许多空位,那些银色的盖子一打开,各种食物的香味顿时便弥漫了全场。

工作人员纷纷喜笑颜开,连导演和编剧都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而在这一顿晚餐正式开始之前,统筹还拍了两下手掌,整了个活儿:各位,这可是御珍坊的中餐,和七色的甜点,平常自己半年都未必吃得上一次的大餐,这次都是托了我们女主角虞浅恩的福才吃到的,我们可不得该感谢一下人家?他嗓门非常大,话音落下就引来了一阵哄笑,和一连串的是是是!说得对!而虞浅恩在不远处整个人都已经听懵了。

直到统筹比了个三二一,然后指挥大家一起,巨大声巨统一地喊了一句谢谢浅恩!虞浅恩:……虞浅恩饭也不吃了,直接躺倒在椅子上,拿着剧本盖住脸装死。

哄笑声四起,远处完成工作的外卖员抬了抬帽檐,看着那个在笑声中装死的身影,微微弯起了唇角。

几分钟后,他一个转身,突然正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一个趔趄没站稳,向后坐倒在了地上,不等被人看清帽檐下的脸,男人飞快地捞起下巴上的口罩戴好了,这才对摔倒的人礼貌地伸出手:你还好吗?第六百三十章 幽会哦被撞的人是虞迟婳,她没接外卖员伸来的手,眉头皱得死紧地自己站起来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抬头时眼神极冷,却又在触及到人的瞬间扯出了一点笑容。

没关系,是我没看到你。

哪里哪里,是我的错。

外卖员动作十分自然地对她弯了弯腰,往旁边让开了一点。

虞迟婳淡淡扫他一眼,正要从他面前走过,却又停下来,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笑着问道:我刚刚看到,你给我姐姐送了东西——你是她粉丝是吗?帽檐下,外卖员的眉梢微微挑了挑,不动声色地摆出了不好意思的模样,声音也压得很低:是,我是虞小姐的影迷。

虞迟婳神情微妙地抬眉,片刻后又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嗓音清甜:我也姓虞,你这样说倒是容易让人误会,都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谁了。

……外卖员无言片刻,下次会注意的,我说的是浅恩小姐。

说完他便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望着男人的背影,虞迟婳脸上的笑一点点退下来,又逐渐换成了疑虑:原来他这么高?怎么看着背影,总觉得气质有点特殊呢?·这边的小小冲突虞浅恩当然看见了,她原本第一时间就想冲过,去却被察觉不对的陈锦红死死拦住。

你还嫌我们剧组事儿不够多是不是?陈锦红说她,他要是正大光明来探班也就算了,结果人不但偷偷摸摸来,还以粉丝的名义这么大手笔地给你搞应援,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观众你们之间有问题吗?!你俩现在可不是公开的好时机!这一声低喝才总算是把虞浅恩劝住了,她想起还没解决的某些事,以及某个人,只好勉强偃旗息鼓。

被陈锦红按着坐下来后,虞浅恩便眼神冰冷地死死盯着那边,直至看着谢骁舟走开才稍微放松下来。

喂!突然的招呼把虞浅恩吓了一跳,不等转头她的脸颊上便被贴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转头一看,是一支剔透漂亮的冰棍。

顺着冰棍看去,是席听那张带着坏笑的脸。

虞浅恩翻了个白眼,把冰棍一把夺过来,飞速拆开并咬了一口。

席听撇了撇嘴在她旁边坐下来,一双大长腿懒洋洋地支出去,还靠到了她这边,占了好宽的底盘。

虞浅恩看得心烦,一个膝盖顶过去,把人顶得嘶地一声飞快收回了腿。

你搞什么?心情不好啊?席听倒是非常敏感,看了她一眼后突然来劲儿了,诶,你干嘛心情不好?粉丝都这么大手笔给应援了,我都还没见过我粉丝这个等级的应援呢。

那不是很正常吗?虞浅恩又翻了个白眼,我比较大牌好不好?不就是比我先一步演了电影吗?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超过你。

席听没骨头一样靠着躺椅,话却说得很有骨气,咱俩一定会并肩同行,成为新生代的双子星的。

你少胡说八道坏我清誉!虞浅恩怒而转头,见陈锦红也拿了个冰棍走过来,直接伸手抢过,狠狠一把塞进了席听说个不停的嘴巴里,你自己去当独孤求败吧!我才不跟你搞什么双子星!也不是你的soulmate!她气冲冲地站起身,往厕所方向走了,留下席听在原地咬着那只冰棍,发了半晌的呆,才转头去看重新去取了冰棍回来的陈锦红,迷惑道:你老板什么情况?她便秘了吗?这么大火气。

陈锦红:……经纪人心情复杂地看了席听一眼,心说你这种单身狗怎么会懂热恋中的小情侣,那可是全身心都在对方身上,怎么荣得了自己或对方的名字和另一个人摆在一起,更别说你居然还想跟她当soulmate了。

陈姐想了想,最后为了席听的生命安全,以及虞浅恩的心情考虑,最终还是犹豫着,隐晦地跟席听小声说:你……没谈过恋爱吧?啊?席听茫然的表情对上陈锦红复杂而意味深长的眼神,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立马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她居然?嘘嘘嘘嘘……陈锦红赶紧一边左看右看一边竖起手指比出了噤声的手势,就差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了。

而在席听震惊的表情里,她最后还要飘着眼神道: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席听:……梦想着和虞浅恩一起做影坛的雌雄双煞啊不,男女紫薇星的席听听哥,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里,猝不及防地心碎了。

·虞浅恩最后在通往厕所的林子里找到了谢骁舟。

男人还是穿着那身外卖员的衣服,她过去时他正靠着一颗竹子,一条腿随意踩在身后的树干上,低着头看手机,整个侧影看起来舒展修长,不需要看脸也知道是个顶级帅哥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抬起下巴,低低的帽檐下露出他半张脸,眼睛看到虞浅恩时,他嘴角便已经无声勾了起来,像是早知道她会来一般的自然。

浅恩小姐。

他歪了下头,这么巧,又碰上了?是啊。

虞浅恩在找到他之前还有些郁卒的心情,几乎是瞬间就转化成了开心。

她慢慢走上前,嘴角忍着笑,却又死死抿住:刚刚看到你好像把剧组的同事撞到了,想来关心一下。

那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同事?外卖员站直了身体,向后踩的脚也放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拔高了许多,略低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虞浅恩,他笑意很深,难道是怕我这个粉丝给你惹麻烦吗?……女明星虞浅恩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是啊是啊,我怕你毁我清誉啊,到时候网上有新闻说虞浅恩粉丝在剧组欺负同组女演员怎么办?大家都会骂我的。

那……外卖员冥思苦想,如果真有这种事,我就干脆说我是别人的粉丝怎么样?比如说我是席听的粉丝?不行!少女立马扑上来,捂住了他乱说话的嘴,就算真的惹麻烦了,你也只能说是我的粉丝。

男人被捂着嘴,就乖乖地不说话了,只拿帽子下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睛瞧着她。

虞浅恩被看得渐渐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讪讪收回手: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

那你早上还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

谢骁舟神态自然,视线往四周睃了一圈,伸手牵住了她,往路边深处走了走。

虞浅恩鼓着嘴跟上,脚步却有些雀跃,一踮一踮的,是难得的快乐孩子气。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深处走,便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最近几天身体状况不太好,胃肠炎犯了,只能保持一更,明天尽量恢复)第六百三十一章 充电中竹林里边有个小亭子,亭子外还有石桌石凳和石椅,之前席听有在这里拍过戏,之后虞浅恩也会来这儿拍。

虞浅恩心不在焉地想着,眼前的人已经停下来了。

他在石凳上坐下,又把少女给拉了过去。

虞浅恩就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有些迷惑地问:做什么?不做什么。

谢骁舟说,休息时间么,我看你在片场也没法休息,不如在这里坐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哦。

虞浅恩将信将疑,却并不去旁边坐下,而是低头看着男人仰起来的脸,瞧着那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半晌越看越不顺眼,干脆伸手把他的帽子给摘了。

谢骁舟也不制止,只笑着说:不怕被人看见啊?这问题不该问你吗?都这么大胆地跑这儿来了,要是被狗仔拍到了怎么办?那就没办法了。

谢骁舟耸了耸肩,只能承认我在和你交往了。

那敢情好,那我是不是该主动牵着你的手走出去让他们拍啊?随你啊,主动权都在你手上。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会儿,谢骁舟见这人还是没有任何要坐下来的意思,便问道:不困吗?本来是有点困的,但看到你就精神了。

那我岂不是不该来?倒也没有。

虞浅恩浅头晃脑道,我们年轻人就算熬几个通宵也不碍事的,精神得很。

可你都有黑眼圈了。

男人抬手,指尖在少女的眼皮底下抚了一下。

虞浅恩愣了一下,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不应当,我这样天生丽质的人怎么会长黑眼圈。

谢骁舟嘴角弯起来,凝着她慢慢从指缝里露出来的眼睛,晃了晃她的手:不能这样长期熬下去,在片场也要学会偷时间睡觉,你本来身体就不太好。

听他语气认真,虞浅恩总算老老实实答了一声。

哦。

她说着便当真乖乖走到另一个石凳边坐下了,然后干脆趴在桌上,一手依旧和谢骁舟牵着手,另一只手则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我大概还有八分钟时间。

卡这么紧?我怕有人来嘛。

她说着,放下手机,用手背垫在脸下,眼睛静静地凝视着男人的脸。

看我做什么?谢骁舟说,还伸出手来挡了一下,闭上眼睛才算休息。

看着你才算休息呢。

虞浅恩笑起来,你把手放下,看一眼就能充电一个小时。

谢骁舟:……男人叹了口气,真的把手放下了。

虞浅恩又问他:为什么叹气?不喜欢我这么说吗?我专程订了餐车,还给自己化了妆准备了外卖员制服赶来,本想让你开心一下,可结果还是你给的开心更多。

是吗?虞浅恩很高兴的样子,你很开心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我这个样子就已经是很开心了。

谢骁舟指了指自己的脸,在这地方也不好大笑,容易引来注意。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你大笑啊?虞浅恩问,这次的笑能存着,下次给我看吗?能。

谢骁舟很干脆地答应,什么时候你心情不好了,我就笑给你听。

虞浅恩看着他,笑容一点一点泛滥,直至眼睛里都满是涟漪晃荡的水。

头顶是淡淡的夕阳颜色,一层浅浅的橙黄,落在那些簌簌抖动的竹叶尖梢,瞧着很像是一幅随意染就的画。

虞浅恩在这画中凝视着面前男人的面容,从他柔软的黑发,看到漂亮的眼睛,再到挺拔的鼻梁,与精致优美的嘴唇,看着看着当真觉得自己的疲乏都得到了缓解。

似乎并不需要说话,她就这样偏着头趴在桌上与坐直的他互相看着瞧着,直至掌心的温度都融合相契,八分钟也快到了,虞浅恩才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

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看了谢骁舟一眼,男人自然而然地松开她的手。

虞浅恩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但当真被松开的时候,却又被掌心瞬间的空落搞得心里也空了一下。

她站起来,走到谢骁舟面前,与他面对面的,低着头问他:你以后还会来吗?’会吧。

还是突袭?不一定。

谢骁舟说,看我安排。

好霸道啊。

我本来就是这么霸道的。

以前倒是看不出来。

虞浅恩撇了撇嘴。

以前我们关系还不是这样的。

谢骁舟笑,眉眼间却又似乎有点发愁,等以后你发现我越来越霸道怎么办?我感觉我很难改的。

没关系。

虞浅恩扬眉说,其实我在某些方面也挺霸道的,咱俩可以互相包容互相改变。

是吗?是啊,不是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互相掰毛病或者彼此同化的过程嘛。

那如果最后我们发现都改变不了彼此呢?谢骁舟似笑非笑,如果有一天你很讨厌我的霸道却又改变不了我呢?虞浅恩怔了一下,她总觉得谢骁舟这句话说得别有深意,仔细去看他表情却又看不出认真,只好想了想后,认真道,我不会讨厌你的——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但如果真的是你错了,我会努力让你改过来的,或者大不了和你大吵一顿大打一架,消气了就没事了。

再说了……虞浅恩眼神飘忽,谁知道以后到底是你气我还是我气你呢,其实我也是个很不擅长改错的人。

谢骁舟笑了笑,抬高手臂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虞浅恩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刚踏出一步却又停住,她猛地转过身来,看到谢骁舟已经把棒球帽又戴上了,正一边正帽檐一边仰起头来看她:怎么了?没。

虞浅恩不知道在看哪里,语气也飘忽着,我就是觉得,有点想,多充一点电,毕竟我昨晚真的没睡够。

她越说越一本正经。

谢骁舟眉梢一抬,眼睛瞅着她,似乎根本不需要她仔细解释就知道了她是什么意思。

虞浅恩眼神左飘右飘就是不看他,脚下却一点点蹭得越来越近,直至完全站到他的身前。

谢骁舟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舒展身体靠在身后的石桌上,干脆地仰起头来,还闭上了眼睛,一副等待一亲芳泽的样子。

虞浅恩看得色心大起,心底砰砰的跳着,耳根腾腾的热着,最后却很轻地低下头去,只在男人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第六百三十二章 把柄唇瓣与唇瓣的柔软触感才刚刚传来,她便已经起身了,随后就像被什么刺到一样,赶紧转身溜之大吉,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谢骁舟半晌才睁开眼睛,远远看着那已经只剩下一抹线的背影,他抬手摸了摸嘴唇,嘴唇微弯地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片刻后才站起来往外走去。

而直到他们俩的身影都消失在竹林里,林子深处某块假山石后才冒出来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是虞迟婳。

她从石头后面走出来,两眼发直,怔怔地看着那张石桌,半晌才举起手机,看了一眼自己刚才震惊下拍下来的照片。

因为距离太远,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冒头,只好伸出一只手机拍了几张。

可即便如此,照片上虞浅恩的侧脸也清清楚楚,她低头亲吻那个男人的背影更是无需质疑的亲昵。

虞迟婳盯着这张照片,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她几乎要大笑出声,只又将屏幕往前滑,将前面几张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希望能更清楚得看到那个外卖员的脸——最好要是个丑男,不,其实丑不丑都无所谓,端看他那身黄色制服,就足以让虞浅恩跌落神坛了。

因此,在发现前面几张都没有拍清男人的面容时,虞迟婳也依旧没有太过失落。

反复看着这几张照片,虞迟婳险些要大笑出声,这些天以来的郁卒到了此刻可以说是全部都消散一空了。

她的经纪人一直都在期盼能有个新的大新闻,将她这些天连续不断的黑料全都盖过去——这不大新闻就来了吗?堂堂虞影后的亲女儿,出道作就是名导女主,搭档还是影坛封神的谢骁舟,被誉为新一代紫微星降世,星二代之光,被寄托了无数影迷和观众期望和喜爱的虞浅恩,居然在拍电影的片场和男人卿卿我我,而且对象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卖员!这简直太可笑了!不管是在事业刚开始时就秘密谈恋爱,还是恋爱对象是个外卖员,随便一样拿出来都是值得上十条热搜,被观众影迷们大批特批的新闻。

想到虞浅恩被黑料缠身的样子,虞迟婳几乎此刻就要忍不住将照片发给那些营销号了。

但她最后还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忍耐下来了——这么重要的照片,她得留着,在最重要,在她最风光的时候放出来。

不,不对,她应该用这些照片去换取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虞迟婳突然冷静下来。

比起和虞浅恩斗气,她自己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想起这些天自己满天飞的黑料,虞迟婳的眼神慢慢沉淀下来。

今晚没戏,虞迟婳就干脆在石桌边坐下来,不过没坐多久,她便又突然站起身,匆匆往林子外去了。

·难得这么丰盛的晚餐,众人今晚的吃饭速度便都慢了许多,于是虞浅恩便很后悔自己没有和谢老师多待一段时间。

不过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下来。

她坐下没两分钟,那边穿着制服的外卖员果然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又重新戴上了帽子口罩,这会儿正和剧组负责人说着什么,看起来似乎是打算打道回府了。

虞浅恩举着剧本,眼神恋恋不舍地追着他,一旁的陈锦红简直快没眼看,怕被人发现还扯了扯她提醒:你注意点影象,这里人多眼杂的。

哦。

虞浅恩皱了皱鼻子,收回了目光。

不过只一秒,她便又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吸引了回去。

定睛看清以后,她的眼神一下变得犀利起来。

虞迟婳?她望着那女人出来的方向,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而当看到虞迟婳随手在餐车上拿了盘东西,脚步不停地追上前面的外卖员时,虞浅恩一下就坐不住了。

她想干什么?没等踏出一步,她就被陈锦红眼疾手快地再次按了回去,还顺道被挡住了视线。

你管她干什么?陈锦红对她低声道,你还怕那家伙被欺负不成?谁知道呢?虞浅恩眉头皱得死紧,你不了解虞迟婳,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我看你才是不了解谢骁舟。

陈锦红依旧按着她,低着头对她说,你搞清楚,他不只是演艺界里人人称赞的老干部,他还是谢氏这么大个集团的老大,是从小就受着精英培养,还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

你以为他什么人对付不了?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虞迟婳?虞浅恩怔了一下,眉头却还是死死皱着,抬起头时目光也很不赞同:你真的不懂。

她再次重复:虞迟婳年纪很小就敢害死人了。

你也不懂。

陈锦红不为所动,你男朋友……她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虞浅恩:……不赞同的眼神变成了尖锐与谴责:你胡说什么呢?……陈锦红无言,她转头看了一眼,见那边已经没有了那个高大外卖员和虞迟婳的身影,虞浅恩也不像是要继续冲出去的样子,这才松开了她的肩膀,在旁边坐下来,行,就当我是在胡说好了。

总之,只要虞迟婳不至于带枪或者带刀杀人,谢骁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不对,应该是,就算她带着刀要杀人,你男朋友也会没事的。

陈锦红十分笃定且轻松地说,他可是很能打的。

……虞浅恩一时间眼神复杂,是吗?但我担心的不是虞迟婳会打他。

她说,我担心的是虞迟婳发现了我们的把柄,会去威胁他。

不。

她突然猛地握紧了拳头,神情恨恨的,我是恶心虞迟婳出现在他面前!会脏了他的眼睛!……陈锦红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问道,在你心里,你男朋友到底是什么样不惹尘埃飘飘欲仙的无害形象啊?如果全世界只剩一个好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男朋友。

——虞浅恩如此笃定道。

陈锦红:……算了,她什么都不想说了,继续下去只会让自己彻底心梗而已。

陈经纪人自我放弃地把头撞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而另一边,被认为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好人的谢先生,才刚把钥匙插进电动车的锁孔里,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车把手。

谢骁舟动作一顿,下一秒,一只亮着的手机便被举到了他面前。

屏幕上,虞浅恩弯腰亲吻他的背影清晰可见。

谢骁舟:……他放开车钥匙,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前不久才见过,还被他撞倒过的,虞浅恩的便宜妹妹,虞迟婳。

样貌清秀的少女举着手机对他晃了晃,笑意清甜:能和我聊聊吗,先生?第六百三十三章 演技天际有夕阳漫天,男人背对着那片灿灿光芒,帽檐下仅露的眉眼便显得尤其深邃精致,一笔一画都像是细细描摹过的。

这样的眉眼落入虞迟婳眼里,让她眼皮略微跳了一下,随即却又不那么意外了——这么一个外卖员,能被虞浅恩看上,想来长得好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继续对着男人微笑。

而在那一顿之后,男人果真也放下了捏着钥匙的手,抬眼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你想聊什么?看来你知道我是谁?虞迟婳笑了笑,左右看了看,这里是片场附近的停车场,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两个。

她抬起手捂住半张脸: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也该知道在这里和我聊天并不合适,我的保姆车就在那边,你跟我来吧。

说完她也不等外卖员回答,转身就走了。

外卖小哥:……他心情有点微妙,但想到那张照片,还是起身从电动车上下来,跟着对方走了。

·这是一辆配置十分顶级的保姆车,估计比虞浅恩那辆还要好,车厢很大,是对坐式的,正好叫两人能相对而坐,看见彼此的表情——可男人上车后也并没有取下自己的口罩和帽子,虞迟婳看了他好一会热也没发现他有要取帽子的意思。

不由得笑了出来,虞迟婳却点了点头:是该有这种程度的警惕心——虽然其实对着我没有必要。

……外卖员毫不接腔,张口便道,你想谈什么?这样平静从容,丝毫不受她掌控的态度让虞迟婳有些不悦,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微笑道: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姐姐在一起的。

想知道去问你姐姐。

如果她会告诉我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虞迟婳耸了耸肩,神情似乎有些暗淡,如果你关注我姐的新闻,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她关系并不算好。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因为……我可以帮你们啊。

虞迟婳抬起眼眸看他,唇角似笑非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她缓慢的,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妈妈,要我盯着她,要我保护她——而这个保护,当然也包括感情上的。

外卖员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藏在帽檐下,静静看着她。

虞迟婳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眉头微微蹙了下,才继续道:虽然其实我并不想干预我姐姐的感情生活,可是妈妈给我的任务我也不敢不做——像你这样的人,我妈妈是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所以?男人言简意赅。

……虞迟婳笑了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想保护和我姐姐之间的感情吗?你的意思是,你妈妈如果知道了我和你姐在一起,一定会来破坏我们?不然呢?虞迟婳像是有些荒谬地笑了一声,她坐直了一些,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问他,你是个外卖员,对吗?……男人口罩下的嘴唇动了动,对。

你一个月的薪水有多少?……男人有些犹豫,一万?左右……那还挺多的——对普通人来说。

虞迟婳有些意外,却又笑起来,可这点钱在鸦海,只够基本生活吧?……是。

你父母是干什么的?……父亲去世,母亲不知道。

……虞迟婳顿了一下,眼神陡然柔软了一些,又透着些哀戚的情绪,抱歉。

……没关系。

虞迟婳笑了笑,语气柔软:所以,你觉得你这样的条件,我妈妈会同意你和我姐在一起吗?……好像不会?那就……那你呢?男人突然第一次主动发问,让虞迟婳怔了一下:什么?那你呢?外卖员静静看着她,低沉的嗓音里似乎不含任何情绪,你说要帮我们,是不是说明你很希望我和她在一起?在明知道,我配不上你姐的情况下?……虞迟婳眼神变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始终都在,只是变得伤感了一些,老实说,我也不希望你和她在一起。

她直视着外卖员的眼睛:可是,她不会听我的,你呢?难道你会听我的吗?我只是以为……男人耸了耸肩,你们这些有钱人,应该都会先甩一张支票,努力让我跟她分手。

我只是一个养女啊。

虞迟婳笑起来,眼神却似乎更加伤感了,我哪有甩支票的资本,我现在存款都只有五十几万。

她说着眼珠一动,认真地看着外卖员道:如果我给你五十万,你会离开我姐吗?……男人似乎无言了片刻,道,当然不会。

也对。

虞迟婳笑着撑住了脸,我还是太穷了。

和你穷不穷没关系。

外卖员也笑了一声,随即他嗓音却更低,显出一种随意的认真,就算是你妈到我面前来,要给我一千万甚至一千亿,我都不会离开她的。

……虞迟婳怔住了,脸上轻松的笑容也如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停滞,半晌她才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外卖员,透过那片浅淡的阴影看见他低垂的堪称美丽的眉眼。

片刻后,她噗嗤一笑:男人。

语气里有浅淡的顽皮和不加掩饰的轻蔑:只会说得好听罢了。

你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无法证实。

外卖员淡淡道,如果是虞影后在这里你就知道了,我说的是真的。

无论用什么作为武器,没有人可以把我从你姐姐身边赶走——除了你姐姐自己。

虞迟婳沉默片刻,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却又浅浅笑起来:那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

她这样说,这样,她应该就不会伤心了吧?说着,她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递给对面的男人:我们加个好友吧,因为我妈安排来看着我姐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我以后多多少少可以做你们的眼线,随时给你们传递情报。

外卖员垂眸看着她的手机,却没有动:你是不是要先把照片删掉?虞迟婳一怔:为什么?你拍照干什么?为了给你证明我不是在凭空忽悠你啊,不然你凭什么跟着我过来听我说这些?那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可以删了吧?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虞迟婳笑起来,这对你来说也不算威胁吧?当然。

外卖员偏了下头,口罩上方的眼睛看起来透着股机械式的浅淡和冷漠,我一个正脸都没拍到的无名小卒当然无所谓——这个只有可能会威胁到你姐。

所以,既然只是为了让我和你一起过来,现在,你就该把照片删了吧?看着对面人微微有些僵硬的表情,外卖员微微挑眉:还是说,你很想留着这些照片?第六百三十四章 有人想棒打鸳鸯当然不是。

虞迟婳又重新笑起来,动作很流畅地当着外卖员的面将几张照片全都删掉了,然后还对着外卖员晃了晃,你要检查一下吗?外卖员许久没有说话,眼睛在虞迟婳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到了手机上,那模样倒像是真的准备把手机拿过来检查。

虞迟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也不由自主抓紧了一点,好在男人浅了浅头:不用了。

他语气平静:我相信你。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虞迟婳笑了笑,把手机点了几下,再递出去,现在可以加好友了吗?外卖员又沉默了片刻,在虞迟婳就快要完全无法控制表情的时候,他总算拿出手机,调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虞迟婳扫过,间隙瞥到页面上的置顶聊天,她嘴角一勾:是我姐姐吗?然而在看清之前,男人已经收回了手机。

瘦而有力的手腕在她眼前收回,一点浅浅的黑痣一闪而过,回到了男人的制服衣袖里。

虞迟婳不以为意,低头看了眼手机,挑眉道:句号?还挺有个性的嘛。

你姐姐是问号。

外卖员说,你不知道吗?……虞迟婳干笑了一下,我当然不知道,她不喜欢我,怎么会和我加好友……所以你们俩是情侣名?居然还玩这种情趣。

她浅着头,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羡慕。

对面外卖员却不为所动,只收起手机抬眼看她道:我会告诉她的——不管是你找到我,还是你加了我的事。

你尽管说。

虞迟婳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她肯定会很生气,但是如果真的不想被我妈逼着离开她的话,最好不要拉黑我,我会给你们打掩护的。

虞迟婳坐直了身体,两眼直视着对面的男人,神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地道:如果可以,我还希望你能帮我劝劝我姐姐,我对她从来都没有敌意,我甚至非常感激她,如果没有她,我可能至今都还是个小乞……说到这里她卡住了,随后像是有些发怔,片刻才苦笑了一下,好吧,希望你不要说出去——在被虞家收养之前,我其实是个在路边行乞的流浪儿。

说出这件事对她来说似乎并不轻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皮好似没有勇气再直视别人,于是也就没有看到,在这一瞬间的话出口之后,对面外卖员刹那投来的,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冰冷目光。

而虞迟婳还在说话。

她嗓音有些低,语气有些涩:如果不是姐姐的存在,妈妈也不会因为一时心软而收留我,我也绝不可能过上今天的生活——我很理解姐姐对我的戒备和讨厌,但我真的很希望她明白!她猛地抬起头,直视而来的目光带着极度的渴望与殷切:我真的只希望虞家能和和乐乐,哪怕我不当妈妈的养女,只在虞家当一个佣人都可以!她像是有些难过:毕竟像我这样的底层乞儿,能有多高的要求呢?姐姐她真的太高估我了。

所以,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她将话题拉回来,十分恳切地道,只要是姐姐真正想做的事,我都会帮忙的——只要能让她心情好一点。

我真的很想得到她的喜欢。

——这些话是如此的真诚。

外卖员看起来也像是被打动了。

这是他上车以来第一次露出被触动的神情,但他还是说: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会原原本本告诉她的。

我原本也没想隐瞒。

虞迟婳苦笑了一下,说了之后你就会知道,这些话对我和姐姐来说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但是。

外卖员突然转折,你的联系方式我会暂时留着——如果真的有用的话。

他这样说完,很快就点头离开了。

车门被打开又合拢,车厢里重归一片安静。

虞迟婳看着窗外走向那辆穷酸电动车的背影,慢慢靠在了椅背上,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变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并不那么愉快:事事为她着想,给你再多钱都不离开?真的吗?要不是我真的没钱……她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还真想试试,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爱她。

这一口气叹完,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司机上来了。

她收回视线,就像将一粒灰尘抛之脑后那样云淡风轻。

回家。

她说着,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嘴角却轻轻勾起,比起和帅气的外卖员谈恋爱,好像还是被外卖员甩掉这种消息更劲爆一点。

统统告诉她吧。

她嘴角笑意更深,喃喃之声已经含糊不清,然后再被她的愤怒伤害,抛弃。

到时候,我会接纳你的一切倾诉。

她闭着眼,手机在她掌心转来转去,上面偶尔会亮起一下,是云端照片上传成功的提醒。

·外卖员姿势散漫地坐在电动车上,拄着车头正在打电话,眼睛漫无目的地乱逛,语气也很心不在焉:通知公关部,联系所有营销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谁敢放虞浅恩相关的任何绯闻,谁就准备收谢氏集团的状纸。

他就像任何一个正在接单的外卖员那样,以普通的姿态对手机里说:当然,绯闻以外,其他所有真真假假的黑料也都同等。

正面消息?那边好像问了什么,外卖小哥发出一声轻笑:顺其自然就好,不需要刻意营造。

他的语气平淡而理所当然:会有很多人自己来喜欢她的。

挂了这个电话,他立马就接到了另一个电话。

来自他的女朋友。

你在哪?那边的声音有点躁。

外卖小哥眉梢一抬,一边坐直了身子给车子打火,一边给她听声音:准备去接单打工啊。

你还真要当外卖员啊?偶尔体验一下挺好的嘛。

刚刚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没有啊。

谢骁舟若无其事地说,视线却抬起来,迅速找向了四周的摄像头,却又在片刻后强行压抑下来,王茂来接我,我跟他聊了会儿工作。

视线里正好出现了王茂,正一无所知地从某个角落悄悄跑出来,动作跟做贼一样,让人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明星了。

而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也恰好到面前,说了句能走了吗?虞浅恩听到这句,才将信将疑地放心了,暗自嘟哝了一句奇怪。

什么?没什么。

那边打起精神来,那你回去路上慢一点啊,还有,工作不要太拼了。

没有人比我更懂偷懒。

男人轻笑了一声。

几句之后,电话挂断了。

正要收起手机,却先看到那个陌生的好友躺在自己的屏幕里,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勾了一点浅淡的弧度。

王茂瞧着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你怎么了?没怎么。

他把头盔戴上,再将挡风面罩薅下来,咔的一声,随后声音就变闷了一些。

有人想对我和我女朋友棒打鸳鸯,我正打算报复回去。

哈?没等王茂问出个结果,男人已经弯下腰,踩着油门轰了出去。

看着他连外卖员制服都挡不住帅气的拉风背影,王茂半晌才猛地跳起来:喂!干嘛呢?还有我没上车呢!还有!什么鸳鸯啊!你要不要脸啊!第六百三十五章 新闻虞迟婳坐在车上发呆。

她老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细节,却偏偏想不起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认为不对劲的到底是什么事。

正好保姆车经过一处十字路口,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虞迟婳视线随意一扫,正巧看见不远处百货大楼上方的巨幕广告。

这里是鸦海市的顶级商圈,那栋楼更是奢侈品驻扎地域,楼体上打的广告自然也是顶级奢牌,而广告的代言人,是谢骁舟。

led在播放广告视频,俊美无俦的男人正在低头取手表,侧脸简直如同天神雕刻般完美,虞迟婳只是随意一扫,就能看见许多不由自主驻足在街边的人们,他们有的正在逛街,有的纯粹赶路,还有的在买奶茶,可这些都不能阻止他们被上方视频里的男人所吸引。

虞迟婳被这种吸引力所吸引,她也抬头望了上去,她的视线正巧捕捉到男人放下手的瞬间。

手腕上,三颗隐约的痣一闪而逝,随着动作被收入了衣袖里。

——虞迟婳突然一怔。

痣?是了,刚才她也看见了。

手腕内侧的痣,就在那个外卖员身上——难怪她当时就觉得哪里有点眼熟,或者说不是眼熟,而是耳熟。

毕竟谢神手腕上如同性感代名词般的三颗痣,圈内圈外几乎是无人不晓,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吧?可是——那又怎么可能?想到这里虞迟婳笑了一下,她想到自己前两天还看见了谢神的新闻,说是正在法国谈新的工作。

真好啊。

她忍不住有点羡慕。

这种不需要任何背景,不需要任何人脉和钱,单凭演技和长相就能得到顶级资源的实力。

如果有一天她也能这样就好了。

这样想着,她却还是为心底那一点浅淡的疑虑而打开手机,登谢了微博。

热搜上不知道在闹些什么,好几个相同的热搜。

扫过鸦戏学生几个字,她不在意地掠过去,正要点进搜索框手动搜索的时候,一个词条突然跳入了她的视线里。

#谢骁舟疑似现身巴黎街头#她微一挑眉,很快就点了进去。

图片明显是偷拍,只一个侧影,并不十分清晰,却也已经足够让人认出来了。

这样流畅完美的侧脸,这样独一无二的耀眼气息,哪怕是虞迟婳这种算不上粉丝的路人,也能一眼就确认,这人就是谢骁舟。

她再严谨地点进评论,得到了这是昨天拍的照的结果之后,总算是完全放心了。

而在这之后,则是一阵无言的自嘲。

想来也是,哪怕虞浅恩和他合作过一部电影又怎么样?那可是谢神,以前合作过的年轻演员哪个不是拍摄结束后就再无联系了?她凭什么认为虞浅恩会例外?凭她妈妈是虞金枝吗?触及到这个名字,她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淡了许多。

可是,就连虞金枝的成绩,也远远比不上谢骁舟呢。

她才初出茅庐的女儿,又怎么够得上他,甚至还让他假扮外卖员去探班呢?生活又不是电视剧。

虞迟婳这样想着,关掉了手机,靠着车窗开始发呆。

那个虞浅恩,都有喜欢的人了呢。

她们年龄差不多,那她是不是也到该谈恋爱的时候了?可如果是她的话,她绝对不会找外卖员的,要找就找……红灯过了,保姆车重新行驶起来,百货楼上的视频已经开始播放下一个,还是谢骁舟,这一次的广告是一款大牌西装,他从屏幕深处走出来,聚光灯随他而动。

腰高腿长,风度翩翩。

让人根本就无法去注意他穿着的西装,每一个看到屏幕的人都只会将视线聚焦于他的身上。

如此万众瞩目,仿佛天生便要受人追捧,天生就要活在鲜花与掌声里。

画面逐渐退向远处了,虞迟婳脑海里却还停留着那一幕。

如果她要谈恋爱,她想——怎么也得找个像谢骁舟一样耀眼的人。

她要轰轰烈烈,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羡慕她,嫉妒她。

就像她也生来高贵,她也活在云端那样。

虞迟婳收回还在不由自主向后看的视线,片刻后突然又精神起来。

——虞浅恩谈恋爱了!最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她哥哥!·说来也巧,这一晚下工之后,虞浅恩在回烟苔巷的路上也看见了一块大屏幕。

不过这块屏幕却不是在播放广告,而是在播放新闻。

上面讲鸦海市前日有一大学女生突然失踪,校方已经发布了寻人启事,学校里也有同学在自发地到处找人。

夜风吹拂,虞浅恩只是在停车的短暂空隙里开了会儿窗,也没有要去认真看新闻的意思,只是随意地一瞥她便收回了视线——这样的事情每一座城市每一分每一秒都正在发生,没什么好稀奇的。

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反正她本来就是个见惯了悲剧的人——她从不相信圆满结局。

于是随着车子重新行驶起来,这一则新闻就像灰尘一样随风而去了。

直至她在烟苔巷的巷口看见一则似曾相识的崭新的寻人启事。

昨天还没有看见的,今天便已经贴上了。

她路过时脚步不停,可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纳入了一张青春飒爽的脸,接着便不受控制地一脚踩进了水洼里。

哗的一声,污水四溅。

虞浅恩却在这脏兮兮暗沉沉的环境中静止了。

她停了许久,才慢慢退回来,毫无感觉一般的,重新停在了那一则寻人启事面前。

失踪大学生来自鸦海戏剧学院。

鸦戏校址距离一中并不近,还挺远的。

而这些寻人启事——她的视线顺着电线杆一路看去,这条人背靠繁华街区,流量并不算多的狭窄街道上,道路两旁,电线杆上,墙壁上,密密麻麻,几乎每隔几步就能看见一张寻人启事。

它们有的还贴得稳稳的,有的已经被风吹得浅浅欲坠了。

无论如何,都能看出张贴告示的人有多辛苦。

不知是不是从鸦戏一路走过来,边走边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是很辛苦了。

愿意这样辛苦,也坚持要做这种收益很小的行动——这个人的失踪对张贴告示的人来说,应该是很大的打击吧。

那ta在贴寻人启事的时候,一定很伤心了。

虞浅恩从远处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面前这张告示上。

真是太巧了。

申玉。

她短暂的校园生活里,第一个主动向她伸出手的,愿意和她组队演戏的女同学。

她记得,她有一头很帅气的短发。

第六百三十六章 老板与老板她有一头很帅气的短发。

然而此时醉醺醺的状态下被人由两边搀扶着走路的时候,这短发便随着浅晃的脑袋往下耷拉着,七分帅气都变成了十分的颓废。

不,说是搀扶着走路,不如说是拖行。

她穿着靴子的脚在茸茸的地毯上刮过,头顶昏暗的灯光不停从她身上滑走,一点点向着巷道深处前行着。

期间有好些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这些人有男有女,大多都嘻嘻哈哈,还有的穿着灰马甲制服,不过他们无一例外,没有任何人向这个醉鬼投来半点视线。

直至——被一众女子簇拥着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个被拖着走的短发女人。

先生看什么?先生喜欢短头发的啊?喝醉了吧?哈哈哈醉得好厉害,都人事不省了呢。

应该会被带去休息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大小姐。

……众风格迥异的美人围着他叽叽喳喳。

头顶暗淡的光落在他手中的高脚杯上,晕出小片模糊的薄纱般的光点。

那被拖行着的醉鬼已消失在拐角处,男人收回视线,端着杯子朝里面走去了。

待到厚重的双开门被恭敬推开,他抬头就看见了四处飘洒的红色纸钞,连同一起涌来的,还有赌徒们肆意而疯狂的大笑。

水晶灯光芒璀璨,男人走进去,动静引来了好几个人的注视。

他们对着来人举杯大笑:诶唷,是谢先生来了。

叫什么谢先生,要叫谢神,外边那些小姑娘都是这么叫的。

叫小姑娘看到这一幕不知道多伤心呢。

……哄堂大笑中,男人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随便找了张宽大的沙发坐下,摆手驱走了身边围着的女人们,自顾自地慢慢喝着酒,偶尔看几局眼皮子底下的牌局。

期间有人过来跟他勾肩搭背:以前都以为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现在看来,一张脸也同样管用啊。

那是个比较年轻的人,却也已经有三十来岁了,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一身的潮牌,脑袋上甚至还顶着脏辫,看起来时髦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瞧瞧我,都快把logo印到脸上了,还是不如谢神受女孩子欢迎。

那人啧啧有声,你说你在外面受欢迎也就算了,怎么来了这种地方,这些只看钱的婊子们也都只顾着追捧你啊?婊子怎么了?不远处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开了口,婊子不也爱帅哥?是啊是啊。

还没走远的漂亮姑娘捂着嘴笑,要是谢先生的话,姐妹们可以倒给钱呢。

谢先生没有说话,面对这样疑似追捧的玩笑他似乎一点都提不起兴趣,眼神冰冰凉凉的,随意盯住了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勾勾手让人过来后直接问道:你们老板呢?他喝了口酒,像是随口一提,还带着轻微的不满:我来这里这么久了,还从没见过九池真正的老板——怎么,和其他先生不同,你们老板看不起年轻人?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服务生看起来也很熟练了,恭敬又讪讪地一边弯腰一边说,只是今天不巧,老板刚好出去了。

年轻男人笑了一声,像是十分不屑:这么巧,就在我要见他的时候出去了?我可是听说别的老板都见过他的。

他说着放下杯子站起来:是我花的钱还不够多,所以没资格见吗?男人插着兜随意走到了一张赌桌前,一个响指叫人去换筹码,一边咬住了侍女点好的烟,一边含糊地吩咐:去,拿酒。

摆满整个桌子。

今天大家场上的输赢,全都由我负责。

他在烟雾中抬头,眼神似笑非笑:等我花够了钱,再看有没有资格见你们的老板。

·老板不在店里。

老板在黑暗中。

当木门被轻手轻脚推开时,巷子里昏暗的路灯便漏了几缕进房间里去,以不规则的长方形形状,映出了一个人在黑暗中静坐的侧脸。

虞浅恩脚步还没踏出,便停在了原地。

而室内的人在微弱的光里抬起头来,含着笑,直视她。

星星。

他叫,又改口:浅恩。

虞浅恩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荡然无存,一张脸也渐渐变得面无表情。

她收起了正在翻看的手机,视线第一时间投向了主卧门。

已经睡着了。

来人十分了然地说,就算这会儿有人在房间里大吼大叫,他们也不会醒的。

你干了什么?虞浅恩面无表情的问。

你还不放心我吗?男人笑起来,他们暂时演你的父母,我当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只是一点不伤身的安眠药品而已,好保证我们的谈话不会被打扰。

叮铃铃~叮铃铃~门外有自行车铃经过,在来到这扇门前时,虞浅恩一个跨步迈了进来,木门砰地一声在她身后合拢,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而这一次,她也在黑暗中。

·你这样不好。

男人轻松地开口,以后要让那个男人陪着你一直走到门口,看着你平安进来才行——因为这房门太不堪一击了,不管是砸还是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进来。

他将这黑暗视为无物,说话声甚至带着几许温和:你看,今晚要是坐在这里的是个歹徒,你是不是就危险了?虞浅恩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

没有光亮也不影响她走路,一路不碰壁地走到墙边,啪的一声,她开了灯。

陈旧的光线照亮了破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是许久不见,却又好似无处不在的荆野。

他还是那副模样,与说话声完全不符合的,极其危险而有压迫力的身形,以及面容。

即便此时他正以十分轻松悠然的姿态向后靠着,也依旧有种猛兽蛰伏般的危险意味。

虞浅恩此时距离他不到四米,她漠然俯视着他,根本不理会他先前说的话,张口便道:你来干什么?只是因为很久没见了,所以来看看你。

男人在沙发上抬起双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你不要紧张。

我没有紧张。

少女淡淡道,我只是希望你能马上滚。

这才不到五分钟呢。

男人一点都不生气,而且我想说的话也还没说。

他说着,又坐直了一点,直视着面前的少女道:星星,我已经给了你很长的考虑时间了。

他认真,带着一点平静的笑,问她:你是不是该考虑好,回到我身边了?第六百三十七章 在黑暗中虞浅恩很平静。

听到这样让人发笑的话她脸上也没有半点波澜,只以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而就像她的平静一样,对面的男人也同样,甚至比她更加平静。

是还没有想好吗?他笑,姿态随意,没想好也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本来也只是因为很久没见,怕你忘记了,过来提醒一下而已。

他抬起手做了个动作,让虞浅恩往他旁边看去,那是一个精致无比的甜点盒子。

又来给她送甜点了。

晚上吃可能会长胖,但你胖一点是好事。

荆野用手指捏了个长度,比着虞浅恩的身高道,瘦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长高。

视线从那个精致的盒子上收回,重新落到男人身上,虞浅恩眼神依旧奇异:你永远都这么擅长自说自话。

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从来都用不上‘回来’这个词。

那你去到哪里,才算回去呢?男人不急不怒地笑着,姿态悠然散漫,虞家,还是林家?……你没有家的。

在虞浅恩的沉默里,荆野怜惜地说,即便找到了亲生父母,你也依旧是个没有家的孩子,这明星你也当得并不熟练,只有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才是真的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虞浅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干什么如鱼得水?你要我和你一起当人贩子当到如鱼得水?和你一起当罪犯然后去坐牢甚至死刑吗?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荆野说得轻描淡写,还轻轻偏了下头,让自己脸上那道斜贯鼻梁的伤疤在灯光下更加明显,这个,不就是证明吗?脑海里似乎同时浮现了男人为了救她而飞扑过来的身影,接着是喇叭声,刹车声,是混乱的尖叫声。

她脑海里已经在回忆中乱成一团,可她眼神还是很冷,语气更加没有丝毫触动。

我求你救我了吗?如此没心没肺的发言被她说得清淡冰凉,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被撞死呢?昏昏室内顿时响起一阵大笑。

虞浅恩状若未闻,她眼神沉沉地盯着荆野道:那个时候我想死,你不让我死,而现在我想活,你也管不了我想怎么活。

她转身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漠然吐字:现在。

请,滚。

荆野静止了片刻,将那个甜点盒子放好,起身走向她,却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停留在她面前,低头看了她片刻,才道:还会说请了,学礼貌了。

他抬起手,看姿势像是要触碰虞浅恩的脸。

少女顿时面露嫌恶向后退了一大步,荆野手指一顿,却面不改色地继续前伸,直到猝不及防握住了虞浅恩的脸,又在她脸色震动要转口就咬的时候掐住了她的下巴。

男人伸手用力一推,将少女死死按在门边的墙上,直至她丝毫不能动弹,才终于张了口。

我希望——嗯?男人提膝不轻不重地撞在了少女的腹部,疼痛让她顿时屈身呛咳起来,原本抬起来想要狠狠踢向荆野的腿也不得不放下。

荆野微微一笑:你应该不希望这条腿又断一次吧?那样真的会走不了路的。

……虞浅恩抬手掐着他的手腕,抬起来的眼眸锐利凶狠如一条血气腾腾的兽,同时抬起了另一条腿就要踹出去,却直接被男人反身扭过来,右肩和侧脸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虞浅恩:……比起以前,你的耐心真的差了好多。

这一系列狠戾动作不过发生在几秒之间,荆野再开口时连语气都没有变化,依旧那样带着笑,只是这笑中还夹杂着阴冷,连听我说完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

虞浅恩侧脸紧贴在墙壁上,冷冷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荆野唇角噙着吊儿郎当的弧度,那张脸被门外漏进来的灯光照亮,在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一股难言的阴郁和戾气。

看你这么习惯,应该是还没忘了我的脾气,既然如此,不想再断手断脚的话,就乖乖听爸爸把话说完。

嗯?呸!爸爸是希望你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适合你也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对那一声简单粗暴的呸充耳不闻,带着笑继续道,所以我更希望你能抛弃这些假象,回到本该属于你的世界里来,拿回你本该有的东西。

……虞浅恩停止了挣扎,她在黑暗中看着门外的微光,片刻后静静道,荆野。

嗯?在你眼里,什么是属于我的?黑暗。

片刻的无声后,男人轻声开口,以及黑暗中的一切。

像是回忆起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锋利的眼眸微眯,唇角弧度加深:你不知道,你年纪小小的藏在我怀里,藏在车里,藏在沙发里,藏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一边害怕一边却又总忍不住朝黑暗中窥探的眼神,到底有多么明亮和漂亮。

就像燃烧着火焰一样——而后来你果然就点燃了一把火,我知道你迟早会这样做的,而我原本要等的是你的匕首。

虞浅恩瞳孔顿时紧缩,身体也微微僵硬了。

荆野却好似毫无察觉,继续微笑着道:其实匕首也好,锋利,寒冷,又明亮,就和你的眼睛一样,不过火焰也很好,他们都与你很契合。

……虞浅恩微微颤抖起来,她咬着牙从齿关里逼出一句,疯、子。

是啊,我是疯子。

荆野不以为然地一笑,微微凑近,声音也低了一些:你呢?他含着笑,越发压低了声音浅浅地说:在那样的环境里,你还敢帮那么多小孩逃走,你不疯吗?——那个小胖子,不就是因为你够疯,才会凄惨地冻死在雪地里吗?……虞浅恩听见结冰的声音。

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直至淹没头顶,仿佛连骨头缝里都被冰冻的冷意让她完全僵硬了,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男人语气恶劣地继续在她耳边说话。

第六百三十八章 你最适合我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的?蒙昧不明的微光里,男人的嗓音低沉带笑。

大概是第二次断腿之后?你表面上变成了一个冷漠孤僻的小坏蛋,嘴上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还会为了一顿饭跟他们打架——可同时又在暗地里一个一个的筛选着合适的人,帮助他们逃走。

你还记得你帮了多少人吗?我都帮你数过了,一共有十二个,加上那个死掉的,就是十三个。

你看看,你多了不起?你不想继续去帮助那些需要你的孩子吗?他说,我会继续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知何时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身体中的寒颤停下来后,虞浅恩恢复了平静:为了帮助被拐卖的小孩而投身罪犯窝点?她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倒也没有。

荆野说,单一的词怎么够用来形容你?你明明是我见过最复杂的灵魂。

又善良,又绝情。

荆野轻声道,就像你明知道那个孩子可能活不长,却还是让他逃走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冻死在了雪地里——你还记得吗?……沉默填充了整个空间。

微凉的晚风混和着城市的味道从门外溜进来,拂起少女颊边的发丝,扰乱了她游离的视线。

记得又怎样?许久之后,沉默终于被打破了,她的声音在昏暗中显得尤其的冷漠,不记得又怎样?她轻声说:因为吃太多,因为生病,因为太能哭,因为反抗——而被你们丢弃在深冬里冻死的孩子,你数过有多少个吗?哦。

荆野闲闲道,这种我不感兴趣,倒是没有数过。

是了。

虞浅恩也笑,所以我也分不清,你说的到底是哪个。

真是绝情啊。

荆野笑着说,明明那孩子是因你而死。

那是你们做的孽,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此刻虞浅恩的侧脸冷漠得出奇,像我们那样的小孩,真的能算是小孩吗?她说:我们是大人,我们是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随时都可能被关进牢笼里的困兽,我们只有不值钱的贱命一条,所以有人想苟且偷生,也有人想豁出一切获得哪怕片刻的自由。

而所有找上我的人,都是后者。

所以,不管他们是成功逃跑了,还是死掉了,那都不是我的功劳,也不是我的错。

她在昏暗里喃喃:没有家长的时候,小孩自己的选择也是选择,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短暂的沉默中,荆野笑起来,就像是在享受这段回答的余韵,他按在少女肩上的手松了一些,片刻后才悠悠地张口道:所以我才说,黑暗才真正属于你。

你不为你做的事愧疚,也不为你做的事骄傲。

你不自诩善良,却也不会自甘堕落认为自己是恶魔。

你看,你的分寸把握得有多好——你踩在中间的线上,你往上生长,你只为了自己而活。

你不觉得这样的你,才最适合活在我的世界吗?你会比我做得更好的。

虞浅恩发出一声冷笑:光是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就已经恶心得想吐了。

为什么?荆野像是真的疑惑,你的排斥不是因为你讨厌我,而是因为你对现在的生活有所留恋——为什么?虞浅恩一言不发只当没听到,却听见男人接下来吐出了一个名字。

是因为谢骁舟吗?虞浅恩微微一僵,荆野则继续道:是因为有他在,所以你才绝对无法放弃现在的一切,是吗?……虞浅恩咬牙切齿,你到底跟踪我到什么地步?!不,我没有跟踪你。

荆野轻笑,我只是在揣测你而已——小星星,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作为你的爸爸,我到底有多了解你。

他动作缓慢地松开了挟制着虞浅恩的手,然后抬起两只手,向后退了一步,一边微笑着看着虞浅恩转过身来,一边道:不过没关系,无论现在有多少阻碍,你都迟早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他说:我会让你那样做的。

虞浅恩一边放松自己的肩膀一边转过身来,然后毫无预兆地一脚向前狠狠踹了过去。

荆野就像早有防备一般地躲开了她的鞋底,一边躲还一边哈哈笑:虽然其实我并不介意挨你几下,但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一脚有可能给我踹骨裂,还是算了。

下次再让你打。

他抓住虞浅恩砸过去的手,一个转身顺势退出了门,接着他松开虞浅恩,将人往里一推,再顺手关上门,砰地一声后,两人都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虞浅恩在里面拉不开门,门外的荆野一动不动拉着门锁。

隔着这扇门,他笑着说:下次再见了,小星星——希望到时候再问你,你能给我另一个答案。

虞浅恩不再徒劳地拉门,她隔着门板,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不久之后,门外终于没了声音。

她这才将门打开,跨出门槛站在巷道里,只能见到满地寥落的夜灯。

她站了片刻,垂下视线,转身回到房间里把门锁上了。

沙发上的甜点盒子被看都不看一眼地丢进垃圾桶,随后她轻悄悄地打开卧室门,她的爸爸妈妈正在里面分被而卧,睡得人事不省。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门关上了。

就在洗漱完毕打算爬上小床睡觉的时候,房门突然又被敲响了。

砰砰的声音来得很急,听得虞浅恩眉头皱起。

她踩着拖鞋走到门前,先问了一句是谁,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她才打开了房门,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阎城。

以往总是吊儿郎当的男人此刻脸色黑得出奇,嘴角还莫名其妙的青了一块——明明刚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的。

你没事吧?但在虞浅恩询问之前,他先将虞浅恩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压抑又有些紧张。

虞浅恩顿时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今晚已经够累了,懒得再谈起那个人,便只浅了浅头说没什么事。

抬手就要关门,阎城却一手挡住。

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虞浅恩的脸,看了半晌才道:他对你动手了?第六百三十九章 申玉虞浅恩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洗漱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半边脸都红了,肩膀上也是如此,都是在墙上撞的。

但这点连伤都算不上的疼痛对她来讲根本不值一提:明天就消了。

她皱眉道:不用管,没什么大问题。

看出来她情绪不佳,阎城便只问了一句:你回来的时候他在哪里?门口还是房间?……房间。

虞浅恩黑着脸道,余光注意到他的表情后脸色顿时更黑地补充,他很会撬锁,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砰地一声,房门被严严实实关上了。

里面响起插栓的声音,门口的阎城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站在门前捞起锁看了一眼,果然没有撬锁的痕迹,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全都消失了,心底无法控制地回忆起方才看到那个男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时自己的心情。

暴怒,躁郁,压抑的自责与不愿正视的害怕,这一切都让他差点失控,好在及时想起查看里面人的状况更重要,他才冲了进来。

而此时此刻看着这毫无漏洞的门锁,又转头看了眼两边深长的小巷,他无可避免地设想起如果那个男人是怀抱着更恶劣的目的而来,比如悄声无息地带走虞浅恩——那他是不是还半点知觉都没有,直到睡过一整夜,早上才能发现人不见了?这样的设想让阎城再也无法从这里离开一步,他闭上眼睛,转身走远了一点,拨了个号码出去,三言两语将前不久遣走的另外几个保镖也都叫了回来。

挂掉电话后他回到老旧的房屋门口,低头看着浅浅水泽里倒映的昏黄灯光,半晌,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

经历了较为激烈的心绪起伏后,虞浅恩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觉,拿出手机有点想给某人发消息,却又怕会打扰对方珍贵的睡眠,便只好登上微博,打算找一找他的照片和动态聊以慰藉。

很巧的是,夜深流量降低,白日里还算低调的热搜轻而易举便窜上了头条,让虞浅恩一开软件便看到了谢骁舟三个亲昵的字。

她嘴角微微抿起,都不仔细看便点进了词条。

待到看了热门微博,她才发现这条信息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是一张旅游博主的偶遇图,偶遇地点在巴黎的街道上,彼时阳光正好,一个个高腿长的男人,穿着一身十足酷劲儿十足的黑色卫衣与长裤,正要跨上一辆同样帅气的机车。

距离较远镜头没能留下清晰的面容,但那侧脸经过阳光的抚摩,与谢骁舟电影镜头中的许多个侧面简直毫无差别——连虞浅恩都看不出任何不同。

但奇异的是,在看不出任何区别的同时,虞浅恩却又无故升起一股绝对的陌生感。

就在她正在为这份陌生感感到狐疑的时候,镜头上的时间解释了这份狐疑——时间正是今天。

而今天的谢骁舟在哪里,虞浅恩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那真的不是谢骁舟。

——可这也太相似了。

少女心里犯着嘀咕,又将那张照片看了一遍,接着再点开评论,顿时收获了大片的尖叫与关心。

【老公是不是进组了?新戏是机车帅哥吗?】【呜呜呜呜谢神还是那么帅,和沈倦完全是两个人——我爱机车谢神】【这个侧脸我死了!沈倦还在我脑海里,新的角色就已经骑着机车向我驶来了!】【新戏是什么类型啊?救命我还想看你演爱情戏可以吗?麻烦把中外大美人全都搭一遍可以吗?】【拒绝爱情戏!看这风格应该是商业大片吧,我喜欢!】【所以导演是谁?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老公的保密工作一向做得很好,也不看看玫瑰是什么时候才透露有老公的】……虞浅恩滑过那些评论,最后忍无可忍地退出了词条,并翻了个大白眼。

还老公呢,人都认不出来……她嘟嘟囔囔的,又打算去搜索框里继续搜谢骁舟。

结果刚一退出词条,新的热搜便窜入了她的视线里。

#鸦戏学生失踪#手指微微一顿,她垂着眼皮,盯着那个词条看了许久,又翻了个身继续看。

犹豫半晌后,终于点了进去。

现实里,寻人启事都从鸦戏一路贴到了一中附近,网上自然也是铺天盖地。

由于申玉本来就是戏剧学院,将来要走影视道路的,把照片放出来自然也没什么忌讳。

虞浅恩点进热门微博,评论里几乎都是祝福和祈祷,没有太多别的信息。

她想了想,退出来搜索申玉,这一次出来的词条热度要高许多,热门微博里也记录了整件事情的完整经过。

申玉已经失踪两天了——严谨来说,她是从前天夜里就彻底失去了消息。

据她的室友所说,当天晚上她们一起去了校外的某家火锅店聚餐,聚餐结束后大家又说好要一起去KTV唱歌,只是申玉临时肚子不舒服,就准备独自回学校休息了。

就是这一回,便再也没了踪影。

而当天晚上由于室友都喝得微醺,并没有发现上铺没有人,还以为申玉早就爬上床睡着了,以至于第二天申玉缺了课,几个室友纷纷给她打电话却始终没有接通,她们才终于察觉不对。

在找遍了学校,打遍了熟人的电话都没有得到回应后,室友上报了学校,校方在调查过后,便直接报了警。

直到今天白天,事情才上了热搜,然而依旧没有任何人得到过一星半点关于申玉的消息。

虞浅恩看着热门微博里那个视频,视频是火锅店门前的监控,监控里申玉是自己走回学校的,直至她消失在监控的视野范围,视频便结束了。

这条微博流量很大,评论和转发都上了五万,热评里也大多都是鸦戏学生的求助与解释。

-小玉玉是个超好的人!特别热情特别乐于助人!完全就是个帅妹子!求求大家扩散消息!一定要找到她!-跟她一起上过表演课,是个很有天赋也很低调的妹子,帮帮忙吧大家-求求了千万别出事!我愿吃素十年换她平安!救命啊!-品学兼优德智体美样样发展,她曾经作为女篮代表和男篮队长1v1赢了,是个特别好特别帅特别厉害的女孩子,老天你开开眼,别让好人出事好吗?……第六百四十章 发声虞浅恩将这些评论一条条地看过,手指动得不慢,大脑里的思绪却很迟钝,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登录了自己的大号账户,页面正停在转发微博的前夕。

她思绪回笼,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了下去。

于是在这个深夜里,很多人都在睡前听到了叮咚一声,部分只特别关注了一个账户的人,立刻都跳了起来。

而当他们打开微博,看到的却是极其出乎意料的新动态。

不是和自己有关的事,她转发了一条任谁都想不到的新闻。

【虞浅恩V:申玉的戏很好,谢老师课堂上第一个跟我搭戏的就是她,希望能早日听到消息//转发:@今日鸦海新闻:两日前,鸦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申某……】夜深流量不大,虞浅恩平日里营业又少,因此这条动态并没有立刻上热搜,只是下面谢谢续续多了许多评论和转发。

无论是她的粉丝还是路人,似乎都没想到她会为此发声,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做好事,转发和评论也都很友好,只聚焦在事件本身上。

这条微博就这样在夜里安静无声地发酵着,虞浅恩看了片刻便又换了小号,翻着谢影帝的各种照片,总算慢慢睡着了。

·很神奇,虞浅恩在前一夜发那条微博的时候还并没有太在意的感觉,她自认是个事不关己就情绪淡漠的人,并且她早就知道这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无数个悲剧,局外人能付出的只有关注以及怜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因此她从不为任何无关之人的悲剧而驻足或者挂心。

但奇怪的是,她今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博搜索相关消息,当发现没有任何进度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

她愣了一下,踢着拖鞋下床了。

正巧那边谷雨的父母也起床了,两个都是颇为资深的老演员,虽然称不上老戏骨,但也是口碑很好的前辈。

他们原本应该早一些就互相接触培养默契,但因为档期问题,直到电影开拍才相互认识了,于是便计划边拍边培养默契,就干脆暂时也住在了这小破房子里。

三人起床时,还当真有点一家三口的味道。

……看着推门而出的中年女人,虞浅恩在妈和阿姨之间犹豫一秒,还是叫了一声阿姨。

诶。

原本脸色麻木仿佛还在戏中的女人立刻换了脸色,带着温和的笑向她走来,有早戏?嗯。

虞浅恩走到厨房烧水,开始准备洗漱。

那阿姨给你做个早餐怎么样?中年女子十分自然地走过来说,刚好有鸡蛋,可以简单地做个鸡蛋面。

总觉得自己和面食非常有缘的虞浅恩:……好的。

她羞涩地笑了笑,麻烦阿姨了。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

中年女人名叫魏雨,经常在电视剧里演妈妈角色,长相比较普通,却很有可塑性,我还是多亏了你才能拿到这个角色呢。

虞浅恩有些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冲她眨了眨眼睛:他们说我和你的嘴巴有点像。

虞浅恩稍微有点不自在,却也笑了起来。

魏阿姨显然是个很擅长做家务的人,等虞浅恩搞定了洗漱的时候,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就已经煮好了。

两人就蜷着腿坐在矮桌边,头凑头地边吃边聊。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演电影。

魏阿姨对上她惊讶的眼神,笑了一下,很惊讶吧?但就是这样的。

她说:演了一辈子电视剧,连主角都没演过两次,电影就更别提了。

虞浅恩看了眼她眼角的皱纹,又想到自己十九岁就能主演大导的文艺电影,不由得有点羞愧:我也是运气好。

她抿唇笑了一下,说:加上投胎投得好,要是我和您一样,说不定还不如您呢。

那不可能。

魏阿姨道,你这个长相就不可能演配角,而且你是天生的电影脸,比你妈还适合大荧幕。

她拿着筷子眯着眼仔细端详虞浅恩的五官,最后说:你妈妈长得最惊为天人的鼻子刚好遗传给了你,但你的眉眼和嘴巴却比你妈妈更有棱角也更好看,一上镜头就是最引人瞩目的焦点——再加上你又不是没有演技的人。

她放下筷子,低头嗦了一口面条,道:我看过第三只玫瑰,你很有灵气,这样的人即便没有背景,也迟早会大放异彩的。

……谢谢阿姨夸奖。

虞浅恩咬了一口鸡蛋,她看着面前人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风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有孩子吗?没有啊。

魏阿姨大大方方地说,我是不婚主义,谈过恋爱但从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要孩子。

虞浅恩微微睁大了眼睛,眼中透出明显的好奇来。

魏雨看着她笑了笑:我觉得自己教不好孩子。

她慢慢跟她讲:我是农村出来的,十几岁爸妈就要我结婚生子,拿彩礼给弟弟换房子,但我不乐意,就自己跑来了鸦海。

那时候社会还没这么有秩序,我随便找点临时工作都能养活自己,然后我就在众多工作中发现了群演这个只要够勤快就能赚不少钱的好活儿。

她冲着虞浅恩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表情——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脸生皱纹,放进人群里就会找不到的阿姨也能有这样神情灵动乃至活泼的一面。

可虞浅恩却像是被这一面击中了。

她怔怔看着面前的阿姨,听她欢快地继续说:我那时候为了不用灰溜溜的回家,干活儿都很勤快,有时候一天能接几十份群演的工作,演多了大概也有了些经验,开始升级为笔群演高级一点的龙套,再接着就是不重要的配角——直到第一次出演一个比较有分量的角色,我一共花了八年的时间。

魏雨对她笑了笑:到这个时候,我已经真正喜欢上表演了,也攒了一些钱,这时候我的父母联系上我,终于也不再骂我,不再催我回家了,他们只让我帮忙给弟弟买房子,娶媳妇……可我理都不理他们。

她神情飞扬,连眼角的皱纹都飞扬起来:除了每月合理的赡养费以及过年过节的红包之外,我几乎不再和他们联系了——按理说这时候我也该组建自己的家庭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相亲相爱的谷雨一家魏阿姨喝了一口面汤,说:了解我经历的人,大多都认为我应该成立新的家庭,以弥补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伤害。

她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可我才不需要这些——当我出演了第一个女主角色,当我第一次拿到上百万的片酬时,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伤害就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至今都没遇到过一个男人,让我觉得他足够好,足够尊重我,到我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地步,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如果社会上有专门提供给父母的考试,我肯定会不及格的。

虞浅恩默默地,一边吃面一边听,到最后面快吃完了,她才抬起头问她:那你现在过得好吗?过得很好啊。

魏雨说,你看我,不缺钱不缺活儿,每演完两部电视剧就奖励自己一次旅游,至今我已经走过三十二个国家,去过无数个景点了。

这个和虞金枝年纪差不多,却比虞金枝显得苍老不少的中年女人,坐在这逼仄陈旧的屋子里,对着虞浅恩露出了自在乃至潇洒的笑容:我一直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

虞浅恩无话可说,面对这样一个看似已人到中年,实际却自由闪光的灵魂,她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

唯一的困境就是我最近接的戏全都是片面化的妈妈角色。

魏雨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是大多数中年演员的困境了,业内的好剧本本来就不多,加上我演技也并不出彩,不能要求太多。

王导说你演得很好。

虞浅恩说,之前的几场戏我也看了,都很好。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了。

魏雨笑着喝完了最后一口汤,问她,这面怎么样?好吃吗?好吃。

她吃过最好吃的鸡蛋面是在宋兰因的心理咨询室,但这碗面也很好吃,有种很普通的烟火气。

虞浅恩放下筷子,打算起身去洗碗,却被魏雨拦住了。

我来我来,你得赶紧去片场了。

看了一眼时间,虞浅恩也不推辞,而就在她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饰演谷雨爸爸的男演员也终于起床了。

他推门时正好看见被端起来的两个空碗,愣了一下后下意识就道:诶唷,你们俩吃早饭怎么不叫我呢?如此自然的语气让虞浅恩也愣了一下。

她对着魏雨能自然相处是因为对方性别为女,并且前两天拍戏已经有了些许接触,可这个演爸爸的男演员她实在是极不熟悉,加上性别原因,她一时间便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倒是魏雨十分流利地笑着回答了一句:等你起来她就该迟到了,下次想吃早饭你自己早起吧。

那能再给我煮一碗吗?好香。

想得美。

……虞浅恩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她看着这两个成年人互相调侃,他们在这狭窄又拥挤的房屋里擦肩,一边干自己的事一边嘴上不停地交流,虽然知道是为了培养默契而刻意制造的氛围,但虞浅恩还是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她看了两人片刻,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说我去上学了,我走了,最后却又闭上了嘴。

谷雨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那个女孩子在家里总是沉默得像墙角的一棵草,她回家不会和父母打招呼,上学也不会和父母打招呼。

她活在一个视她为无物的家庭里,即便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孩子。

虞浅恩这样想着,自己默默地转了身。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打开门的前一秒,身后传来魏雨带着笑的大声叮嘱。

虞浅恩愣了一下,转头看去。

女人正穿着围裙,站在洗碗池边对她挥了挥那只带着泡沫的手:电影里你爹不疼娘不爱的,镜头外咱们还是可以做相亲相爱的母女的嘛。

她大大方方地说:刚好还可以让我蹭一下热度,下次接个更好的剧本。

你也太不客气了。

刚从厕所出来的爸爸一本正经地说,下一秒就转头对她笑眯眯,浅恩好好拍戏,需要的话叔叔可以开车去接你。

虞浅恩:……她眼神有点惊奇还有点一言难尽地看过两人,最后微微点头,很客气地说了声那我走了。

转身开门再关门,将两个大人的声音都关在门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这两位叔叔阿姨,在镜头里不用和她演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却反而要将这种亲子关系转移到镜头外面来,这实在是让虞浅恩有点无法招架。

毕竟无论是现实里还是剧本中,她都没有这样的经验。

这一口气吐出来后,她迈开步子,然后踢到了一个人。

脚下的触感差点没让虞浅恩直接跳起来,待低头看到熟悉的侧脸时,她立刻睁大了眼睛。

阎城?男人皱着眉转头看她,撑着墙慢慢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些惺忪的睡意,声音很低地叫了声大小姐。

你在这里干什么?虞浅恩眼睛还是睁得很大,别跟我说你昨晚就在这里睡的?是啊。

阎城很快就恢复了精神,而恢复精神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快地左右看了看,待看到邻居小卖部门口的水龙头时,他立刻走过去打开,捧起一把冷水浇在脸上,囫囵地洗了个脸。

虞浅恩看了眼时间,她快要迟到了,便只看了他一眼就怀着满腔疑虑往外走去,直到阎城自己跟上来上了车,她才继续那个话题:睡在门口也太夸张了,你当我是什么公主吗?你可不就是公主吗?阎城靠着车窗懒洋洋地反驳,我自以为已经看得够牢了,没想到就这么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就让人钻了空子。

他又不会杀了我。

虞浅恩的语气尤其冰凉,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顶多就是和昨天一样警告一下而已。

阎城从后视镜里奇异地盯了她一眼,视线扫过她已经恢复白皙的脸,道:不会杀了你就算没事了吗?——公主殿下对保镖的要求如此宽松,一旦放出话去,只怕我的竞争者要一直排到帝都去了。

你少对我冷嘲热讽。

虞浅恩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讨厌被人看得这么紧而已。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而且,比起被动地防御,早点抓到他的死穴才是最重要的。

……老板那边还在加紧调查。

阎城收回视线,淡淡道,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第六百四十二章 发声到了剧组后,虞浅恩直接投入了紧张的拍摄当中,并不知道网上早已因为她发布的微博而喧嚣起来了。

·原本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申玉的失踪案件沸沸扬扬到昨天夜里就已经逐渐失去了热度,热搜也已经下了,即便是虞浅恩转发了微博,也因为时间上的不利而没有重新登上热搜,再加上她平时营业极少,本身也不算流量明星,因此热度的增加便也十分有限。

甚至她的行为还被部分论坛冷嘲热讽——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既然是同学也不知道早点来蹭热度,警方已经在查了,作为公众人物干嘛要给警方压力?笑死,还以为她这一转发立马能空降头条呢,看来还是高估了,虞浅恩糊了……自然,这样的发言也遭到了一些粉丝的反驳。

不过这些骂战也都只局限于小范围,直至时间来到早上九点半,有人毫无预兆地转发了虞浅恩的微博,让申玉案件重新沸沸扬扬地空降到了热搜第一。

【谢骁舟V:转发微博//@虞浅恩V:……】没错,是没有任何文字的单纯转发,热度却瞬间飙升到了恐怖的地步。

无论是评论还是点赞以及转发,都在飞快地上涨,同时有关公众人物到底该不该公开关注社会事件的讨论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多。

等在片场的虞浅恩终于能够休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发酵到了最沸点。

·#失踪的申玉是谢骁舟学生##申玉 虞浅恩同学##虞浅恩谢骁舟为申玉失踪案发声##公众人物该不该公开对社会事件的关注#……几条热搜间隔交错着霸占了整个热搜榜。

各处的娱乐论坛生活论坛也几乎都被这件事情霸屏。

事实上前两天事情刚开始发酵的时候,热度反而没这么大,热搜都是上了一会儿又下来,还都是靠网民们自发刷上去的。

那时候还有许多人在发声觉得大家对这件事不够重视,可现在当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件事的时候,网上却突然出现了更多难听的话。

·#虞浅恩能不能明确一下自己的身份啊?在这种事情上蹭热度给警方施加压力简直就是吃人血馒头#这是一条被发布在豆角论坛上的帖子,一个小时不到便已经收获了上千层回复,迅速成了首页飘红的高楼。

·-简单点,黑人的方式简单点,我也是没想到有一天一个演员转发一条社会新闻而没有发表任何立场向讲话也能被喷吃人血馒头,离谱.JPG-额,其实我也觉得有点那啥……因为她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骂警方办事不力了-现在真就网络办案呗,畸形的社会,身为公众人物不知道为公众做好的示范反而要加一把火,活该被骂咯-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家都只骂虞浅恩不骂谢神?事实上这件事不是被谢神的转发点燃的吗?-楼上天真了,看看你自己的称呼还不知道吗?谢神诶,笑死,再傻逼的喷子也不敢喷他啊,只好逮着糊糊喷咯,怜爱虞浅恩-重点不在失踪的妹子身上吗?虞浅恩如果真的和申玉认识,那看到这个事不转发才是真的不是人吧?-公众人物为什么就不能关注社会事件了?又不是发表什么带立场的讲话,在是一个明星之前她难道不也是一个普通公民吗?因为是明星就要捂嘴?我才要问凭什么-不谈别的,要骂虞浅恩麻烦先骂谢骁舟,不是他转发那一下不会上热一,要说影响力到底谁影响力更大根本不用说吧?-拉谢神下水你死了-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这种事件上也能变成饭圈的对骂?真是没救了-这俩根本就没有系统的饭圈好吧?都是傻逼在浑水摸鱼而已,少在这模糊重点,我只想知道申玉到底怎么了-谁不想知道?这不是在等警方调查吗?人家是没查还是怎么了?就因为明星一句话这么多人跑去骂人办事不力,怎么查案是不需要时间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去骂那些骂人的傻逼啊,骂正常发声的人干什么?又不是虞浅恩谢骁舟叫人去骂的,服了-这就又回到公众人物到底该不该公开关注社会事件的话题上了-不该,要想行使正常公民权利只要开个小号关注就好了,明星账户往往都有巨大的粉丝群,随便一句话都可能带来可怕的影响力,从而在社会上起到各种引导作用,所以当公众人物就该学会在社会事件里安静如鸡,少开腔少站队-网民往往会在对自己有利的事件上疯狂苛责明星,觉得他们应该发声,不发声就不是人,但在对自己不利的事件上他们就总是希望明星安静如鸡,不然就是滥用影响力,滑稽.JPG-我的意见是,少教别人做人,也少教别人当明星-明星作为吃公众红利的职业难道不该在公众的监督里做人?官众老爷们作为明星的衣食父母怎么不能教他们怎么做人了?-那警方作为为人民服务的国家机器,被人民督促催促不应该吗?出于对受害者的关心骂两句怎么了?公信力难道是靠民众自觉自我催眠而不是靠他们努力办事拿出成果?-楼上这话也就仗着自己家里没有警察之类的家人罢了-楼上这话也就仗着自己不是受害者家属罢了-当某一个或者几个任职警察之类的人民受到迫害和不公正待遇时,他或者他们和民众是一体的,但是当警方代表着一个整体代表着国家机器时,民众永远要和受害者是一体的,希望大家搞清楚其中差别-警方就算作为整体作为国家机器时也不是民众的敌人,我也希望楼上搞清楚这一点-搞不懂你们在争什么,我只知道有女生失踪了,我只知道失踪女生至今没有下落,我只知道如果大家多多关注这件事案件就会被重视失踪女生就有可能早点安全,所以我不觉得虞浅恩和谢骁舟的行为有任何问题-这不就是按闹分配吗?那如果这件事被插队到别的案件前面去了呢?看不到的被插队的受害者就不是受害者吗?-如果要因为这种未知的原因就沉默不发声的话,那大概世界早就在网络上实现大同了吧?一个案件都没有一个罪犯都没有,真是美好呢 (大笑.JPG)-作为渺小平民能做的事本来就少,还要放弃为能看到的每一个受害者发声的权利吗?……-你们说这么多有屁用,虞浅恩一个刚出道就敢公然开撕圈内前辈的会管这些吗?她出道至今不一直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滑稽.JPG-……over第六百四十三章 后续你在看什么呢?虞浅恩的声音传来时,陈锦红才刚把虞浅恩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段落敲完,她吓了一跳,赶紧切换页面点出了微博,然后一本正经地抬头道:你早上发的那条微博热度爆了,讨论度很高,你要不要再回应一下?回应什么?她拿着水杯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手机,翻了翻那些争议,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下。

陈锦红在一旁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很多人都觉得你作为公众人物不该公然转发,会给警方造成压力。

这有什么可有压力的?虞浅恩一脸莫名其妙,办案不是警方的本职工作吗?干本职工作也要有压力?……这话陈锦红没法接,沉默片刻又道:可是很多人都在骂警方,说他们办事不力不用心。

这也要我负责?虞浅恩眼睛睁得更大了,我以为不要在网上随便骂人这种事应该属于家庭教育的范围。

陈锦红并不是很意外,嗯了一声:所以,咱们就不回应了?当然。

行。

陈锦红爽快应了,转头继续联系公司的公关,在忙碌地一顿沟通之后,她又转过头来对虞浅恩道,不过咱们是不是打个商量,以后像这种社会新闻,你换个小号去关注行吗?用大号的话会被人怀疑蹭热度的。

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虞浅恩靠着椅子,喝了口水,眉头微微皱着,神情有几分迷惑,我只是在合法冲浪而已,难道很见不得人吗?陈锦红:……行吧,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果然是管不住的嚣张星二代。

陈经纪人最终偃旗息鼓,干脆跟公关那边下达了任其发展的命令。

既然虞浅恩眼见着就要在网上成为一匹拉不住的野马,倒不如先让观众们习惯习惯,这样等以后她再搞出更大的动静时,说不定就不用上热搜了,吃瓜路人们只会在网上刷基操勿6。

陈经纪人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甚至几乎要陶醉在这种舒适的幻想中,只是这表情落在虞浅恩眼里,多少有几分带病,还有点莫名的可怜。

虞浅恩瞅了她片刻,最后浅了浅头,咬住了吸管。

·手机发出一声震动时,谢骁舟刚刚开完一个会。

用来投放视频会议的幕布缓缓上升,他取下眼镜捏了捏山根,抬手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是王茂发来的消息,告诉他好几家媒体都收到了匿名发去的虞浅恩的绯闻照片。

他把图片调出来看了一眼,角度是明显的偷拍,但意境居然还不错。

快门按下的时候刚好有风吹过,一些细长的竹叶在风中洋洋洒洒,而阳光正斑驳洒在那两个互相靠近的身影上。

穿着校服的少女微微弯腰,去亲吻坐在石凳上的男人。

镜头里仅有一个遥远的侧影,却已经好看得能随时做成海报发布出来。

谢骁舟看着,笑了一声,抬手按了保存,还没来得及回王茂消息,他的手机便又震了一下。

消息来自微信里还没聊过半句的新朋友。

【迟迟:妈妈问我姐姐在剧组的情况了,我没说你们的事】谢骁舟只瞅了一眼便设置了免打扰,随后放下手机开始查看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熄灭的手机屏幕里,那个没被打开的聊天框内一直在不断弹出新的消息。

【迟迟:不过我稍微试探了一下妈妈,问她如果姐姐找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朋友他会怎么办,你猜她怎么说的?】【迟迟:你都不好奇的吗?居然也不追问一下】【迟迟:好吧,她反应很大,我甚至怀疑你如果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用花瓶砸破你的脑袋,然后对着你大骂癞蛤蟆】【迟迟:你有没有被吓到?】【迟迟:但我会尽量帮你们的,你自己也要小心】【迟迟:如果真的暴露,我姐姐倒不会有什么事,可你估计会付出很大代价的】【迟迟:像我们这种普通人,要和身份不凡的人来往,总是需要付出更多,甚至包括尊严与自我】【迟迟撤回一条消息】【迟迟:没什么,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一定要藏好自己,这不光是对你们这段感情的保护,更是在保护你自己】【迟迟:我也只能对你说这些了,剩下的你自己加油吧】……·你在干什么?经纪人问她。

打完最后一段话,虞迟婳抬起头来,神情却有些游离,片刻后才迟钝地道:我在钓男人。

……经纪人瞪大眼睛,什么?……放心,不是真的钓。

虞迟婳看了她一眼,只是做一场戏而已。

目的呢?玩儿啊。

虞迟婳说,还想做个实验。

她嘴角浮起一点笑意:我想知道,她的魅力到底有多大,够不够让每一个与她接触的人都忠贞不移,只对她一个人念念不忘。

经纪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干脆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对着那些字句一言难尽半晌后才道:你发这么多,不会显得很上赶着吗?越是面对自己看不上的男人,就越要热情,什么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故作高冷——这些需要心机与情绪的战术,只有用在自己真正喜欢或者崇拜的男人身上才不会浪费。

虞迟婳扫了一眼还没有来消息的聊天框,脑海里闪过外卖员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原本笃定而散漫的心绪突然有了片刻的犹疑,却又很快被自信掩盖过去了。

没有再将那还没收到回信的聊天放在心上,她看了眼时间,很快开始收拾包包:好了,我要去给我哥哥订饭了。

说到这个她的脚步就立马雀跃起来:这几天一直忙着拍摄,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不就三天没见吗?经纪人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嘴上却道:还要跟你哥说声谢谢,要不是他出手,咱们的黑料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第六百四十四章 泡泡晚餐时间,虞浅恩端着饭盒来到了教学楼天台。

推门时是漫天浩荡的风,他端着盒子慢吞吞走到天台边缘,低头看向下方的操场。

天边晚霞很淡,远处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嘈杂的喇叭车流声远远传过来,却不如近处操场上学生们奔跑呐喊的声音来得清楚与真实。

虞浅恩把饭盒放在石栏上,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吸完,身后突然有呜呜的声音响起来,她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去,这一回头便看见某个躺在水库上的熟悉身影。

似乎是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还转了个身,背对着她的方向,一副要继续睡觉的模样。

虞浅恩这才略微松了口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张口喂了一声:你吃晚饭了吗?……我看晚自习快开始了,你不下去吗?……在这里睡不怕着凉啊。

……不用上课也不用工作吗?九池里最近怎么样?……偌大天台回答她的只有呼呼风声。

她捋了一把自己乱飞的头发:你真的睡着了?那你睡眠未免也太好了,真想找你分一点给别人。

她想到了失眠成习惯的谢老师,不免心里酸酸的。

刚准备转头开盒饭了,余光里那个身影却突然坐了起来。

少年清瘦的身影被淡淡霞光勾勒,他在水库上投来月光般朦胧冰凉地一瞥,把虞浅恩看得一怔,随后僵硬着手指一边开盒饭,一边略有些心虚道:你继续睡,当我不存在。

容钦像是根本无视了她的话,却又在下一刻张口了:卡还没换。

他的嗓音落在傍晚的风里,疏离又冷漠。

虞浅恩哦了一声:没换就没换呗,我又不着……话到这里她突然卡了一下,急。

接上最后一个字,虞浅恩低头掩住了自己的略有些微妙的神情。

换卡?说好的升级方式,原来是和别人换吗?是吗?容钦侧头看她,真的不着急?虞浅恩正要点头回应,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起来了。

她来电都不用看就直接接起来,语气也立刻飞扬起来:我正在吃饭,在学校天台上。

她似乎一转眼就把在场的另一个人忘记了,转头面向着石栏外的景色,还拿手机飞快地拍了一张照给对方发过去。

这里风景特别好,很有青春电影的感觉。

她打开饭盒,夹了一粒小饭团到嘴巴里,一边嚼一边跟那边说,我还跟导演建议了,说拍一场在天台上吃饭的戏,可惜被拒绝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哈哈地笑起来。

坐在水库上的少年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不出表情变化,眼神却明明暗暗,一如远处无声变幻的晚霞。

在这样长久的莫名的注视里,甚至连少女说话的内容和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那甜蜜的,清冷的音色,和着她欢快的语气,仿佛在霞光里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轻飘的气泡,它们随着少女的每一个音节每一句话飘出来,一个个在风里上浮着,直到将光都装点得五彩缤纷,就连他这个根本就情绪缺乏的人也逐渐感觉到了其中沉甸甸又轻飘飘的快乐。

——看起来很幸福。

和之前每一次对话都不同,和旁观到的每一个模样都不同。

像是发自内心的,不由自主的开心。

这样很好。

——在这一刻,甚至少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这样很好。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一直坐到了少女讲完这个电话为止。

待到通话结束,虞浅恩转头向他投来古怪的一眼,他才陡然回过神来,撑着水库一跃便跳了下来。

一双长腿轻松落地,少年抬脚就要走。

虞浅恩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便又见到少年突然地停住了脚步,毫无预兆地张口:男朋友?虞浅恩:……虞浅恩被惊到了。

当然不是害怕容钦把刚才的通话说出去——虽然一向不习惯信任别人,但这点看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的,容钦绝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而且他显然很讨厌麻烦。

正因为知道这些,她才会惊讶于他此时破天荒的多管闲事。

按理说她是不该承认的,但刚才都被听到了,而且……怀抱着某种微妙难言的心思,少女最终还是爽快点头承认了。

但很快她就竖起一根食指:嘘,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不能说?多管闲事了一通也就算了,现在的容钦看起来居然还有了打破纱管问到底的潜质。

虞浅恩愈发惊讶,却还是坦荡道:因为我们都是明星啊,而且他影响力巨大的,要是现在就公开,肯定会引来很大很大的麻烦。

所以是为了避免他遇到麻烦?我也会遇到麻烦的。

虞浅恩往校门口那边扬了扬下巴,直到现在偶尔都还会有狗仔蹲在校门口呢,要是这时候我和他公开了,我保证,从此以后跟我的车绝对会多到根本甩不完。

所以这都是外部原因。

少年说,你自己呢?想公开吗?虞浅恩怔了一下,她转头看了容钦一眼,对上他与以往一般无常的平静眼眸,古怪地嘟囔起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你不会被人魂穿了吧?可容钦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转移话题,依旧在等待她的回答。

虞浅恩避无可避,只好抓了抓头发:我应该……想吧。

这个字出口之后,她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怔了一下:原来我还挺想公开的。

她像是有些颓丧,坐在了栏杆上,低着头说:肯定的吧,我也是人啊,肯定会有想炫耀的心情……谁不想在阳光底下牵手谈恋爱啊,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就公开。

容钦在那边轻描淡写地说。

虞浅恩白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九池那么大的麻烦还没解决,这时候公开简直就是把火往他身上引。

所以你还是为了他。

谈恋爱是这样的,当然要为对方着想。

虞浅恩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你这种单身狗不懂的略带嘚瑟和鄙视的眼神,真是可惜,咱俩年纪差不多,但你瞧着估计还要光棍很久呢。

光不光棍无所谓。

那边的少年发出一声嗤笑,反正我有xing生活。

虞浅恩:……虞浅恩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容钦却也是开口之后才略皱起眉,露出了有点后悔的神情来。

他迅速撇开视线,快速道:我要去九池了,大概今晚就能把卡还给你,明天下午还是这个时间,你记得过来。

接着不等虞浅恩有任何回应,他便匆匆抬脚走了。

白色板鞋跨入门内,将外边越来越浓烈的晚霞与风都甩在了身后。

楼内的阴影扑面而来,他在这阴影中不免为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东西感到恶心。

事实上这种话他说得不少,基本都是在风月场上染来的下流习惯,可这他早已接受并平常视之的习惯却从未如此刻一般让他恶心过,最恶心的是,这种话居然还是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的。

少年迅速踩过楼梯,低垂的脸上流露出无法掩盖的厌恶与阴晦,叫人怀疑这时候只要给他一只塑料袋,他恐怕都能恶心到吐出来。

天台那些彩色的泡泡全都破掉了,他像是按灭了记忆里的灯,让一切重归正常的黑暗,而属于另一个人的快乐,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眼,让他稍微被感染了一丁点,他也依旧感到了罪恶。

少年的足音飞快消失在了楼梯里,虞浅恩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转头,对着自己还没吃完的盒饭,浅了浅头,心情有点复杂地继续吃了起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雨夜这一天下戏已经又是深夜。

大约是已经找到了感觉,魏雨那两位中年演员也终于不再休息在烟苔巷了。

恰好最后一场戏就是在这里结束的,虞浅恩和两位叔叔阿姨一起走到门口,看他们从谷雨父母的状态脱离,然后对她道别。

你真的要一直住在这里?魏雨问她,眼神看起来有几分担心,这里鱼龙混杂的,门又不结实,我们还在这也就算了,你一个人住这里怎么能叫人放心呢?她说着还浅了浅那扇木门,在夜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虞浅恩就笑了笑,指了指外面:有人守着呢,没事的。

魏雨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看我,我都傻了,你可是虞金枝女儿,怎么可能会不安全?她敲了敲自己的头,又揉了揉虞浅恩的脑袋:那这么看来你可真是比我们这些叔叔阿姨敬业多了,有豪华大房子不住非要住在这里找感觉。

诶诶诶我们这能叫不敬业吗?一旁演谷雨爸爸的演员一阵抗议,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难道还要跟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比啊?真在这住出个神经衰弱岂不是还要找剧组的麻烦?魏雨翻了个白眼,却懒得跟她争辩,又笑着跟虞浅恩道了别,两人这才走远了。

外边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巷口他们的保姆车也都闪着灯。

两位演员一边走一边说话偶尔还要动手打闹一下,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还活像二十几一般年轻爱闹。

——他们其实和角色一点都不像。

虞浅恩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出神。

——甚至还完全相反。

剧本里的谷雨的父母,是木讷而疲倦的大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生活被猪肉与买猪肉的客人填满,说过最多的话是这块肉好与多少多少钱。

与其说生活,不如说他们是被动的活着。

这样的人生放到电影里都会因为麻木和乏味而只能作为背景板,自然就更加无所谓于意义与幸福。

可这样的两个角色,却是由两个自由和幸福的演员来演的。

不婚主义的魏雨阿姨,热爱旅游,性格活泼,人到中年还爱笑爱闹,与年轻人没什么区别,而饰演谷雨爸爸的叔叔,家庭美满,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和当老师的妻子,在片场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和家人聊视频,中间发出的笑声能让整个片场的人都听见。

——他们是和角色完全相反的人。

虞浅恩目送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又看着倒映在水洼上的璀璨车灯抽离远去,接连好几辆车载着工作人员与导演离开了,整条巷子终于在少女的眼瞳里恢复了暗淡与冷清。

头顶有一滴水突兀地落下来,刚好滴在她的鼻尖。

虞浅恩回过神,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抬起头,刚好迎接了漫天下坠的雨。

她有几分怔怔地往后,退入斑驳的屋檐里,然后低头看着脚下原本干燥的石板路迅速变得湿润,直到积起水滩,倒映出她破旧的帆布鞋与露出小腿的校服裙子。

今天怎么没预报。

她低头嘟囔着只有虞浅恩才能听懂的话,回房的动作却更像是谷雨。

那个在这条巷子里出生和长大,就像一棵沉默的小草一样活着的谷雨。

看着那扇木门啪的一声合拢,原本还想进去躲一躲的阎城有几分莫名。

他也有些发愁,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人委委屈屈地蹲在屋檐底下仰头看着雨,寻思着要不要换小弟过来,他自己还能回到温暖的车里美美睡一觉。

而一门之隔的虞浅恩已经完全忘了影子般存在着的阎先生。

她也在发愁,发愁于自己好像有点难出戏了。

与先前更注重于展现个人性格的苏妩,以及完全就是为了煽情而存在的雪川不同,谷雨这个角色,更像是真实生活的一个角落。

她没有特别的性格,没有与众不同的梦想,没有波澜起伏的遭遇,她不算成熟不算聪明,只是一个活在底层的,最普通的,称不上幸福也称不上不幸的孩子。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孩子。

虞浅恩知道。

她的成长过程甚至比自己要更好,却不知为何,还是给了她难以呼吸的感觉。

虞浅恩推开卧室里的窗,低头往外张望了一眼。

雨没有变得更大,但很有要一直下下去的趋势。

城市的灯光被雨幕染得朦胧悠长,而当一阵风吹来的时候,虞浅恩终于感觉到了小腿里的疼痛。

当疼痛降临的时候,她有些滑稽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怔忪了两秒后她才意识到这种情绪来自于哪里——受伤的小腿,如果连感知天气的效果都消失了,那她岂不是白受伤了?想到了这个理由后她噗嗤笑了出来,然后一跳一跳地去烧水洗漱了。

·给烟苔巷送一些膏药去。

在下车之前,谢骁舟对着电话里这样吩咐道。

在得到回应后他又说了声等等,他看了眼窗外的雨,又说:找个理疗师一起过去,就说她腿上有旧伤,帮她好好处理一下,然后早点离开,别打扰她休息。

诶唷知道了!那边是王茂受不了的声音,你简直了,忙成这样还要管人家睡觉早不早呢?你自己能不能好好歇一天啊?谢骁舟无动于衷,最后还补了一句:理疗师要女性。

……不等王茂再说话,他直接挂了电话。

前面的小山回头看了一眼,领会意思后他拎伞下车,撑开伞的同时为他打开了车门。

外边是在雨中愈发显得奢华低调如一颗淡金宝石的九池。

早就等在门前的岑曼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先生来了?手工皮鞋踩过门口被淋湿的地毯,黑伞下男人依旧戴着面具,只露出小半张脸。

他淡淡扫了岑曼一眼,一语不发地往门口走去。

·同一时刻,一墙之隔的地下,有人刚刚疲惫的入睡,有人却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香薰蜡烛正袅袅地燃着烟,浅晃的烛光照亮满室乱丢的衣服和奢华又温馨的摆件。

布置得如同豪门主卧的偌大房间里,少年从床上无声坐起,任由烛光照亮他光裸背脊上一道道斑驳鲜明的抓痕。

坐了片刻后,他侧头看向身边沉睡的女人,目光冰凉死寂。

第六百四十六章 别给我找麻烦光滑的梳妆镜映着室内的烛火,也映出了烛光投出的修长人影。

他松松套着浴袍,一边侧头看着床上的女人一边无声无息地踩过那一节阶梯。

光裸的脚落在绒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至他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沙发前。

不知哪条门缝里吹来一股风,映在墙上的人影随风不规则地晃动着。

少年背对着大床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重新垂下了眼帘。

·许久以后,床上的人朦胧地睁开眼,只看见一个坐在窗台上的背影。

少年的身躯瘦却也覆着薄薄的肌肉——或者说,这样的背影更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在微弱的烛火下年轻的肌肤上抓痕斑驳,而他正在抽烟,偶尔一阵青雾飘飘荡荡地将那些痕迹半遮半掩,也就让这个背影越发显得性感起来。

大约是察觉到床上的动静,少年转头看来,雾气里一双眼若隐若现,有种难言的疏离与冷淡,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女人微微皱起眉,眨眼之间再看去时,少年已经收回了视线,他把烟随手捏灭在手里,起身一边穿衬衫一边低声道:我先走了。

女人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多管,翻过身又睡觉去了。

这是她定下的规矩,上完床后不等她醒来不准擅自离开,少年一直都很听话,但从来都是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会走,没有一次例外过。

迷迷糊糊又沉入黑甜乡之前,女人有些好笑地想到,这家伙难道还以为自己会缠着他腻歪?真好笑。

就在里面的女人陷入回笼觉的时候,少年已经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沿着颇为宽阔,布置也富丽堂皇的通道,他一路看都不看一眼地走着,熟门熟路很快就出去了。

可这出去也不是彻底的出去,他又拐入了更加复杂,也稍微狭窄一点的迷宫里。

但少年依旧没有片刻的停顿,他开始经过一些嘈杂热闹的房间,经过一些闷在房门里的痛叫与呻吟,还有敞着门,里面满是烟雾,连人都看不清却能听见许多大笑的包厢。

通道里灯光暗淡却好似永恒,照亮他清瘦的身影。

他经过那些房门,就像经过一个个填满魑魅魍魉的山洞,而他甚至连余光都没飘过去一下。

这样乱七八糟地走了几分钟后,他终于走出了迷宫,路上开始偶尔遇见一些熟人,大多都是些穿着漂亮风格不同的女孩子,她们有的与男伴携手而来,便不敢直接打招呼,只用发亮的眼神与他对视,每到此时他便略微点头,也不多逗留,还有一些独自一人的,便会十分惊喜地叫住他聊几句,少年也基本来者不拒,只是不怎么笑,但大家似乎都习惯了,没有人介意这一点。

倒是极少的时候,会有认识他的客人也跟他打招呼。

面对客人时他的态度自然完全不同,原本不爱笑的脸一个转眼就能挂上散漫风流的味道,唇角勾得若有若无,态度却绅士有礼,只眼神带着丝,身体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而待到终于从一路的招呼中挣脱出来,在走向电梯的路上,他突然听见一道凉凉的声音。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样的音色,会让人想起银河从九天上落下来,冷,却又柔软,只听着声音就让人会忍不住想伸手去捞那些空落落的风和星光。

容钦。

那携着星光般柔软又冰凉的音色自阴影中发出来,叫出他的名字,好久不见啊,我以为你不会再下来了。

容钦停住脚步,转身朝那阴影中看去:我也以为我不会下来了。

那嗓音于是闷闷地笑了两声——只这样闷在喉咙里的笑,也依旧莫名悦耳到叫人觉得美好,更让人想要靠近过去,一睹这音色主人的芳容。

不过不等他走过去,那人自己先从阴影里出来了。

棉布白裙在昏暗灯光下淌过,与裙摆一起淌过灯色的还有她带着笑与调侃的声音:怎么?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的魅力吗?哪怕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人家大老板也放不开你?你蓝颜祸水啊?她终于站在了容钦面前。

然而极其出乎意料,与柔软美好的音色不同,她有一张平凡无奇到放入人海就不会再被认出来的脸。

年纪看起来也有些大了,约莫三十岁左右,但她皮肤很好,并且气质极佳,脸上恬淡的笑容倒是和一把令人惊艳的嗓音十分契合。

薇薇姐。

容钦第一次对人叫姐,态度还有几分尊敬,有什么事吗?他问。

女人看他一眼:没事就不能找你啊?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容钦笑了笑,我一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薇薇姐从来都很讨厌我,所以没事儿的话,你肯定不会主动叫住我。

被叫薇薇姐的女人闻言倒也不尴尬,摸了摸头发咳嗽一声:好吧,我确实有点事要你帮忙。

她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关注他们后,飞快地拉着他往通道另一边走去了。

容钦兜里揣着那张卡,其实更想赶紧上去离开九池,先把东西放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但眼前女人的背影着实有些着急,他又深知这人不是个轻易麻烦人的性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吭地被朱爱走了。

·如果说容钦最开始呆的那个房间所在的通道,是与豪门之家并无区别的超级vip专供区,而之后他穿行而过的那片妖精洞,是普通vip区域,那么现在他来到的地方,就是贫民窟。

倒也没有真的特别寒酸,只是相较之下这里就显得尤其简陋,尤其是每一间房里都摆着好几张上下床,便愈发显得拥挤不堪。

容钦一直被薇薇拽着走到了最深处的宿舍,她拿出一张卡在门上贴了贴,然后推门而入。

比别的宿舍更加逼仄几分的房间里,靠墙的上下床床架上,正拴着一个人。

短发,穿得很少,身材很好,精神萎靡,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半点要抬头看来的意思,透过微弱光线只能叫人看见她苍白的下巴。

容钦瞳孔微动了一下,挡住薇薇姐要将他拉进去的手,他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稳稳站在门外,盯着薇薇姐转头看来的眼睛,漠然道:你想做什么?他盯着那双看似冷静实则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火焰的,似成熟又似天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薇薇姐,别给我找麻烦。

在西装裤的裤兜里,他无声捏紧了那张银色的卡。

第六百四十七章 星辰室内昏暗,当房门被关上,就只有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光。

名叫微微的女人就坐在靠墙的上下床下铺上,她侧头看着角落里似昏昏然毫无意识的女人,片刻才张口道:是前天晚上被送进来的,说是在路边救下的人。

这语气里带着一点微妙的笑意,冰冰凉如同冬夜里在水龙头上凝结了好久的水,滴在这寂静逼仄的空间,漾出了一圈又一圈沁人刺骨的涟漪。

暗灯略微照亮倚靠在墙边的人影,少年修长的身体靠成随意的姿势,手却环在胸前,指节微微曲起,有种莫名莫名刻意的谨慎与疏远。

人影自然是容钦,他终究还是被微微拽进来了。

但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情愿,任由室内安静了半天才接话道:所以?这两天她每天都被带去一号包厢了,每天都是十点以后才能回来。

微微对他的问题状若未闻,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虽然晚上没有被看管起来,但清醒时间也非常少,我这两天想办法去打听过了,说是明天就要上交,给大老板看看照顾的效果。

容钦还是任由气氛冷了很久,才张口道:所以呢?——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和上一次开口没有任何不同,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到了极点。

所以。

但薇薇显然并不介意他的冷漠,转头看着他,眼神很亮地道,我要你救她出去。

……似乎没注意到容钦的沉默以对,薇薇继续道:你也知道,所谓的上交到底代表着什么,我这两天趁她睡着逗她说了些梦话,发现她很有可能就是鸦海本地的人,这样的人要想彻底逃出去比其他人要简单得多。

看起来已经有三十来岁的女人,坐在暗淡室内的下铺上,两手抓着床沿,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紧紧地盯着容钦,道:而且这样的人也更有可能能将这里的一切都揭发出去!哪怕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只要透露一个引子便够了!最重要的是……薇薇的音量低沉下来,如同那滴冬夜里的水凝结成了冰,无声地冻在了人的心脏里,我们都知道,她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如果明天那位大老板来的时候她还没能逃走,她就永远都离不开这里了。

……依旧是很久的沉默。

容钦垂着睫毛,任由暗光在他脸上留下两片柔软而晦暗的阴影。

半晌,他说:是你知道。

他抬起眼,眸光从睫毛下泄出来,不似那片阴影那般柔软,反而凉意彻骨:不是我知道。

他直起身来,无动于衷地说:刚刚你说的话,以及你做的事,出了这扇门我就会通通忘掉。

薇薇姐自便。

他说完就要走,薇薇这时才终于激动起来,她猛地从床边站起,隔着半个房间对少年叫了一声:容钦!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还帮过你!我帮你帮少了吗?少年侧头看她,我从不管你的多管闲事,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不想惹事上身的自由?你个孬种。

薇薇冷冷地笑了一声,别人都是成年之后就成长了,你怎么反而成年之后越来越胆小?是不是被你的金主阿姨上、萎了?随你怎么说。

这种话似乎根本无法对少年构成半点伤害。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吱嘎一声扭动,眼看就要打开的时候,薇薇突然吐出了一个名字。

少年即将拉开门的手顿时停住了,他猛地抬起了眼皮,却一动不动。

而在他身后,薇薇露出了一个轻蔑又尖锐的笑:甜甜说的居然是真的。

方才的激动与愤怒飞快地从她身上褪了下去,换上了一层游刃有余还略带讥嘲的壳子。

你去假惺惺上个学,居然还真的给你上出个初恋来了?微微抱着胳膊慢慢往前走,眼神轻蔑却又暗藏几分微妙的探究,九池的头牌容少爷,直到二十岁才终于有了初恋?对象还是个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大明星?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啊?她哈哈地笑了两声,又把那个名字念了一遍:虞浅恩——的确是好名字,天生就要做星星的。

说着她的语气却又带着了几分愤慨与冰冷,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只盯着容钦道:怎么样?要我把你心上人的名字说给你金主听吗?我猜她现在应该还在九池,毕竟我们容少爷,不光长相是头牌,还有……女人眼神十分轻飘地往下一滑,语气似笑非笑,……也是头牌,我看那位大老板,每次都要在这睡足好长时间才走呢。

她在少年身后慢慢地踱步绕圈:你说,如果我现在就去电梯门口守着,能有几分把握见到她啊?容钦:……少年左手在口袋里将那张银卡捏得死死的,右手还握在把手上没有放松,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明暗之间有种锋利如刀刃的压迫感。

薇薇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救一个人而已,能救就救,实在救不了我也不会找你麻烦——还是说你真的一点都不怕被她知道虞浅恩的存在?……容钦无声伫立,但按在把手上的手却一分一分地松了力道,而就在他即将完全松开把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含糊的低吟。

……薇薇猛地转过头去,眼神有几分惊喜:醒了?她有些意外:从包厢里回来后,她一般都要睡到凌晨才会有几分意识的。

而不等她朝那边走过去,就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期待,被锁在床脚的女人突然软骨头一样颓然地,却又极其挣扎地慢慢抬起了头。

她散乱着眸光,呼吸也散乱地再次吐出了刚才那声不清不楚的絮语:……她在说什么?微微没听清楚,立刻拧眉快步走过去。

而容钦捕捉到那几个音节,却瞬间松开了方才好一会儿都没能松开的手,他在门前突然转身,下意识缩紧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女人,浑身上下都带着股受了惊般的僵直。

而走近到女人身边的微微将耳朵凑过去,这才总算听清楚了她的声音。

浅……光。

她在念这个名字,不清不楚,含含糊糊,却又不会让人错认的,两个清冷而温柔的音节——浅恩。

第六百四十八章 那个名字你……再说一遍?薇薇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看原本还冷漠以待无动于衷的少年蹲在女人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刚刚在叫谁的名字?他嗓音沉沉:你认识虞浅恩?原本已经迷糊过去的女人似乎又被这个词惊醒了,她挣扎着撑开眼皮,眼神迷乱,含含糊糊地又念了一句:虞浅恩……你和她什么关系?……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之后都再也没有回答,容钦转头看了薇薇一眼,后者耸了耸肩,道:很显然,被喂了药,到底是什么还不清楚,但这里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些,你想等她清醒,起码得等到半夜。

我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你是答应我了?薇薇偏头看他。

少年无声良久,片刻后下意识伸手想拿手机,却陡然想起这地下手机根本就没用,便又颓然松开了手,默默摁住了额角。

薇薇也不着急,老神在在地待在一边等,还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半晌后,容钦似乎想通了什么,他半蹲在地上,将那个女人的脸抬起来,拨开头发,把她的脸看了个仔仔细细。

怎么样?漂亮吧?薇薇看着他的动作,语气有些调侃,这样的长相哪怕是在这里也不多呢,感觉都能当明星了。

容钦看完之后放开手,却意味不明地答了一句:的确。

他站起身来,转身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放松了很多:知道她是被谁带进来的吗?不知道,但是是曼姐亲自接手的。

薇薇说,据说是那位老板在路边捡的,带过来收留一下。

女人从鼻子里哼出古怪又尖锐的笑:等到明天那位老板回来了,人交上去让人满意了,这地下应该就能多一个姐妹了。

所以,只有一天的时间?你真的答应了?薇薇抬眸看他,眼神多少有些意外和惊奇,这么简单?我还以为起码得付出点好处给你。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容钦扯了扯嘴角,视线在宿舍四周扫过,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却听见薇薇突然放低了声音。

我可以唱歌给你听啊。

她说着便随意地哼了两句,像是哪座山里的浅篮曲,被她随便一哼就哼出了漫山遍野的萤火与星星,还有如水的月色,与此起彼伏的蛙鸣。

容钦的神情与动作顿时都是一顿,等到这两句随意地哼完了,女人才抱着胳膊道:怎么样?够拿来当报酬吗?要知道我一般收费都很高的。

容钦:……他无言半晌,连自己原本想的是什么都忘了,最后只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够了。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薇薇,手在裤兜里抓紧了那张银卡,默然无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般闭了闭眼:她白天都在什么时候被带走?大概早上九点?薇薇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怎么?你想早上过来?得等他们解开链子。

容钦往那根链子上扬了扬下巴。

其实链子并不算很粗,甚至还颇为美观,是缩小数倍后可以拿来当时尚单品的程度,可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链子是新人专属的手铐脚镣。

此时这根链子正被锁在上下床中间的柱子上,就连想搬起床让链子脱出的可能都没有,只能等着别人来开锁。

虽然是这个道理……薇薇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但你早上能来吗?永远都只在夜间出行的容少爷?你想早上来的话,该怎么跟曼姐解释呢?不用解释。

容钦道,她不会怀疑我的目的。

薇薇抬了下眉,又啪啪鼓掌:说的也是,我都差点忘了,容少爷的人设就是心狠手辣冷漠薄情,曼姐就算是怀疑到甜甜头上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来。

容钦没有搭理她的挖苦,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女人,道:你尽量想办法让她保持清醒,或者至少把她的名字问出来。

行。

薇薇干脆道,你还得去查她为什么会知道虞浅恩对吧?……容钦看起来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最后不知怎么的又主动道,她认识虞浅恩很正常,因为她很出名。

……薇薇怔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几秒,容钦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迅速收回视线,好了,就这样吧,我不能走得太迟了。

看着他即将离开,薇薇又叫了声等等。

我建议你与其明早才过来,倒不如今晚就在这里睡一晚上,无论你喝醉也好纵欲也罢,都比你明早找借口过来要来得自然,还有……薇薇道,我必须告诉你,明天你来的时候,我未必在。

暗灯下她眼神幽邃,抿直的唇角透着股极度的漠然。

容钦脚下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才慢慢道:我听说,代理老板最近经常找你?你明明已经很久不下来了,但还是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呢。

就像你从不上去,却知道虞浅恩这个名字一样。

容钦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甜甜一直都是个爱分享的人。

女人撇了撇嘴,似乎觉得无趣,终究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是啊,就是那位荆大老板。

看了眼容钦的神情,薇薇又道:不过他找我从来都不是为了上床。

我猜到了。

容钦点了点头,平静地扫了她一眼,否则你现在肯定浑身是伤。

凭什么不是他浑身是伤?荆老板和一般体虚的顾客体质不同,何况,他对女人和男人向来没有区别。

他才来没多久,但容少爷对他的了解已经挺深了?就算我不想听,这里的情报也总是会自己传进我的耳朵里。

人缘好就是不同啊,哪像我,闭目塞听,想知道外边今天是晴是雨都很难。

薇薇讽刺地笑了一下,才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那就是个神经病。

她眼里闪过一丝匪夷所思的嫌恶,反正关在这里这么多年,见过的怪人和疯子那么多,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神经病的。

说到这里,她脸上闪过一丝无法掩藏的古怪:他每次叫我过去,不是让我唱歌就是让我跟他对视,还不许人移开视线——女人甚至打了个寒噤,似乎又想起了那人的眼神,咬牙切齿道:完全就是个精神病人,脑子绝对有毛病。

第六百四十九章 恭喜你他每次叫我过去,不是让我唱歌就是让我跟他对视,完全就是个神经病……上电梯的时候,女人的话还在他脑海里回响。

容钦心中有些疑惑,一时间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微微这个人,他刚进九池的时候就知道了,虽然现在这人看起来也很不好惹,但比起当年实在是温和了太多。

几年前的微微还有自己的名字,谁敢叫她的花名谁就要被她又踢又咬,整个人就像一把年轻又锋利的刀,偏偏又脆弱不堪,不知被摧折了多少次又淬炼重生了多少次,才变成今天这个已经在地下生活了多年,已学会遵循规则而活,却还依旧在某些部分保留着利刺的模样。

虽然容钦一向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不得不承认,在这座金子打造的囚牢中,微微一直都是他距离最远,却也最尊敬的人。

而这样一个人,在完全看惯了地下人来送往各类禽兽的真面目,永远只会用疏远又讽刺的微笑来待人的她,却居然还会因为谈起荆野而露出那样起伏剧烈的表情……为什么呢?荆野,为什么待她不同呢?叫微微去唱歌是很正常的,毕竟微微之所以会被留在九池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她那把好嗓子,所有人都喜欢听她唱歌,无论是挥金如土的顾客也好,或是那些早已不期待光明的女人也好,前者会从她的歌声里听见荡涤心灵的水,后者会从她的歌声里听见金色的阳光。

荆野……像他那种坏事做尽的人,找微微听歌倒是没什么稀奇,可对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对视?他喜欢的是微微的眼睛?还是……眼神?电梯里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他直直看着电梯门上模糊扭曲的影子,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微微的眼。

——更加昏暗的宿舍内,女人已经能看出年龄的眼睛里,像燃烧着一把火,无论是讽刺还是愤怒,都那么鲜活而充满生命力。

在这双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时,容钦后脑都微微麻了一下,就在他马上就要想到答案的时候,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了。

那个即将被触碰到的答案就这样烟消云散,少年不由得有些懊恼,一边重新思考一边抬脚跨出了门。

这是地下的另一个出口,与地面上共用一个电梯,但却是单向通行,只供给地下的工作人员,并且当电梯上行时,外边只会看到正数,-2这个数字,无论是在按键上还是电子屏幕上,都是不存在的。

容钦从电梯里走出来,又绕了好几个拐角后,总算到了一楼的大厅。

他今晚并不准备回家,便打算拐进舞厅,进1227睡觉了。

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迎面便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人戴着口罩,即便来这种地方也穿得优雅素静,但不去仔细看并不会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

容钦脚步一顿,顿时有些后悔没看时间,好在女人从他身边走过,没有投来任何眼神,就像陌生人一样的擦肩了。

她往大门口走去,容钦心里松了口气,抬脚继续往舞厅走。

才刚到双开门门口,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少年转头一看,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穿着西装的女人,对他微微一笑,往外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容钦脚步一停,往近在咫尺的大门看了一眼,却最终没有进去,随着那个女人的手势向外走了。

他往外走,那个秘书样的女人却还停留了片刻,找了个服务员随手指了指顶上的监控器,说了两句,这才大步跟上来。

·出了大门,容钦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隐在黑暗中的轿车。

身后的女人追上他,往那边指了指:容少请。

……容钦嘴角弯了一下,有些讽刺,却什么都没说,抬脚过去了。

·车门被打开,门内坐着那个高贵优雅的身影。

她此时已经摘了口罩,听到声音便转头看来,露出一张即便上了年纪,也依旧十分秀丽好看的脸。

甚至还上了淡妆。

——少年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甚至有些敬佩,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抬脚钻进车厢,车门被合拢,外边的嘈杂顿时就被隔开了。

·不回家?女人张口了,声音和语气也和长相一样,静静的淡淡的,让人听着就很舒服。

回。

少年回的却是冷冷清清,与在九池时总是风流多情的嗓子很是不同。

那我送你?话虽这么说,司机却没有半点要开车的意思,容钦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了声不必了。

太麻烦。

倒也不麻烦。

女人轻轻笑了下,在片刻的无声后又开口,很平淡,如同闲话家常般地说,你见过半月了?是。

容钦低眉垂眼,但半月小姐已经很久没来了。

当然,我看着她呢。

女人微微一笑,但她那么大了,我难免会有看不到的时候。

……容钦沉默片刻,说,以后再看到半月小姐,我会立刻绕开,绝不会让她看到我。

嗯。

她轻描淡写,似乎这只是一件随口提起的事,片刻后才又道,你还认识虞浅恩?……在学校认识的,不熟。

不熟她还特意来找你?有钱人的游戏而已。

他语气变得尤其冷硬,自以为是,很烦人。

……女人转过头来看他,片刻后突然笑了一声,倒是很少看到你这么情绪外露,看来她挺特别的。

……少年没有说话,只表情里流露出些许嫌恶与厌倦来。

淡淡的视线从她身侧投来,看似很平静地打量着,审视着,而容钦一动不动,眉眼没有半点起伏。

半晌,女人才收回了视线:有钱人家的小姐,是这样的,何况她还是个大明星。

她含着点笑意说:但你应该也知道,她是我家半月的朋友。

……沉默不到一秒,少年说,她来我也会避开。

女人这才点了点头,语气温柔: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半月和这里沾上半点关系。

我明白。

好了。

女人语气轻松起来,来说点高兴的。

她微笑着,将一张支票递了过来:你妈妈因为表现良好,我找人帮她申请的假释已经通过,还有两个月,你们母子俩就能团聚了。

薄薄的支票被放到了少年腿上,他愣愣地低头看去,连耳边女人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之前说好的,我们的交易以你母亲出狱作为结束,到时候你可以带着她去另一座城市,重新开始。

她笑着说,恭喜你了,容钦。

第六百五十章 暗流两下清脆的鼓掌将少年的神智唤了回来。

他原本呆愣惊愕的神情迅速褪去,反而因为克制而变得紧绷。

倒是他身边的女人,很快就懒得再观察他的神情,收回视线笑着问了一句: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吗?不需要。

容钦回过神来,将那张支票揣进兜里,然后很快就下车了。

他对着车内微微点头,很诚挚地说了声谢谢夫人。

女人对他摆了摆手:路上小心。

顿了顿,她又说:你的人生可以翻篇了,容钦。

像是流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真心,她的眼神越过车内晦暗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带着点难以名状的叹息:祝福你,真心的。

好了……我看着你走。

她挥了挥手,秘书便将门关上了,但轿车还久久停着。

容钦站在车外,片刻后又朝车窗深深弯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开。

而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低垂后又扬起来的眼睛里,却看不出一点感激。

——重新开始?人生翻篇?好听的话回荡在耳边,又如同此刻的夜风一般毫不停留地刮走了。

少年朝街边走去,背对着轿车的脸上面无表情,冷硬如冰。

·上车走了。

几分钟后,秘书把车窗升起来。

后座的女人点了点头,轿车便发动着汇入了车流中。

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不敢和虞浅恩有交集了。

秘书说着,视线不着痕迹看向了后视镜。

此时天色已黑,只有窗外的车流把车厢照得朦胧昏暗。

后视镜里照不全人脸,她只能看见秀丽的下颌和淡淡开合的嘴唇。

他不去接近虞浅恩,但不代表虞浅恩也不会接近他。

她笑了笑,温和地道,那孩子从小就心地善良,又命途多舛,大约因为她曾经历过这些,所以才对容钦另眼相看吧。

她想拯救容钦。

秘书用余光毫不松懈地看着镜子里那下半张脸,语气自然地带上了一点大人的居高临下与轻蔑,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太天真了,以为一切都能凭心情做事。

镜子里那涂了浅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弯了一下,秘书立刻继续道:要不是有大小姐的关系,在九池这种地方,她都不知道遭殃多少次了……秘书说着还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他还应该感谢你和大小姐才对。

那嘴唇上的弧度更深了一些,秘书还要再说两句,却见那弧度突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凝滞,在片刻中缓缓回落拉直,秘书瞬间闭了嘴,视线也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后座上的女人缓声问:他刚才,叫半月什么来着?秘书有些一头雾水,却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地道:半月小姐?后座上的女人停顿一下,问:他以前也叫半月小姐吗?以前?秘书继续回想,绞尽脑汁后犹豫道,以前你们谈话从来不会聊起大小姐的……除非私下那啥的时候。

剩下的话秘书不敢说,又道:这不一直都是您的禁忌吗?他肯定也不敢说起,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们谈到大小姐呢。

……是吗?后座上的女人将信将疑,半晌后才道,那大概是我太敏感了。

她慢慢松懈下来,靠住了设计舒适的椅背。

看着窗外风景,她觉得秘书说得很有道理,并且在她的记忆中,两个人见面连说话的时候都很少,又怎么可能会说起过半月呢?所以……会叫半月小姐,而不是大小姐,也很正常吧?这么想着,她心不在焉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却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张脸。

那张曾经成为过她的梦魇,又被她抛之脑后的,幼小的乖巧的,总是含着怯怯的笑看着她的脸。

那张脸她曾经也是喜欢过的,甚至也想过要真的把她当做第二个女儿,最终却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大小姐,以及不再总是含着眼泪的欢快的笑容一起,最终成为了她短暂的梦魇。

大小姐……她喃喃地念出这个称号,然后又笑了起来。

窗外的光隔着窗户不时落在她脸上,映着她眼角因笑而生的浅浅纹路,却让她越发像个温和淡雅的仙女。

前面的秘书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容钦终于回家了。

说是家,其实只是个又小又破的出租房。

其实当年他母亲入狱之前,已经买好了大房子,还是个学区房,并且因为一些暗箱操作,并不会因为她入狱就被没收,可容钦没有住过去,哪怕从那里到一中只有五分钟的脚程。

他不但没有去住那个房子,甚至还很快就托成年人把那座房子卖了,转手又将他和他母亲早年租的这个老破小一口气租了十年,差点没把当时的房东给乐死。

之后卖房子剩下的钱也被他东一笔西一笔的捐了出去。

而这个捐款的习惯,他一直维持到现在。

哪怕是在那些阿姨们身上挣来的小费他也都一分不剩的捐了,因此虽然他其实收入不菲,但卡里却总是没钱。

只是最近有了个例外——给虞浅恩拍照所挣来的那一笔,分了一半给虞浅恩后,剩下的那部分他也还始终没有动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把这些钱捐出去,但具体要用这笔钱干嘛,他也还没有想好。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倒也不是这笔钱,而是……明早他该怎么赴那个约。

今晚再回去是不可能的。

如果明天真的成功把人救出来了,他今晚的反常立刻就会被人查出来,可如果明早再去九池,他该用什么理由才不会叫人怀疑呢?这么想着,少年拿钥匙打开了房门,吱嘎吱嘎的铁锈摩擦声后,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抬起眼睛,用瞳孔迎接这些无声的潮水,随后抬脚走了进去。

(对不起小天使!跪下.JPG)第六百五十一章 早晨容钦很少上网。

虽然其实正是网瘾少年的年纪,可他对互联网上的花花世界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要说开始关注新闻,还是前不久才刚开始的事情。

倒也没有第一个就关注虞浅恩,他前期就像一个故作无事的动物,在自己的目标附近东嗅一下西嗅一下,最后才装作不经意般在热搜里点入了虞浅恩相关的词条,然后顺手点了个关注,接着就火烧屁股般下线了。

容钦从不去细究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毕竟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虞浅恩的真实身份,只稍微想一下就会觉得难受,而他虽然是个得过且过的烂人,却也实在没有自虐的习惯,只是偶尔会上线看一下她的微博,哦,还有那部电影。

想到这里时,他的手已经点开了软件,也看到了虞浅恩的新动态。

黑暗中少年的视线突然一顿,他紧盯着那条动态中被转发的图片,打开大图,看清了寻人启事上的那张脸后,他猛地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申玉。

原来叫申玉?难怪她听见虞浅恩的声音会有反应,原来是因为……是同学。

容钦脑子有点乱,他坐在那张狭窄的沙发上,手指机械性地滑动着页面,直至另一个账号也映入眼帘——谢骁舟。

说来也奇怪,他此时分明还在为申玉和虞浅恩的关系而惊愕与混乱,却又在这一瞬间下意识般地分出了意识的触角,陡然想起了天台上那个打电话的侧影,以及那段意料之外的对话。

男朋友?嘘,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不能说?因为我们都是明星啊,而且他影响力巨大的,要是现在就公开,肯定会引来很大很大的麻烦。

……那段话与少女说话时略带遗憾却又美颜染笑的模样还在脑海里模模糊糊,他便突然福至心灵般定睛再次看向了那个名字。

因为转发,他的名字和虞浅恩的名字是并排在一起的。

谢骁舟,虞浅恩。

都是三个字,莫名就让人觉得很相配。

——很奇怪,没有任何证据,可容钦这一刻就是知道了,她所说的那个男朋友,一定就是这个人。

同时闪过他脑海的还有第三只玫瑰那部电影。

由于在他知道这部电影的时候它已经下线了,他不得不特意去开了个视频网站的会员,才看完了整部电影。

说不上来哪里好看,但至少在那两个小时里,他一直紧紧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也完全忘记了电影里的女主就是他的临时同桌。

而与大多数影迷不同,看完整部电影后,他印象最深的还是苏妩掀开窗户,看着沈倦捧起易拉罐做的小花盆,对她微笑时的画面。

彼时晨雾熹微,山水明净,连爱意都显得细水流长,仿佛能持续到永远。

他一度希望故事?停留在那个时刻。

由此,人生中看过的电影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容钦,把第三只玫瑰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每次都停留在那个时刻,仿佛他不继续看下去,故事就不会有结局一样。

那个时候他想,世上再也没有比苏妩和沈倦更相配的人了。

然而直到此刻,看着屏幕里那两个并列的名字,以及下方大片莫名的尖叫与吹捧,他才陡然发现,原来不光是电影里,还有现实中,他们也同样相配。

随手点开一个粉丝发的图,是两人在片场的花絮照,时间大约是早上,他们并排坐在桌边吃馄饨,分明是很普通的画面,却不知为何透着股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亲昵与熟稔。

容钦下意识地长按图片,却又在保存选项跳出来时被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来。

他重新躺倒,看着昏暗中的天花板,又将思绪重新挪回到九池地下那个短发女人身上。

将网上申玉失踪的过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容钦闭上眼睛,一边在心里设想有可能的情况,一边慢慢地睡着了。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起床后看了眼时间,容钦不紧不慢地打了辆车,朝九池的方向去了。

·到的时候刚好八点半,这个时间九池根本没开门,他走了员工通道进去。

夜里总是繁华热闹纸醉金迷的酒池,白日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纵横交错的迷宫般的通道依旧亮着灯,但是没什么人,偌大的舞厅也空荡荡的,大约是因为刚关门还没来得及清理,地毯上到处都是掉落的花瓣和空空的酒瓶。

彩灯被熄灭了,只有暗淡的橘色射灯照亮宽阔的空间,容钦走进去时某个吧台后面还有个没休息的调酒师正在打哈欠,抬眼看到他,调酒师愕然了一下,哈欠都没打完,哟地一声问道:稀奇了,你居然早上来这边。

容钦嗯了一声:有东西落下了,过来拿。

调酒师唔了一声,摆了摆手又重新打着哈欠继续收拾酒具了。

·少年的鞋底落在地毯上,只发出极细微的声音。

他离开舞厅,深入了那条在夜里总是藏在炫目灯光与人影中的包厢通道。

此时还逗留在大厅里打扫残局的寥寥几人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他是要去哪儿,而是因为他们以为他们知道。

事实上,在九池地上工作的大多数人,都对九池地下的秘密一无所知,能上下两层随意通行的人少之又少,正因为如此,这地方才能在每年的例行检查中干净脱身。

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走道深处。

大约五分钟后,他抵达了昨夜那间豪门卧室般的包厢。

没有多往这房间里看一眼,他拿着手机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安静等待着时间走向九点。

·时间来到八点五十二。

少年终于直起身,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和昨天的路径一模一样,他一边走,一边对偶尔经过的熟人微微点头,回话也是来拿东西的,但与昨夜经过的那些妆容精致风格不一的女郎不同,这时候的她们,大多都显得没什么精神,只素颜慢慢走在这仿佛看不见出口的通道里,偶有几个结伴而行,说话声也极小极小,看见他会微笑和打招呼,却无处不透露着疲惫与麻木。

第六百五十二章 地下星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露肩的吊带下大片的淤青根本无法掩饰——而本人也完全没有想要掩饰。

女人瞧见他,便勾着笑醉醺醺地攀住了他的肩膀:哟,这不是Lestat少爷吗?怎么?想姐姐了?我是下来拿东西的。

女人撇撇嘴:昨晚又被老女人糟蹋了?容钦:……老女人有什么好?她媚眼如丝又十分哀怨地勾住少年的下巴,Lestat少爷但凡能把价格降一点,我就能点你了。

容钦:……价格不是我说了算的。

容钦握住女人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的手,低头在她颊边吻了一下,笑着说,去睡吧,姐姐,我等你来点我。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抬头朝他笑:那你等着我。

抛了个分外妩媚的飞吻,她又歪歪倒倒的走远了。

容钦用了两秒去看她离开的背影。

即便大大咧咧,即便红裙加身,即便放浪又妩媚,他却依旧从那背影里看见一朵凋零的花。

在这些女人身上,夜晚所带来的光彩都仿佛会在黎明来临的时刻褪去,虽然其实这鬼地方根本连曙光都不会照进来。

少年垂下眼,转身朝目的地去了。

他想到那条热闹的微博,想到那两个并列的光芒闪闪的名字,想到那个被锁着的女人在昏睡中念出的浅恩……就好像一颗真正的星星出现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在那些女人灰暗的枯萎的凋败的背影里,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连心跳也隐约地快起来——能救下吗?不是让她在这里苟延残喘地活着,而是真正地将她送出这地狱,让她重新见到地面的阳光和星星。

这一路上他脑海里浮现了很多东西。

是那张假释的纸票,是那声好似真心的恭喜,是多年前和母亲相处时得到的盈满的爱意,还有那个少女坚定要闯入1227的执念,以及那一声那是我的父母,还有一句又一句的你很善良啊,谢谢你……他的心跳像是从未真正活过那样地跳动着,血液涌入四肢百骸,催促着他,操控着他走向那间逼仄的阴暗的宿舍。

藏在兜里的手捏紧了那张银色的卡片,他眼里盛着前方的道路,脑海里却在下意识地构想某个人的反应。

如果是她,如果她知道这里的一切,如果她就在这里,她会怎么做?这张卡可以刷开地下唯一一条紧急vip通道,出去就是地下车库,根本不需要上楼就可以将人送出去。

可是这张卡一旦用在了这里,等事情闹大,为了避免露馅,他就必须得想办法把卡送回去,且不提中间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就算没有意外,要等下一次换卡的机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是……可是……很善良啊你。

他想到少女在天台上对他说话的模样,风和夕阳都簇拥着她的侧脸和笑容,她的声音也浅浅的,那样平静而真诚的告诉他:即便活在那总不见天日的地方,你的心也没有长歪。

你比我善良多了。

——就好像是那个人真切地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望向了前方昏暗的道路。

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即便前路未定,即便可能会用掉那张卡,即便会将她自己的利益抛于脑后,她也一定会这样做。

在剧烈的心跳里,少年一把推开了宿舍门。

昏暗的灯从里面流泻出来,照亮一室空荡,床脚的铁链冷冰冰地落在地上,反射一点幽暗的光。

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他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容钦猛地转身,看见的却是一个不常见的女孩儿面孔。

她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见他反应这么大吓了一跳,片刻才小声说:是薇薇姐叫我来的。

容钦怔了一下,迅速收拾好表情,抬手将人拉进了宿舍里,将门半掩上了才问:怎么回事?这里面的人呢?薇薇姐让我在这等你就是想让我告诉你这个。

女孩儿往铁链上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同情,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那个大老板昨晚就回来了,大概凌晨到的,然后提前到八点就把人带过去了,薇薇姐也跟着一起走的。

……少年久久地没有说话。

他神情有些怔忪,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直到女孩儿又扯了扯他的袖子,神情有些犹豫地说:但是……什么?我看vip包厢区那边,好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能出什么事儿了。

女孩儿说,那个姐姐……可能还没事呢?这句话迅速给少年原本已死寂下去的眼瞳重新注入了活力,眼看他抬脚就要往外走,却又在临出门时突然顿住。

容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直至濒临沸腾的大脑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女孩儿追着他的背影到了门口,带着满眼的期盼,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和情报中闹出了不小动静的情况不同,容钦来到包厢区里,这里简直安静得如同一片坟地。

他没有停留,径直朝最大的房间走去。

两扇沉重的双开门,却并没有被关紧。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却听见了岑曼带着笑的嗓音。

多大点事儿,两位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明显的和事佬发言,倒和容钦预料中申玉自己闹出的动静不一样。

他想了想,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赌桌上方坠着华丽的水晶灯,照亮满地四溅的碎片与颜色不一的筹码,现场像是被人狠狠砸过一遍似的。

容钦的视线迅速锁定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短发女人。

她不知遭遇过什么,浑身上下都是水,正缩在某个人身后不断发抖,而蹲在她旁边半抱着她的,正是薇薇。

两人视线相对,女人眼神有些愤愤地朝对面使了个眼色。

容钦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见到了一张并不意外的脸。

——如果是他的话,九池宁愿背负风险也要满足他要求的行为,倒也并不奇怪了。

毕竟人家姓薛。

第六百五十三章 终见面容钦知道的倒也并没有那么具体,只知道合开这九池的有两个姓氏,一个姓方,一个姓薛。

方家的他只认识一个。

薛家的,他也只认识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薛少爷,薛燕回。

诗意的名字底下是一个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灵魂,容钦虽然见他也不多,但早在这座地下王国听惯了他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往往都伴随着那些女人们暗含恐惧的神情,和战战兢兢的呼吸。

在容钦的印象中,这人的神情向来都是冷戾而目下无尘的,仿佛每个人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块可以随便切割的肉,倒是很少见到他这般冰冷而充满敌意地直视一个人。

他不由得向他对面看去。

大约是他带来的动静不小,厅中的两位主人公都有片刻的视线转移,只是薛燕回的一眼短促得如同看见了一只苍蝇,而他对面,那个站在薇薇两人面前的男人,倒是多看了他两秒。

也就是这两秒,让容钦从那张漂亮华丽的面具下,认出了那双才刚见过很多次的茶色眼睛。

少年的瞳孔在瞬间缩紧,而被他紧盯的人视线也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才淡淡收了回去。

他一只手揣在兜里,姿势很随意,语气里更是带着倦意,朝对面道:所以,怎么说?薛少爷不肯割爱吗?割爱?薛燕回被气笑了,你算什么东西?要我割爱?可我的确很想要她,我难得在九池找到个合心意的女人,薛少作为老顾客不该让让我吗?我这个人生下来就不知道‘让’字怎么写,何况这女人还是我从外面带进来的!我字加了很重的音。

薛燕回语气极为暴戾,但他只在嘴上凶狠却始终没有动作的表现才更让人惊奇。

毕竟即便很少亲眼见过,但薛少在九池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揍人的战绩可以说是比比皆是无人不晓。

然而眼前他却按捺不动,只在嘴上斗狠,便足以证明他对面的男人的确是个难啃的角色。

即便此时大脑一片混沌,但容钦还是由惯性思维想到了这些重点。

他最后缓缓将沸腾的心绪按捺下来,神情不明地看了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一眼,然后低下头,就像一个寻常的服务员那样慢慢走向了地上的申玉和薇薇。

期间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他快走到男人身边时,只听他轻嗤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地道:从外面带来的?薛少爷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到底是带来的,还是抢来的?他明明语气不重,却莫名让听到的人都心里一寒。

倒是对面的薛燕回似毫无所觉,愣了一下才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哟~他干脆往后一退,在大沙发上大剌剌坐下,仰着身体偏头看他,眼神十足轻蔑道:怎么着?这位新来的先生,是来这儿当菩萨普度众生来了?诶诶诶!大家都消消火,别吵嘛,一个女人而已。

和稀泥的岑曼也有些头大,终究她跟薛燕回更熟一些,此时便蹭到他身边坐下,笑着要去挽他的手臂,薛少爷,你看谢先生说得也没错,他毕竟是为新客,你作为咱们的老主顾了,也不是不能……谢?听到这个称呼薛燕回挑了下眉,偏头看向岑曼,哪个谢?哎哟!在咱们鸦海咱们圈子,还能有第二个谢啊?!岑曼嗔怪地看他一眼,可不就是那个神秘得不得了的谢氏嘛!你看你以前不也对谢先生挺好奇的,现在真人出现了,你不如就化干戈为玉帛,就当这是不打不相……相识你大爷~一句轻佻轻飘的骂和伴随着他将岑曼狠狠踹开的一脚。

妩媚妖娆的女人顿时险些直接飞出去,好在是跌在沙发里,看着倒没有受外伤,但岑曼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捂着自己肚子暂时说不出话。

已经在薇薇身边蹲下的容钦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往身后一瞥。

薛燕回已经揣着兜站了起来,他听了岑曼那些话并没有变得好说话一些,反倒像被浇了一盆油似的更凶猛地燃烧起来。

他冷冷盯着对面的谢先生,眼神仿佛沾满血肉的钩子,狠戾又暴躁:谢氏又怎么了?装神弄鬼装模作样,还敢在这里跟我抢人?你不知道九池姓什么吗?薛燕回整个人的状态如此不对劲,仿佛磕了药一般上头,眼珠都快要发红了,对面的男人却好似依旧老神在在。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一丝起伏地张口:九池不是姓九吗?容钦:……捂着肚子的岑曼:……所有人都莫名的沉默了一秒,仿佛连焦灼的气氛都暂停了一瞬。

唯独薛燕回脸色越发难看。

他看也不看地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捞了个瓶子,盯着对面的谢先生,一字一顿道:你、找、死。

就在气氛如此千钧一发,岑曼已经站起来准备悄悄退出去找救兵,容钦也不动声色想要将申玉抱起来的时候,两次清脆的鼓掌声突然从门外响起。

容钦第一时间往门外看去。

他进来后当然没有关门,那扇双开门只半掩着,而此时那不宽的门缝里,正投落一个黑色的影子。

有人就站在那门缝外,拍手。

不知是在为薛燕回的话鼓掌,还是想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只两下他就停住了。

随后他才推门进来。

两位贵客,我们九池提供擂台,你们要打的话,不如去擂台上打?人还没彻底露面,他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带着笑,低沉的磁性的,按理说这音色很悦耳,但因为其中有种不阴不阳的邪气,便让人想听又不敢听,却又好似不敢不听。

是一个只听声音便仿佛能窥见其后阴影的人。

容钦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于是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盯着这人,而是转头去看戴面具的男人。

谢先生闻声转头,姿态随意,似乎根本不知道来人是谁,投去的目光冷淡而随意,就像掠过一段空气般掠向来人。

他们视线相对。

一个笑吟吟,一个漫不经心。

第六百五十四章 拱火容钦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了荆野——在明知道荆野对虞浅恩的在意,以及知道虞浅恩与谢骁舟关系的情况下,他实在是无法不在乎两人的互动。

室内明亮的光洒在男人轮廓锋利的五官,还有那道斜贯鼻梁的旧疤上,让他整个人于风流中再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戾气来——即便他此时正在笑,并且还笑得挺开心。

不同于谢骁舟一扫而过的散漫,荆野的眼神倒是一直落在谢骁舟身上,好似很好奇,却偏又眼神轻慢,直至走到薛燕回身边他才收回了这样的目光,笑眯眯地说:我方才的建议,两位贵客意下如何?本来就是我的女人,凭什么还得打擂台决定去留?薛燕回眼神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荆老板,你疯了吗?而且……薛燕回继续道,你确定这男人真的是九池的贵客,而不是什么卧底吗?他勾起嘴角,带着几分看猎物的血腥气上下打量着对面的男人:看他对我这么不满,对那女人那么保护的样子,你不觉得很像一些愚蠢又自以为是保护神的条子吗?荆老板,你还不好好查查?诶~荆野含笑发出一声否认的气音,随即道,这就是薛少你误会了,你以为九池这地下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吗?我们自然是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和评估才会给予谢先生下来的资格的。

他抬起手,和薛燕回勾肩搭背,朝对面的谢先生笑道:你说是不是,谢骁舟先生?或者根据外边你粉丝的叫法,我该称你一声谢神?虽然容钦基本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然而此时被叫破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不免心情震颤。

他难以控制地用复杂至极的眼神瞥了一眼谢骁舟,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在看见这人的第一瞬间就在心里翻腾了片刻的心情此时又重新翻涌起来——他居然真的是谢骁舟?脑海里想起虞浅恩在天台上笑着打电话的模样,少年完全难以控制心底的愤怒与疑问。

没有人在意角落里少年的心绪翻涌。

除了容钦之外,在场被这个称呼震住的人只有薛燕回。

他睁大眼睛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将对面的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道:谢神?谢骁舟?面具下轮廓精致的嘴角轻慢地勾了一下:怎么?薛少爷难道是我的粉丝?方才还脸色难看的薛燕回转眼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是你的粉丝,但我的女朋友大多都是你的粉丝。

他神情有些亢奋:也不知道若是她们得知谢少是这里的客人会有什么反应。

他说着又急迫地转头去问岑曼:他在这里都干过什么?玩女人了吗?……这叫任何人都猜不到的反应着实让在场的人大多数人都愣了好半天,还是谢骁舟自己笑起来接过了这个话题。

薛少是在瞧不起九池吗?他自然道,虽然这里的女人的确质量一般,但挑挑拣拣还是有几个勉强能入眼的。

那就是睡了?薛燕回笑得越发肆意,之前的不愉快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举起手对着谢骁舟比出一个照相的姿势,还咔擦了一下,道:真想给你拍下来叫外边的人都看一看,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说你温柔又禁欲,是所有人的白月光和梦中情人——我就说嘛,世上哪有真正禁欲的男人?薛燕回有些遗憾地浅了浅头:可惜不能拍照。

他说话期间对面的谢骁舟始终笑而不语,不冷不热。

等薛燕回发够了疯消停下来,谢骁舟才张口,彬彬有礼道:所以,薛少愿意割爱给我吗?话题又回到最初。

薛燕回渐渐敛了笑意,眼神往后面依旧意识不清的申玉身上一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自然——谢先生今天给我找了这么大的乐子,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那就谢了。

不过……薛燕回突然话锋一转,谢神作为申玉的老师,这一次要她过去,到底是要睡呢?还是要救呢?薛少知道的不少。

毕竟事情闹得挺大。

原来你知道事情闹得挺大,薛少的胆量真叫人佩服。

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别的没有,最多的就是钱和胆量了。

说的也是。

谢骁舟点了点头,所以我不打算回答薛少的问题,薛少应该也可以理解吧?毕竟我和你一样,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不怕惹事。

他说最后这句话时甚至微微倾了身,几乎是盯着对面薛燕回的眼睛说的,说完了也不看他的反应,挑着嘴唇转头看向地上的人。

烦请这位小哥帮忙,把人抱起来。

他随口一声嘱咐,岑曼也赶紧跟着叫了容钦一声,容钦便埋着头将申玉抱起来,和薇薇一起跟在男人身后,就要往外走。

刚走过一地碎裂的烟灰缸,谢骁舟突然啊地一声停住了。

他转头看向那边的荆野,道:来了九池这么久,还从来没正式见过面的——这位先生,你就是岑小姐天天挂在嘴边的老板吧?荆野同样转身面向着他,笑着道:是我,荆棘的荆,野火烧不尽的野,劳烦谢先生的记挂了。

倒也没有记挂。

字眼里含着漫不经心的笑,谢骁舟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只是随口打声招呼而已。

那也是我的荣幸。

荆老板倒是一出戏到底,像模像样地单手抚在胸前,对着他的背影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直到那串人影消失在门口,荆野才放下手。

而他身后,薛燕回早就把脸上的笑意全部收敛了。

他面无表情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撩起眼皮看了荆野一眼,漠然道:你对着他倒是有够狗腿——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狗腿的样子。

有什么办法?荆野耸了耸肩,同样在他身边坐下来,人家可是谢家的人,谢氏集团的董事长,我能不狗腿吗?薛燕回的脸色越发阴沉,荆野却好似毫无所觉,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薛少,你以后碰上他也尽量避开点吧,否则只怕你爸都救不了你。

……薛燕回一反常态地冷静下来,他瞥了身边的荆野一眼,你少在我这里拱火,明明是你自己讨厌他吧?刚刚惬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的男人抿了一口酒,闻言有些惊讶地抬眼看来,神情间居然还有些无辜:我有吗?薛燕回冷笑一声,夺过那杯酒自己灌了下去:不过也用不着你白费心思——敢当场下我的面子,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辣椒随着服务生的指引七弯八拐,最终抵达了容钦无比熟悉的区域。

是这片地下王国最安静却也最奢侈的地方,与外面林列的包厢门不同,这里一共只开着五扇门,连通道都宽阔了许多,地面更是铺着叫人听不见一点脚步的吸引地毯,就连两侧的壁灯都充满了精致的设计感,一看就不是普通品牌。

若是不说,只怕要叫人以为来到了顶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楼层。

容钦对这里非常熟悉,毕竟他昨夜才刚从这里离开。

怀里抱着申玉,他抬头看了眼最里面的一扇门,在听见滴地一声开门声后收回视线,看了一眼站在门边朝里面歪头的男人,少年抿唇,抱着人走了进去。

先生,若还有其他需要的请尽管告诉我。

服务生张口。

靠在门边的男人抱着胳膊懒懒点了下头,顿了顿道:她的身体会有问题吗?我可不想有人死在我床上。

服务生怔了一下,有些为难,正要开口说话,薇薇却在一旁接过了话头。

不会死人。

年轻的女声清凌凌的,像含着碎冰一样响起来,她这明显是被喂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面具下谢先生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

女人却没什么好脸色,几分狐疑几分冰冷地瞧了他一眼,跟着走进了房间。

谢先生得到了答案便也不再为难服务生,对他点点头让人走了。

·咔嚓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

绕过玄关和屏风,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而房间里无论是薇薇还是容钦都没有回头。

薇薇正找来了冷帕子给意识不清的申玉擦脸,容钦则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没人搭理谢大老板,他倒也不介意,自己坐在了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翘着腿看着他们。

好几分钟过去了,薇薇放下帕子,长长出了口气,对容钦极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是想等你来的,结果他们来带人的时间直接提前了两个小时,我根本就没办法阻止。

容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那现在怎么办?薇薇悄悄往后边使了个眼神,虽然摆脱了薛燕回那个变态,但这又来了个新老板,据说还是个大人物?她眉心拧起来,有几分忧心忡忡:我们还能把人弄出去吗?容钦垂下眼,片刻后道:他们认识。

他的音量一点都没有刻意压低,后面的谢骁舟也完全能听见。

薇薇被吓了一跳,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都进这里来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认识又怎么样?你没听见人说吗不想自己床上死人,他……她还要说什么却被容钦打断了,少年直接转头看向沙发:谢先生,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谢骁舟眉梢微抬:你好像一开始就认出了我?我们见过吗?容钦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是一中的学生。

谢骁舟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像是还等着他后面的话。

然而在容钦继续开口之前,先有敲门声响了起来。

谢骁舟没动,容钦也没动,薇薇只好跑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刚刚才告别不到十分钟的荆野。

荆老板站在门口,对薇薇偏了偏头: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薇薇在这地下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做,对上他的时候却难以控制一点怯意。

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吧?她按捺着怒意道。

那你也不能打扰贵客啊。

他似笑非笑地透过玄关瞥了一眼里边某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人家又没有点你服务。

……薇薇一声不吭地沉着脸,但想到里面躺着的女人,还是不想动。

她有点希望那个男人说点什么,只要能让她留下来,呆在申玉身边就行了。

那样一个醒来的时候会拥有无限愤怒,鲜活得好似她多年不见的太阳般的女孩子。

她实在是太想保护她了。

可等了许久,里面的男人都没有说话,就像没听到似的,只有门外的荆野对着她微笑,往外边歪了歪头示意她出去。

薇薇只好磨了磨牙,转头隔着屏风狠狠瞪了一眼里面的人,这才抬脚出去了。

跨出门的瞬间她的眼里有一瞬渗出了水光,但很快又变成郁郁的怒意。

荆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来,抬手拉上了门。

·房门再度被合拢。

谢骁舟的视线总算落到了容钦身上。

他坐直了身体,朝对面道:刚刚没说完的,现在可以继续了。

他微笑道:你说你是一中的,然后呢?容钦看着他,从那双茶色的眼瞳里莫名看出了一点极寒的冷意,好似他敢在这地方吐出那个名字那寒气便会直接将这里冰封一般。

容钦眼神微动,片刻后他道:你认识我?或者说,你知道我?……谢骁舟没有说话,只往后靠了一点。

是她告诉你的?容钦只好自己猜测,还是你自己查的?……可这些都没那么重要,现在对容钦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问:你是来救申玉的吗?灯光下,少年的眼睛极其复杂,又带着点冷淡的审视意味: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里的常客?本来就是他们的同类?他嘴唇龛动几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她……知道吗?·薇薇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谁都知道那是荆老板的休息室。

她停在门口不动,男人却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进去在沙发上坐下了。

一边给自己开酒,他一边抬头看了女人一眼,笑起来: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薇薇松开不由自主攥紧的手,不动声色走进去,语气冷硬道:你想干什么?我现在很累,更想回去睡觉。

我理解。

荆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直起身子来,一边浅晃酒杯一边对着她笑道,不过,我也是考虑到你一定会更愿意牺牲睡觉时间来听我说这些话,才会让你过来的。

什么话?荆野却不急着说了,仰头喝了口酒,他换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这地下无论是顾客还是女孩儿们,都叫你什么吗?薇薇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荆野却不介意,一笑后给出了答案:老辣椒——大家都叫你老辣椒。

女人瞬间黑了脸,荆野却继续说:不过你不用生气,这不是说你人老了,而是说你坚持得够久。

第六百五十六章 自由的条件荆野仰脸对薇薇笑了笑:其实最开始来到这地下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小辣椒,大家都想跑,甚至想死,宁愿粉身碎骨都不想屈从——这样的女人真的不知凡几——可那也只是最开始。

百分之九十九的小辣椒在经过长时间的苦水浸泡之后,逐渐变得再也不呛口了,她们渐渐变成了一道道甜点——就像和你关系很好的甜甜一样,你拼命想办法帮助她调教她,甚至把自己的客人让给她,给了她去到地上的资格,可她却辜负了你的心愿,依旧留在了这里,依旧是客人们口中的甜点。

薇薇一言不发,只有脸色冷如冰雪。

荆野却像是毫无所觉,还对着他歪了歪头:也正是因为这个,你才会对她爱搭不理吧?你太失望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薇薇脸上露出不耐的神情来,却拼命忍住,我现在很困了。

我想说的是,荆野悠悠然举起酒杯,朝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我很敬佩你,能被所有人叫做老辣椒——能把最初的辛辣一直维持到现在,真的很了不起。

……薇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她知道他想说的绝不是这个,他还有更重要,更危险的话题等着她,否则他绝不会对她多费这么多口舌——要知道即便是之前点她唱歌催眠或者发神经盯她眼睛的时候,他也从来只是两个字两个字地蹦,一句话都懒得多说的样子。

她紧盯着荆野。

而在这样紧张而又防备至极的盯视中,荆野若无其事,喝了一口酒后,轻描淡写地说:我这里现在有一件事,就需要你这样了不起的女人去完成——只要你坐到了,我就放你出去。

他放下酒杯,在酒液荡漾的轻微波光里抬起头,于半明半暗中对薇薇一笑:你可以永远地离开九池,奔向自由。

晃动的微光映着女人瞬间缩得死紧的瞳孔。

她直直地死死地盯着荆野,目光专注到近乎凶狠。

而荆野老神在在,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的更改。

半晌紧绷的沉默后,薇薇终于说话了。

用她那丝绸般的好嗓子,慢慢道:你知道,这种鬼话我已经听过多少次了吗?这么多年来,我那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无数顾客们,他们在床上,在听我唱歌之后,在被我的歌声和经历感动得涕泗横流之后。

女人脸上浮现出一点似嘲似讽的笑意,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音色也压沉了一些,透着股伪装出来的,尖锐而虚伪的怜悯:薇薇,你的歌喉不该被埋没在这地下,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救你出去。

只要你愿意每晚都为我唱歌,我就带你走。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你应该去更广阔的世界,你的歌声应该被每一个人听到。

——她压着嗓子感情充沛地模仿完了好几段话,仿佛在表演一场只有自己享受的疯狂喜剧。

她的语气如此情绪饱满起伏跌宕,可她的脸与眼神却是冰冷麻木到了另一个极端。

最后连那声音里的起伏都安静下来,倏忽一下毫无间断地切换到平静死寂的模样。

——这样的话,你以为我已经听过几百次几千次了?我又上过多少次当?领悟了多少次男人的话不能信?荆野笑了笑,似乎毫不意外她会这么说,语气平静极了:可是他们的话,与我的话,怎么会是相同的分量呢?他们都是在开空头支票,但我,却可以先给你订金作为证明。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后随手抽了个东西,再走回来放在了茶几上,轻轻向薇薇的方向推去。

伴随着轻缓的动作,他的嗓音也轻缓下来:这个,就是订金。

薇薇仿佛触发了某种防御机制般下意识低头看去,眼神防备至极。

荆野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言简意赅:这是一只手机。

很简单的话,却让薇薇呆住了,好半晌才发出声音,甚至有些磕巴:是……是那种只能打电话的……不,除了打电话以及发消息以外,什么都能做。

荆野笑起来,你知道这地下的信号是专门设定过的,并且还有专人监管,凡是到了这里,一些通讯设备都没办法往外面发送消息,但是,你却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女人的眼瞳像受惊的猫那样缩得紧紧的,死死盯着那个崭新又精致的盒子,一动不动。

荆野则继续道:这还只是第一步,等你阶段性的完成了任务,会有进一步的回报,比如说,一张真正的身份证?可以让你在外面正大光明的自由行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急切的打断了。

需要我做什么?!薇薇猛地抬头看向他,如天籁的嗓音第一次发紧到尖锐的地步,带着股迫不及待的期盼与害怕失去的恐慌。

在看到荆野的脸时她似乎才察觉自己的失态,立刻又收敛了情绪,咽了咽喉咙才稳定着语气,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荆野看着她半晌,慢慢地笑了。

男人慢条斯理点了根烟,夹在手里,靠入身后柔软的沙发背,抽了一口烟才慢慢道:刚才那位谢先生,你看见了吧?薄薄的青烟在本就昏暗的光线下越发模糊了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略带笑意却又莫名冰凉的嗓音。

他啊,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好人,又是个非常,非常优秀的男人。

男人带着点感慨的叹道,又轻描淡写地说:我要你做的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爱上你,或者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让他和你上床,就算你完成任务了。

薇薇愣了半晌,脑海里甚至没浮现出刚才那男人的身影,只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就这样?这句多多少少带着些不以为然的反问让荆野一下子笑出来,他坐直了一些,从烟雾里露出那张锋利的脸,对着薇薇浅了浅头。

第六百五十七章 世界不不不,不要小看这个要求。

他笑着说,如果是个简单的任务,我怎么会特意交给你呢?你可是九池里最特别的女人。

爱不爱的另说。

薇薇皱起眉,有些狐疑,上床还不简单吗?不是说他每次来都会点女人?这个任务到底难在哪里,就需要你自己去发现了,我本来也是一知半解,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薇薇打量他半晌,放弃了继续追问,只警惕道:如果没完成前者,真的只要上床就算我完成任务了?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算守诺,但这件事,我会用源源不断的阶段性报酬来向你证明。

他指了指桌上那只手机,我绝对没有骗你。

薇薇看了他许久,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真实性。

可她的视线又总是忍不住被那只手机吸引,来来回回了好几遍之后,她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最后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最后问了荆野一个问题: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一个宝贝。

荆野回答,一个原本属于我,现在却被他抢走了的,我非常重要的宝贝。

他笑了笑,笑意于青雾中显得森冷而阴沉:而只要你完成了我的要求,我就有机会,或者说一定可以,把那个宝贝抢回来。

他俯身弹了弹烟灰,抬头看着薇薇:现在知道了吧?这个任务有多重要。

只是对你来说很重要而已。

薇薇面无表情,我无所谓爱不爱的,但要想上床,只要下药就行了。

你大可以试试,不拘泥手段。

荆野耸了耸肩,不过我要提醒你,他在我们这里,还从没喝过别人倒的酒。

·薇薇从那间奢华昏暗的房间里出来,拐过很多个转角,她脚步越来越快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在同一个区域,但是和申玉所在的地方不同,像她这样在客人中有一定知名度的花,是可以拥有一间宽阔甚至大气的套间的。

薇薇回了房就立刻锁上门,冲进卧室,扑上床,然后飞快地把自己卷成一团,这才从怀里拿出了那只手机盒。

趴在床上,她深呼吸了好多遍,才笨手笨脚地打开了盒子,将里面那只陌生的冰凉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其实见过手机,在客人们手里,但那种时候非常少,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地下发不出消息,不是绝对值得信任的老顾客的话,甚至连接听电话的功能都会被暂时隔绝,因此顾客们很少在地下拿出手机来使用。

可她还是知道一些基本常识的。

毕竟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互联网已经开始发展了。

她知道这东西可以博古通今,知道这东西可以连通整个世界,知道这东西可以让人足不出户就知晓天下发生的很多事情。

——只知道这些就足够了,足够让她对这只小巧的机器产生巨大的向往。

以至于她此时连看说明书都脑子嗡嗡的,根本就无法冷静下来。

于是光是开机过程,她就用了整整的十分钟。

直到手机亮起来,她跟着说明书,极其生涩地找到那个代表着网络的小图标,看着它亮起灯来——叮咚一声——突兀而清脆的响声让她吓了一跳,下一秒一个弹窗突然出现在屏幕上。

【XX新闻:昨晚在X国南端,出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天马座流星雨,引发当地居民观星狂潮,XX公园夜间人满为患……】女人裹着被子,眼神发怔地盯着那些字——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

代表着消息,代表着情报,代表着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的字句——甚至连这些汉字都变得如此陌生。

她怔怔盯着那个弹窗,过了许久许久,才伸出手去点开。

伸手时她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于是又很快缩回来,只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变化。

页面跳转,更完整的内容顿时跃入眼中。

除了大片的文字新闻之外,她更先看到的是一段视频,她下意识地点进去。

于是人声沸腾,欢声笑语和尖叫一起透过播放器传入耳中,隔着电波和屏幕,她听见,看见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夜空。

夜空里星群如雨,无数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墨蓝苍穹,再沉沉坠向更远更深的宇宙尽头,而在这片夜色下,是燃烧的篝火,是欢呼的人群,是无数呼啸的风和浅动的树影。

是她时隔十年,才再次好不容易看到的触到的——世界。

薇薇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直到发现自己视线模糊,有水珠从眼眶里沉甸甸坠落,一如那视频中的流星一般消失在了被子里。

就像心脏的破碎在此时终于才延迟性的发出了声音,她趴倒在被子里,死死抓着手机,将歇斯底里的哭号都埋了起来。

还算得上精致大气的房间里,女人趴在床上,身形颤抖了很久都没有停。

·谢骁舟离开了。

容钦坐在沉睡的申玉旁边,一动不动地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房门被敲响,他转头看去,是薇薇。

她探头看了一眼,问:那位……谢先生呢?有些古怪的语气引起了容钦注意,他看她一眼,淡淡道:走了。

哦。

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遗憾,薇薇走近来,看着床上的申玉露出关切的神情,她怎么样了?估计会睡个够。

挺好的,在这里应该能睡个比较舒服的觉。

她也在床边坐下来,灯光照亮她的脸,终于让容钦察觉了不对。

你哭过?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一点不知含蓄为何物的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薇薇看他一眼,有些不爽,似乎一秒钟就切换成了之前那个不好惹又对他毫无好感的薇薇,但她却难得的没有立即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后才有些犹豫地浅了浅头,没什么。

还是不说了。

虽然她不觉得容钦会多管她的闲事,但以防万一还是保密为好。

虽然他一般也不会下来。

想好之后薇薇表情就自然了,她低头看着申玉,问道:我之前听薛少爷说那男人是申玉的老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容钦越发觉得奇怪,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薇薇耸了耸肩,如果真是她老师的话,他应该会想办法带她走吧?还是说……顿了顿,女人脸上露出了讽刺尖锐的笑容:正好相反?他不但不会把人带走,反而会经常光顾呢?容钦:……算了,应该是他多想了。

少年收回视线,麻木的想到:这女人一概是极端的憎恨着世上的每一个男人的。

第六百五十八章 嘘新的一天。

因为昨夜下过雨,学校的地面都是湿漉漉的。

一整天都不见太阳,小片小片的乌云聚集在天上,让城市的水分一直维持到了傍晚。

天台上有风不断吹过,带来润润的水汽。

虞浅恩坐在栏杆上,偶尔伸手扒开拂到唇边的发丝,在腿上已经变得很细微的疼痛里享受着凉爽的滋味。

其实昨天谢骁舟派来的医生向她建议过,这种天气最好是待在家里做针灸或者热疗,见效会快一些,但她这样的职业,怎么可能想干嘛就干嘛呢?因此今天天一亮她还是照常出了门,好在谢骁舟本人也是演员,知道后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让她注意保暖。

虞浅恩想着那通电话,闷闷笑了两声,低头拍了拍自己贴着发热膏药的膝盖。

恰好身后传来吱嘎一声,她转头看去,是容钦来了。

少年一言不发,视线与她相对一瞬后又很快滑开,快步走近过来,站定在她身边。

虞浅恩看了他两眼才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外边,也不看他地说了句:今天在教室里睡觉应该很舒服吧?天气这么凉爽。

容钦没有说话,一手插在裤袋里,站了半晌,才突然有了动作。

他把手从裤袋里取出来,然后将什么东西举到了虞浅恩面前。

后者吓了一跳,低头看了一眼。

是那张熟悉的银色的卡。

虞浅恩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她突然睁大了眼睛,猛地转头看向了容钦。

少年一言不发,两眼直视前方,余光都没扫过来一点,但那只手却依旧稳定地持着卡片递到她面前。

你……虞浅恩嗓音有些干涩,你真的做到了?她情绪有些复杂,动作有些迟疑地接过了那张卡片,举起来端详了好一会儿:这就升级了?嗯。

容钦说,但你最好谨慎一点,那底下路线复杂,跟迷宫也没区别,而你一旦被人发现了不对劲……他转过头来,眼神沉沉如墨:你一定会完蛋的——相信我,就算你的父亲有再大的能力,也无法弥补你已经受到的伤害,而且,你也知道,那底下有人,说不定正期盼着你下去。

虽然没有证据,但容钦一旦想到那个男人谈起虞浅恩时的眼神,就总觉得有些不安与森冷,就像是眼睁睁看着猎人布下了陷阱一般。

而现在,虞浅恩似乎就是那个在陷阱边上打转,正跃跃欲试要跳下去的猎物。

可虞浅恩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从容。

她举起那张卡片,对着天光端详着:那不是很显然吗?她声音里甚至带着点笑意,虽然那笑意很浅,如同森林石间淌过的泉水,清澈却又刺骨:那种地方到底有多危险,说不定我比你了解得更早呢,至于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他就是个疯子外加变态。

她放下手,将卡片塞进自己兜里:我会谨慎行事的,你不必担心。

少女转头对着容钦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卡的事,谢谢你了,应该很难办到才对。

她收起腿,从栏杆上转身过来,撑着两边向下一跳,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要是最后我真的把那地方摸清了捣毁了,也把那家伙绳之以法了——那这惩奸除恶的功劳也算你一份!她转头,又往少年肩上拍了拍:到时候我们都算大英雄,说不定还能拿锦旗和奖金呢~这语气轻松愉快,偏内容中二无比,甭管让谁来听估计都要以为是在演什么热血少年漫,可少女说话时的神情却是相反的冷清与平静。

容钦转头看着她,见她头也不回地对自己挥挥手,就要往门外走去。

他脑海里浮现出在地下见到的那张面具与那双茶色的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虞浅恩。

你之前说的男朋友……在少女顿住的脚步里,他一字一句地问,是谢骁舟吗?薄薄的乌云将天光都染成灰色,天台上被水汽浸染得更深的湿漉漉的墙壁与地面之间,少女站在铁门前哎呀一声:怎么被你发现了,真的有那么明显吗?她回过头来,对着少年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她含笑,清冷眉眼都染上了淡淡的狡黠,声音也放得很低:就当是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会出大事的。

看着少女又对他挥了挥手,倒退着出了铁门,才转身快步离去,他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脑海里浮现出在九池底下,他问出那个问题后男人的反应。

也是如此……也是如此……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里的常客?本来就是他们的同类?她……知道吗?在九池地下,当少年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得到了一声轻嗤。

随后男人竖起手指贴在唇边,眼神冷淡地看着他,轻轻嘘了一声。

不要继续下去了,不要提起她。

他的声音那么低,很小心,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蔑视与嫌恶,一如他那双矜贵如宝石的茶色眼睛,高高在上如云端之人:更不要在这种地方说出她的名字——嫌脏。

与照片里完全不同,与视频里以及网上人们口口相传的模样更是完全相反。

他看起来高贵却充满冰冷的戾气,浑身上下若有似无地透露出比薛燕回更加危险的压迫力来。

他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下王国如鱼得水,与这奢靡又锁着罪恶的房间气质相宜,比起网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大明星,他此时更像是薛燕回的同类,又或者是比薛燕回更高等级的,对这片黑暗习以为常的猎人。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他放下手指,冷淡地说,但我建议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里发生的一切,无论地下地上,你最好都要做个哑巴。

否则,你想做的事……男人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床上的申玉身上,是绝对做不到的。

不是我想做,明明是她……后面的话在男人冰凉而不悦的目光里咽了回去,少年眼神沉沉,最后换了说法,你不是也想做吗?你不是也想救她?他看到男人牵了牵嘴角,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

我只是转发了一条微博而已。

他淡淡地说,至于微博是什么内容,与我有什么关系?他靠着身后沙发,瞳孔锁着容钦,冷冷淡淡,说:别人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第六百五十九章 贩卖梦境的虞同学回忆在眼前消散,剩下空荡荡的风吹过天台,容钦慢慢走到栏杆边,低头下望,没过多久,虞浅恩的身影便出现在下方。

她现在已经彻底习惯了这所学校,也已经让这所学校彻底习惯了她的存在,一路走出去偶尔遇上同学的时候,她总会自然地回应别人的招呼,以及满足一些同学想要合影和签名的要求。

除此之外,她与在天台上时轻松随意的样子没什么不同,每一步都走得从容潇洒,让他觉得那个在林子里无声遥望着深处吵架的父母时,神情冷漠又阴郁的少女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

望着那个背影慢慢走远,容钦在漫无目的地思虑中品出一点奇妙的轻松,与晦涩的痛苦来。

——如果所有遭遇过伤害的孩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即便历经过再多痛苦与黑暗,也依旧能抓住幸福的可能。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妄想罢了。

少年抹去眼底神情,逐渐将视线从那个背影上收回来,转身走向水库——他困了,打算爬上去睡一觉。

·入夜。

烟苔巷里还是飘荡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麻将声,不知道是哪位老阿姨又打错了牌,哎呀哎呀的抱怨声响亮得仿佛要冲破窗户。

离猪肉店最近的一颗路灯故障了,偶尔会一闪一闪,还发出滋滋的响声,虞浅恩这几天晚上在外边刷牙的时候,不时抬头看着那灯,总怀疑它马上就会炸掉,然后在她面前迸溅成银色的火花,可惜刷了几天的牙,那灯还是滋滋地,只闪不炸。

可今晚她再没那样的闲心了。

少女披了件校服,坐在门前那截矮小的阶梯上,仰着头,手里高举着那张银色的卡片,对着一闪一闪的昏暗灯光,将上面的花纹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却始终看不出和升级之前有什么区别。

最开始她还在研究卡片,到后面就渐渐出了神,思绪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了,直到巷子外有自行车铃由远及近,她才总算回过神来,略叹了一口气,把银卡揣进了兜里。

恰巧自行车驶入巷中,不知道是在哪里上夜班的年轻社畜,穿着懒得换的外卖制服,浑身都散发着疲倦的味道,却也不影响从她面前经过时转头看人的动作。

虞浅恩一动没动任由她看,甚至还撩起眼皮回了个眼神,让隐约觉得眼熟的夜归人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目光也掰正了差点就要歪倒的龙头。

——怎么可能。

社畜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虞浅恩可是超级巨星,就算拍戏也肯定住在五星级大酒店里,而刚才那妹妹一看就又穷又苦,这么大半夜还坐在家门口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父母家暴了。

她回忆起她的姿态和眼神,称不上冷漠也称不上凶狠,但就是有种让人错觉世界伤害了她的孤僻与拒绝——而且那一瞥之下,感觉还和虞浅恩长得有点像。

社畜小姐姐忍不住在心里天马行空起来——这样漂亮又孤僻的女孩儿,在学校一定是风云人物吧?神秘又冷漠,独来独往,人人都不敢靠近却又人人都在暗中关注什么的……·虞浅恩显然不知道刚刚从她面前经过的小姐姐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奇怪剧情。

在她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之后,她就再也不用在这条巷子里特意躲人了,剧组的保密工作做得特别好,至今住在附近的人都没发现这里有个大明星在拍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自信在这里没有人会认出她。

这种被谷雨完全上身的姿态,让她与这条晦暗而永远积着水的巷子完全融为一体,就算和人面对面,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每天都穿着拖鞋蹲在门口水沟前刷牙的少女会是屏幕中星光闪闪的大明星虞浅恩。

——就像刚才那个小姐姐一样。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有些出神地从兜里摸出了两样东西。

那是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两个都是在小卖店里随手买的便宜货。

毕竟买的时候只想着要为剧本练习一下,并没有太多讲究,可奇怪的是,此刻把东西拿出来,她才突然有了想要认真体验的感觉。

她见过谢骁舟抽烟,在电影屏幕里,还有现实生活中。

网上甚至都没人知道风光霁月完美无缺的谢神,其实也会在生活中抽烟——虽然很少,但的确也抽。

他的粉丝们经常会说谢神不喝酒不抽烟不赌钱,完全就是个现实里根本不存在的三好虚拟男友。

可只有她这个真正拥有他当男朋友的人才知道,这位先生其实又喝酒又抽烟又赌钱——虽然都不上瘾,但却的确精通。

如果只把这些话告诉别人,估计都会以为她男朋友是个玩咖吧。

虞浅恩这么想着,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这样笑着,她已经从盒子里拿了一根烟出来,有些生涩地咬进唇间,再两三下擦亮了打火机,小心地拢至嘴前,直至火舌点燃香烟,她学着电影里看来的谢骁舟的样子,往里面小心翼翼吸了一口。

然而再小心也没能控制好力道,这一口廉价又辛辣的味道呛得她差点把打火机丢出去。

捂着嘴巴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虞浅恩有些不满,坐在阶梯上把两条腿往下伸了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低头盯着那点火星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夹起来咬进嘴里。

她夹烟的动作也很生涩,是一种想要努力模仿熟练却依旧无法掩盖住的生涩,让人担心那两根纤细脆弱的手指下一秒就会夹不稳,把烟从指缝里抖落下来。

但虞浅恩很小心,没让东西掉下来。

她第二口抽得更轻了些,这次总算没被呛到,但她依旧品不出味道来,只微微皱着眉,半晌才很吝啬似的稍稍启唇,让轻雾从她漂亮的嘴唇间袅袅地升起来,再模糊她的表情。

——刚走近的谢骁舟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披着宽大的校服曲腿坐在门前的阶梯上,她指间夹着一点微弱却鲜明的红色星火。

脑袋微微偏着,眉头蹙起一点难言的褶皱,清冷轮廓被丝丝缕缕的青雾半遮半掩,几分冷漠几分不满,连只张开了一条缝的嘴唇都显得生涩极了——却也诱人极了。

诱人到谢骁舟几乎要以为自己不是进了一条昏暗破旧的巷子,而是走进了专门贩卖梦境的街道,而显然,在此刻的他眼里,这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梦,只能被他独享,就连梦境中的主角本人都不能知道这个梦在他眼里到底有多见不得人。

男人的脚步只顿了这么一瞬,随即便越发无声地靠近了过去。

就像夜间出行的野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

而猎物直到唇边的烟被人一声不吭夺走时才猛地惊醒,险些跳起来的虞浅恩下一秒就被人死死按住了。

有人从她身后伸出手来,几乎环抱过她大半个身体的手拿着那根烟,呼吸轻轻喷在她耳后,若即若离地轻声道:抽烟啊,虞同学。

给老师分一根儿呗?第六百六十章 星火明灭那根烟被捏在少女纤细的手指间,男人并没有直接夺过去,而是叠着她的指,温柔却又不失强硬的送到了自己唇边。

他的身体就在她身后,下巴几乎抵住她的肩,吓了一跳地虞浅恩猛地一下转头,嘴唇擦过他的下颌线,正好近距离看见男人将烟送进唇中的侧脸。

她以一个几乎完全靠在他怀里的姿势,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才含过的烟嘴被男人咬进唇中。

头顶灯光又滋滋一声,深巷明灭交替,男人的侧影仿佛来自黑色潮水,一刹那没入黑暗模糊轮廓,一刹那又连低垂的长睫都纤毫毕现。

香烟上火星蔓延,男人微微闭上眼,片刻后唇边溢出青白的烟雾,而他此时才撩起眼皮,目光垂向怀中的少女。

他没有说话,虞浅恩也保持着睁大眼睛的惊讶姿态,同样没有说话。

莫名的沉默对视中,男人一边看着她,一边不声不响地将烟从她手指间一点点拿了出来,直到完全夹在自己指间,他才终于开了口:看什么?没见过打劫?……是没见过。

莫名屏住呼吸好一会儿的虞浅恩这时才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立刻移开了目光,嘟囔道,没见过打劫烟的,而且还是这种两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

话不能这么说。

男人依旧环着她,干脆也在那阶梯上坐了下来,长指随意将烧过的灰烬在阶上敲了下,在你抽之前它是两块钱的烟,但你抽之后就不止这点价钱了。

怎么?虞浅恩有些莫名,难不成因为我抽了一次,这牌子就会涨价了?至少这根烟涨价了。

带上点浅淡的笑意,谢骁舟将那根烟拿到面前来看了一眼,微挑着唇角将那点火星熄灭在阶梯上,现在如果把这根烟拿去拍卖,我想我愿意花钱买下来。

噗。

虞浅恩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又忍不住笑,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那你愿意花多少钱买它?一百块?两百?她自己想象着出价,只觉得怎么想怎么亏,于是又浅头:有这个钱还不如拿去买泡面。

谢骁舟却是在发呆。

他盯着手指间那根熄灭的烟,看着被虞浅恩咬过的烟嘴,莫名就有些出神,片刻后无意识道:如果有人跟我抢的话,说不定花上百万千万我也会抢过来。

虞浅恩:……还在发笑的虞浅恩直接僵住了,脸上的笑都凝滞下来,转头看向谢骁舟时,她眼神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惊愕与你疯了吗?的古怪。

谢骁舟保持着出神的状态转头对上她的眼睛,怔了一下,也没回过神来就开了口:昏了头的话,我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那双茶色的眼眸在灯光明灭下直直盯着她,嗓音恍若梦呓:而最近我好像一直在昏头。

虞浅恩:……少女不由得庆幸起此时灯光的昏暗,好让男人不至于一眼就看穿她热辣辣的耳朵,以及楼上原本叫人烦躁的麻将噪音也很让人满意,因为可以勉强掩盖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跳得仿若擂鼓的心脏。

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能从那双眼睛里将自己拔出来,转头,坐直了一点,让自己能离那个怀抱远一点:那个……生硬地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她说: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最近有很多狗仔在跟我的。

附近都清理过了。

谢骁舟也回过神来,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而且我想给你个惊喜。

不是惊喜是惊吓啊。

虞浅恩表示抗议,就刚才这种出场方式,简直跟灵异片似的。

也可能是犯罪片。

谢骁舟说着,放开了明显有点不自在的少女,在她身旁坐下来,曲着两条长腿,背靠在有些硌人的门板上,倒是你,大晚上的抽什么烟?压力大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对身体不好。

不是因为这个。

虞浅恩挠了挠头,稍微往旁边坐了一点,是因为明天的戏,有抽烟的部分,我必须得提前练习一下。

……谢骁舟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眼手里那根烟。

虞浅恩看他一眼,又道:谷雨还是个老手,虽然抽得不多,但是很熟练,很能唬人,我今天其实已经看了很多视频了,但没想到实践起来还是不行。

……你方法都错了,老手不是在嘴里过一遍就行,而是要吸进肺里。

谢骁舟无声片刻,还是道,我教你。

他眉眼里挂着点不情愿,却还是伸手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一包烟,光看盒子就知道比虞浅恩买的劣质品要高级无数倍。

虞浅恩有些惊讶,凑近看了看,接着就秉持着的态度,认认真真观察起他的动作来。

吸了第一口之后要直接吐出来,因为还不算正式开始燃烧……开始吸的时候要稍微用力,让整个口腔都…………今夜没有月色,只有闪烁的灯光与地面反光的积水将两人交错的剪影明明灭灭。

之后再有住在巷子深处的酒鬼浅浅晃晃地扶着墙从他们面前走过,两人都没有片刻的抬头,倒是酒鬼不断地回头看着他们,走得老远了还良心发现似的醉醺醺地喊了一声:哪来的混混教抽烟?家长不管了?真是流氓……嘟嘟囔囔的吐槽自巷子深处传来,而那酒鬼已经越走越远了。

靠坐在阶梯上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垂着眼视线偏移地看了眼身旁正怔怔歪头看着他的少女,突然垂下眼眸,无声弯了下唇,然后一声不吭地转头亲了下去。

虞浅恩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吻住了嘴唇,随后唇瓣被撬开,带着点薄荷味,又略微有些苦涩的烟雾随着男人,让她一口呛住了,然而就连这咳嗽都被埋在了两人的唇舌之中。

她在刺激下不由自主向后仰,谢骁舟却不依不饶地凑上来,直至倾身,直至少女的腰身都完全向后弯去。

不知不觉中,男人一条长腿已经跪在了阶梯上,两只手也一曲一直的撑在地面。

唔……咳……唔唔唔……这个沉默无声却又充满强势与反抗的吻进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虞浅恩快要喘不过气时停下来。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在刚被放开时就猛地偏开头,一边咳嗽一边用力捶了面前的人一下。

而谢骁舟这才微微退开,却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在阶上的姿势,一边低头看着她,一边还笑出了声来。

最后他俯身,抵住她额头左右晃了晃:,这才是抽烟,学会了吗?第六百六十一章 睡眠选择头顶路灯噼啪一声,终于彻底宣告了寿命终结。

而虞浅恩期盼了多天的火花也终于出现,它在那老旧的灯罩下烟火般一炸,又流星一样哗啦啦落下来,让这段路顿时陷入了更深的黑夜里。

这明明是虞浅恩想象了很多天的场景,真正发生的时候她却半点都没顾上去看,只能无声看着面前男人的眉眼在一刹那模糊了轮廓,浸入墨一样的黑暗里。

唇中略带薄荷的烟味还未散尽,一瞬间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面前的人仿佛当真是酒鬼眼里不学无术肆意恶劣的混混,而她也当真是个背着父母偷偷叛逆的乖小孩好学生。

这刹那的想象不知为何让她本就发热的耳根越发热烈地烧了起来。

极致昏暗的微光里,她努力避开视线,故作镇定地把男人往后推开:知道了——但这种教学方式倒也是没有必要。

话一出口她才察觉不妥,刚才那以口渡之的烟似乎见效极快,让她嗓音一下子就变得沙哑了许多,此时说出口的话也不像是在镇定地吐槽,倒添了几分性感又娇嗔的味道。

虞浅恩:……谢骁舟没忍住笑出声来,得到了少女狠狠地一次瞪眼。

接着两人挨坐在阶梯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根烟抽完了,当然,中途虞浅恩还是被呛到几次,可最后她还是勉强学会了一点。

等一根烟抽完,她还想拿第二根出来继续学习,却被谢骁舟拦住了。

这个程度已经够用了。

他动作温柔却又强势地直接没收了那包烟,又问她,上瘾了吗?怎么可能?虞浅恩奇怪看他一眼,一点都不好抽,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会喜欢。

那就好。

谢骁舟把那包烟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笑起来,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喜欢这东西。

你也是。

虞浅恩突然凑近他,盯着他试探道,你要是什么时候能戒烟就好了?我又没瘾。

谢骁舟语气闲适,一般只在应酬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抽一根。

心情不好啊……虞浅恩眼珠转了转,心情不好你可以打给我啊。

她一手撑着地面,又凑近了些,仰着头看他的眼睛,像一只小心试探的猫咪一样,飞快地在他嘴边亲了一下又让开,随后含着点笑意和忐忑地问:我不比烟好用吗?谢骁舟一顿,视线瞥过来,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情不好,比如凌晨三点四点。

那也没关系啊,年轻人还怕熬夜吗?虞浅恩理直气壮。

可我怕你熬夜。

谢骁舟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我还指望着你每天都能做个好梦然后分享给我呢。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已经起身往屋里去了,虞浅恩还坐在阶梯上待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抿了抿唇,转头看了眼透着光的房屋,以及房屋里正在厨房中摆弄那个破热水器的高大背影,看了不到两秒,她便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起身欢快地蹦了进去。

木门啪的一声被关紧,昏暗的夜色被门缝中洒出来的光逼退。

巷子深处的转角外,看到谢骁舟后便自行退避的阎城直到此时才慢慢走了出来。

他靠着墙叼着烟,有几分出神地望着那片倒映着微光的积水,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该守在门口还是该走人——按理说有谢骁舟在里面,他不该担心大小姐的安全了,可如果就这样离开,是不是又有擅离职守的嫌疑?要知道上次他一时疏忽把荆野放进来之后,林老板可是扣了他好大一笔钱,还附赠一顿阴阳怪气的痛骂。

可是……若他真的守在这门口,岂不是也成了谢骁舟的保镖?啧……男人有些不爽地看了一眼那扇门,嚓一声点燃了那根烟。

·屋子里的大床被两位中年演员睡过,谢骁舟自然是不肯睡了,可是虞浅恩一个人的小床又实在是太窄,他长手长脚根本就躺不平,于是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在那张旧沙发上将就一夜。

等到万籁俱寂,屋子里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亮着时,虞浅恩侧身躺在小床上,直直地看着睡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曲着手臂枕在脑后,一条腿折着,一条腿从沙发扶手悬了出去,虽然是平躺的姿势,但怎么看怎么难受。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睁开眼睛转头看来,语调懒洋洋的带点笑:看什么?不睡觉了?不是啊。

虞浅恩怔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这样躺着不难受吗?还好。

谢骁舟倒是不以为意,拍戏的时候睡过更窄的地方。

拍戏之外呢?虞浅恩好奇起来,没再享受过这么艰苦的条件吧?谢骁舟似乎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最后老老实实浅头:的确没有。

我就知道。

虞浅恩撇了撇嘴,却有些高兴,也有些得意似的,那这一点上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我连垃圾车都睡过。

……谢骁舟不语,也不看她,只有枕在脑后的手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虞浅恩也换了个躺平的姿势,她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后又问:不过你今天怎么也来了?她语气里还带点小抱怨:你这么讲究,想也知道大床不能睡了,你就只能睡沙发,干嘛还要跑来受苦?……这一次谢骁舟好一会儿才回答这个问题,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低哑的睡意,受苦吗?他闭着眼睛,慢慢地沙沙地说:这算什么苦?在大床上睁眼到天亮,和在这里一夜好眠,你猜我会选哪个?这么短的时间,他仿佛被按下了什么睡眠加速键一般,甚至带上了浅浅的鼻音,音量也越来越低: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每晚都能……睡……在你身边。

沙沙的气音消失在模糊的光线里。

虞浅恩待了好一会儿才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沉睡的侧影。

的确是不够舒展,甚至有些憋屈的姿势,可他却似乎用这个姿势跌入了彻底的深眠,将浑身上下从不轻易示人的疲倦肆意挥洒了出来。

没有任何人会忍心打扰。

虞浅恩也是如此。

即便她此时已经为这个仿佛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安稳睡去的人而心跳到近乎爆炸——她也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越发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做个好梦。

——少女启唇,无声地说。

虽然有点自私,但我也希望,你以后日日都能在我身边睡着。

第六百六十二章 任务开启自己发现……秘密……又是一个沉迷于手机的夜晚,薇薇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辗转许久,直到眼睛再也受不了的时候她才放下高举的手机,揉了揉干涩到极点的眼睛,手脚无力地瘫软在柔软的被子里。

到底要怎么完成任务啊?她两眼无神地与天花板面对面,嘴里喃喃道,这人都多少天没来了?她发了半晌的呆,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他真的是这里的常客吗?这么下午我要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后面的话因为太低而模糊的消散了。

就在薇薇即将要睡着的时候,她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女人几乎是瞬间就弹跳起来,甚至来不及把被子掀开就一路跌跌撞撞地扑到了门前,轰的一声打开了门,探出两只灼灼的眼睛:怎么样?!前来报信的小姐妹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缩了缩才道:来……来了。

女人的眼睛越发地亮了起来。

她一边转身回房一边飞快地把缠在身上的被子三两下扒开,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再抹上最好的身体乳,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用这几天在手机上学来的手法,对着梳妆镜画了个细致无比的淡妆,再朝脖子喷了点香水……等到一切都打理好之后,女人站起来,换上鞋子,走到全身镜前转了一圈,最后对着镜子里完全焕然一新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打开房门,款款地走了出去。

·娱乐大厅里正是人声沸腾的时候。

不知哪来的暴发户又在漫天地撒钱,红色纸钞与金片一起在耀眼的水晶灯下闪闪发光,叫人一时间根本看不清人脸,入目都只有一道道或疯狂或悠闲的影子。

浓郁而昂贵的酒气与不知名的花香混和在一起,组成这地下王国的居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薇薇也在这样的空气里活了很多年了,可无论过去多久,她依旧对此感到反胃至极。

压住早就习以为常的不适感,女人悄悄揪住了一个姐妹的衣摆:那位谢先生呢?在哪里?给我指个路。

一路问着路行去,她很快就走到了靠墙的屏风面前。

那是一处被半包围的雅间,屏风都是以价值连城的名家画作拼接而成。

对这地下早已熟悉至极的薇薇都不需要进去,便知道这里面全都是身价顶级的大佬。

她以前还进去过不少次,不是陪酒就是唱歌,基本就是陪个乐子。

而此时站在这屏风外,她心底却漫上一丝疑惑——如果没记错的话,以前能被请进这里面的顾客,基本都是需要老板亲自接待,并且聊天都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贵客,最重要的是,她记得那些客人大多都已经年过不惑,不是大腹便便就是头发稀疏。

她回想起那日在包厢里见到的面具男,一时间有点怀疑他当时是否不光戴了面具,还戴了假发。

——可那会儿只听声音也是年轻的啊。

但自己的声音便是顶级好听的薇薇,一时间也难以确定这是不是错觉,便只好有些踌躇地站在那里,想了半晌才拉住了两个来送酒的姐妹,与人换了个位置。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头子,就算是个满脸脓包的猪头,她也一定要完成任务。

女人想到手机里那个繁华热闹的陌生世界,一时眼眶发热,决心越发的坚定。

她端着放满酒杯与冰桶的雅致摆盘,深吸一口气,抬脚朝屏风内走了进去。

头顶灯光一格一格地流转,屏风内的交谈也随着距离拉近而越来越清晰。

捕捉到一句谢总,薇薇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何必这么麻烦呢?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声,有些不怀好意似的发笑,咱们都在这底下见面了,难不成还会在上边暴露你的身份吗?要我说,这么隐瞒身份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另一个年轻些的嗓音醉醺醺地道,若是把你的真实身份曝光出去,我敢说,谢氏的市值绝对还能翻倍翻倍再翻倍,谢总,可不要跟钱过不去啊!将这些勾人好奇的话都听入耳里,薇薇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直至灯光流转,屏风内的一切都逐渐显现在她眼前——沙发,桌案,几个如她所想象的,或大腹便便或头发稀疏,东倒西歪笑声油腻的中年人,还有一个静静坐在那里,即便戴着面具叫人看不见脸,也依旧如一捧冰水般净化人眼睛的存在。

当那个身影彻底自屏风后跃入薇薇视线中时,她脚步顿了一下。

那人似乎察觉到动静,抬头送来一瞥。

漫不经心,非常短暂的一次对视。

却让薇薇仿佛被油水浸泡过的眼睛顿时跌入了深水之中。

还是映着满山苍翠,幽静又冰凉的深水。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薇薇在刹那间便确定了——这一定是个年轻人。

并且正如那人渣老板所说,是个优秀又独特,极难对付的年轻男人。

可薇薇却在暗中长长地松了口气。

毕竟比起什么大肚腩或者地中海的中年油腻老男人,这样一个连眼神都能净化人心的老板,简直可以说是绝对惊喜了。

——她也不妄想什么让对方爱上她,只要能上一次床就够了。

这样一个习惯了风月场所,每次都会点女人的家伙,只要不图他的心,应该不会有太大难度吧?薇薇这样想着,已经俯身低头将手中东西放在了桌案上。

清脆的一声响里,她抬起头,朝着男人露出了一个笑。

几乎与另一位姐妹异口同声:先生,您的酒水到了。

——犹如银河自夏夜坠落,是只能用抽象的词句来形容的音色。

让这声色犬马的场所顿时静了一静。

而原本只扫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的男人,此时也终于抬起头,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便望见了她清秀的面容,以及与清秀面容完全不相符的,带几分疏离与清傲的眼睛。

这样一双眼,这样一副绝无仅有的嗓子,哪怕是在美人扎堆的九池,也依旧独一无二到叫人不得不注意。

薇薇得到了这一份注意,心中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扬起,那双幽静的眼睛便已经不咸不淡地移开了。

如同掠过一片水面,甚至连涟漪都懒得留下,影子也没来得及投个清楚,她便恍若无物的消失在那人的视线中了。

——他甚至连我的脸都没看清。

这个念头下意识出现在脑海的同时,女人表情也顿了一顿,片刻后,她面不改色地在男人身边坐了下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进展是薇薇啊。

有沙哑暧昧的嗓音喊出了她的名字,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毫不忌讳的大手。

那只手养尊处优,虽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很好,手腕上戴着不知名但一看就很昂贵的表,无名指上一只低调婚戒,落在她肩上,温热中一点凉意浸透皮肤,让薇薇心底一阵反胃。

女人在心里已经呕出声来,脸上却恰好相反地挂上了笑,可这笑也是体面清冷的,一点不谄媚讨好。

李先生,好久不见。

我才要说好久不见呢。

李先生笑得饶有深意,你可真是九池的大红人,我连续一个月想点你给我唱首歌,却总是被告知需要排队预约——简直比我还要业务繁忙啊。

原本坐得较远的李先生一屁股坐了过来,将沙发都压得下陷了许多:怎么样?今天终于有空了?居然还主动出来了?老板让我来陪你们喝两杯。

薇薇这样说着,人已经躬身过去倒酒,顺势也将肩上的手让开了。

等到一圈杯子倒满,薇薇把手伸向了最后一只空杯子。

可还没等拿到手中,空荡荡的杯口便被一只手挡住了。

与方才吃她豆腐的那只手不同,这只手更加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透露着年轻干净的光泽。

薇薇一愣,随即便听到李先生哈哈的笑声。

别白忙活了,谢总不喝别人倒的酒。

穷讲究。

诶,也不能这么说,这叫为人谨慎嘛,毕竟谢总身份不同啊。

我看就是瞎操心,谁敢在九池搞人啊?你说是不是啊薇薇?笑谈间有人突然把话递给了薇薇,她这才放下酒瓶,却也只笑不语。

可说话的人不肯放过她,还朝着谢总介绍道:谢总,你别看这姑娘长相普通没什么特别,但人家可是在九池待了好多年了,可以说是亲眼见证着商会壮大的元老,你让她来说说,在这地下是不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你才长相普通,你不但长相普通你还是个丑八怪死猪头!——薇薇在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却还是保持沉默。

好在大佬也不在乎,只继续抒发自己的见解:在这地下,服务生随便撞个人都是豪门权贵,个个都是牵一发不知道要动多少人的大人物,不说远了,就前段时间,上个月,商会内部有两个会员为一些生意上的事儿起了矛盾,便把主意打在了九池,想在这地底下害人,结果呢?说话者与另外几个人一一对视,眼里脸上全是轻慢的笑意。

结果还没等正式动手呢,人荆老板就已经把人按住了,之后一点不含糊地销了银卡,转眼连商会会员的资格都给退了,从此再不能踏入地下一步——就这样,你看他们敢在上边曝光九池吗?是啊。

李先生靠着沙发,任由一位美女把剥好了皮的葡萄送进嘴里,含糊地说,就像你,在外边身份特殊万众瞩目,同时又还是谢氏的掌门人,这地下谁敢让你出事?别说安全问题,你看前几天你不是和薛家那个小霸王闹起来了吗?那平时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九池都有一半是他家的,但越是如此,他不是越不敢惹你吗?大佬们说得醉意熏然,聆听者却半晌都没有动静。

过了好久,在李先生都觉得有些尴尬脸上逐渐露出些不满来时,谢先生才终于点了点头:各位说得很有道理。

他放开杯口,靠上沙发,抬手画了个圈:这地下就像个盘丝洞,蛛网与蛛网之间互相牵连,若有一人的网破了,就必然会同时扯破所有人的网,将洞中的景象……他隔着屏风,遥遥往人声沸腾的赌桌上一指,暴露在阳光之下。

到那时候,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所以,谁都不敢在这地下轻举妄动。

啪——啪——啪——李先生重重鼓掌:不愧是文化人,这比喻就是用得不同凡响。

那么……李先生笑眯眯地举起酒杯,现在,谢总敢喝薇薇倒的酒了吗?薇薇转眼看去,只见面具下一双茶色的眼瞳无声一弯,却叫人感受不到一点笑意。

抱歉。

他自己拿过酒瓶,往杯子里倒去,我还是不敢。

啧。

各位大佬扫兴的语气词中,没有人看见女人轻挑起来的眉梢。

谢总不敢喝别人倒的酒是对的。

她突然的发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倒好了酒的谢先生也抬头看了过来。

直视着面具后那双眼睛,女人轻笑着道:毕竟在这地下,像谢先生这样的人,比起被人害命,倒更应该担心被人往酒里下别的药,比如——红唇一张一合,气声混和清冷音色,组合成独一无二蛊惑人心的:春、药。

屏风中一时沉寂,半晌才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随后是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大笑,连屏风外红了眼的赌徒都不由得将目光转了过来,不知道里面的大佬都聊了些什么开心的事。

可只有薇薇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正像要爆炸了般跳得飞快。

要知道她以前并不是这种性格,哪怕是和李先生这样的人相处时,她也从来都说不出挑逗的话,再怎么忍耐和努力奉承都总会给人一种爱答不理厌烦至极的感觉,而她又的确在这地下呆了太久,很多贵客就算并不经常点她也都对她有所了解,就像荆野说的那样,辣椒这个形象可是深入人心的,于是此时她这近似挑逗勾引的表现,也就变得尤其的引人注目了。

真不愧是风靡万千女性的谢先生啊,居然连我们薇薇也为你破例了。

笑够之后,李先生不由自主便用了酸溜溜的语气。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一边酸一边却还是道:薇薇今天这么热情,谢先生不点她可就说不过去了——这位可是九池的名人,凡是在商会里有一定地位的,可以不用享遍地下的美人,但微微的声音,可是一定要听一晚的。

他说着,神情暧昧地凑过来撞了撞男人的肩膀:保证你一夜之后神清气爽,从此再也忘不掉。

薇薇面不改色,指甲却不由自主死死扣进了皮肉里。

但她没有看到的是,面具底下男人侧头看了李先生一眼。

茶色眼瞳里有灯光淌过,冰凉厌憎的戾气在其间一闪而逝。

但很快的,男人喝光那杯自己倒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后,站了起来。

他单手插着兜,居高临下扫了众人一圈,唇边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双手握紧的薇薇身上。

既然李总都这么诚心推荐了,这会儿又没什么好玩的。

他偏了偏头:这位小姐,请吧。

出人意料的进展让薇薇一时都忘了生气,她惊讶地抬起头来,随后在众大佬的起哄声里慢慢站起,随男人一起朝门口走去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你难不成要为谁守身如玉?薇薇站在门口。

套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再就是玄关处的声控灯也亮着,勉强将她和室内沙发上靠躺着的男人都照亮了。

过了片刻室内始终没有动静,声控灯便也熄灭下来,只剩下沙发那片地方亮着。

薇薇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一时间有些茫然。

天知道她这一路走过来心情有多激动,对她来讲这段路不是要来应付顾客的屈辱之路,而是通往那间她仿佛永远不能触碰的电梯,是通往地上,通往手机屏幕里另一个世界的坦途。

是她苦苦压抑却又无法不渴求的,明知应该绝望却依旧不肯放弃希望的光明。

地上的自由与热闹正在对她招手,只要她走进房间里,和这个男人滚一次床单就能达成心愿,这叫她怎么能不激动?一边激动,她一边还在心里觉得这任务有些过于简单。

可直到进了房间,她想要攀上男人肩膀的手还没来得及完全伸展出去,眼前便只剩下一个背影。

他没有半点要等她的意思,径直走进去坐在了沙发上,而直到现在几分钟过去了,他也没有半点要理她的意思,就那样一个人靠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都不睁一下。

这样的发展让薇薇不由得怔忪了好一会儿,直到声控灯再次熄灭,她才终于有了动作。

——不管怎么样,今晚这个男人她都睡定了!女人在心里这么想着,一步步走了过去。

大约是太累了?还是想玩什么情趣?再或者他就是喜欢装着高冷等女人主动?特意没有换鞋,小高跟踏在地上,一步一步,在昏暗中清脆得很是勾人。

一直走到沙发边上,女人轻轻抬腿,就要单膝跪在男人胯边——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清淡淡的滚字响了起来。

薇薇呆住了,即将跪进沙发里的腿也停在了半空。

她看见男人无声睁开眼睛,偏头朝她瞥来。

冷冷清清如寒潭深水,无机质地映着她此刻的样子,看不见半点人的情绪。

滚。

这样直视着她,他再一次重复。

薇薇:……停滞在半空的膝盖再也控制不住,女人没来得及收拾好心中的惊愕身体便已经一歪,朝着男人扑了过去。

[这样也行?]她在心里飞快地思虑:[不管是真清高还是假干净,只要扑倒就行——]这点思绪还没转清楚,她跌倒下去的身体便突然遭人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原本要跌在人身上的柔软女体顿时骨碌碌滚在了地面上,她的脸砸在地毯里,甚至发出了一声闷响。

薇薇:……从小辣椒到老辣椒,即便是再如何发疯反抗,都从未遭到过这般待遇的薇薇趴在地上,完完全全地石化了。

而在她凝滞的眼珠前面,那双做工讲究的皮鞋甚至还慢慢将她的头往外推了推,这才慢条斯理站了起来。

男人一手放在兜里,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该给的钱我会给,就当你今晚已经出过力了,没有人问你你就什么都不用说,有人问你你就说睡过了。

说完,他顿了顿,再道:听懂了吗?薇薇:……解除了石化的女人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地站起来,抽动了好几下嘴角才勉强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您的意思是,让我陪你演戏,是吗?爱演不演。

男人漫不经心,没那么重要。

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仰靠着闭上了眼睛:别碰我就行。

薇薇:……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转身离开的脚步略显仓促,于是背影也不可避免透露出些狼狈与气急败坏来。

直到进了洗手间将门反锁,她对着镜子洗了好几把脸后才长舒一口气,随后捞起裙子,从某个缝制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发了条消息。

【没有真的上床,但他自己口头承认的算吗?】那边很快就有了回信。

【不算。

】不光如此,他还补充了一条。

【为了避免你们一起合作骗人,你需要拍一张照片作为证据。

】薇薇:……妈的!她险些把嘴巴咬破,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在心里将这个人渣老板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后,薇薇才终于缓和了情绪。

她对着镜子看着好一会儿,然后将手机放回去,转头扫视浴室,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挂着的浴袍上。

这里的浴袍自然不会是外边酒店里那种呆板的白色浴袍。

浴袍是丝质的,看起来质感极好,薇薇穿过很多次,知道它很衬自己的皮肤。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淋浴。

·大约半个小时后,浴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门内走出一个身穿丝质浴袍,洗得热腾腾香喷喷的薇薇。

而门外的谢先生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姿势,还是那样靠坐在沙发上闭着眼。

这次没等到彻底接近,薇薇在走向沙发的路上便开了口。

谢先生,我以为既然要收钱,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虽然我人微言轻,但也不想被人说闲话,何况你这样只给钱不享用——我只会以为你是对我,有意思。

她嗓音冷清美好,说着这样隐隐下流又带着挑逗的话尤其蛊惑人心,可被勾引的对象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眼皮都没动一下。

薇薇皱起眉来,语气越发的冰冷:谢先生,总不会你人都来到这里了,居然还想嫌弃我吧?还是说,你在地上有老婆或者女朋友,你要为她守身如玉?这句话问出来已经带上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却满满都是讥诮。

可下一秒她却听到了一声淡淡的是。

柔软的拖鞋顿时停在了一步之外,薇薇条件反射地缩了缩瞳孔闭紧了嘴巴。

而在她紧盯的视线里,在落地灯昏暗的笼罩下,男人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她。

不管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答案都是‘是’。

我就算来了这里,也依旧嫌弃这里的一切。

我也的确有女朋友,的确要为她守身如玉。

他薄唇微张,吐字轻慢:所以,你离我远点。

第六百六十五章 到底是为什么而来薇薇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她打着哈欠走出去,路上遇见别的姐妹便打声招呼,直到有人对她投来羡慕的眼神,并语气复杂地对她说了句薇薇姐果然好福气,她才突然顿住了脚步。

原本混沌颓靡的思绪瞬间突然变得清醒无比,她猛地伸手拉住对方,凑近问道: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好福气了?那女子眼神古怪地瞧了她一眼:你……你昨夜不是和那位谢先生……未尽的话里是谁都懂的暧昧意思,薇薇却立刻抓住重点: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不都是工作而已。

就因为你得到了这个工作才叫人羡慕啊。

九池之中,不管是地上地下都没有丑人,地下这些专供给贵宾们的就更是个个都漂亮年轻,这个与薇薇打招呼的还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头牌,接待过不少帅气多金的顾客。

何况她们干这一行的,在这地下早就没了自由和希望,大多数公主都已经不会再为顾客的质量而争风吃醋了,正因如此,薇薇才觉得对方的羡慕来得蹊跷。

她往前后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她们,便立刻把人拉走,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薇薇姐干嘛啊?房门关上,那女人一脸嗔怒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遮住前一夜工作的痕迹:你不会还想拉着我好好炫耀一番你是如何与谢先生度过这一夜的吧?薇薇:……我只是好奇……她转身给女人倒了一杯水,那位谢先生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才让你这么恭喜我,而且我记得,他不是以前点过你吗?难道说,是他给的小费尤其的多?说到这个的时候薇薇忍不住眯起了眼,若真是给了别人天价小费,对她却不碰又不给钱的话,那她可真要气死了。

可那妹子却一直沉默,不光沉默,还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她半晌,最后又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还说不是来找我炫耀的?她原本要拿杯子喝水,这会儿水也不喝了,重重磕在桌上,狠狠地道:实话告诉你吧,他点我那天晚上根本什么都没干!薇薇愣住了,女人却还是絮絮叨叨:你以为我会稀罕小费吗?在这底下这么多年,我挣的钱都让他们打给我爸妈,我爸妈都给我弟弟买了大房子也娶了媳妇儿了,我还要那么多小费有什么用?不过就是那位谢总尤其的年轻帅气……她顿了顿,还是很不甘心地道:我想试一试滋味儿而已,谁知道他一晚上就坐在沙发里什么都没干,甚至不许我接近他,连睡觉都警惕得很。

她说着抬头看了眼薇薇眼下明显的青黑,忿忿道:现在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不喜欢看脸,倒喜欢听声音,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谢总也这么奇怪……薇薇:……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昨晚不但不被允许靠近,最后甚至连声都不许出,她但凡想张口与他说话便总要被那男人用冰冷刺骨的眼神打断。

薇薇在这地下虽一直都很不得志,每天都活在愤怒与郁闷当中,可她之所以被叫做辣椒,就是因为她始终努力保持着自己原本应有的脾气与骄傲。

这脾气是父母培养环境所致,这骄傲,便一直都来自于她的声音。

她从小就音色好,于音乐方面更是极有天赋,即便是家里没钱的时候,音乐老师也愿意免费给她开小灶,后来大了点更是早早就被声乐学院挑中——她曾经可是想要靠这一把嗓子成为歌神的人。

因此,昨晚张了口却还被人勒令闭嘴的事,对她来说算是耻辱也不为过了。

眼下之所以青黑明显,也并不是别人所猜的原因,而是因为她第一次于声音上吃了滑铁卢,郁闷又生气,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才导致的。

——可这样丢脸的事,她怎么能说出去呢?薇薇只好干笑了两声,眼神飘浅地坐下去,狠狠灌了两大口水。

她这样的行为在另一个妹子眼中看来,自然是默认,便愈发的不开心。

你说,我们在这下面,整天也没什么事好做,能玩的游戏都玩腻了,唯一能带给我们新鲜感的,居然只剩下男人……女人靠着沙发,端着水杯有些出神,偏偏来这里的男人又都是些垃圾,不是满脑肥肠就是满嘴脏话,遇上有怪癖的更是要自认倒霉,浑身是伤……她长长叹了口气:久而久之,我觉得我的眼睛好像都要病变了。

女人抬起头来,在亮着灯的房间里目光虚焦道:我现在看着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总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是人身猪头,就像那个什么……那部动画电影,叫什么来着?我记不起来了……千与千寻。

薇薇垂着眼静静补充。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

女人嘟囔着,其实这名字我也搞不懂,那部电影我也看不懂,也不觉得有哪里好看,可是那画面我倒是印象挺深的,就是可惜我们这里可没有能化成白龙的帅哥来救我们……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沉凝起来,意识到这一点后,女人皱起眉来:怎么就扯到这里来了?我们不是在说谢先生吗?哦对,谢先生……又狠狠瞪了薇薇一眼,片刻后又缓和下来,语气恢复了冷静,还有几分八卦地问道:说起来,薇薇姐你就没有那种感觉吗?什么感觉?就是他有其与众不同的感觉啊。

女人睁大眼睛道,我不是说我现在看这些男人都是猪头人身的怪物吗?可只有这位谢先生,我看他的第一眼,就只觉得他是个超级大帅哥,而且还干净,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油腻……干净?薇薇下意识发出一声冷笑,干净的男人会来这里?她不由得想到昨晚谢先生说的话,笑意越发尖锐:还说什么心有所属所以要守身如玉,我呸!守身如玉就不会来这里了,也不知道他女朋友是个什么倒霉鬼。

你嘟囔什么呢?什么守身如玉什么女朋友?薇薇话说得含糊,女人没听清,可薇薇也没解释,她只在暗中吐槽一番后突然怔住,又拉着人追问:对了,你方才说她点了你但却没动你,那别人呢?他和别人也是这样吗?是啊。

女人哀怨地瞧了她一眼,我们这些陪过谢先生的互相一交流就都知道了,至今为止,就只有你和他度过一晚后出来是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薇薇怔怔,你们又是什么模样?我们出来都是神采奕奕,难得睡足了觉的模样。

女人哀怨道,只有你,两眼无神,皮肤暗淡,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薇薇:……可薇薇此时却已经无暇在心中大呼冤枉了,她再次回想起昨晚听到的那句话,以及那个冰冷而厌弃的眼神。

我要为她守身如玉。

所以,你离我远点。

·居然,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薇薇却说不出话,她只是下意识又想到了自己方才的暗骂。

若是干净的男人,又怎么会来这地下?来了这地下却不碰女人,也不热衷于寻欢作乐——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还有……哪怕在这美女如云人渣遍地的地方,他也要为之守身如玉的女朋友,又会是谁?又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哪种人呢?第一次,薇薇突然对自己的顾客有了好奇心。

她出着神,突然问道:袅袅,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第六百六十六章 春天的名字(倒春寒剧本)虞浅恩并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刚为自己度过了一个守身如玉的夜晚。

她此时正在拍紧要剧情。

最近倒春寒的拍摄渐入佳境,就连虞迟婳都渐渐地不在她面前讨嫌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最近工作比较多,所以除了必要的拍摄外也没什么时间来膈应她。

总之,她最近的工作体验还是很不错的。

·《倒春寒》第二十三幕第五场第二次,开始!·这是第四次了,谢惊蛰又在接妹妹下课的时候,看见了那个趴在窗外偷看的女孩儿。

次数多了之后,她大约是确定他不会去告密,她便连跑都不跑了,即便少年的脚步已经快到身后了,她也只是懒懒地瞥去一眼,然后继续认真地偷看室内少女的舞蹈。

这些天来主动的被动的,她都多多少少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谢惊蛰,里边那个芭蕾公主的哥哥,永远的年级第一,会拉小提琴,长得帅,还脾气温和,可以说一中上上下下从老师到学生都对他印象极好,完完全全的风云人物,男神级别。

——可这一切对谷雨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对她来说,这些情报当中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就是谢婧羽的亲哥这一条,以及谢惊蛰这个名字本身。

虽然谷雨是个学渣,但基本的常识她还是知道一点,何况这个常识还有关她的名字。

惊蛰惊蛰,与她的谷雨一样,都是春天的一个节气。

可惜,名字的意义相似,人生却完全不同。

心里正这么心不在焉地想着,她耳边却突然响起了错觉般的声音。

谷雨?少女原本有几分游离的视线突然凝住了,淡淡的不可思议在她眼中聚集起来,就像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似的,她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并且还离得更近了。

谷雨?她手指几乎完全拢在校服的衣袖里,此时身体渐渐转向,袖子便往后滑,将苍白的指尖与细瘦的指骨一点点暴露出来。

少女在窗前回头,于淡淡天光下,看见一双浅色的眼。

那个全校的风云人物,在旁人的口中高贵优秀,如云般触不可及的少年,低头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像是有点腼腆似的:你为什么一直待在外面看?不想进去吗?谷雨:……教室里旋律渐渐停下,谷雨怕被谢婧羽发现自己,赶紧嗖地缩了下去,整个人滑到了窗户下面,一如第一次撞见时那样,只是这一次她没再急着逃跑了,只一声不吭地盯着来人,眼神平静又狐疑,似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可她面前的人却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镜头就如同少年的视线一般,将谷雨此时的姿态完全框进去——她缩在窗下,小小的一团,仰视的姿态,眼睛却仿佛盛着云雾与天空,无声又无垠。

这一段短暂的沉默后,谢惊蛰出人意料地蹲了下来:你这么一直盯着我是什么意思?他压低了声音,像是谷雨的同伙,却让谷雨越发的警惕,身体又往后缩了一点。

……我进去做什么?我又不学芭蕾。

谷雨挪开视线,最终还是没问对方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你不学芭蕾吗?谢惊蛰却反而有些就惊讶,让谷雨立刻将视线转了回去,眼神凝实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只是以为……谢惊蛰一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学芭蕾你老趴在这里看什么?我喜欢你妹妹不行吗?少女随口扯了个理由,就差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撑了墙壁一把,正想要站起来,却听见身后教室里的音乐突然停了,同时还有脚步声朝窗边而来。

谷雨顿时僵住,又赶紧缩了回去,还顺手把谢惊蛰也往里扯了一把。

一窗之隔,谢婧羽正站在窗户旁边一边吹风一边看手机,片刻后,一声震动从身边传来。

谷雨惊了一下,转头看去,见谢惊蛰居然就打算这样接电话,她赶紧拉住他,眼疾手快地把按了挂断。

咦?怎么回事,这会儿不该来了吗?头顶少女纳闷的声音响起,谷雨却在窗下对着她哥哥用力浅头。

……少年妥协了,想了片刻后,他操作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很快的,窗户里响起了脚步声,少女渐渐地走远了,片刻后还能听见她与隔壁同学响亮的打招呼。

你哥今天没来接你?他有事耽搁了,还在教室呢。

……脚步与说话声都渐渐走远,谷雨这才收回视线,松开了谢惊蛰的衣服。

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校服,看了同样起身的少年一眼,一句话都不留地拔腿就走。

才走出一步,便轮到她的袖子被人抓住了。

干嘛?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我为什么要问?少女穿着洗旧的校服,眼神比天上的流云还要淡漠,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我其实早就知道你的名字。

谢惊蛰却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她的冷淡,但最近才知道了你的长相。

少女明明目光微动,回答却还是冷冷淡淡的:哦。

她手指动了动,问:我可以走了吗?可以。

谢惊蛰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你想进去看的话,我可以帮你和小羽说,她是我的妹妹。

我不想。

少女拒绝得飞快,拉了拉袖子便转身走了。

眼看着就要走到拐角,从楼中离开,她突然又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

期间谢惊蛰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直至他看着少女陡然转身,大步朝他走来,他才目光闪烁地微笑起来。

你……少女站定在他面前,呼吸还有点急,却又定住,打量了他片刻才问道,你从哪儿知道我名字的?年纪名册上。

谢惊蛰说,我帮年级组的老师登记过成绩。

哦。

谷雨顿时恍然,心里有些郁闷,神情却没什么波动,没见过那么烂的分数吧?不是分数。

谢惊蛰道,是名字。

我遇见过叫夏至和霜降的人,但还是第一次遇见春天的名字。

在早春还略有些凛冽的风里,少年笑得温柔,只有藏在身后的一只手不由自主捏紧,流露出一点不为人知的紧张。

你不觉得,我们的名字很相配吗?第六百六十七章 早春(倒春寒剧情)在第一次正式交流以前,谷雨分明从未关注过谢惊蛰的存在,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之后,那人在她生活中的存在感就突然高起来了。

——教室里的女生们在课间总会说起他的名字,每次考试之后老师也总会说起他的名字,班上的几个艺体生会在闲聊时感慨那人的音乐天赋有多高,就连语文课上都能看见他被全年级复印的作文,甚至她能逃则逃的,每周一次的红旗下讲话,哪怕她在教室里睡觉或者医务室躲懒,也依旧能从无处不在的广播里听见少年温和稳重的声音。

只听音色,便知道是善良的,优秀的,受人欢迎与喜爱,还有仰望的男生。

可谷雨却总想起他那句话——你不觉得我们的名字很配吗?少女骑着车回到那条巷子,以极其娴熟流畅的技巧下车落地往里走,中间甚至没有片刻的停顿——她都不需要看一眼地面,便准确躲开了那片小小的积水。

夕阳吝啬地落了点光在上面,即便那其实是掺杂了猪血的脏水,也依旧显得潋滟又灿烂。

而少女扶着自行车的身影从上面掠过,反而更像一片暗淡的灰影。

她余光向下一瞥,当脏水中的自己映入眼帘时,这些天来的第一次,她在心里回应了那句话。

——哪里配了?哪怕只是名字,哪怕都是春天。

可布满脏水与老鼠的深巷里的谷雨,和身在广阔天地的惊蛰,怎么能算是同一个季节呢?真是从没见过那么笨拙和搞笑的搭讪。

虽然她其实也从没被人搭讪过。

——谷雨在心里这样想着,百无聊赖,心不在焉。

·即便听说那个名字的次数变多了,甚至在学校里偶遇的次数也变多了,但谷雨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那不过就是条与她平行的线罢了,即便因为巧合而互相打过照面,也依旧不会与其他人有任何不同——在这所学校,甚至在这座城市里,她与其他的大多数同龄人,本来就不在一个世界。

——少女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有一次,在逃课的日常里,她又见到了这个人。

·并不是什么紧要的课,只是一节大家都会跟着一起唱歌的音乐课。

坐在天台的水库顶上抽烟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有人上来,即便有,也绝对不该是那个在所有人口中都优秀得一骑绝尘,几乎已经完全不接地气,注定要前途无量的好学生。

可事实上,他就是出现了。

铁门刚被推开的时候,谷雨甚至没有转头,直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进入她的余光,甚至还一步步走向了边缘。

真正让她转头看过去的,是那个身影一步跨上栏杆的动作。

而当转头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却居然不是这人是不是要跳楼,而是这人的腿好长,难怪可以轻轻松松一步踩上栏杆。

等到这个想法消退了,别的思考才涌上了心头。

——这人是想要跳楼吗?她想。

——我是不是应该阻止他?想是这么想,可现实中她却久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

大约是因为那个男生其实也并没有想跳楼,因为他站在那里好久好久都没有动,就像只是为了上来吹吹风似的。

就在谷雨以为对方其实已经变成了雕塑的时候,一阵机械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她看着少年站在栏杆上接起电话,用很温和的语气叫了那边一声妈妈。

随后都是很稳重的回答。

分数还行,没有退步。

我知道。

放心吧。

今天不补课,老师让回家复习笔记。

数学换到周末了。

那就缺席一节小提琴课。

我明白。

好。

我会的。

……全是乖乖顺从的回答,只言片语间透露出来的紧张行程让谷雨这个从不学习的人都有些想吐了,可少年却答得非常温顺,就好像天生没有脾气,也天生适应这样的管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台上风太冷,谷雨总觉得这温顺温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违和。

又一通好,我知道,我会的结束之后,这个通话总算结束了。

那个背影依旧平静无波。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又不声不响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做了一个动作——少年抬起一条腿,悬空在栏杆之外,甚至整个身体因为这个动作而轻晃了一下。

那是个十分危险的举动,一不小心或许就要掉下去。

可他终究稳住了自己,只将这个动作定定保持了几秒,便收回了腿,然后向后跨了一步,轻轻松松退回到安全线之中。

深吸一口气,少年慢慢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直低着头的他,直到走近至快要进门的时候,才被一阵淡淡的烟味吸引了注意力,抬起了头。

——斑驳的墙壁,细微的裂纹之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净陈旧的帆布鞋。

布满白痕的鞋尖,褪色的鞋带,还有洗得发毛的边缘包裹着的细瘦苍白的脚踝……再往上,是轻微晃动的纤细的腿。

撑在粗糙水泥上的并不细滑却很白的手,还有将常规校服衬得十分宽大的单薄身躯。

以及朦胧的云烟,与云烟中,一双下望的,比背后天空还要广阔无垠的眼。

她就那样淡淡看着他,夹着烟的手撑在身边,两条腿一晃一晃,鞋跟轻轻踢着墙面的细微动静代替了她的一言不发,让此刻不至于那么死寂无声。

就这样一上一下地互相对望了很久之后,谷雨出人意料地先开了口。

非常突兀地,她单手将原本夹在指间的香烟换了个姿势和方向,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然后她弯腰俯身,就着坐在水库上的姿势,将那只没抽完的劣质香烟遥遥递了下来。

要试试吗,逃课的好学生?少女的轻而飘的嗓音随着天台的风一起送入谢惊蛰耳中,他方才没能在栏杆上跨出去的那一步,那被释放到一半又习惯性被压回心里,一次又一次反复的不为人知的汹涌波涛,突然就在这个瞬间,在眼前人的眼睛里决堤了。

以惯常拥有的理智,和前所未有的冲动,他在片刻的僵硬后,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甚至因为高度而踮起了脚,咬住了那根被捏在细瘦指尖的烟蒂。

天台上的风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汹涌,谢惊蛰在那只手底下抬眸,只看见一角微微弯起的嘴唇。

第六百六十八章 线索很多人都围在摄像机旁边看方才镜头的回放,尤其是少女抽烟的那一幕,导演重复拉了好多遍,而几乎每一遍聚在旁边的人群都会发出表示惊叹的语气词。

于是等虞浅恩漱完口走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正在不断发出哇~噢~嘶~的声音的一群人。

她正莫名其妙,待走近后又对上某编剧猛地看来的视线。

虞浅恩被吓了一跳,正要举起的水瓶也停住了,有些犹豫的:怎么了吗?没怎么!编剧重重摇头,只是在想要不要再多加几场抽烟的戏。

虞浅恩:……画面太美了。

导演也抬起头来,对她竖起大拇指,接着将镜头转过来给她自己看。

小小的方框里,正定格着少女在墙头低眉看来的神情,淡淡的轻烟袅绕在她面前,模糊了她的轮廓,却将那双眼点缀得愈发琉璃般清透深邃。

你是本来就很会抽烟吗?编剧凑过来悄悄问她,虞浅恩回过神来,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深巷中和男人靠在一起抽烟的场景。

她咳嗽一声,赶紧把思绪收回来,同时否认道:不会抽,是这几天紧急补课学的。

学的?柳编大概没想到这还能学,不由茫然了一瞬,跟谁学的?虞浅恩只装作没听见,一边仰头喝水一边朝一边走去了。

·补拍到这里就结束了。

经纪人趁她休息时跟她确认,王导说下午给剧组放个假,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一下?虞浅恩正在下楼,闻言动作一顿:放假?不是说时间很紧吗?时间再紧,也挨不住你们总是一条过啊。

不苟言笑如陈姐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点笑意来,你这样的本事,总让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带谢神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一条过,但凡合作的导演没有一个不想当回头客的。

回头客?虞浅恩嘟囔,这说法怎么怪怪的……不过被陈姐拿来和谢骁舟相提并论,虞浅恩终究还是高兴的,当下就忍不住一边下楼一边给人发了条消息,把刚听到的话给人原汁原味地发了过去。

也不知道谢骁舟在干什么,不过几分钟就回了消息。

【。

:都是我教得好,也感谢虞同学没有丢我这个老师的脸】少女脚步轻快地跳下最后一个台阶,嘴巴微微一撇,噼里啪啦地打字。

【?:那照你这么说,你学生可多了去了,要是其中有表现不好的,是不是也能证明你教得不行啊?】【。

:别人可没有被我手把手教过,非要这么论的话,他们顶多算是上公共课的外门弟子,只有你才是我的关门弟子】【。

:手把手教的那种】屏幕面前的虞浅恩不由得皱起眉。

【?:你什么时候手把手教我了?演戏还能手把手?】【。

:你怎么隔夜就不认账呢?抽烟不是我手把手教你的?】【。

: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吗?其实也不止手把手……】【?:停停停!我知道了!】……陈姐一脸莫名地看着突然变得面红耳赤的少女。

她原本走得闲适散漫,虽全心全意都在手机上,但姿态总是坦荡轻松的,然而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变成了一只鹌鹑,干了什么心虚事一般悄悄抬眼瞄向四周,对上她的视线后还突然一僵,眼疾手快地就把口罩掏出来戴上了。

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后,陈姐就只能看见少女的背影了。

陡然明白过来她在和谁聊天的陈锦红:……我就像一只狗,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踢了一脚.JPG·紧张繁忙的日程间突然出现了半天空闲,虞浅恩一时竟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坐在回公司宿舍的保姆车上,她手里捏着那张容钦给她的银卡,陷入了长时间的纠结之中。

按照理智来讲,她应该抽这个好不容易的闲暇时间去九池探探,哪怕只是去多认识几个服务生摸一摸底也好,如果能直接拿着卡闯进1227的地下就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即便她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

可是感情却又迫使她想要立刻见到谢骁舟,最好能让多出来的这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对方待在一起才好。

纠结半晌都没能下定决心,她干脆暂时拿出手机刷起了微博。

大号的上一条动态还停留在寻找申玉上,她眸光微微一凝,动手换着词条搜索了一番,发现这事似乎至今都还没有结果,不光如此,热度也基本降为零了,词条广场上还在坚持关注此事的只剩下部分常年关注类似新闻的女孩子,以及鸦戏的学生。

定定地盯着屏幕看了许久,虞浅恩有些出神,手指好似有些心不在焉地,又一次点在了转发按钮上,接着她用苍白的指尖噼里啪啦打字。

【虞浅恩V:好不容易有半天假期,继续等待申玉//转发:虞浅恩V:……】她其实并不是走流量路线的演员,但因为出道方式实在是太过璀璨夺目,因此即便营业极少,也依旧是个有点动态便能被推上风口浪尖的顶级流量。

这条微博才发出不过几秒,底下就已经窜出了几百条评论。

虞浅恩这次没有直接退出,而是点开那些评论,慢吞吞地挑了几个来回复。

【虞浅恩的正宫:浅浅还在关注这件事啊,刚下工就来转发了】【虞浅恩V:当然,会持续关注到她回来^_^】【虞浅恩唯一老婆粉:一直在关注,看到没热度之后就好心焦,搞不懂警方在干嘛,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虞浅恩V:相信警察叔叔,申玉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天狼:知道点内部消息,浅浅别再明着关注这事儿了,会给引火烧身的】……看到这条评论,少女手指突然顿住了。

她视线凝结在屏幕上许久,等到要去回复的时候,却发现评论已经消失了。

她又接着点开微博搜索框,搜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用户,点进对方微博,手指慢慢滑动,她发现这人居然还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富二代,粉丝不多,他也从不刻意显摆,但从日常的照片角落里,却隐约可以窥见对方奢华富裕的生活。

只是ip地址并不在国内。

虞浅恩想了想,动动手指,给对方发了一条私信过去。

会引火烧身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第六百六十九章 休息时间那边大约此时正在线上,居然很快就回了话。

你真的是浅恩吗?是我。

她把微博后台截图发了过去,那边才相信了。

我知道你是虞家的女儿,但是在鸦海,还有远比虞家更加上层的圈子,所以有些东西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更多的我没办法透露,但我只能跟你说,不要再公开关注这件事了,会有危险。

虞浅恩久久地看着这几条消息,眼神凝定了许久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打字速度变得慢吞吞,片刻后,输入框里跳入几个字——是和九池有关吗?但过了许久,这几个字却没有被发送出去,而是被删掉了,换成了一句谢谢你。

随后她就拉黑了该人,回到自己刚发的那条微博底下,在评论区继续挑评论回复,越发的活跃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关注度很高?是你们告诉我事情早就解决了的!……这,薛少爷,我们也没想到会有人发疯,过了这么些天了还要把事情翻出来。

回答的声音平静当中夹杂着很多为难,这人流量很大,我们公关部本想联系对方,看看能不能靠钱解决,可是这人身份也比较特殊,肯定不是个缺钱的主儿,贸然联系只怕反而打草惊蛇,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哦?不缺钱?到底是谁?虞浅恩,是虞家,虞影后的女儿。

那人回答说,她出道时间很短,但奈何起点太高,粉丝每天都在暴涨,据说拍的处女作还被送审大奖了,说不定就要成为国内最年轻的影后,流量高得很,但她平时营业少,基本也不和粉丝互动,这次居然直接在评论区挑人回复,就搞得……手机拿来!男人烦躁地伸出手,几乎是从人手里把手机夺了过来,随后开始翻看起屏幕上的内容。

是一个名叫虞浅恩的账户,一条二度转发的微博,至今发布不过才两个小时,已经有五十万转发,和十多万评论了,并且叫人吃惊的是,评论里几乎没有一条机械的,类似于啊啊啊姐姐看我我好想你这种控评评论,而全都是认真在关注此事的人们。

男人将评论点开,看了很多条博主的回复。

什么会一直关注到她出现,什么相信警察叔叔一定可以找到她,什么法治社会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什么当然要关注了,她可是我同学……这些一句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像火焰一样让薛少爷的眼睛逐渐红了起来。

这个人……半晌,他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谢骁舟之前转发的,是不是就是她的微博?整件事就是因为她而开始的?是的少爷。

秘书回答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关注和转发,这件事本来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社会新闻,过不了几天就该彻底销声匿迹才对。

砰——手机被狠狠砸出去,好在室内有地毯,避免了四分五裂的命运。

可男人脸色依旧难看,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手肘拄着膝盖,脸色阴沉至极。

虞家的女儿是吗?嘴角拉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男人咬着牙关道,我倒要看看,虞家有没有那个胆子和我对上。

可少爷,她好像与谢先生好像也有些关系,我们如果动她,会不会……难道是个学生他就会维护吗?薛少爷坐直起来,冷笑一声,何况现在可不是他能肆意使用权利的地方,除非他日日和这虞浅恩在一起,否则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了?那少爷,我们该怎么做?……沉思良久,薛少爷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半晌,露出个阴冷的微笑。

·虞浅恩在微博上一阵躁动之后,便径直上了公司顶楼,却被告知谢神今天并没有来公司。

她一阵狐疑,又看了阵微信,最后还是发消息问了他在哪里。

男人却回答在国外。

虞浅恩:……【有点应酬,不过几个小时就回来了】她鼓着嘴巴,想了想问【那边没有时差吗?】【。

:有】【?:那你是又失眠了】【。

:你又不在】【?:……】虽然发了个省略号过去,少女的脸却皱了起来。

她回到宿舍,想了很久,最后干脆下楼,开车去了宋兰因的诊所。

·哟?她到的时候宋大少爷正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脸刚刚午睡的红印,却一点不影响他对着虞浅恩露出浮夸的惊讶表情,虞小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都把我给忘了呢。

……我记性才没那么差。

她在单人座上落座,我只是太忙了。

忙一点好啊,忙一点就没工夫想东想西了。

宋兰因非常职业病地下定论,顺口让小助理去泡茶。

怎么?这么忙的情况下还要往我这里跑,应该不是小事儿吧?什么不是小事儿?我只是过来逛一逛坐一坐。

虞浅恩否认道,因为今天他出国了,我又刚好有半天假,没地方去,就想到你这里了。

……哦。

宋医生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就是单纯想找个人打发时间,这才想到了我?……少女抬起眼,乌黑的瞳孔清冷又无辜地盯着他,仿佛明晃晃写着不可以吗?宋兰因:……算是我欠了你们俩的。

宋医生最后只好叹气。

我还想吃你做的鸡蛋面。

眼见得逞,虞浅恩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你平时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居然还会惦记这碗小小的鸡蛋面。

在剧组哪有机会吃山珍海味。

虞浅恩慢慢靠上沙发背,身体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还微微出了口气。

宋兰因一边倒茶,一边以余光注视着她的行动,唇角轻轻地弯了一下。

——看来许久不见,虞小姐已经好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进步极大了。

他想到某个男人虽然极细微但也的确在缓慢好转的失眠症状,嘴角的弧度越发加深了些。

看吧?他就说他没看错。

这两个人,虽然分开时各自都有无法愈合的碎片,可当他们凑在一起,总是能互相填补缺口的。

第六百七十章 网上风波拖拖拉拉闲聊了半晌,又听宋兰因说了些最近的豪门八卦,最后虞浅恩竟在他这里听见了林半月的近况。

她最近又和薛大小姐干起来了。

宋兰因喝了口茶,说,起初是在拍卖会上争一个包,根本不值钱的东西,结果被她们俩抬价到上千万,接着又在晚宴上差点当场打起来……虞浅恩:……那个包,是谁争赢了?宋兰因万万没想到她最后提出的竟会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当然是林半月,薛家虽然近几年洗白得差不多,地位渐渐上来了,但毕竟还是比不了林家,薛西楼虽然整天跟林半月作对,但十次有九次都是输,这多半也是因为有家里大人叮嘱。

薛西楼?是啊,薛大小姐的名字,她还有个弟弟,叫薛燕回。

宋兰因笑了一声,说来也好笑,这薛家明明是在下川,靠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起家,哪怕在下川都是有名的大老粗,结果两个孩子的名字倒是起得很有诗意,这大概就是缺什么现什么吧。

虞浅恩原本并不在意这件事,多问一嘴只是因为林半月而已,可此时不知听见哪个字眼,突然眼神一动,追问道:下川起家?是啊,薛家大本营本来在下川,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举家迁到了鸦海,还变卖了大半家产来这边重新开始,近几年才渐渐起来了。

那你说,他们之前的产业见不得光……少女眼眸黝黑,掀起来直直看着宋兰因,几分专注几分游离,怎么见不得光了?可以跟我说说吗?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宋兰因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眉梢微微一抬,却不动声色,但总归是违法乱纪的。

黄赌毒……少女口中轻轻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他们沾哪一样?……宋兰因愣了一下,放下茶杯,才浅了摇头,也不一定就是这几样,灰色地带里多的是擦边的生意。

虞浅恩却也浅了摇头:再多种类的擦边生意,说到底也都离不开这三样。

宋兰因沉默片刻,突然笑问:你对薛家很感兴趣?随口一问而已。

她薄薄的眼皮垂下去,乌黑的睫毛一搭,便将什么情绪都藏住了,语气也不起波澜,很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谢老师最近的睡眠状况怎么样吗?有没有好转?她重新抬眼,眼神真挚专注,还带着丝丝紧张。

宋兰因一时间却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展露真实情绪——他当然不会怀疑虞浅恩对谢骁舟的真心,可是真心是一回事,此时的表现却是另一回事。

谁让虞浅恩演戏这么好呢?一部第三只玫瑰还让他短暂地为她着迷了两个小时。

至于谢神嘛,偶尔被女朋友拿来当一回工具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宋兰因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这么想,却还是答得很认真。

他睡眠状况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好吧,好像也并不是很认真,至少此时这个八卦又调侃的眼神,就不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该有的。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看他上次来我这里的状态就知道——他肯定在你身边蹭了不少觉睡吧?虞浅恩愣了一下:什……什么叫蹭觉睡……只有在你身边才能睡得好,可不得多多粘着你才行。

虞浅恩:……少女只觉得耳根发热,却静静地不吭声,继续听他说话。

说来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你们俩都是大忙人,又不可能天天绑在一起,而且我也怕他这样过于依赖你,直接放弃了用别的办法让自己恢复正常睡眠……宋兰因说着就叹了口气。

虞浅恩皱眉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她看着宋兰因问:只要能帮得上忙,你都可以告诉我。

宋兰因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两人对视良久后,他慢慢地笑了笑:行,我来想办法,等想到了联系你。

虞浅恩点了点头,宋兰因便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你那个亲戚怎么样了?什么?之前你不还找我要癌症专家名单吗?听说他已经给老人家做完手术回国了,怎么样?人还好吗?还好……虞浅恩点了点头,想到前几天的通话,虽然因为老人家精神不济而只保持了几分钟时间,但听医生说恢复得很不错。

她于是认真和宋兰因道了谢。

正在两人一通闲聊,准备寻点别的乐子玩的时候,虞浅恩的手机突然响了。

见来电是陈姐,她有些惊讶,一般来说这种来之不易的休闲时间,陈姐都是能不打扰她就不打扰她的。

想到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她赶紧接了电话。

你认识薛燕回?刚一接通就是一句气急地诘问,虞浅恩懵了片刻才道:不认识啊,怎么了?他怎么在网上发了你去会所玩的照片?还公开表示对你有意思?虞浅恩:???挂了电话,虞浅恩赶紧拿出手机登录微博。

甚至不需要点进自己的主页,她在热搜榜上轻而易举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虞浅恩 会所#爆虞浅恩:……点进去,第一条热门就是九宫格。

每一张照片里都的的确确是她,并且还是从上而下的监控视角。

在灯红酒绿群魔乱舞的背景里,少女穿着简单,姿态却平静从容,远远看着就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所似的。

然而虞浅恩的目光只在那些照片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博主附带的文字上。

【薛V:第一次见就惊为天人,原来是娱乐圈新紫微星,我宣布我以后就是你的忠实粉丝了,开始安排应援[玫瑰][玫瑰][玫瑰]】这条微博才刚发出来不到两分钟,已经有了上万转发,评论点赞都在疯狂暴涨。

虞浅恩没什么表情地点进评论,发现热赞大多都是一连串问号以及裂开的表情。

【??啊这,吹得轰轰烈烈的紫微星居然是个夜店玩咖?瞧着很熟练啊】【不是才十九岁吗?就开始灯红酒绿游走于夜店了?厉害厉害】【终究还是个二代,呵呵,这样的人还能演青春电影女主吗?别教坏小孩了吧?】……诸如此类的评论数不胜数,陈姐的电话已经又打了过来。

她接起,那边告诉她热搜已经撤了,但薛燕回这条微博可能删不了,根本联系不上。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反击你仔细想想你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你真的不认识他吗?陈姐急得冒火,倒春寒剧组那边也开始给她打电话,更不用提来自各方的媒体。

我的确不认识他。

虞浅恩顿了顿,突然又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大家反应这么大啊?先不说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去的,就算我是,我又不是未成年,去了又怎么样呢?少女坐在柔软的布沙发上,歪了歪头,无比困惑:和观众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一副被骗了的样子?……饶是陈姐也没想到她的重点居然在这里,大概,是因为这个形象太不符合大家的预期了,而且粉丝基本都是在为你说话……算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没等陈姐说完,倒是虞浅恩自己及时收了回来。

她平平静静地垂着眸,脑海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在快速闪过,口中的话却极有条理。

我确定我和这个薛燕回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在哪里,哪怕在九池我也从没见过他——这一点我非常确定……微弱的天光从窗外透过玻璃落进来,在少女身上洒了层金粉,她眉眼微垂,瞧着十分乖巧,连搭在身前的指尖都冷冷清清安安静静,可唯独语气,就像尖锐无比的荆棘,染了冰冷的血,带着凉凉的,逼人的冷气。

我现在为人所知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虞影后的女儿,也是虞家的孩子,他好端端的一个豪门公子,就算是真的看上我了应该也不至于用这种图来示好,除非他本意就不是为了示好,而是为了对付我——可我跟他根本没有交集,我也想不出到底哪里有可能得罪过他,何况,就算我在不知情的时候得罪了他,他作为一个熟知豪门规则的二代,怎么想都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玩才对……少女的嗓音回荡在布置温馨的房里,听起来清清冷冷,温温柔柔的。

无论是直接虞家,还是直接找到我面前和我谈条件——虞家不如薛家厉害,对吧?这句话她问的是面前的人。

宋兰因对上她突然抬起来的视线,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你在跟谁说话?没管那边陈姐的发问,得到答案后她继续道:既然虞家没有薛家厉害,他甚至或许都不用谈条件,大可以直接找到我,甚至绑架我——电视不都这么演吗?可是他都没有。

她语气带上疑惑,为什么呢?说不清到底是为了说给陈姐听还是梳理给自己听。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非要用这种办法来对付我,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或者说是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呢?宋兰因看见少女的眼皮一点一点抬起来,乌黑的睫毛就像一只蝴蝶在以极慢的速度振翅,然后一点点露出了翅膀下,乌黑至极的,犹如海底黑宝石般的瞳孔。

她眼底的焦点很集中,因此而显出一种针尖般尖锐刺人的专注力。

刚好在这个时机,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极其突兀的,少女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还发出了一声笑音——可宋兰因发誓,眼前少女的眼中以及表情里,绝对没有任何一丝笑意。

甚至反而让人感觉到了渐渐弥漫的冰冷戾气——一如当初做治疗时,那个时常从催眠中惊醒的女孩。

我想到了,陈姐。

她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猜到他的目的了。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哪怕有事,对我来说也只会是好事。

陈锦红哪里能这么简单就放心:我还是联系一下谢……不用!虞浅恩赶紧阻止,他本来就够忙的,这么点小事我自己就可以解决。

那你到底猜到什么了?你告诉我。

一点小事而已。

虞浅恩道,你记得别告诉他,他本来就睡眠不够,我可不想再为了我的事让他操心,以后精神衰弱了怎么办?陈姐又再三发问,再三确定她心中有打算后才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

直到这时,观察了许久的宋兰因才终于开了口:到底是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没什么。

虞浅恩整个人都好像变得轻松了,可她的眼睛却是完全相反的冰冷。

她抬起头,冲宋兰因笑了一下:一件我最近很关注的事,好像终于有线索了,所以我很开心。

这个线索和薛燕回有关吗?……宋兰因见她不说话便大约明白,立刻皱起眉来:薛家不好对付,这个薛燕回更是鸦海出了名的混账,无法无天惯了,你最好不要和他闹得太僵……不是我要与他闹。

虞浅恩却说,是他要与我闹。

她想着等在门外车里的阎城,嘴角翘了翘。

有人不用是傻子。

她明面上只是虞家的人,一个谁都敢踩的普通富二代,可惜,她背后还有一条金大腿呢。

既然这个薛燕回的姐姐十次碰到林半月九次都要输。

那没道理,她弟弟碰上我,还能赢吧?这样想着,少女漫不经心地重新点进微博,然后转发了那条动态,噼里啪啦快速打下一行字,然后发送,完成,退出,关闭。

好了,来煮鸡蛋面给我吃吧。

她站起来,催宋兰因道,刚好我今天有闲心,来跟你学一学。

你居然想学做饭?宋兰因眼神古怪。

不行吗?虞浅恩挑眉道,我记得谢老师也挺喜欢吃你这里的鸡蛋面的。

宋兰因:……要不要告诉她,她的谢老师其实也跟她学过呢?同样也是这样的理由。

呵呵。

还是别说了吧,说了以后,就会达成只有他受伤的世界的。

两人围着岛台开始忙活起来,虞浅恩看得用心,完全不管网上洪水滔天。

·某别墅。

薛燕回正翘着腿听秘书汇报情况,什么上了好几条热搜,什么又撤了好几条热搜,还有什么虞浅恩那边的团队正在试图与他取得联系。

薛燕回噗地笑出来,摆手懒洋洋道:联系什么?联系个屁!敢仗着自己是名人就多管闲事,我就让她彻底出出名,让她涨点教训,知道知道世道险恶……正在说话时,秘书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薛燕回只好暂时住嘴。

直到这通电话很快结束,他还想继续说,却见秘书飞快地摆弄了几下手机,继而脸色大变起来。

怎么了?秘书一言不发,只将手机递了过来。

第六百七十二章 直面屏幕上,他的那条微博底下,一条新的转发正在被巨大的流量推上热门——【虞浅恩V:你算什么东西?你说要当我粉丝就当我粉丝?想当我粉丝先做到是个不违法乱纪不为非作歹的好人,你是吗?】·薛这个账户并不简单。

虽然不多,但网上总有一些富二代会乐于将自己的生活展示出来,不管是真的仅仅为了记录生活当个普通网友也好,亦或者是为了得到他人的崇拜与艳羡也罢,总之,但凡是个有名的富二代,又在网上大剌剌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就总难免受到众人的关注。

这个薛就是其中之一。

鸦海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一线甚至超一线城市,有不少赫赫有名的富豪都安家在此,薛家虽不算其中最显赫的,但因为家里有个花边新闻多得不得了的大少爷,因而反倒挣来了不少的关注度。

薛,便是薛少爷薛燕回的微博号,他时常会在上面发一些自己的动态,比如今天又去哪个国家泡温泉了,明天又去哪个国家参加酒宴了,时不时再配上私人飞机,配上私人别墅,还有许多叫人眼花缭乱大开眼界的照片,轻轻松松便收割了几百近千万粉丝,比一些辛苦工作的小明星还要受人关注。

而除了这些富豪日常之外,他身上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那些数不清的花边新闻。

今天能在头条上看到他和某知名女星吃饭,明天说不定便又换成与哪个嫩模开房去了……有个八卦论坛甚至专门开了楼,用来记录他换掉的每一个女朋友,不过两年,那帖子里已经记录到第五十一号女朋友了,这还没算那些他没承认过但却被狗仔拍到过的没名没分的小姑娘,若把那些全都加起来,估计这三年跟过他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了。

网上有很多人都在调侃,说这位少爷简直就是蜈蚣精转世,腿劈得数都数不清楚了。

好在他据说出手大方,每一任公开或半公开的女朋友都给了不少钱或者资源,因此都算是好聚好散,至于劈腿这种事——谁都知道他不是正经找女朋友,甚至连苦主自己都不在意,旁人又能说什么呢?甚至于男性常用的论坛里也有类似的记录他女朋友人数的帖子,但那些帖子可不是为了讽刺或批判他,而是为了审视他每一任女朋友的质量,许多男网友们一边暗戳戳羡慕,一边拿皇帝挑妃子的眼光去挑剔那些女人,时不时来点评一句大少爷眼光下降了啊,这个一看就整容了,哪有上一个纯天然的美,这审美没救了……总之不论是男是女,这位薛少爷在网上都有着不小的关注度。

但作为一个时常上八卦新闻的圈外人士,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那个只用来展示生活一角的账户上,光明正大表示出对某个女明星的兴趣,还说出了什么要当粉丝给人应援这样在众人看来简直有些掉逼格的话——虽然他放出来的那些照片与他的文字完全相反,光看照片的话,他不像是要当人粉丝,更像是跟人有仇。

可无论如何,这件事都算是闹大了,不光给爱吃瓜的网民们开辟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热闹瓜田,更是让和虞浅恩走同一路线的女星团队,不约而同的兴奋起来。

不过几分钟时间,各种简单的新闻标题就已经遍布整个网络。

#虞浅恩紫微星人设崩塌,出入夜店是个玩咖?##令万千观众集体失望,虞浅恩到底做了什么让花花公子爆其夜店照?##薛燕回公开表示是虞浅恩粉丝,二人似早已在一起##花花公子薛燕回新女友竟是演艺圈紫微星?##虞浅恩口碑倒塌,《倒春寒》可能换角#……一会儿功夫,只看那些新闻标题的话,虞浅恩仿佛已经被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估计下一步就是封杀了。

虽然也有网民觉得太夸张,这事儿算不上什么黑点的,但终究抵不过大家看热闹叫好的声音——这件事可是融合了豪门与娱乐圈两大热门元素呢,可以说是越刺激才越叫人满意。

而事情的发展也不出预料,的确变得更刺激了——只不过刺激的方向微妙地改了一点。

当虞浅恩那条微博发出来的时候,很多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网民们大多对豪门内部生活并不了解,但基本的地位还是有概念的,比如虞家不如薛家,这就是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事实。

有人猜测过虞浅恩会出来喊冤装无辜,也有人猜虞浅恩不可能回应这件事,更有人猜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的会是虞影后……什么五花八门的猜测都有,可就是没人猜到,虞浅恩不但自己回应了,并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这么短的时间里,直面薛燕回,还在万千网友的众目睽睽之下,反击了回去?岂止是反击……这简直就是直接光明正大撕了对方的脸。

那句你算什么东西简直都要把不屑刻在脸上了。

这个回应让本就沸腾的瓜田顿时更加翻涌不平,原本还在喷虞浅恩人设坍塌的网友们顿时脸色一变,立马又换了个说法。

【卧槽?虞浅恩这么刚的吗?那可是薛炮王,瑞思拜了】【哈哈哈哈笑死!没想到的发展,想想也是,成年人就算去夜店蹦个迪又怎么了?要你管?】【早就想说了,薛燕回这个脏蝻人装什么比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那些捧他臭脚的也是傻逼,都不知道有没有病的脏东西,还把他当皇帝笑看他选妃?吐了】【卧槽你圈居然有人敢撕薛燕回的脸?我敬你是个女人!虞浅恩绝了!】【看吧?我就说有虞浅恩在圈子就不会冷,我果然没有粉错人】【就是就是,凭什么你说要当粉丝就当粉丝?你说应援就让你应援啊?我们浅浅的粉丝可都是很有素质的,不收垃圾,尤其不收脏蝻人】【那句不违法乱纪不为非作歹,就没人觉得不对吗?我总觉得这句话暗含了什么意思,虞浅恩是不是知道什么事啊?】【还能有什么事,一男多女不知道玩多脏多没下限,虞浅恩这个直肠子肯定看不惯咯】【看得我太爽了,以为自己有钱就能为所欲为选妃了?我呸!又脏又贱,薛家真该以培养了这么个败类为耻】……砰——手机这次被直接砸碎在墙壁上,四分五裂,显然是再也没救了。

但手机的主人却什么都不敢说,秘书只管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小一点,才好让不远处那个霸道惯了的大少爷无伤发疯。

第六百七十三章 去九池虞浅恩可不知道有人正在发疯,还在发誓赌咒要让她好看,不过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不会在乎的,她本意就是为了激怒这人。

没去管网上的沸反盈天,她在宋兰因这里慢悠悠地吃完了饭,又戴着口罩帽子在附近散了会儿步,这才坐上了车。

刚一上车,前面的阎城便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虞浅恩眼皮都不抬便道:怎么了?没怎么。

阎城不说话。

他以前不是个爱上网的人,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和互联网没什么关系——早年都是在第三世界国家摸爬滚打,每天能勉强保证温饱地活着就算不错了,什么网络是想都别想,当然他本身也不感兴趣。

直到工作变动,来到这位大小姐身边,他才突然来了兴趣,渐渐开始学会上网,学会下载各种软件,用来看新闻,以及偶尔随便看看大小姐相关的东西——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更方便的工作。

方才就是如此,因为闲着没事干而随便一刷,就看到了一件大事。

·车厢里沉默了半晌,阎城偶尔往后视镜里看一眼,见到的就是少女两眼失焦一脸神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许久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不用怕薛燕回。

虞浅恩被这一声惊回了神,下意识向前看去,便与阎城的视线对了一瞬。

不过男人很快就收回目光继续开车了,嘴里却还是慢悠悠道:虽然薛家有些歪路子,但真正惹上了也不用害怕,毕竟这里是鸦海,不是他们的老巢。

虞浅恩心念一动:你知道薛家以前的事?知道一些。

阎城道,他们也是抢了别人的家产才发迹的。

别人的家产?从后视镜里看到少女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阎城便难得多说了几句:十几年前在下川,薛家虽然喊得上名号,但却远远算不上顶级,那时候在下川真正掌握了地下王国的,是另一个家族,姓迟。

虞浅恩:……她视线一动,下意识地垂了点眼皮。

迟啊,这个姓,虽然也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是……她恍然想起初见那两兄妹时,心底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两人绝对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不光因为长得好,更因为当妹妹的虽甜美会说话却也透着股天然的娇气,当哥哥的更是不显山不露水,还会弹吉他玩乐器,虽然透露出来的本领很少,但仅看吃饭以及行动时的做派便能看出来了。

那时的虞浅恩是个记忆全无的小孩儿,傻傻信了荆野的说法,以为自己是被穷人家遗弃的女儿,当时她看着两个长得好气质好的兄妹,还暗自猜测他们是有钱人家被拐走的孩子,一朝从天堂跌落地狱,比自己这个穷惯了的还可以些。

现在想想,真的是可笑至极。

但总归她并不知道那两兄妹真正的底细,即便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就是下川那个迟家的孩子,只能继续听阎城说下去。

薛家现在那个家主,本来是迟家老大的兄弟,也是最信任的手下之一,但是就像你看过的那些电影一样,经过了背叛,反目,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戏码之后,迟家就没了,换了薛家取而代之,接着又过了几年,他们就带着那些抢来的家产来了鸦海,逐渐把身上的皮换得干干净净。

那这么说来……虞浅恩思索着开口,你说那薛燕回会不会一个看我不顺眼,就找人跑来对付我?比如说打手啦,或者搞一些车祸什么的……阎城:……差点没笑出来的阎先生最后还是只弯了弯嘴角,懒洋洋道:大小姐这是在正大光明地瞧不起我啊?啊不对,这应该是瞧不起老板才对。

可是……他又不知道我和你老板的关系。

阎城:……这一点阎城还真没想到。

嘴角那点弧度收了起来,男人正色了些,语气也严肃起来:大小姐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人伤到你一根毫毛的。

想到什么,男人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头狼一般的凶戾:上次那种情况,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虞浅恩知道他说的是荆野不声不响接近她的事情,闻言只摆了摆手:防不胜防嘛,怪不得你。

她抬头往前看了一眼,车子即将拐弯,进入通往公司的那条路,虞浅恩却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道:掉头,我要去九池。

阎城惊讶地看向她,对上少女平静无波的视线才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换了路线。

虞浅恩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道:后边还跟着其他保镖是吧?不用藏着了,把人都叫出来。

阎城又看她一眼,有些弄不明白这位大小姐到底是要干嘛,难道是要去九池找到薛燕回把人打一顿?倒也不是不行,但不提前问好对方行踪的话,到时候扑个空怎么办?阎城这么想着便也就提醒了一句,却见少女只是笑了笑,却一句话都没说。

阎城只好默默照做,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寻思着——这样只下命令不给解释任人猜的作风,是不是有点像他老板啊?可大小姐也没在林方西身边生活过,难道这就是父女天性?这种上位者作风也能遗传?·车子抵达九池的时候,时间正好七点半,正是夜生活即将开幕之时,门口来往的豪车超跑虽算不上络绎不绝,但也是热热闹闹。

但当一辆银灰色宾利停下来的时候,许多见惯了豪车的二代们还是忍不住将视线投了过来。

——哪怕是九池这样的地方,动辄几千万的豪车也是很少见的,何况但凡对名车有些研究的都该知道,这车贵还贵在它是限量款,全球就只有不到一百辆,能有渠道有手段有财富能买得起这辆车的,整个鸦海都不超过一只手之数。

难道是那位谢先生?倒是有地下的高级vip在瞄到这辆车时暗自作出了猜测。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从车上下来了,不是他们所猜测的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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