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软的妃子很快就被人拉了下去,脸色死灰,眼睛里全是绝望。
群臣不敢求情。
整个宴场雅雀无声。
这一幕,在场的人像是见过很多次很多次了,对皇上的反应没有一点惊奇。
显然,这些年里,北仓皇的冷酷暴虐已经深入人心。
右手轻轻捻转酒杯,风青柏面上笑意淡淡的,长睫遮掩下,眸光晦暗莫测。
来,继续喝酒,别为小事扫了大家的兴致!群臣立即应和,喝酒喝酒,臣等敬皇上一杯。
宴场很快就恢复热闹,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不关己的时候,人心凉薄。
朕记得南陵王上次来我北仓,还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一别六年,南陵王依旧年轻,朕却老了啊。
回过群臣敬酒,北仓皇举杯,看向风青柏,笑容里带着意味。
风青柏微微一笑,姜老辣,人老精,何况皇上算不得老,该说老当益壮才是。
有皇上掌政,北仓一定会越来越好。
哈哈哈!那朕就借南陵王吉言了,请!段廷在旁叹为观止,这世上的东西,果然没有之最,只有更。
一个比一个更会演戏,一个比一个更虚伪。
这点上他尤其佩服风青柏,哪怕身居那么高的位置,掌那么大的权利,他依旧能放下身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该嚣张的时候嚣张,该装的时候装。
这种人,天生适合朝堂。
一场宴席,到月上中天方结束。
这次再来北仓,跟北仓皇的第一面,双方什么都没谈。
各自都在隐晦试探。
跟你走这一趟,我这些年的低调算是徒劳了,估计这次回去,我廷王府里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会更多。
回去路上,段廷似真似假说着玩笑话。
便是今天你不走这一趟,你府上的眼线也不见得少。
除了你身边那两个侍女,这些年你在自己府上,可有心腹?男子的话让段廷哑口无言。
如何培养心腹?全是别人的人。
培养起来了,便是在自己身边放一把更锋利的刀子。
何况你去接本王,可不是本王要求的。
风青柏抬眸,淡淡睨着对方,你也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吧。
私下去接南陵王,将南陵王一行安排住在廷王府,你能不知道会引来你父皇注目跟怀疑?沉默好一会后,段廷笑着叹息,是啊,不想再装下去了。
诚如王爷所说,当今暴政,已经弄得我北仓上下苦不堪言,朝臣、百姓皆敢怒不敢言,若是继续放任下去,我北仓要亡了吧。
你没那个悲天悯人的心,无需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虚伪。
……他真的很不喜欢跟风青柏打交道,尤其是在政事上。
这个男人心思太深,太通透,什么都很难瞒过他的眼睛。
我不想死。
最后,段廷轻轻道出一句。
回到廷王府已经夜深,整个府邸静的很。
风青柏回到客院厢房的时候,柳茵茵带着三个孩子已经睡下了。
坐在床边,看着一大三小香甜睡颜,男子眼里的冷清方散去,浮上柔柔暖暖雾霭。
他从不惧怕与人博弈,与人斗。
因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心中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妻,子女,家,亲朋。
于他风青柏而言,皆是珍宝。
风青柏,你回来了?快睡吧……为女子拨开碎发的手被握住,女子声音迷迷瞪瞪,像是在说呓语。
风青柏不自觉翘了唇,嗯,就歇了。
手轻抚,将想要醒来的女子继续哄睡过去。
给女儿掖了下被角,又到旁边小榻子上看另外两个娃儿。
巴豆白天的时候皮,睡觉的时候也不老实,熟睡之后睡姿千奇百怪,这会子是撅着小屁股趴着睡着的,半开的小嘴还有口水干了之后的痕迹。
他这么一撅,被子被他抢了大半,七七小身板上只盖到一点被角。
三月的夜半还凉得很,娃儿身上只穿着薄中衣,是极容易着凉的。
俯身,将巴豆睡姿挪正了,再将被子轻轻给俩娃儿盖好,风青柏转身要走的时候,袖摆一角被只小手抓住。
极轻的力道,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极为容易忽略过去。
但是风青柏停下了,低头,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眨巴闪动。
我回来了,睡吧。
他没动,没做任何,只是对娃儿道了句。
娃儿便松了手,乖乖闭上眼睛。
直到听到男子歇下的声响,房间里光线也陷入黑暗,娃儿才又悄悄把眼睛睁开,往那边床看了眼。
睡。
娃儿眼睛眨了下,将被子拉上来盖住偷偷弯起的小嘴,终于安心睡去。
翌日。
爹爹,快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懒鬼!爹爹,快起床,我们起来很久了,就差你没起来了哦。
扰人清梦的声音,近在耳边。
风青柏一点也不想睁眼。
孩子们睡得早,醒得就早。
而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夜半了,根本没睡几个时辰。
巴豆,怎么又带着七七跟妹妹来吵爹爹了?女子轻斥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接着是特地放轻的脚步声,快过来洗漱,待会娘亲带你们去吃早饭。
别吵爹爹了,让他多睡会,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爹爹也会累的。
扰人的东西总算慢慢挪开了,当中还有小奶音不高兴的嘀咕,娘亲,爹爹还要睡多久?我还想带爹爹出去玩儿呢。
你带爹爹去玩?柳茵茵忍俊不禁,戳破小胖墩的算盘,你又没来过北仓,能带你爹爹去哪玩?是你想爹爹带你去玩吧?要不我不吵爹爹,娘亲你带我们去也可以啊!巴豆打商量。
红豆立即反对,不行,要是娘亲带我们去,爹爹醒了会生气的。
怎么会生气,娘亲带我们出去,我可以保护娘亲,还有紫叔他们也在,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爹爹还能多睡一会,娘亲你说是不是?话落,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弹了下,贼疼。
巴豆捂着小脑袋,转头怒瞪床上慢悠悠睁开眼睛的人,爹爹,偷袭非好汉!第一四四零章 是豺狼虎豹不成?床上男人撩了下眼皮子,根本懒得搭理小胖墩。
只撑起半边身子,仪态慵懒,想去哪玩。
风青柏问柳茵茵。
你昨晚回来得晚,没什么大事便多歇会。
天刚亮呢。
柳茵茵嗔他,这人又欺负娃儿了。
醒了便睡不着了。
揉下还在发疼的额角,风青柏坐起,刚才喊太阳晒屁股的谁,过来。
巴豆捂着小屁股,踮着脚尖偷偷往外溜。
他是想吓醒爹爹好陪他玩,但是爹爹醒了要打他屁股,那就不好玩了。
瞧着娃儿一溜烟跑了,连妹妹跟七七都没顾上带,柳茵茵又好气又好笑。
你呀,多大一人了,还整天跟孩子斗气,臊不臊?坐会醒醒神,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说罢便往外走。
这些事情有下人做。
我喜欢。
女子不领情,走了。
她喜欢这样照顾孩子,照顾他。
就像在杏花村柳家大院,他们家里除了柳芽之外没买别的小厮丫鬟,做什么都是自己动手。
屏除身份,在那个小院里过最平常的农家生活,心里却最平静,最安稳。
爹爹,我们今天出去玩吗?另边红豆跟七七已经乖乖洗漱好了,跑到床边,跟男子撒娇,雾蒙蒙的大眼睛里全是期待。
风青柏眼角柔和下来,好,吃过早饭爹爹带你们出去走走,行万里路。
喔!爹爹最好了!女儿在拍马屁,风青柏却觉极为愉悦。
有时候快乐来得真的很简单。
巴豆趴在房间后窗偷看情况,见着这一幕酸了。
爹爹的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他说出去玩,就被弹脑袋,还要被打屁股。
妹妹说出去玩,结果爹爹立马就答应了。
他就不顾虑一下他儿子的感受?小娃娃的心灵是很脆弱的!坏爹爹!只是原本计划好早饭过后出去玩,临时却出了点变故,没能成行。
早饭刚过,一行还在大厅里闲坐消食,廷王府下人就来报,黎小姐来访。
彼时段廷也跟他们坐在一处,柳茵茵亲眼见到前一瞬还笑得清风明月的男子,下一瞬便像被鬼惊着了似的,吓得脸都变色了。
轮椅转得飞快,人转眼消失在大厅。
那天在马车上看到的原来不是错觉。
柳茵茵嘴角一抽一抽。
段廷去接他们那天,她无意间提了下黎瑞白,当时就恍惚看见段廷异样,感觉他想跳车。
茵茵,这是八卦。
身边男子提醒她。
我喜欢八卦啊。
风青柏扶额,不知道女子这个习惯,该不该继续让她养下去。
当初他或许不应该派魏红去杏花村,最后弄出一家子八卦王。
娘亲,是不是有故事听啦?听到八卦两字,巴豆红豆七七仨立即围到柳茵茵身边,眼睛放光看着她。
在柳家大院里,一提八卦就有故事听,他们最喜欢!对上三双晶亮眼睛,柳茵茵淡定从旁拿起一本地理志,想听故事,娘亲这就给你们说,北仓地理志小传说。
仨,……传说都是假的,他们更喜欢真人真事,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结局会让人不自禁哇一声的那种。
好在,很快就有人替他们解了围,没让他们继续被北仓地理志小传说荼毒耳朵。
那些个小传说,他们早就滚瓜烂熟,沿途过来的时候,已经听过好几遍了。
草民黎瑞白见过南陵王,见过南陵王妃。
好久不见,久违。
厅外,黎瑞白一袭白衣,头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笑容明媚。
在她面前,被她推着进来的,还有刚刚逃跑的段廷。
段廷脸色很难看,估计是逃跑的半道上,被黎瑞白给堵了。
黎姑娘,好久不见。
柳茵茵笑着招呼,待人坐下后,视线在黎瑞白跟段廷之间一个回转,这么早过来,可是找廷王有事要谈?不是,我是专程来探王爷王妃的。
昨天夜里便收到王爷王妃抵达都城的消息,本想立即过来的,又怕打扰了王爷王妃休息,是以才推迟到今天。
来早不来迟。
黎姑娘有心了。
才两句客套的开场白,被推着进来的段廷便抢话,王妃跟黎姑娘以前便挺亲近,这么久没见,怕是有很多私己话要说,有男子在场不太方便,王爷,不如我们到旁边花厅对弈几局?黎瑞白转眸,笑道,王爷切莫特地避讳,如此瑞白会不好意思,有鸠占鹊巢之感。
我跟王妃谈也只是谈谈合作上的事情。
这么久没见,人多聚一处才更热闹,至于私己话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王妃觉得呢?正好,我们原本准备带着三个娃儿出去走走,不如就去黎姑娘家的酒坊茶坊转转,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如何?正有此意。
两人一唱一和,打碎了段廷的奢望。
段廷看向风青柏,眼睛一缩一放——同为男人,看在交情的份上,把这次邀约给推了?风青柏挑眉——本王素来以王妃意愿为准,她既然想去,那便去。
你如此害怕,黎小姐是豺狼虎豹不成?段廷不吭气了。
他倒宁愿黎瑞白是豺狼虎豹,那样他根本用不着东躲西藏,直接打便是了。
一个王爷,混成他这个样子,整个北仓找不出第二个。
或者你将处处避忌黎小姐的因由说一说,本王说不定能帮你点忙。
耳边传来传音。
段廷垂下眼皮子,装死。
现在他才发现,堂堂南陵王,其实也有探究别人八卦的不良嗜好。
不,风青柏不爱管闲事,他会这么问,八成就是想要从他这里套出点内幕消息,好拿去哄他的王妃开心。
无耻。
跟黎瑞白约好了,一行即刻启程,带着三个娃,直奔黎家旗下各大店铺。
当初跟黎家合作,到现在也整六年时间了,期间柳茵茵从未过问过这边的事情,一切事宜都是钱万金负责的,她只在年节的时候拿银子。
想来有些惭愧,既然来了北仓,那她也尽尽责,好好看看黎家这些年跟他们合作下来,于商业上所行成的规模。
管一管事,免得总觉得愧对钱万金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