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 韩陌言躺在初熙的床上。
他其实是醉了的, 不过看不太出来。
他那张脸, 常年是一种冷白的肤色。
加上不怎么晒太阳,所以显得十分矜贵冷漠,不近人情。
不过此刻正因为酒精的缘故, 他的脸颊从颧骨开始,晕染开淡淡的红。
似乎有些困,他半阖着眼,像头打盹的狮子, 连眼皮都不太愿意睁开。
他一直在往门外看,眼神半垂着,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外面的动静。
初熙在厨房熬了些醒酒汤, 刚关掉火,玄关响起门铃声。
来人是韩家的家庭医生。
虽然两个人嘴上都说没事, 初熙心底还有些害怕, 及时打电话给韩家家庭医生。
医生过来后给初昌明做检查, 血压,心率都很正常。
初熙这才松了口气, 又让初昌明将醒酒汤喝下,临走时, 将卧室的门打开。
万一夜里有什么动静,她也能听到。
好不容易将初昌明安置好,初熙又忙不迭的过来韩陌言这里。
家庭医生正在给韩陌言量血压, 但他极其不配合。
孔樊东在旁边苦口婆心,差点就要给他摁住了。
不过到底没人敢摁他,几个手下在旁边不敢上前,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将量血压的仪器摔到地上后,冷硬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滚。
初熙:……还挺嚣张。
初熙看他这样耍赖,简直没眼看。
孔樊东见她进来后,投来求救的目光。
以前韩陌言虽然横,但都是在大事上,小事上他从来不为难手下人。
除了性格冷些,作为一个老板来说,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出手阔绰,赏罚分民,而且天生有种令人崇拜的气场。
她从进来时,韩陌言很快发现了他。
然后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来,步子晃得像坐船似的,几个手下紧忙扶住他。
韩陌言笑着朝她:熙熙。
初熙看向站着一屋子的人,故意板着脸:为什么不让医生给你做检查?听完她的呵斥,韩陌言愣了两秒,似乎在审度局势,又或者是在想对策。
然后抿了抿嘴,坐了回去。
一边量血压,眼尾的余光偷偷往初熙身上瞟。
孔樊东的表情还好,倒是身后初熙瞧着面生的几个手下,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医生一边做检查,额头上怎么回事?初熙这才注意到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磕破了一块皮肉。
方才送他进屋子时候还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
医生拿出消毒的工具将他的额头消毒,末了又给他贴上一口创可贴。
医生做这些的时候,韩陌言的心里大抵是很不耐烦的,一直皱着眉头。
看向医生的眼神,大有种想就地解雇的样子。
不过,看初熙又一直在旁边看着。
所以即使不满,他也忍了下来。
他一不高兴,谁还敢高兴,搞得周围站着的人全都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做完了检查,大家都松了口气。
韩陌言像是终于做完作业的小学生一样,颇有些邀功请赏地叫她:熙熙。
他平时声音低沉,说话时,语速很慢。
有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在。
可这声熙熙叫的。
几个手下简直没眼看,太没眼看了。
初熙也不想让韩陌言再丢人现眼了,将医生送到门外。
临走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叫下孔樊东。
韩陌言他平时酒量怎么样?说起这个,孔樊东笑了一下:老板他这个人其实酒量特别差,不过他这个人会演,即使醉的一塌糊涂,可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显山不露水的,以前用这招在酒桌上吓跑了不少人。
那他现在怎么……她没好意思说,现在韩陌言怎么一副喝嗨了的样子。
孔樊东想了想:大概是高兴吧。
初熙敛神,若有所思。
等到人都走了,她才回到房间里。
一进卧室,发现韩陌言也是一位神人,醉成这样了,居然还拿着一份英文合同在看。
韩陌言见她一进来,便耷拉着眼神:我头晕。
初熙走过来将他的电脑关上:你看合同当然晕了。
又将他往床上领,快,躺下来,睡着就不晕了。
韩陌言虽然喝醉了脾气大,不过那是对别人。
初熙将床铺理好,结果韩陌言一脸拒绝的坐过来:我不困。
初熙:……行吧,不困那你就坐着吧。
初熙背对着他在书桌上回复邮件,写了几分钟后,便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
……你看着我干什么?韩陌言拍了怕床边:我有点困了。
初熙理头也没回道:困了你就睡吧。
韩陌言看了她一会儿,理所当然的问:你不陪我吗?他说的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初熙还认真的考虑一番,她有什么义务要哄着一个酒鬼睡觉。
为了防止他继续闹腾。
初熙只好解开外衣,暂时的躺上床,等到韩陌言睡着了,她大概就能轻松有些。
两人并列躺着,初熙打了个哈气:睡吧。
韩陌言睁着眼睛问: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我有什么特别的吗?初熙唔了一声:格外英俊。
韩陌言笑笑,他闭上眼,你唱首歌。
初熙:……别太过分呀。
韩陌言适时闭嘴。
不过他一直不太安分,在初熙旁边翻来覆去。
跟往日的霸总相比,包袱全无。
初熙忍无可忍:我给你放首歌听,你不要动。
她起身去拿手机,又在歌单里找了一首特别催眠的歌,然后放在一边。
舒缓的音乐声缓缓地奏起,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安逸。
就在初熙意识逐渐下沈,控制不住快要睡着了时。
韩陌言碰了她一下:熙熙,你睡着了吗?初熙:……你怎么还不睡?初熙强行睁开双眼问。
韩陌言:我不困。
初熙差点暴走:闭眼,不困也给我睡!她这个表情实在过于凶狠,韩陌言认命地闭上了眼。
不过,他又开始讲话。
初熙快被他逼疯了,上次喝醉酒的韩陌言还没那么难缠。
怎么,这次系统还升级了。
她决定装睡,不理他。
韩陌言说了一会儿,大概知道初熙故意不想理他。
熙熙,我刚才摔了一交。
初熙立刻睁开眼:什么时候?受伤没有?韩陌言坐起来,指着他的额角:这里。
就是刚才医生贴了创口贴的地方,初熙方才没注意看医生就把伤口处理好了。
她眼里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伤口:什么时候摔得?韩陌言笑了一下:刚才。
你在外面的时候。
初熙生气:你怎么不叫我,幸好只是这么点伤口。
韩陌言老实说:怕你担心。
因为怕她担心。
所以在晕晕乎乎地狠摔了一交后,他又站了起来。
初熙低声问:怕我担心?那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了?韩陌言垂着眼睛笑:想让你担心。
初熙的心里的脾气被这两句话磨得没有丝毫棱角,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何必呢?摔倒了,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韩陌言云淡风轻地说:我想要是你主动问起来,我再告诉你会比较好。
刹那间,初熙心头像是有一把锤子,狠狠的敲了她一下。
韩陌言不说是因为他想让初熙主动关心他,他应该是从摔倒的那一刻起,就怀着这种心情。
就像是小朋友,在外面摔到了。
摔倒了的那一下肯定不会哭,因为身边没有一个人。
但是一回家,一看到熟悉的面孔,一定会把伤口露给最亲近的人看,想要得到安慰。
最好的是,一回家就能得到喜欢人用关心的语气问:你怎么受伤了?韩陌言是抱着这样的期待,一直一直地等着初熙开口。
而她呢,只是想着怎么把他弄睡着,尽快的摆脱眼前麻烦。
她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歉:对不起。
我不应该对这么疏忽,连你受伤了都没有注意到。
韩陌言摇摇头,他伸手揽着初熙的肩膀:其实也没那么疼。
就是——心里酸酸的。
不想你在意,也害怕你真的不在意。
说完这件事后,韩陌言很快抱着初熙睡着了。
这回却换成初熙不困了,她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韩陌言的伤口。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如果真的爱他,为什么连这种事都注意不到呢?即使之前韩陌言一直问这个问题,但初熙一直没有承认。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确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喜欢。
以前,初熙觉得自己喜欢韩陌言,而韩陌言离不开她,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的初熙,习惯了她的陪伴。
习惯了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习惯了韩陌言的身后必须有这个女人。
可是现在,她对于韩陌言的感情,合何尝不是一种习惯。
她曾经长久的对他动过心,即使后来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去爱,不爱了。
可这么多年,遇到那么多优秀的男人,初熙再也没有动过心。
现在想想,当初她觉得韩陌言很残忍,因为比不喜欢更可怕的就是习惯。
它是介于喜欢和不喜欢之间,让人煎熬万倍的一种存在。
习惯会使人不甘,使人对爱情心生退却,更会使人在爱情里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当初她觉得命运不公,可如今,命运的齿轮旋转。
而她,变成了习惯他们爱情的人。
她习惯了韩陌言英俊的容颜,眼里再也入目不了其他。
她习惯了韩陌言对她的好,从未去深思这段感情里,她付出了多少。
直至韩陌言今天的一席话,才隐隐的叩开她的心门。
不论是因为什么借口,害怕伤害也罢,曾经付出太多也罢。
总之现在,她确实没有将韩陌言过重要的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在他受伤了,她连一句过问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很小的伤口,她觉得不那么严重,所以才没有过问。
但在韩陌言眼里却是另一种解读。
他心里大概是很失落吧。
初熙轻轻地摸着她的伤口,心里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反省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所作所为。
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被人忽视,轻待,她才格外理解韩陌言今晚的心情。
——第二天一早,最先起来的是初昌明。
初熙醒来时,初昌明已经买好早饭,在看早间新闻。
她走到客厅时,初昌明的眼神往里面瞥了一眼:韩陌言在里面。
初熙:嗯?初昌明哼了一声,表示很不高兴。
初熙:爸爸,昨晚你把人间灌醉,现在还好意思不高兴。
他昨天还摔了一交,差点旧伤复发。
初昌明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什么旧伤?初熙和韩陌言在山上遇险那件事,初熙一直没有告诉他,一是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初熙并没有受伤。
另一个原因是,她不太想让初昌明以为韩陌言用这件事做要挟,逼迫她在一起。
初昌明追问道: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初熙知道将上次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给她听,听到最后,初熙没受伤时,他一直压着的眉头才稍微舒展一些。
不过,还是皱着的:你是说,那个女人推你的瞬间,韩陌言毫不犹豫地护着你一起滚下去的?初熙点点头:还得得了脑震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初昌明默不作声,他看向初熙,语气严肃的问: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你救命恩人的?初熙:嗯???可昨天灌他酒的明明是你呀。
初昌明训斥了初熙一句:要知道是你救命恩人,能灌他酒吗?初熙:……——今早有商务会,孔樊东一大早就将韩陌言的西装送过来。
他一醒来,便感觉初昌明看的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严父中透着一股慈爱。
洗漱完后,初熙招呼他过去吃早饭。
初昌明还特地给他剥了一个鸡蛋,虽然初熙也有一个。
韩陌言一派镇定的接过后,询问的眼神看向初熙。
初熙给了眼神,那眼神是什么意思韩陌言没弄清楚,以为是老岳父对他的不满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伯父,实在对不住。
昨晚我不该那么跟您喝酒,您的身体如何?初昌明:是我不对,不该灌你酒。
韩陌言掩饰住眼里的差异,对老岳父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莫名的无所适从。
初昌明:你上次在山上救初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作为初熙父亲,我正式跟你道谢。
原来是这件事,韩陌言脑子里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揉了揉宿醉之后,涨疼的太阳穴。
心里想:早知道这件事能摆平,昨晚喝什么酒?吃完饭,韩陌言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初熙上午没事,准备将他换下来的衣服打包好,送去干洗店。
韩陌言先走一步,两人在玄关处腻腻歪歪。
韩陌言趁着老岳父没注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初熙正欲亲回去时,被初昌明逮个正着。
初熙摸摸鼻子:爸爸,我去干洗店了。
初昌明叫住她:站住。
韩陌言正欲说话,被初熙扯了一下衣袖。
两人保持距离,现在玄关听他训话。
初昌明盯了她一会儿,初熙心虚地问:爸,你看我干什么?初昌明含蓄问:你俩平时,都是你主动?初熙肠子都悔青了,就因为刚才那个根本没亲到的吻,初昌明误会了。
也不是,我也经常主动。
韩陌言立刻开口。
初昌明点点头:放心,爸爸很开放。
但女孩子该矜持的时候还得矜持。
就算救命恩人也不行。
初熙:……韩陌言心想,初熙这是几年才主动一次。
老岳父这么一说……又得一朝回到解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