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救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来。
经过这么一番意外,两个姑娘最后赶到丽江古城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饥肠辘辘的江离看了看表,8 点 05 分,决定先吃晚饭。
宁筱曦还担心:不参加集体行前准备会,不太好吧?江离无所谓:行前准备会都是那老一套,讲讲注意事项,发驮包,签生死书……宁筱曦骇然:生死书?!江离瞟了她一眼:就是免责书之类的。
总之,咱们吃完饭,自己直接去找一趟领队就行了。
啊,等等,我在群里跟领队说一声。
宁筱曦好奇地问:什么群?江离愣了一下,厚颜无耻地说:对不住,我忘记把你拉到群里了。
我帮你报的名,他们都没有你微信。
宁筱曦冷冷地哼了一声,掏出了手机。
微信叮地一响:【你的朋友‘离离原上草’邀请你加入‘云上之巅 0906 徒步群’】打开群,筱曦习惯性地先扫了一眼成员头像和昵称。
17 名成员。
紧接着,筱曦把自己的群内昵称改成了小溪。
退回到群里,正好看到江离刚发了一条大大咧咧的通知信息:【@山猫,@云骨,我和@小溪到晚了,行前准备会请假,稍晚找你们。
】筱曦看了眼餐桌对面,江离已经把手机放下了,毫无心理愧疚感地正埋头跟一碗面奋战。
一向守纪律的宁筱曦琢磨了一下,跟发了一条:【抱歉,路上出了点意外。
给你们添麻烦了。
】想了想,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又发了一个【老大对不住.jpg】十分钟过去了,根本没人搭理她俩。
吃完晚饭,从车里取了行李,两个人终于到了指定客栈集合。
客栈就在古城的边缘,古色古香,不大不小,二层小楼,中间一个天井,一共不到二十间房。
客栈天井的角落里,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堆着一堆户外装备,姹紫嫣红的。
俩人办好入住手续,一进屋,宁筱曦就催着江离联系领队。
急什么呀。
江离一边嘟囔一边打开了微信。
宁筱曦哭笑不得:都快 9 点半了……今日事今日毕,不赶紧走完流程,宁筱曦心里十分不踏实。
这一次,微信群里倒很快来了回信,是那个叫云骨的领队回的,言简意赅:【知道了,屋里等着。
】【@离离原上草】明明没有表情和语气,但就,透出了高冷的命令感和支配欲。
江离哧了一声,抬头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我去洗澡。
筱曦柔软地笑了笑。
浴室里很快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宁筱曦开始开包整理行李。
行李里带了两身适合城市里穿的日常换洗的衣物,这些东西,明天估计是不能带上了,得寄存在客栈。
还有一个 1L 暖水瓶,筱曦特意为了进山新买的。
虽然有点大,她想了想,还是挂在了重装包上。
耳边传来了敲门声。
宁筱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领队来了。
她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房门,从一掌宽的门缝里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就愣了。
站在门口的这个领队,穿着一件户外黑色体恤和速干裤,微笑盈盈地拎着一个大驮包——赫然就是下午遇见的,坐在大切诺基里的娃娃脸帅哥。
宁筱曦立刻方了。
僵了。
石化了。
下一秒,内心涌起一种谎言被当面揭穿的无助感,恨不得身披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原地消失。
就,大写的尴,和大写的尬。
宁筱曦硬着头皮缓缓把门开的更大了一些。
娃娃脸帅哥的微笑变成了诧异,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离离……那个原上草?宁筱曦的颈毛都立起来了,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种被债主堵门收债的感觉。
她果断地摇头,出卖朋友:不,她在洗澡!说完,又有点脸发热。
这实在是太没气节了。
娃娃脸也崩不住了,哧地一声乐的像泄气的气球,慢悠悠地说:所以……你们下午确实没油了吧?宁筱曦接不下去了。
娃娃脸倒不是太在意,只点点头:两个女孩子单独出门是应该注意点儿,可是我觉着我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吧?宁筱曦仰起脸来,尴尬地微笑,一双眼睛在明暗交织的门口,显得格外的明亮。
娃娃脸看着宁筱曦的笑,好像被晃得有点发愣。
就这么一秒沉默的时间,他背后再次传来了下午车里那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山猫,办正事。
筱曦闻声向山猫背后看了过去。
第一秒钟,她的眼睛先适应了一下黑暗的夜色,才看清眼前的情景。
昏黄的廊下灯光中,有一个颀长的身影,依着廊柱,立在阶上,正好处在那个阴阳昏晓的分界线上,地面上投射着他漆黑的笔直的影子,愈发显得整个人狭长而利落。
他穿着一件冲锋衣,身躯虽被灯光的余韵映亮,但脸部却陷在屋檐遮挡的黑暗中,模糊不清。
在光与影的明暗夹击下,这个人的轮廓刚劲而锋利,冰冷而坚硬,仿佛一把重铁寒剑,劈开了沉重的夜色。
看到宁筱曦探头看他,男人隐约抬眼瞟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掐灭了手上的一点暗红色的星火。
筱曦后知后觉地才闻到一股隐隐约约掺杂在夜风中的香烟味道。
这个人从立柱前懒洋洋地直起了身子,慢而稳定地向前走了两步,立刻,他的脸就出现在了灯光下。
一双清冷的眼睛,在阴暗的夜色里仿佛淬火的星芒。
斜飞的修眉,让人想起晴空下的远山。
挺直的鼻梁在一侧脸颊上投下了一道清晰深刻的阴影。
轮廓硬朗干脆的下颏有隐隐的青须印记。
双唇初看紧抿,再看却微微扯带着一点讥诮。
嗯?讥诮?筱曦缓过神来,抬头又看了看这个人的眼睛和全脸。
好家伙,他还真的整张脸都带着一种讥诮的表情。
筱曦心底立刻升起一股逆反心理。
哦嚯,你讥讽什么?不耐烦什么?又不是我选择你当领队的,下午也不是我让你停车搭讪的。
长得帅就了不起吗?!她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却转开了脸,懒得再多看这个人一眼了。
山猫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挠挠头:那个,我们方便进屋吗?得检查一下你们的装备……筱曦把目光转回到山猫脸上,有点犹豫。
那个方便嘛……确实是不太方便的。
江离洗着澡呢。
但,宁晓曦立刻飞快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是她们自己迟到没参加准备会,害得领队大晚上还得单独加班上门家访。
——人家明明让她们在屋里老实等着的,江离又偏要先洗澡。
——下午已经拒绝过一次对方的好意,不怎么招人待见了。
再抬头看一眼表——快十点了。
难道让人家过一会儿再来御前侍奉吗?所有因素加在一起……宁筱曦的那句不方便,就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只得先礼貌地说了一句:稍等。
再侧身敲了敲身边洗手间的门,刻意大声说:江离,那个……领队来了,要进屋……检查装备!你穿好了衣服再出来!水声停了下来,江离在里面哼唧:知道了!早不来,晚不来……真麻烦。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每一个人听的一清二楚。
筱曦偷眼看了看山猫,再看了看旁边那个家伙……他的户外花名应该叫云骨吧。
果然,山猫的笑容慢慢消失,脸色黢黑。
云骨则慢慢垂下眼睫,在鼻翼旁投下了另一重阴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唇角的讥诮变成了刀劈斧削一般的漠然。
唉,江姐,我救不了你了,出了这个门,你就等着慷慨赴死,英勇就义吧。
宁筱曦尴尬而局促地笑了,眨眨眼,往后退了一步,她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请进。
山猫点点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拎着驮包走了进来。
云骨却依然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动的意思。
宁筱曦握着门把手,看了他一眼。
正好他也撩起眼皮,两人的眼睛对视到了一起。
宁筱曦没开口,只用凝睇的眼神客气示意:您不进来吗?没想到云骨居然看懂了,他本来好像真地不想进屋的,但此时此刻,见了宁筱曦灯光下盈盈的眸光,他好像改了主意,慢慢地,不情不愿地跨出一只脚迈进了房门。
嚯,一副屈尊纡贵的样子。
他掠过筱曦身边的时候,筱曦隐约闻到了一股烟草和松木交织的气息,挟裹着夜色中的微微寒意,仿佛被松间清风扫过一样。
筱曦刚要关门,这人又站住了,微微回身,冷淡低沉地指示:别关门,开着。
筱曦闻声抬头,看到这人正侧身俯首看着她,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嗯?筱曦微微张嘴,眼睛又瞪大了一分。
那人脸上的不耐烦又回来了:男领队进女队员房间……不懂么?宁筱曦反应过来了,迅速低头:哦。
她是不懂啊,她压根儿就没往那儿想!江离把头发吹到半干,才慢腾腾地走出来。
一抬眼,就看到宁筱曦蹲在床边在包里翻腾东西。
屋里多了两个男人:一个背影挺秀有力,却带着几分百无聊赖地站在窄仄的两床之间。
另一个则半蹲在宁筱曦的身边。
你这睡袋可以,G1000,足够了,应付零下 10 度都没问题。
现在梅里晚上还没那么冷。
半蹲着的大男生专家似的点评着。
宁筱曦仰起头来,细碎的短发从腮边滑落,一双眼睛弯着,笑得清澈而开心:真的啊,我特别怕冷,就怕冻着。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半蹲的大男生虽然低着头,看不清脸,但整个人的肢体语言都是雀跃的。
江离心中啧啧了两声。
这就是宁筱曦的魅力,初见她的男生,都会被她看似软萌的外表给欺骗了,油然生出保护欲……嗨,还什么男生,江离她自己不也这样吗?江离把毛巾扔到自己床上,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哟,两位领队可真忙啊。
驮包送来了吗?多少升的?两个男人,立刻一个回身,一个抬头。
江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宁筱曦没眼看了。
大型社死现场。
把俩领队送走之后,江离立刻转身看着宁筱曦:你个小蹄子!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宁筱曦捂脸扶额:大姐,我怎么提醒你啊。
他们就怼在门口,我也不能推开卫生间的门给你使眼色啊。
你光着呢。
万一被他们瞧见,岂不是亏大了?江离还愤愤不平:怎么这么倒霉,偏赶上他俩是领队。
走梅里的都是熟面孔,平时圈子里都没见过他俩啊,哪冒出来的!宁筱曦还在忙忙叨叨地收拾东西,发愁的另有其事:哎,这驮包才 120 升,还刚发了两个帐篷,也得往里塞,我看咱俩的东西不见得放的下啊。
江离从床上一跃而起:你赶紧洗澡去,这事交给我,保证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筱曦不太放心地去洗澡了。
等她敷着面膜走出来的时候,见江离委顿在床边。
橘黄色的大驮包还敞着口,仿佛在嘲笑江离:哎,你关不上,你就是关不上!江离看见筱曦出来,又来了狠劲儿:嘿!我就不信了,今天不是我解决它,就是它解决我!来,宁筱曦,帮把手!二十分钟之后,被驮包解决了的俩人,累得满身大汗地瘫倒在各自的床上。
宁筱曦凄惨地叫:东西太多了,这根本不可能合的上!我不行了,我要睡觉!明天咱们跟领队多要一个驮包吧!江离恨天不成钢地捶床:啊,还得去看他们俩的脸色!我好恨!筱曦趴在枕头上闷笑:说实话,我觉得山猫人挺好的,他也没真生气,还说咱俩单独出门是应该注意点儿。
江离哼了一声:山猫是还凑合,讨厌的是那个叫云骨的,傲了吧唧的。
还云骨,什么破花名。
云还有骨头嘛。
哎,我跟你说啊,宁筱曦,干户外的还长这么帅,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了灯,筱曦模模糊糊地刚要睡着,突然听见江离又说:哎,宁筱曦,户外圈里有些老驴,可花了。
特喜欢撩骚,还老有女孩子倒贴的。
你可给我小心点儿。
没事离领队远点儿。
筱曦哼唧:知道了。
我又不是来找艳遇的,我是来寻找自我的……切~~江离嗤之以鼻:满大理满丽江都是来寻找自我的迷失城市女青年。
你别觉得自己多特殊。
我跟你说哈,户外的环境真的和城市不一样,那里,会改变你的原则和价值观……你真的——进了山,你就知道了。
江离的声音里,莫名的多了点沧桑而寂寥的意味。
但宁筱曦太困了,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想,不一样?那不挺好的嘛。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那个把她从效率,KPI,性价比和时间管理里解救出去的不一样……睡着前,宁筱曦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双含着讥诮的薄薄双唇,和一双深邃幽亮的眼睛。
她想,这次旅行唯一的遗憾,是领队之一,看起来又冷又硬,拽得要命,不怎么令人舒坦。
而且,唉……还要跟在这个人屁股后面走七天。
七天啊,要一步一步地攒出 50 公里,真的,好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