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门口,边良得了下人通传后,深吸一口气,带着人跨进大门。
这处府邸以前曾是凤都高官的府邸,只是后来管家败落,宅子也空置了下来,最后被朝廷征用,用来招待凤月最高的贵宾。
宅子里现有的下人,都是从宫里拨下来的,规矩得很。
他们边家三口出现在这里,只怕前脚刚到,后脚消息就已经传进凤月王耳朵了。
边良往里走的一路,脑子里有些纷乱,捋不清思绪,也静不下心情。
他不惧凤月王,以他监国十几年掌控的实权,凤月王现在也得对他忌惮四五分,在朝堂上,泰半官员都需看他脸色行事。
可以说,他已经具备了跟凤月王分庭抗礼的实力。
但是,他惧怕南陵王。
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他只是山中无老虎时,勉强能称王的一只猴子。
在南陵王面前,他这个凤月的监国大臣算得什么?要是真有分量,南陵王敢放出狂言,要将他监国府夷为平地?人强,他势弱。
势弱,只能低头。
所以现在他才会站在这里。
大厅近在眼前,再次深呼吸,边良举步走了进去,待得看清厅中坐着的人之后,拱手行礼。
凤月国监国大臣边良,携子边泰初,前来给王爷王妃请安赔罪。
今日家中有孽障不长眼睛,冲撞了王爷王妃,惊吓了小郡主,下臣已将这孽障逐出家门,人也带过来了,任凭王爷王妃处置,我监国府绝无二话!边良的干脆,让人有些意外。
柳茵茵特地多看了他两眼。
六十上下的年纪,头发花白,一张略显方正的脸看起来很严肃,嘴角两边有很深的沟壑。
最深沉的还是那双眼睛,深得很。
当官的,在高位的,似乎大多是这副模样。
让寻常人看不出深浅。
在他身后的边泰初,看起来则比较平庸,放到人堆里立即就能被淹没,没什么亮点。
边昭华,长得大概像她母亲。
收回神游的思绪,柳茵茵看向风青柏。
别人会来,皆因风青柏的震慑力,边良一来就开门见山,表现异常干脆。
为的就是换风青柏一个态度。
边大人既然已经做了惩罚,本王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辈,只是你们莫要阳奉阴违才好。
风青柏开口了,脸上噙着淡淡笑意,眼睛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很凉,藏着锋利,本王在凤月的时间不会太长,不等于边府孽障的刑期也不会太长。
别我这头走了,监国府转头就把人给接回去,本王最不喜被人糊弄。
王爷,下臣登门谢罪,满城皆知。
王爷是我凤月贵客,更是为我凤月解决难题的恩人,边良再如何,也不敢对恩人恩将仇报,戏耍股掌。
不管是谁,若对王爷不敬,那就是对下臣不敬,是我凤月的罪人!下臣定不饶他!风青柏嘴角的笑意这才真切起来,既然如此,这份赔罪礼本王收下了,监国大人跟边侍郎且先回吧。
宅子周围,明里暗里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
亲眼看着边家父子走进宅子,又亲眼看着他们走出来,中间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这么点时间,不少人躲在角落里暗笑,监国大人给南陵王以及王妃赔罪,只怕连一口招待客人的茶水都没喝上。
而且,原本被抬着来的边昭华不见了,想来是留在宅子里了。
不得不说,监国大人当真狠心得紧。
边昭华得罪了王爷王妃,还想对人家的小郡主动手,这回被家里亲手献到王爷王妃面前赔罪,还能讨得着好?边良是拿自己亲孙女,来换他监国府未来继续官路亨通啊。
这边消息,又在转瞬间经由周边探子的口,传回各处府邸。
监国府短短时间内就成了满城热议的对象,也成了大家嘲笑的对象。
待得边良父子离开后,宅子外头围观热闹的人群并未完全散去,有不少人坚持留了下来,想等等看后续会如何,边昭华落在南陵王夫妻手里,会落得什么下场。
你们说南陵王跟王妃会怎么处置边昭华?什么边昭华,监国府已经发声明把她逐出家门了,以后可跟监国府没什么关系了。
没了靠山,依边昭华这些年得罪的那么多人,就算南陵王什么都不做,边昭华在凤都也不会好过。
咱们在这猜也猜不着,等等看吧。
反正边昭华不会有好下场,她不好过,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
角落里议论的人幸灾乐祸,情绪高涨,笑声高高低低的不断传出来。
宅子里,看着祖父跟爹爹真将自己丢在这里,边昭华心头一阵阵绝望。
她是得罪了南陵王,可是她也被打成这样了,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样的下场还不够吗?还要对她做什么?睁圆了眼睛,看着坐在座位上姿态闲适的三人,边昭华又惧又恨。
他们的高高在上,处处衬托出她此时有多狼狈低微。
风青柏,你不会真打算把她留在宅子里吧?就这样的,拿来当丫鬟都嫌她不够利索,何况人还躺着不能动呢,钱万金精打细算,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想把她医好了才罚,我是不同意的,浪费银子。
就算福囡囡是大夫,那也不行,福囡囡医人用药比外面大夫更贵,不划算。
柳茵茵嘴角一阵狂抽,不明白钱万金怎么冒出来的奇葩想法。
医治边昭华?治好了再报仇?多此一举。
风青柏没说话。
垂眸抿一口茶,放下茶杯,杯底落在桌面发出轻轻一声咔响,那声响声像锤子重重击在边昭华心头,恐惧更甚。
来人,丢出去。
短暂沉默,将边昭华心头恐惧积累到最盛,然后她听到男子开口,只道出这五个字。
不、不……饶……命!拼了全身力气,边昭华开口求饶。
很快,就有人来把她架着,抬了出去,直接扔到了宅子大门口。
像扔垃圾一样。
扔她的人走的时候,还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好像她是有毒的东西。
第一四零零章 一下保底两下够本宅子外围观的好事者,见到这一幕便明白,边昭华是真的被监国府放弃了。
那个在凤都骄纵跋扈,曾经跟相爷家的千金并称凤都双华的边昭华,沦为弃子的下场。
消息迅速在凤都传开。
百姓们的热议高居不下,监国府那边则大门紧闭,里面的人闭门不出。
事情的影响直接扩大到朝堂。
群臣们对这件事情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王上,臣以为这件事情南陵王做得太过。
边昭华诸多不是,当日冲突中也没真正伤害到南陵王妃跟南陵郡主,并非不可原谅。
南陵王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过,完全没把监国府、也没把我凤月放在眼里,简直目中无人!话不能这么说,边昭华虽然没有实质伤害到南陵王妃跟小郡主,但是那是因为她没有机会,而不是她不想。
其心已恶,谈什么非不可原谅?若是南陵王妃跟小郡主真的被伤到了,那边昭华恐怕就不止是这点下场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边昭华做错了,南陵王要教训她,也用不着用这样的方法,连带着整个监国府都丢了颜面。
监国府边大人对我朝劳苦功高,最后被迫得亲自登门赔罪道歉,甚至为了平息南陵王怒气,不得已把亲孙女逐出家门。
对我凤月功臣尚且如此,南陵王此次来凤月,是来显威来的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边昭华招惹的那是一般人吗?她招惹的是南陵王!她要伤的是南陵王妃跟郡主!若是妻女被欺南陵王都能把人饶过去,彰显大度,好名声自然是有了,但是又把王妃跟郡主置于何地?日后岂非人人觉得南陵王妃跟郡主好欺?只要道个歉事情就能揭过去,完全不用承担任何实质性的后果,有那些个心理扭曲的,只怕纷纷敢伸手去打王妃、郡主的脸了!……一众大臣吵得面红耳赤。
反而是处在事件中心的边良父子没有参与进去,站在文臣中间叠手垂眸而立,任由这些个大臣为他们家的家事争吵得脸红脖子粗,一口一声不停请示王上,意图逼王上当堂表态。
凤麟高坐在龙椅上,等下面争论声告一段落了,才看向边良,开口,边大人家的事情朕已有耳闻,这两天全城对此热议不休,朕想听听边大人是个什么想法,若边大人真觉得憋屈,那朕豁出这张脸面,也要到南陵王跟前为边大人讨个公道。
我凤月绝对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对朝廷有功的老臣。
回皇上,臣的家事这两日给凤月乃至朝堂带来这么大影响,臣心中惭愧,一切概因家中子弟不争气,咎由自取,臣不敢憋屈。
深深看了眼座上天子,边良才拱手应答,再者南陵王此次长途跋涉来我凤月,为的是替我凤月解决难题,只要问题解决了,王爷就是我凤月恩人。
于此事上,老臣纵是受点委屈又如何?一切以大局为重。
凤麟眸底微暗。
不愧是老狐狸,一句不敢憋屈点明自己立场,又一句大局为重衬托自己高风亮节。
这些话传将出去,忍辱负重的监国大人立即就能又获得一批百姓好感。
相对的,南陵王那边以及他这边,就会失去一部分民心。
最重要的一点,他后面的话还把南陵王暗暗推上风口浪尖。
凤月的问题解决了,南陵王才是凤月的恩人,没解决,那就不是。
而一个还没替他们解决问题的人已经开始以恩人自居,在他们凤月的地盘上欺辱凤月命臣,百姓们会怎么想?有了这一着,不管最后凤月危机能不能解决,凤月百姓对南陵王的感激都会大打折扣。
最直接的影响,是影响到凤月百姓对南陵的归属感。
在整个外界对南陵王做法褒贬不一的时候,南陵王正在宅子里,给自己宝贝女儿当牛牛骑。
巴豆带着七七在旁边捣乱,一人一边挂在男人背上当挂件,时不时还曲起小短腿,给男人屁股上来那么一下子。
七七,你抓紧点别掉下去了,我爹可坏了,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把我甩下去,一点不顾着我还是个宝宝!哥哥胡说,爹爹才不坏,你不要老踢爹爹!红豆糯糯反驳,生气的时候声音也是软软的。
七七悬挂在另一边,漆黑眼睛里闪着新奇,微微泛出光亮。
时而有累了挂不住的时候,便会有一股力道将他往上托,让他能重新趴在男子背上。
柳茵茵坐在一旁圆桌边上,单手支颌笑看长榻子上这一幕。
她也没想到男人会肯为了孩子,屈膝当木牛牛。
小时候爹爹也常带她玩这个,现在再看,其实并不好玩,可是,能让孩子生出极大的幸福感。
茵茵,把那个小胖墩拎下去!榻子上,男人隐忍开口,脸早就漆黑成一团。
巴豆又抬脚踹他了。
一听爹爹说小胖墩,巴豆就知道指的是自己,立即整个趴到男人背上,一手揪着他腰带,一手揪着他头发,我不要!我不下去!爹爹你厚此薄彼!都是你的孩子,你只疼妹妹不疼我!妹妹可不会像你这样,半个时辰不到,踹你爹整整十二下!男人冷笑。
巴豆两眼乱飘,爹爹是真记仇,居然还数数,难道想把十二下还给他?想到这里,巴豆一个激灵,反射性的又往男人屁股踹去。
反正都要被报复,趁着能踹的时候,一下保底两下够本。
风南陌!爹爹,我在呢!再来一下。
柳茵茵在旁捧腹。
男人在榻子上看到女子笑得眉眼弯弯模样,凝聚的怒气莫名散去。
闭了闭眼,对背上小子忍了。
片刻后,巴豆跟七七被揪到门口蹲马步。
各自头上顶着一碗水,屁股下面都燃着一根老粗老粗的檀香。
整得巴豆两腿战战的时候都不敢乱动。
至少半个时辰内,他要是敢动上一动,檀香就能在他屁股上烫出水泡。
巴豆指天发誓,他从来没见过对儿子这么狠的爹。
没!有!爱!第一四零一章 二傻子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二傻子巴豆,七七,这么一大早就开始练功啊?够勤奋,继续努力。
钱万金刚从外面回来,路过巴豆的时候拍拍他肩膀,给他加油。
这一拍,巴豆头顶的碗啪一下摔了。
金子叔——!巴豆绝望咆哮。
碎一个碗他要加半个时辰的啊!钱万金逃之夭夭。
风青柏,福囡囡,今儿上街你们猜我看到什么好玩的了?躲过了巴豆的魔音穿脑,钱万金蹦进大厅,立即凑到风青柏跟柳茵茵旁边,邀请他们聊八卦。
看到什么了?柳茵茵从善如流,笑问。
也不知道是谁把边昭华抬到凤都酒楼门口了。
那个边同不是见天在凤都酒楼混迹吗?估计是想找边同同情,把她给解救出去,没想到那个同爷还真是个狠人,之前敢咬牙滚下三楼,这次见着亲妹妹跟乞丐似的,他也能视而不见。
说起在酒楼见闻,钱万金装模作样唏嘘,最后你们猜把谁给招来了?边大夫人,手里拿着绫罗锦衣,揣着一包的银子,哭哭啼啼要给边昭华送去。
哈哈哈!还没走到近前就被魏白给拦下来了。
要说最狠的还是风青柏,人家都爬街上当要饭的了,你还着人在旁边盯着,生怕有人救济她呢?风青柏眉目淡淡,杀鸡儆猴。
我瞅着那个边大夫人跟她女儿一样不省心,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诶咱什么时候走啊?要走赶紧,我最怕跟傻子打交道,多呆在这里一天,回头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人找上门来扰人清静。
风青柏说三天后启程,这次走陆路,在马行那边定的马车要三天后才能交货。
柳茵茵也想早点离开,这边的事情解决了,自然要换一个征途。
而且他们的目的之一是带孩子们游历长见识,一直呆在凤都,见的多是勾心斗角,并非好事。
行吧,还有三天时间,我正好在凤都到处跑一跑,看看这里有没有咱养生酒的市场。
确认了行程,钱万金也不着急了,想到客房里还呆着不能下床的那位,我们就要走了,客房住着的那个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留在这里吧?这宅子可不是我们的私宅。
她那边没什么问题,接骨半个多月了,不像一开始那样挪动一点都不行,届时问她有没有别的去处,有的话让人送过去便可。
我们也算仁至义尽。
想起那个妇人,柳茵茵眉头皱了皱,问风青柏,你之前派人调查她的消息,有没有什么线索?没什么可疑,不用放在心上。
男子笑笑,安抚。
柳茵茵放下心来。
不是她们随意怀疑对方带有目的,实在是他们的身份太敏感,加之带着三个孩子在身边,出行要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哪怕当中出一点点差错,后果可能都不是他们想见的。
爹爹,我撑不住啦!能不能让我缓缓?待会我再继续行不行?七七累的脸都白了,爹爹!外头,传来巴豆有气无力的求饶。
说要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男子语意凉凉,讽刺意味明显。
……谁说我撑不住?我是担心七七撑不住,哼!巴豆要被气死了,重重哼了一声,扭头看旁边跟他一块被罚的小娃儿,心塞得很,七七,你那么认真干嘛,这又不是比赛,你就不能哼哼两声求饶啊?他这个小弟也太不会看脸色了。
从被罚开始,就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蹲马步,蹲到现在居然晃都没晃一下。
有哪个小弟敢这么抢老大风头的?也就是他巴豆义气,不跟个不懂事的娃娃计较,不然这个小弟他真真不想要了!七七,你脖子疼不疼?腿很酸了吧?要不你坐会,老大帮你放放风?你坐着歇息的时候,把我这檀香给吹一下?刚才头上顶着的碗摔了,好在老爹没说要他加时辰,现在只要屁股底下那支香烧完了,他就能重获自由了。
七七没有扭头看巴豆。
保持刚才的姿势,跟被固定了的石雕似的,一动不动,最多也只在巴豆游说的时候,眼珠子朝他这个方向移了一丢丢,然后立马又摆回去了。
把巴豆气得仰倒。
动下眼珠子,头上碗是会摔着还是怎么着啊?现在又不评乖宝宝奖!我去客房给那个妇人复下诊。
厅里,柳茵茵又坐了片刻,起身往外走。
小表情隐约有些心虚。
风青柏也不戳破,只眼底挂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茵茵又心软了。
她心软的时候,衬得他就更像大坏蛋。
很快,外头就响起女子佯作惊讶的声音。
哎呀,药箱忘了拿了。
巴豆,回房帮娘亲把药箱拿到客院。
七七也去给哥哥帮帮忙。
几乎是立即的,传来小娃儿殷勤的嚷嚷,娘亲等着,我这就给你拿去!七七,跟老大走!爹爹,我也去给哥哥跟七七帮忙!红豆也跳下男人膝头,蹬蹬蹬跑出去了。
留下两个大男人在厅里四目相对。
见天给自己拉仇恨,连你儿子都不待见你了,还不反省反省?你光看我有什么用?我是不会帮你的。
爷打小人见人爱那是天赋,你羡慕不来。
某金幸灾乐祸。
风青柏淡淡转开视线。
二傻子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二傻子。
一辈子都在犯二。
他跟个二货计较什么?巴豆带着七七跟在娘亲屁股后头,拍了一路的彩虹屁,压根没回房拿什么药箱。
这段时间娘亲时不时去给客院里的人复诊,他都跟着的,除了最开始的几次还需要金针辅助治疗之外,后面的几次已经用不着再提药箱去了。
那个人伤势恢复得还可以。
反正巴豆认为,换了外面任何一个大夫,治病疗伤的效果都不会有娘亲出手来得快。
娘亲,她还有多久能下床走路啊?柳茵茵复诊的时候,三个娃儿趴在床边看。
想自己走路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动一动倒是没什么问题了,再休养半个月左右,应该大致恢复。
第一四零二章 班门弄斧,就是个笑话柳茵茵的话是回答巴豆,也是告诉妇人。
复诊过后重新开了一副调理的方子递给妇人,这个方子你拿着,按照方子抓药调理,半个月后下床走动应该没问题,届时也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妇人接过方子,听完柳茵茵的话后,捏着方子的手不着痕迹收紧,夫人怕我赖着不走?柳茵茵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有何可怕的?这处宅子并非我们家的,我们过几日就要离开。
届时你便是不想走,恐怕也不行。
凤麟再大方,也不会大方到让宫里招待贵客的下人们,留下来专门伺候一个伤患,还是个陌生人。
你们要走了?这么快?几乎下意识的,妇人脱口而出。
不快了,我们呆在这里也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事情办完了,自然也该走了。
收拾好药箱,柳茵茵对妇人淡道,你这两天还可以安心静养,顺便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去,若是有,我们离开之前会派人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萍水相逢,能做的只有这些。
话有点不近人情,却又在情理之中。
妇人沉默。
见她这般,柳茵茵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背起药箱离开。
她是大夫,见惯了生死,在对待病人上,早就学会拿捏情绪。
不会冷淡,也不会过于热络,只做自己该做的。
巴豆好容易从爹爹的惩罚里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自然不会跟着娘亲回去,那么快自投罗网。
跟娘亲交代了声,带着七七跟红豆就在院子里四处乱窜,找乐子去了。
这个院子,他挺喜欢来的,因为有石榴树,还有茂密的园林跟漂亮花圃,花圃里种的美人蕉花开得正是最漂亮的时候,红的黄的,色彩绚烂至极。
把花摘了,在花蕊最底下轻轻一吸,还能吸出甜甜的花蜜。
这两天已经被他祸害了不少。
一次不能摘太多,把花全摘完了,明天就没得吃了。
我们不管做什么,都要细水长流,知不知道?把刚摘下来的几多花朵分别分到妹妹跟七七手里,巴豆老气横秋教育,红豆三朵,七七两朵,我胃口最好,还是老大,我四朵。
好了,赶紧吃,一会花蜜漏出来就可惜了。
吸花蜜,也就是一嘴的事儿,完了七七把被随手扔在地上的花朵捡起来,抱着往客房方向走。
七七,干什么去啊?七七回头,一手微微比划。
又把这些抱过去插花瓶啊?连枝干都没有,放花瓶最多半天就蔫了……算了,你去吧,弄好了赶紧回来,我带你们去隔壁巷子玩去。
红豆,哥哥,你找到人打架了?巴豆,……整了整脸上表情,巴豆跟妹妹解释,哥哥不是找到人打架,哥哥只是找到人切磋。
每天学两三个时辰功夫,总要看看自己学到什么水平了不是?有交流才有进步,懂不懂?别告诉爹娘啊!我不说,紫叔也会说啊。
红豆想不通,哥哥怎么那么笨。
干的全是掩耳盗铃的事情。
巴豆一脑门磕在花圃上,气绝。
这头七七进了客房,走到这两天他用来放花朵的花瓶前,把花全部扔了进去。
跟巴豆想的插花瓶不一样,这个花瓶有点大,花一放上去就全掉进瓶子里了。
激起了瓶子里寄生的飞虫,嗡一下从瓶中飞出来,又慢慢飞回去。
这些虫子,好像很怕你。
床上,靠床坐起来的妇人,声音微沙哑。
七七看了她一眼,往外走。
你把花丢进去,是养虫吗?妇人却没打算放过他,笑了笑,抬手,指头慢慢鼓出一个小小的包,飞快往指尖一动,轻微一声嗤响,有黑色小虫破体而出。
空有一身天赋,却找不着使用的方法,便是暴殄天物了。
扭头,对上七七安静视线,妇人笑意扩大。
转身,七七往妇人走去,一直走到床前才停下来,这个高度,他要看妇人需得仰起头。
可是那种安静的神色,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他处在下风。
小小手掌平伸出来,摊在半空,那只从妇人指头冲出来的黑色虫子,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立刻跳到他手上。
七七指头轻捻,翻转手心,被捻死的虫子掉落地上。
妇人脸色变了。
从头到尾,小娃儿一句话没说过,可是他却用举动,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个耳光。
像是在说她刚才做的那些,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班门弄斧,就是个笑话。
震惊过后,妇人眼里又飞快溢出狂喜。
你会驱虫,可是我瞧着,你对养虫却只是门外汉,低下身子,妇人凑近了低语,我教你如何?四目相对,娃儿的表情依旧瞧不出任何变化,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
但是妇人相信,他肯定能听懂。
能用别样举动打她的脸,这个娃儿绝对不可能是笨蛋。
这次不等娃儿做反应,妇人嘴角微动,一串呓语轻轻念出。
完毕之后,在床上慢慢躺了下来,妇人不再去看七七,背转身面对墙侧,眼睛里闪烁的暗光意味深长。
七七原地站了好一会,定定瞧着妇人背影,最后视线落在她腿上。
啊——!还在花圃等七七的巴豆跟红豆面面相觑,是那个妇人的声音吧?叫得这么惨,怎么回事呢?哥哥,我们要去看看吗?红豆皱着小眉头。
看什么看,待会七七来了问他一声就是了,再说院子里有下人呢,真有什么事他们自然会去通知爹娘。
哎呀七七怎么还不来,我跟人约好的下晌不见不散的!巴豆等的有点不耐烦。
为了能好好打一场,这段时间他瞒着爹娘把周边左右巷子都转遍了,好容易才找着那么几个半大不小能让他试手的。
要是去晚了,人家可不会再原地等他!七七,快点!快点!老大带你去大杀四方!待会你别动,看好红豆,在旁边给老大呐喊助威!远远看到七七出现的身影,巴豆立即迫不及待,牵着红豆迎上去,再把七七一并拉上,往后门溜。
第一四零三章 主子甩的锅,再重也得背柳茵茵接到下人禀报,说妇人莫名从床上摔下来时,有点不可思议。
她刚从客房出来没多久,彼时妇人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从床上给摔了下来,而且,还把腿给二次摔伤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倒霉起来喝水都会塞牙缝,那个妇人可能正好赶上霉运缠身的时候,摔下床一点不稀奇。
哎呀,可怜。
钱万金摇头叹息。
白了他一眼,柳茵茵起身,我去看看。
好歹人在这座宅子里,还是孩子们救回来的,而且她也医治了那么久,总不能现在人又给摔了,她不闻不问。
风青柏落后她几步起身,经过下人的时候,问了句,她摔下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下人忙恭敬回答,那个妇人摔下来之前没有发生任何一样,不过……七七小公子在此之前曾经进过屋子,去放花。
下人心里有些忐忑。
王爷这么问,难道是怀疑什么?总不可能怀疑七七小公子吧?那么小一个娃娃,也不可能把个大人拉得摔下床啊。
那要是跟别人无关,最后恐怕就得追究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的责任了。
好在,王爷听完他的回答之后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下人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重新给妇人检查过后,柳茵茵叹了口气,下次小心些,要是再摔一次,骨头就真的正不了了,就算以后康复,腿也会瘸。
摔得还真是地方,从床上掉下来,哪里都没摔伤,独独把长了半个月的腿骨接驳处给摔裂了。
要是再来一次,就算她医术再好,她也没办法让妇人恢复得跟正常人无异。
妇人垂着头,唇角蠕动,艰涩吐出句,多谢,麻烦夫人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我本就是大夫,这些是我份内所在。
只是再伤一次,日后受苦的是你自己罢了。
给妇人将腿重新正骨包扎,柳茵茵淡淡应道。
风青柏是跟着她一块过来的,女子忙活的时候,他就静坐一旁看着。
不说话,天生气场依旧能带给人无形的压力。
妇人手指不自觉蜷缩,悄悄揪紧了手下被角,眼睛不受控制往那边看去,正对上男子疏冷目光。
淡漠无情,极具洞悉力,似能穿透人心。
妇人飞快将视线收回,脸转向内侧,避开男子目光。
像是受了惊吓。
柳茵茵没多想,因为这种情况很常见。
少有人能跟风青柏对视,还泰然自若的。
尤其是心中有虚的人,对上风青柏,会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等出了客院,柳茵茵才看向风青柏,微微偏了脑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风青柏,没有。
泰然自若。
她的身份来历你当真一点没查到?魏紫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暗处的魏家军听到这句话,表情一言难尽。
但是主子甩过来的锅,再重也得背。
如果有事,我定不会瞒你。
笑笑,风青柏把女子揽过来,再有三日我们就要离开凤月,其他的事情无需操心,一切有我。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柳茵茵还能说什么,只能将事情揭过去。
她不想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别人,但是环境所致,容不得她不小心。
既然男人说一切有他,那她便放松些吧。
同一时间,监国府里,边大夫人在客厅垂泪,哭哭啼啼哭诉在街上的境遇。
老爷,昭华再怎么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就真的那么狠心不管她?昭华的性子我这个当娘的最了解,坏心眼没有,不过稍微骄纵了些,只因得罪南陵王就招致这下场!我知道南陵王势力大,爹为了不招惹麻烦,把昭华赶出家门我也认了,可是人做事情不能做得这么绝啊!我今儿路过凤都酒楼,看到我们昭华了,你可知她有多惨?她落魄得比路边乞丐都不如!我疼的心都滴血了!当时想着过去给她披件衣裳,给她点吃的裹腹,南陵王竟然着了人在旁监视,连旁人想要接济都不允许!他怎么如此恶毒!……够了!边泰初烦躁打断妇人哭诉,压低了声音,你既知南陵王势大,就不要一口一个恶毒的嚷嚷!连爹都要避其锋芒,我一个区区四品侍郎能做得了什么?怪只怪你骄纵这个女儿太过,她如今自食恶果!都是她自找的!日后再要被我发现你私下去找她,你就收拾东西跟她一甩块过去!别把祸事带来监国府!骂完,边泰初拂袖而去。
边同站在大厅门外,听了两人对话,眼里迸出阴狠,转脚追上边泰初。
爹,孩儿有话说。
怎么,你也要学你娘亲不分轻重?边泰初沉声。
爹,我娘不过是妇人之见,你别跟她生气,顿了顿,见四周无人,边同凑近男人,低语,只是,爹,我们监国府再凤都好歹也是极有头脸的人家,这几日因为南陵王的缘故,我们家都被笑话成什么样了?爹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边泰初眯眼看着这个儿子,不答话,目光审视。
爹,我是你儿子,也是边家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以家族大局为重,要不然当日我也不会拼着被人笑话,自己滚下楼。
爹你还信不过你儿子?你再看这些天,我可有闯下什么祸事来?似被他的话打动,边泰初返身继续往前走,去书房说话。
边同眼睛闪了下,抬脚跟上。
进了书房,将门关上,父子两坐到书案旁边。
你特地找我说这一通,有什么想法且说来听听,我斟酌斟酌。
边泰初半垂了眸子,淡声道。
爹,这段时日,你跟祖父在朝堂也没少被人笑话吧?南陵王针对我们监国府,爹认为真的就只是因为妹妹得罪了南陵王妃跟他女儿?孩儿看未必。
爹你想想,这么多年来,我监国府势力日益壮大,王上一天天被压制,可能一点不记恨我监国府?这次能请得南陵王来帮忙,当中不定就有对付我监国府的意思。
若真是那样,我们步步退让,就能安然无恙了吗?第一四零四章 分道这番话,让边泰初眼睛再度眯起,你要知道,凤月只是个小国,说是弹丸之地也不为过,合整国之力都未必能跟南陵王抗衡。
凤月朝一个小小的监国府,纵然被欺压,又能奈南陵王如何?边同嘴角浮出冷笑,我监国府要跟南陵王正面抗衡,自然没有胜算。
但是我们的目的也并非是要跟南陵王为敌,我们只是要给监国府挽回一点颜面,顺便能震慑一下周围蠢蠢欲动的政敌自然是最好。
只是这个目的的话,事情就简单得多。
我们动不了南陵王,那动跟南陵王有关系的人呢?既能让南陵王损失脸面,又不会把他刺激得太过,还能对那些开始看轻我们的人重新对我们忌惮,岂非一举三得?南陵王身边的人你以为我们就轻易动得?南陵王照样会为他们出气——我们只要做得干净利落些,不留下任何把柄,纵然他人猜到是我们做的,没有证据,便是南陵王也不能随意对我们如何。
边泰初不说话了,沉沉盯着边同,似在斟酌他的话。
爹若是信得过孩儿,这件事情就交给孩儿去办,孩儿定做得妥妥帖帖,不会给监国府带来任何麻烦!不,这件事情便是真要做,也不能光凭着你来。
边泰初终于松口,你让我再好好想想,你先退下吧。
边同依言退下。
他也没寄望一次能说服爹爹,只是当日当众滚下楼梯之辱,他是势必要报回来的!而书房里,边同退下后,边泰初再次去了密室。
时间转眼三日,招待贵宾的宅子这边,柳茵茵在最后清点行李,以免漏了什么没带上。
巴豆红豆带着七七一早上就兴奋地叽喳不停。
呆在这个地方也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周围能玩的地方他们早就玩遍了,现在巴豆去哪条巷子,哪条巷子的娃儿们就会瞬间清空,没人愿意跟他为伍,让他意兴阑珊。
去新的地方,才能找到乐子啊。
客院这边,住在客房里的妇人听着外头不是传来的喧闹声,慢慢撑着床板坐起。
房门咿呀一声打开,有人送水进来。
你的任务完成了,今日南陵王离开凤月,你跟他们辞行。
倒水间隙,进房的下人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辞行?妇人低语,凭什么?我不甘心……我只是负责传话,你想说什么,跟主子去说。
话毕下人便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一盆用以洗漱的水。
妇人扭头看向窗外,视线透过窗外围墙,远远落在某处。
没人看见的时候,那双眼睛泛着猩红,阴冷怨毒。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依旧恨意难消!尤其是看到他们如今那么幸福的模样,她更是想把那种幸福的画面一一撕碎!凭什么?收拾视线,落在被包扎严实的双腿上,妇人一手抚上膝盖断骨处,缓缓收紧,青筋毕现。
当日午时,吃过午饭后,柳茵茵一行便登上马车,正式离开凤月。
身为凤月二王子,凤弈代替皇兄前来送行。
送别的同时,期待下次再聚,到时候得到的必然会是好消息。
凤月国一切有仗王爷了,不管结果如何,我凤月都对王爷感激不尽。
马车已经启动,凤弈透过车窗,再次感谢里面的人。
交易罢了,两不吃亏,二王子用不着多谢,风青柏淡道,至于客院里还呆着的客人,麻烦二王子着人送走,免了我们浪费功夫。
王爷之托,凤弈必定办好。
马蹄踢踏声在宅子门前响起,渐渐远去。
就这样走了,真把人丢给二王子?柳茵茵依旧有些无语。
原本是打算离开前他们派人把妇人送走的,结果风青柏说不用管,他已经做了安排。
他的安排就是把人丢给二王子?对上女子抽搐眼角,风青柏笑道,凤月我们不熟,那个妇人无亲无故,若是我们派人送走,送去哪都不合适。
不如交给二王子,他总不至于慢待个受伤的妇人,会给她安排好归处的。
如此不是更好?强词夺理,也就风青柏能强出道理来。
不就是个萍水相逢的人嘛?至于咱一直惦记?她有去处就行了,就算被安排到什么庄子铺子的做个下人,也好过流浪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人打得一身伤不是?福囡囡你放心,我看那个二王子是是心善的,肯定不会虐待个女流之辈。
钱万金这次站风青柏这边。
天下红雨啊,居然得了风青柏一个微笑。
把钱万金吓得小心肝抖了好几抖。
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兵分两路。
强迫自己转开视线,钱万金心底一直在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被风青柏记仇了,在凤月,我还能跟皇室谈谈生意,但是去东岳,那边应该没有我能发挥的地方,要不你们一家子去东岳得了,我转道西凉。
上回本来是要去西凉拉人脉的,为了把七七带回来,我把那边的事情全给丢下了。
亏得这次事出有因,要不然年后回家那趟,他爹就能让他伤筋动骨。
去西凉你得搭船吧?现在也不知道码头那边有没有即刻启程去西凉的航船,你真要转道的话,可能还得等船来。
柳茵茵皱眉。
她其实不太放心钱万金一个人留下来等航船。
这次出来,他身边带的人并不多,而凤月,此行他们得罪的人却不算少。
她跟风青柏走了,留下钱万金在这里,难保别人不会为了泄愤转而对付钱万金。
不一定要走水路,此地去往东岳,中途能岔道去西凉,乘坐马车大概也是一个多月,跟航船比起来差不上多少。
风青柏道。
既然如此,到了岔道把我放下来就行,你们也别担心我,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钱万金是立意要去西凉了。
在凉州放你下来,届时让魏橙魏白跟着你。
不用……钱万金想拒绝,被男子一个冷眼压下去了。
第一四零五章 金子叔不差钱到达凉州,已经是十一月。
这里,恰是凤月跟东岳的分水岭。
属于双方地界中间一处边城。
因着地势偏北,十一月季节,这里的人已经开始穿上薄袄子。
天气转冷了。
要在这里分道扬镳了。
钱万金挑开车帘子,视线穿过大街上人来人往,往街道边上搜索酒楼,咱先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吃完了各自上路吧。
本来当时是他亲口提议兵分两路,现在眼看真的要分别了,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不太舍得。
钱万金咂咂嘴,手掌一一揉过三个娃儿小脑袋。
他最不舍得三个小娃娃跟福囡囡,至于风青柏,那就是个附赠的。
待会再去酒楼,柳茵茵往外看去,正好在旁边看到有成衣铺子,在前面停一下,我们先去添置一些衣裳。
出行的时候他们都是带了行李的,只有七七因为是突然加入进来,所以什么都没带,他用的东西需得在路上慢慢添置。
天气转凉,小娃儿最受不得冻。
钱万金一拍脑门,哎哟,把这茬给忘了。
走,金子叔带你们买衣裳去,喜欢什么样的尽管挑,金子叔给你们买!哇!买新衣服啦!谢谢金子叔!巴豆一听要买新衣裳,连日乘坐马车的蔫吧劲儿顿时烟消云散,红豆,七七,待会哥哥帮你们掌眼啊,多挑几件,金子叔不差钱!乐得钱万金笑骂,合着你就逮着你金子叔坑啊。
嗯,你们金子叔不差钱,往好的挑。
下车吧。
马车停下,风青柏先下车,把柳茵茵扶下车之后,又把三个小娃儿一一抱了下来,钱万金最后垫底。
喂,你们有良心吗?我是付钱的那个,你们就把我丢在最后啊?风青柏回头,你也要我抱?……我呸!他自己长脚了!三大三小,通身贵气,站在成衣铺子前,吸引周围行人目光的同时也让行人自动退避。
进去看看吧,这间是凉州城最大的成衣铺。
风青柏率先往里走。
每回听到他说话,钱万金就会下意识的找茬,你怎么知道?你以前可没来过凉州。
因为我长脑子了。
……草,风青柏这是在讽刺他没长脑子吗?走,娘亲带你们挑衣裳去。
柳茵茵拉着三个小的,远离了斗气的俩。
从凤月出来直到凉州,一路上没少了热闹,都是后头两个大男人作出来的。
一进了店铺门,里面挂着的各式各色衣裳便呈现出来了,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哇,娘亲,这里的衣裳都好漂亮!红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些漂亮衣裳不舍得挪眼。
怎么全是大人的衣服?我们穿的在哪呢?巴豆眼睛没亮,眉头皱了。
这间店铺不合格。
一件小娃儿穿的衣裳都找不到。
掌柜的也太不会做生意了。
要是金子叔开这样的店铺,肯定面面兼顾。
所以金子叔才那么有钱。
店铺掌柜一早看到进来的贵客了,正从里面迎出来,听到小男娃的话,忙笑道,几位客官看小娃儿衣裳?有的,有的,往楼上请!这几位一看就不是差钱的主,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那些料子店铺里根本没有。
他现在还担心几位贵客看不上他店里的衣裳。
要是能做成他们的生意,这趟不会少赚。
到了二楼,三个娃儿就开始撒欢了。
里面多是几岁娃儿穿的衣服,正适合他们这个年纪。
小娃儿哪有不爱穿新衣裳的?巴豆红豆当即就拿着衣服自个往身上试开了。
七七,快过来看看,这件怎么样?你穿这件好看,粉粉白白的,又可爱又漂亮!巴豆拿起件浅粉色的往七七身上套。
他可不是在使坏,是他真的觉得七七穿这件好看。
七七长得好看,跟个小姑娘似的,就适合粉色,跟妹妹一样。
红豆看着哥哥往七七身上套衣服,也凑了过来,帮忙掌眼,最后点头,七七,真好看!哑口无言的七七揪着身上的浅粉色薄袄子,眼睛眨巴眨巴,苦于不会说话。
他的表情,非常拒绝。
就这件了,掌柜的,包上!巴豆豪气。
继续帮着七七挑。
粉黄的,要!浅青的,要!玉白的,要!……他是老大,什么事情都该先照顾好小弟,然后才轮到自己。
二楼但凡跟浅色粉色沾边的,七七能穿上的,巴豆都拿来挑拣了个遍。
等挂在这里的浅色粉色系小男娃穿的衣裳全扔给七七之后,就轮到他自己了。
浅紫色的,贵气,他要。
天蓝色,清新脱俗,他要。
绛紫炫纹,霸气,他要。
……七七慢慢低头看旁边差点把他给埋了的一溜儿浅粉,再看看巴豆自个挑的各色系,最后,看着红豆身上已经焕然一新的浅粉薄袄小裙,小嘴抿了又抿,白嫩小脸涨得通红。
柳茵茵没有上前掺和,看着巴豆在那作,眼角笑出水花。
转头在另一边木柜子旁,给几个小娃儿挑两双好看耐磨的鞋。
风青柏跟钱万金两个老爷们,则大喇喇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大爷似的瘫着。
这次一别,得好长时间见不着,唉,钱万金仰头叹气,看中什么你们紧着挑,穿新衣裳的时候想念一下金子叔,我就满足了。
风青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又不是见不着了。
这不是得分开好久么?说不定下次再见的时候,巴豆红豆跟七七都蹿高老大一截了,小娃儿长得快。
在伤感浮上来至极,钱万金脚尖踢了下风青柏,你们估计什么时候能回杏花村?我儿子出生的时候能不能回去?明年五月,还有好几个月呢,凭你的本事应该赶得及吧?我儿子出生你要是不回来,我跟你生气啊!拉开眼皮子斜了钱万金一眼,风青柏淡道,我尽量。
不能尽量,一定得回来。
你要带仨娃儿游历,回来吃过我儿子跟知秋儿子的满月酒再出发也是一样的,昂?啰嗦。
风青柏没正面答应,但是他的臭德行钱万金了解得很,知道事情他是应了的。
嘴巴一咧,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第一四零六章 是不是钱万金出事了?一行挑衣裳,用的时间并不久,半个时辰不到,就买了一大堆。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只是这种笑在那位把金子穿在身上的男子开口时候,就被打沉了。
二十件衣裳三双小鞋子,打了折扣要五百两?掌柜的,你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不是,客官,这个价钱已经是最优惠了,你看看这些料子……这料子是从南陵运来的吧?上手一摸我就知道,还是我家布行出的货,成本价一匹也才十两,一匹布能裁六套大人衣裳,至于几岁小娃儿的衣裳,至少能做十五套。
算上你运货过来的运费加人工等等杂费,一套衣裳四五两顶天了。
大家都是生意人,实在点,我不压你太多价,你也别把我当二傻子宰。
这些东西包圆了一百二十两,你至少还有二三十两赚头,在凉城只要不太铺张浪费,够你们一家吃喝两年的。
点头,买卖就成了。
买卖成交。
掌柜的是哭着把人送出门的。
他是虚报了些价格,但是别人砍价,砍得最狠的也是对半折,这群人是失心疯了吧一砍砍了他四分三!酒楼吃饭,也是钱万金付的账。
这次没有跟刚才一样砍价。
对于吃的,某金从来不吝啬。
时间已经不早,凉州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些距离,要想赶着天黑前进入下一个城镇,需得立即出发。
一行在酒楼前分别。
目送马车汇入人潮渐行渐远,钱万金吸了口气,收起心头淡淡伤感,转去车行。
从这里去西凉路程可不近,他需要租一辆马车。
倒是想订一辆舒服点的,但是定马车当天不可能交货,要留在西凉等两三天,对于争分夺秒想赚钱的商人来说,等不及。
去了车行,走马观花选了辆相对舒适的马车,谈妥价格钱万金就打算走人,蓦地听附近两个车夫在高谈阔论。
不是我吹嘘,酒泉山庄的酒是真的好,我亲自喝过的,酒的味道、口干,比起南陵的什么养生酒来,是丝毫不差。
拉倒吧你,酒泉山庄的酒是咱这种人家能买得起的?一小坛子能抵咱辛苦半个月的。
说你还不信,我婆娘大舅子往我家送来的,是真好喝。
比一般酒是不便宜,但是比养生酒,那便宜太多了。
但凡好酒的,手里又有两个钱的,人家就乐意买酒泉山庄的酒。
酒泉山庄的,真有那技术?骗你干啥,听说负责酿酒的大师傅,以前在东岳皇宫负责酿御酒的!话一脱口,说话的人立即东张西望,小心拍了下胸口,随后压低声音,这事情人不往外说,知道内幕的也就那么几个,你听听就好,别往外传。
钱万金听了片刻,往说话的两人走去,笑嘻嘻的,师傅,酒泉山庄的酒真有那么好喝?还能赶上南陵的养生酒?这名头我没听说过啊。
其一车夫笑道,公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酒泉山庄的酒是没有南陵杏花村酒那么有名,但是在我们凉州,名气却一点也不小,你往大街上随便打听打听,看看有谁没听过酒泉山庄酒名头的?那是我孤陋寡闻了,回头还真要去买一坛子来尝尝。
肯定不会让公子失望,哈哈哈!坐马车离了车行,途经半道酒坊的时候,钱万金去酒坊里转了转,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小酒坛。
拔掉坛塞,窄小车厢里立即满溢酒香。
甫闻到那种香味,钱万金眼睛就闪了下,及至亲口品过酒之后,冷笑爬上眼角。
酿御酒的大师傅?笑死人!拿我杏花村酒兑上劣质酒水分装,就敢包上另外的招牌,一小坛子卖上大三两的价钱,这银子可真好赚!从跟福囡囡合作开始,可以说从小到现在,他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酒坊度过的,只要闻到味道,他就能认出杏花村酒来。
将那坛酒扔出车窗外,钱万金吩咐,去酒泉山庄!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拿着他们杏花村酒,挂狗头卖羊肉!得了钱万金吩咐,车夫转道酒泉山庄,出城后一路疾驰,驶入小道山林。
时近傍晚,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柳茵茵风青柏这边到达凉州边上一个小镇。
八洞镇?巴豆趴在车窗口,念着前方大石碑上刻的字,撇嘴,这名字真难听,还不如叫巴豆镇呢。
八洞,是不是镇上有八个洞啊?红豆好奇。
柳茵茵笑道,也不无可能,地理志上很多地名,取名都是源于地域的特性。
八洞镇的由来,说不定真是因为周边有什么景点,跟八洞有关。
一大两小讨论完了,齐齐扭头看向男人,等他解惑。
男人笑道,猜对一半一半。
八洞镇的由来,源于镇上有座八洞桥。
三人立即失去兴趣,笑笑闹闹,马车进入镇子。
近晚的小镇,街道两边已经点上照明灯笼,映着紫红晚霞,别有韵致。
一行找了镇上看来最为干净整洁的客栈投宿,三只小的来到一个新地方,对大街上的什么都赶到好奇,刚放下行李,就嚷嚷着要出去玩。
唳——突有尖锐声音传来,因为距离太远,声音有些失真,但是那种尖利感仍然像有锐器刮过头顶,让人头皮发麻。
风青柏本带着清浅笑意的脸倏然沉了下来,快步走到客房窗前,往天空望去。
有烟花在远处天空爆开,在未完全入夜的天幕下,并不十分明显,但是已经足够风青柏收到讯号。
魏紫现身,主子,是隐卫营的信号弹,那个方向,在凉州郊外。
应该是魏橙魏白他们!两人之间突然紧绷的情绪,影响到了柳茵茵,心头当即咯噔一下,是不是钱万金出事了?!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恐慌在心头立即蔓延开来。
如果真的是钱万金出事,需要到魏橙魏白发信号求援的地步,事情绝对已经非常严重。
调头回凉州!用最快的速度把人找出来!风青柏下令,眸中山雨欲来。
第一四零七章 魏紫,冲过去!刚到小镇的轻松转瞬无踪。
一行立即启程调转回头。
柳茵茵没有留下来等待,而是跟着同行。
风青柏也不放心将她跟孩子们留下来。
钱万金遇险,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他有预感,事情绝对不简单。
如果把茵茵跟孩子们留下来,难保这不是有人施的调虎离山计。
巴豆跟红豆这个时候没有吵闹,而是乖乖跟着爹娘往回走,异常的懂事乖巧。
外面,夜幕一点点降下来,车厢内光线变得昏暗,空气中充斥紧张、压抑、沉重。
数百里之外,凉州城郊,深山野林。
浓浓夜色笼罩在这方空间,茂密的树林也把山林中的一切严密遮掩。
空气中除了十一月初冬的冰冷,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除此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钱万金挨靠在一处冰冷石壁上,手抚上胸口,一片粘腻。
鼻尖闻到的血腥气味,浓郁的粘稠。
随着血液流淌,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快流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而周围各处黑暗角落,还有敌人正在朝这边靠近。
手从胸口无力耷拉下来,钱万金仰头,透过头顶茂密的荆棘缝隙仰望天幕。
山林中的夜景很漂亮,繁星如织,星光耀眼。
他曾经想过,等石头生了儿子,他带着石头跟儿子一块躺在柳家大院屋顶上,夜晚观星。
拉上知夏知秋跟风青柏,从酒窖里偷两坛老爷子私藏的好久,对酒当歌,浅谈风月。
那种日子一定很美。
可惜这次阴沟里翻船,着了人家的道,他可能感受不到那样的闲暇了。
他妈的。
想到这里,钱万金溢出苦笑。
想他钱小金打小贪生怕死,一直以来都是个怂包,做任何事情都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
在风青柏那样的大杀器手底下,十几年来他都能活得好好的,没想到一朝大意,阴沟里翻船,最后却要栽在小人手里。
当真是讽刺。
隐隐约约,不远处有细小动静传来。
钱万金坠下来的眼皮子猛的又睁开,咬牙撑着最后一口力气,爬起来往山林更深处逃去。
石头还在京城等他回去。
他不能让他没出生的儿子打小就没有爹。
还有他的狐狸老爹、老娘、爷爷,还有柳家大院所有人,他们要是知道他死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没了他钱小金,以后还有谁去逗那些老头儿老太太们开心?他那么重要,怎么能死?就算要死,也不是原地等死。
跌跌撞撞,耳边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绝望一次次在心头蔓延。
钱万金没有停下来。
多逃一步,或许他就会多一步生机。
命运的事情,谁知道呢?马车入城,风青柏跟柳茵茵这边却遭遇了刁难。
边城城门入夜之后就会关闭,想要入城,除非手持紧急军令,又或者是持有皇家令牌,城门守卫才会予以放行。
因为凉州属于边城,在通关放行上比普通州城更为严苛。
而风青柏虽然有南陵王府腰牌,但那也只能表明他的个人身份,这种身份不在特殊放行之列,是以城门守卫不予放行。
那这份护航令,可能放行了?风青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展开,信函末尾盖着东越皇的大印。
看到信函上的大印,城门守卫首领脸色一变,便要开口放行,却被他身边副将抢先一步开口,信函上虽然有我皇大印盖章,但是是真是假还不能确定。
职责所在,我等须先把信函拿去验证过,确认真伪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放行。
还请王爷将信函交予卑职。
说罢副将又转头游说首领,边城城门守卫的位置至关重要,放错一人都可能在城中引起骚乱,抑或给我东越带来天大的麻烦,首领,小心为妙。
守卫首领又犹豫起来,随后拱手,王爷,请放心把信函交给卑职,只要查验过信函真伪,我等立即放王爷入城,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职责所在,还请王爷海涵。
他话音一落,他身边副将便伸手过来想要将信函拿过去。
风青柏反手把信函收回,眸光冷厉,魏紫,冲过去!之前守卫为了查看底下人持的令牌,城门打开了一道缝隙,此时听风青柏一声令下竟然要硬闯城门,守卫想要把城门关闭起来已经来不及。
城门里外打成一片,交剑声不绝于耳,马车顺势冲进城内,飞速疾驰。
看着马上进入城内后,魏紫等人又阻拦了守卫兵片刻,便不再恋战,转身跟上马车。
扬州城的大街,数十年来头一次出现奇景。
一辆宽大马车在前头疾驰,城门守卫在后头奔跑急追,场面甚是浩大。
城中百姓听到动静,纷纷引颈观望。
受到惊吓的同时也议论纷纷,诸多猜测。
更有好事者,转而跑着跟在城门守卫的后头,看看他们会追到什么地方去,以及事情的后续会如何,守卫兵能不能将那辆am车拦下,马车里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等等。
谁都没想到,马车会直冲凉州衙门。
凉州知府马松闻讯赶来,看到府衙门口两相对峙剑拔弩张的场面,在听得守卫道出来龙去脉,好大一会功夫说不出话来。
对南陵王的传闻,身为东越大臣,他听得着实不少,只是始终未有机缘亲眼一见。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假如车里的男人真是南陵王风青柏的话。
于此时,车帘里探出一只修长手掌,将车帘子挑起,露出一袭紫色锦衣。
男人在众人瞩目中走下马车,只凭那身让人不敢迎视的气势,马松已经信了大半,着人是南陵王无疑。
而且他私以为,整个天下,大概没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假扮南陵王。
紧跟南陵王身后下来的,还有打扮简单又不失贵气端庄的年轻女子,以及三个小娃娃。
向来应该是南陵王妃以及他们的孩子。
凉州知府马松,见过南陵王,见过南陵王妃!——第一四零八章 线索,附赠千两白银!马大人,事出紧急,本王此番冲撞情非得已,事后再跟城中百姓道歉。
这是护航令以及本王腰牌,马大人可要验证?马松视线首先便落在了护航令上。
那只是一封普通信函,但是身为四品大员,他却一眼认出来信函所用信纸,正是皇上御用的宣纸,而信函末尾的东越皇印……马松当即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玉印,如帝亲临!知府大人的举动,让围观百姓发出惊呼。
城门守卫首领脸色瞬间惨白。
能让知府下跪高呼吾皇万岁,证明那个印章确确实实是真的。
这个认知,犹如一记耳光狠狠打在首领脸上,他身边副将更是低下了头,浑身抖如筛糠。
事急从权,本王长话短说。
本王好友在凉州城郊遇险,现在生死不知,本王需要衙门援手。
还请知府大人立即调兵帮忙出城寻人。
城中百姓也可以自发帮忙寻人,但凡有寻到线索抑或是找到人的,本王必有重谢!马松从地上站起,拱手恭恭敬敬,王爷言重了,王爷既有护航令,但凡王爷请托,下官定义不容辞。
来人,调兵!立即出城!而百姓那边也因为风青柏的话出现骚动,神色见跃跃欲试。
柳茵茵瞧见此景,心头一动,走出两步,扬声道,失踪出事的人是我们挚友,也是我南陵皇商钱万金,二十九岁,穿的是一袭宝蓝锦袍,袍子上用金线绣元宝花纹,但凡见过的人一定会有些印象,在场若是有人见过的,都可以过来跟我提供一下线索,如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当时他在做什么,一个线索一两银子,若是线索对我们有用,附赠千两白银!衙门内外顿时一片哗然,百姓们群情涌动。
且不说线索有没有用处,千两白银不是人人敢想,光是一句话能得一两银子,对百姓都是极大诱惑。
在边城,寻常百姓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活计,手里都不一定能积攒下一两银子来!我!我见过衣裳上绣金元宝的人!就是白日刚过午时,我在马行外头见过一眼!在马行……我也见过,我是马行里的车夫,当时那人在马行挑中了老宋的马车,给的银子不少,说是要赶长途去西凉!给的银子还不少!我在酒泉酒坊见过他!他在酒坊里买了坛酒!三两银子一坛的!……片刻功夫,就跳出来十几人说见过钱万金。
当中有真实见过的,或许也有那么一两个浑水摸鱼的。
柳茵茵此时无心去辨真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怕十个人里面只有一两个人说的是真话,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也已经非常有用。
花银子若能找回钱万金,她便散尽手中钱财!汇总这些人提供的信息,风青柏眼光一厉,立即下令,魏紫,去马行找人盘问!魏玄,去查一下那间酒坊!马大人,北郊方向本王亲自去搜,其他三个郊外片区,就劳烦衙门官兵了!有人提供线索,说钱万金从北门离开,去了北郊方向。
但是这个时候,风青柏不敢托大,把人全部领去北郊搜索。
人在遇险的时候,半途拐道不无可能。
而且,他也不敢排除有幕后黑手的人混在百姓当中混淆视听。
钱万金那边,一刻都耽搁不得。
离看到信号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这么长的时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已经发生。
而其后魏橙魏白再不见传出讯号,更是让他心底发沉。
这个时候,他任何一个命令跟安排,都不能出错。
风青柏带人出城的时候,柳茵茵带着三个孩子留在了府衙。
这个地方此时是她们最好的庇护地。
那些暗地里算计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冲进衙门里抢人杀人。
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向来不是那些人的目的。
否则背后的人也不会等他们跟钱万金分开之后才对钱万金下手。
柳茵茵心头已经笃定,钱万金遇险绝非意外,因为对方时机拿捏得太好。
而且钱万金身边是跟了魏橙魏白的,若是遇上寻常险况,凭魏橙魏白两人足以应付。
事情严重到两个隐卫罚信号求援的地步,必然是对方早就做了准备,出动了极多人手。
娘亲,爹爹一定会把金子叔找回来的,对不对?巴豆依偎在娘亲怀里,紧紧抓着她的手,期待她给予肯定答案。
红豆跟七七也看着柳茵茵,小脸上闪动难过跟不安。
柳茵茵俯身将三个孩子一并搂进怀里,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会的,你们爹爹一定会把金子叔带回来。
这里是衙门大堂。
因为留下来的是南陵王妃以及南陵王府的小世子,所以马松一直陪同在侧,不敢走开。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看着母子几人紧紧相依偎的模样,再看他们周身隐隐透出的疲惫,马松想了想,提议,凉州城郊大得很,就是有官兵帮忙寻人,一时半会的也没那么快回来,我瞧着几位小世子也是累得很了。
王妃不如带着他们到衙门后院歇一歇。
至于这边,我帮忙看着,要是有人过来提供线索,我再着人去告知王妃?柳茵茵看向马松,勉强朝他笑了笑,多谢大人好意,我们在这里等着便好,眼下外面情况不明,便是去了后院,也睡不着。
谢谢伯伯好意,我们要在这里等爹爹跟金子叔回来。
巴豆跟红豆齐齐朝马松道谢,不忘抱紧娘亲手臂表明坚定立场。
孩子们懂事的言行,让柳茵茵心头又酸又涩。
不是她不顾及几个小娃娃,只是眼下情况,她只能选择如此。
钱万金在凉州出事,她对凉州城的一切便没办法全然放下戒心。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疏忽大意,在这种节骨眼上,再生出什么枝节来拖了后腿,耽误风青柏去救人。
马松也瞧出了女子客套笑容背后藏着的警惕戒备,遂没有再劝说,只坐到了不远处一同等着,等外面的人回来报告进度。
第一四零九章 风青柏老子身上还有伤呢!风青柏这边,被分派出去的魏紫等人盘问线索速度很快,一行在凉州城北门集合。
目标,酒泉山庄方向。
得到反馈回来的消息,已经能基本确定,钱万金被人算计了。
老大,你说魏橙魏白会不会已经……赶路间隙,魏玄低声问。
魏紫抿唇,鹰眸锋利冰冷。
他没有回答。
他不知。
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他不会去做任何猜测。
好的或者不好的。
这便是隐卫的生活。
游走在最危险地带,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是永别。
北郊二十里处,周围山林越来越茂密,前头是一方山坳,风青柏一行停了下来。
在他们面前,是辆散架的马车,车夫不知去向,拉车的马也不见了。
主子,你看地上车轮印!魏紫过去查探后,眉头皱起,印记在这里回转了。
地上尘土较厚,清晰印出车轮行驶的轨迹,马车到了这里之后,调转回头了。
应该是钱万金觉察出不对劲,所以调转马车回头。
风青柏下马,沿着车轮拐弯的痕迹走了一圈,最后如意料中在车头方向发现了十数双脚印,可惜他觉察得太晚,刚回头就被人拦了下来。
主子,这边有踩踏过的痕迹,周边荆棘树枝都有折痕,他们很有可能往这个方向跑了。
另一边魏黄也查出了点线索。
看向魏黄所指的方向,风青柏眸色沉凝,熄掉马灯,往里面搜索,尽量在对方察觉之前把人找出来,我们现在要比的是速度!魏紫等人点头,明白主子所说的意思。
那些人摆明了是冲着钱少东家来的,如果他们这边救援的动静早早被对方察觉的话,那么对方很可能会狗急跳墙痛下杀手,赶在被他们找到之前,杀掉可能还活着的钱万金。
树林茂密,林中几乎没有光线,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在林中奔驰,靠的全是多年训练出来的直觉。
边搜索,边仔细探听周围动静。
锵!——利刃破空声从旁袭来。
有埋伏!主子,你先走!对方似乎预料到会有人来救援,竟然就在这个地方设了伏。
此举,并未超出风青柏一行预料,是以对方悄无声息袭来的第一时间,各自已经及时准确做出应对回击。
风青柏没有恋战,在魏紫等人掩护下,首先跳出了战斗圈,加快速度往山林里纵去。
前有追兵,后无去路。
钱万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靠坐在垂直山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对面围过来的黑衣人,钱万金嗤笑,你们是狗吗,追得这么紧?谁家养的?有点后悔当年没有好好练功,要不然他起码还能再逃一阵,打不过也累死这帮丫的。
黑衣人不说话,围上来的脚步也没停。
你们太不专业了,死刑犯行刑前还能吃顿饱的呢,你们就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咳咳咳!力气已经大半流失,接连说话正在耗费着钱万金仅余的精力,喘气跟不上,一阵急咳,既然你们不肯说,那我只能自己猜了。
你们背后的主子应该不会是本少生意上的敌人。
做生意的,想打垮我钱家,杀掉我没什么用。
我是我们家最不会做生意的人,要是我没了,我们家各项生意只会比现在更蒸蒸日上,他们不会那么蠢。
我钱万金是个正正当当的生意人,也不可能得罪江湖上的各路英雄豪杰,遭他们追杀。
而且,这种阴险小人的行径也不是英雄豪杰能做出来的。
一个个排除,目标渐渐明朗。
钱万金讥笑,剩下的,就是最近得罪的人了。
边同,边昭华……你们是边府派来报仇的?果然是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只敢在背后耍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段!他妈的,他完全是被风青柏给连累的啊。
下辈子投胎,要是再被他遇上风青柏,他一定要压着他打,平息这辈子的怨念。
要不咱谈笔买卖如何?一个小国官宦之家,请你们收买人命,能给你们多少银子?只怕有限。
不如你们绑了我拿去跟我爹要赎金,还能赚得更多些,我保证,你们能从钱府拿到的钱财肯定会是现在两倍以上。
做杀手,你们主要求的也是财不是?……话没说完,对方剑尖已经直指他心口,银白剑身在寡淡月色下,泛出森冷寒光。
这个地方,没了茂密山林遮挡,抬头能看到井口大小的天幕。
恰好足够月光洒落下来。
钱万金倒宁愿现在依旧乌漆嘛黑,至少他不会看到剑身挥下来,马上就要结束他老命的这个过程。
人在临死前会想到什么?想到至亲的家人,想到最亲密的爱人,想到可爱的孩子,想到一众至交好友……钱万金以为这个时候他脑海里会浮现出无数画面,那些画面应该全是他人生近三十年生活的缩影,可是没有,他看见的居然是风青柏!他妈的,他看到风青柏那张万年不动的死人脸了!这不可能!他最讨厌的就是风青柏了,怎么会看到他!看到……钱万金眼睛咻的怒睁,看着朝他挥剑的黑衣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后方,凌空而来的可不就是那个王八蛋风青柏?风青柏!钱万金想哭,再看赶来的男人身后空无一人,钱万金真哭了。
这里杀手七八个,你来你好歹带上帮手啊!要不然来跟着他一块送死吗?卧槽!咬牙撑着站起,钱万金捡了死掉黑衣人的剑,加入战圈,人刚扑过去,就被风青柏一脚踹出来了。
他这是嫌他累赘?风青柏老子身上还有伤呢!钱万金悲愤。
他就要死了,他居然还踹他!丫是赶来亲自送他进地府的吧?风青柏脸色沉凝如水,所有心神全部集中在眼前。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看着黑衣人一个个倒在眼前,风青柏以剑柱地,没有立刻放松下来,眼神锐利扫过周围。
钱万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默契,在风青柏搜索有可能还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敌人时,把自己整个贴在山壁凹槽处,接着山壁为屏障尽量保护自己,减少风青柏的负担。
第一四一零章 钱大爷委屈直到看见风青柏身上肃杀微微收敛,钱万金才放松不下来,整个软软往地上倒。
现在就算真的好有敌人来,他也撑不住了,他眼前已经看不见东西,视线所过之处,全是白花花一片。
风青柏……我要死了,临死之前我有遗言要说……这次我是被你连累的,你害我儿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我也不用你赎罪了,回头你把家财分我儿子一半,让他后半辈子做个二世祖就行……风青柏收剑,走到钱万金面前,戏别那么多,起来,回去。
还有力气交代遗言,那就是暂时死不掉。
槽,老子真要死了,你没看见老子身上有伤呢?胸口,一大个洞!我草你大爷!把老子气死了你以为你能继承我的遗产吗?头顶的人蹲下来,好歹扶了他一把,你的玉坠子呢?掉了,那帮人对我还挺熟悉,追杀我的时候先挑掉了我的玉坠子。
提起这茬钱万金更悲愤,要不是玉坠子掉了,他后面逃得也不会那么狼狈。
起码在风青柏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他跟对方威武大战的英姿,而不是弱鸡似的躺那等死。
他钱大爷面子里子都掉没了。
脑子天马行空思维发散的时候,钱万金看到男子从衣领里拿出了他的玉坠子,拔掉瓶塞,玉坠子便粗鲁的往他嘴里塞。
入口的凝露微凉甘甜,一下化开,浑身上下逃跑中带来的体力透支感迅速得到了缓解。
钱万金咂咂嘴,好喝。
风青柏额角有青筋隐隐跳了下,脸色黑沉黑沉,跟头顶夜色一样浓。
起来,别赖着了。
我身上有伤呢,走不动。
我刚给你喂过药了。
风青柏冷笑。
你以为这药是仙丹呢?药效再好也不可能我一下就能活蹦乱跳,那不吓死人吗?钱万金怒。
四目相对,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无赖到底。
在静谧山林,闻着浓郁血腥味,气氛莫名诡异。
看啥?我还是被你连累的呢,我试探过了,这些人肯定是监国府派来的,要不是你得罪人我至于遭这种罪吗我?风青柏咬牙,额角青筋再次起跳。
地上这人,是我他生平仅见要死了还能那么活力充沛,说话不带喘气的人,跟重伤完全一点都不像。
最后认命俯身,把地上人拽起抛到背上。
你就不能温柔点!再放一个屁老子直接把你扔下去!你说粗口!哈哈哈!回去我要告诉巴豆红豆,告诉福囡囡!……这也是风青柏生平少有几次无言以对。
满满的安全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追杀,也不用再担心暗处会不会再蹦出个杀手来他无法招架,还不用自己走路,钱万金昏昏欲睡。
实在上他现在的马夫走路太稳了,他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感。
失血过多的无力,后知后觉爆发出来,钱万金眼皮子架不住的往下坠,迷迷糊糊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风青柏,你身上血腥味怎么那么浓?你受伤了?是你的血。
哦……他忘了,他胸口破了个洞呢,风青柏,这次回去不能放过边府的人,我被他们追杀了好几个时辰,腿都快给我跑断了。
还有魏橙魏白……你要去找,我们被打散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一定要找到……嗯。
那些人我试探过,不是普通的收钱卖命……我拿银子诱惑不了,边府……没有那么大能耐养这种杀手……背后肯定还有人,你要小心点,巴豆红豆还小呢……嗯。
背上人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昏睡了过去。
风青柏背着人,在崎岖陡峭的山地间,尽量走得稳当。
山林依旧黑暗,茂密树木遮挡了头顶星月的光,是以没人看到男子走路的脚步,其实渐渐虚浮,呼吸之间,隐隐出现紊乱。
信号弹再次在山林种响起。
夜色衬托下,于夜空中爆发的烟花,五彩绚烂。
钱万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安静房间。
睁开眼睛,房中空无一人。
房中环境极是陌生,不像客栈,钱万金审视过环境之后,扬起嗓子,风青柏,福囡囡——我醒了!很快门外便传来纷杂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推开,柳茵茵推门走了进来。
瞧着人,钱万金把眼睛耷拉成八字形,福囡囡,你太不够意思了,我受重伤呢,差点要死了,醒来旁边居然没人。
重伤患旁边不是应该有人守着的吗?我差点以为被你们丢下了。
钱大爷委屈。
柳茵茵默了默,抬手在男子脑门上敲了一栗子,面无表情,中气十足,精神焕发,除了胸口的伤还没好,你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钱万金感觉了下,讪讪,好像没有。
这次的事情就当是给你个教训,亏你打小自诩精明,中了算计一点没察觉,要不是我们赶回来及时,现在捞回来的就是你的尸体了,回去你让我们怎么跟纤柔交代?怎么跟你爹娘交代,怎么跟大院里爷奶交代?柳茵茵一连串话下来,眼圈有些发红。
昨晚在衙门大堂等消息的几个时辰,那种煎熬体会过的人才知道有多难受。
钱万金于她,于整个柳家而言,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她真的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这趟出行失了钱万金,以后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看柳茵茵说着说着就红眼睛了,钱万金一下慌了,想抽自己几嘴巴子,早知道这样,刚才那一嗓子还不如不叫呢。
把福囡囡整哭了,风青柏能饶过他啊?福囡囡,姑奶奶,我错了还不成?这次是我大意了,我指天发誓,以后肯定不会这么笨,出门在外我一定时时提高警惕!某金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敢说天打五雷轰什么的,万一他以后又大意一回,又出点什么事情,真个被雷给霹了,算谁的?两人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的了解太深了,男子眼珠子一转,柳茵茵就知道对方在犯二,气得又给了一下板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