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筱曦是被山猫的砸门声叫醒的。
常年 996 的她,向来习惯了晚睡晚起,本来想趁着江离洗漱的时候多赖会儿床的,却被磅磅磅的三声巨响给震了起来,紧接着是山猫气壮山河的声音:起床了!起床了!宁筱曦惊魂未定地一个打挺就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周扒皮所在的万恶旧社会呐!洗漱完毕之后,筱曦开始做最后的整理工作。
江离走过来帮她检查身上的衣物,里外翻了翻,诧异地抬眼:哎呦,穿的都对啊。
筱曦皱皱鼻子,说:那是,我早做过功课了。
速干内穿,软壳保暖中层,防水外衣。
说着,还翘起脚来:喏,登山靴。
你啊,穿的严丝合缝,更显得是个户外小白了。
江离嗤笑了一声,转身把自己的长卷发老老实实地扎成了马尾,带上了棒球帽,干净利落:再说,今天咱们只是坐车到飞来寺,还没有徒步行程呐。
等宁筱曦走出房间,见到山猫和云骨,就明白江离的意思了。
这俩领队上身都只穿了一件短袖 T 恤,腿上是一件速干裤,脚上蹬着硕大的登山靴,头上一顶棒球帽,手腕上绑着一条魔术头巾。
根本没穿冲锋衣和什么保暖层。
山猫个子略矮一点,顶着一张娃娃脸,身材却精瘦而黝黑。
云骨站在天井中央,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户外 T 恤和一件黑色的始祖鸟速干裤,都很合体,显得整个人紧实有力。
他露出的小臂上是流畅的小麦色肌肉,左腕上则带着一块 GARMIN 户外手表。
昨晚天气冷,这人露面的时候穿着一件冲锋衣,只感觉到他瘦而挺拔。
今天看清了他的身材,有健身习惯的宁筱曦就情不自禁地羡慕起来——这一看就是常年的高强度有氧运动才能造就的体魄啊。
与那种傻大笨粗四肢发达的肌肉男不一样,云骨身上强韧有弹性的肌肉之所以这么清晰,是因为体脂率极低。
她就不行。
江离则眼光老辣,且关注点和宁筱曦完全不一样,她低声跟筱曦说:这哥们的装备真贵。
我还从没见过商业领队装备这么得瑟的。
云骨好像听到了她的话,眼光向两个人扫过来,眸光清冷:你们俩的驮包呢?宁筱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说:还在……屋里。
云骨心平气和地静静地看着她俩,她俩也回瞪着他。
……沉默地对峙了片刻,终于,云骨无奈地放弃了等待她俩自己觉悟过来的可能:拎出来啊。
哦哦。
宁筱曦如梦初醒,和江离推推搡搡地回屋,俩人把驮包费力地拎了出来,拖到了天井里。
云骨低头看看脚边还敞着大口的驮包,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看她俩。
那个……关不上。
江离讪讪地。
云骨听了这话,冷冷地毫无情绪地瞄了她一眼。
江离立刻跟点了炮仗一样:不是,你们这个驮包给的也太小了!才 120 升!宁筱曦捅了江离后腰一下。
江离闭上了嘴。
江离闭嘴了,筱曦反而开口了:那个……或者……可不可以再给我们一个驮包?她眨着一双柔软温顺的大眼睛,客气而小心地试探。
云骨却已经沉默地蹲了下去,开始伸手翻检里面的物品,半刻才简短地冒出一句:俩人一个包,这是规矩。
筱曦:……规矩啊,那可以理解。
要是每个人都像她们这样多要一个包,也确实不好办。
那……把我的重装包单拿出来,不放在驮包里面行不行?筱曦锲而不舍——她就不信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
开玩笑,一个驮包合不上而已啊,难道比她在公司做的那些项目还难?云骨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筱曦温和坚持的目光,对上了云骨渗着凉意和淡淡审视的幽静双眼。
压力之下,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嚯,小姑娘看着又软又客气,但心里够执着硬实的啊!云骨扯着嘴角笑了:你重装包防水吗?山上要是下一天雨,你打算晚上睡湿的睡袋?筱曦不说话了。
云骨重新低下头去,很快,他就从包里掏出了宁筱曦那个硕大的暖壶:这是什么?啊?宁筱曦下意识地:暖……壶……啊。
云骨站起来,把壶直接丢到她手上:不用带,用不上。
可是……宁筱曦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云骨已经又自顾自地蹲了下去。
他正伸出手把驮包里的其他东西逐一理顺,压缩空间。
就,根本没有听她解释的兴趣。
宁筱曦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把水壶递到了江离手上,低声说:算了,我不带了,和其他东西一起寄存了吧。
江离气哼哼地一把拿过水壶,转身回屋去了。
宁筱曦则守在驮包边上,看到云骨已经理好了东西,开始封口了。
他把敞开的驮包大口两边先在一端并拢到一起,然后两只手握住并齐的口袋边缘开始卷边。
卷好了一尺,他就抬起一边膝盖跪压在驮包上,双手向右移动,继续卷下一尺。
驮包确实有点小,云骨用了十分的力气。
麦色的小臂肌肉喷薄发力,连带着手筋都跟着暴露了起来。
挺拔的后背顶起来,窄而劲的腰紧绷着,合体贴身的户外 T 恤下,立刻透出了隐隐的舒展而流畅的背部肌肉线条。
他这是把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张压缩的劲弓,而全身的重量都通过弓的弹性传导到了膝盖压着的关键点上。
力透驮包。
可偏偏,他神态放松,表情平静如水,一点吃力的样子都没有。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常年使用体力的人。
他对熟练控制自己身体每一块肌肉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
宁筱曦看傻了。
昨晚她和江离曾一起骑在驮包上面,用了两个人的体重和吃奶的力气,这个该死的驮包都丝毫不屈服。
现在,驮包却老老实实地被云骨迅速而熟练地压缩成了一个规整的圆柱体。
真……神奇。
云骨终于扣好了驮包自带的四根捆带卡扣,站起来,拍拍手,顺便瞟了一眼宁筱曦——这个大眼睛的短发小丫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驮包,头都没抬一下。
云骨心里呵了一声,转身走了。
江离回来的时候,看见宁筱曦还维持着刚才的站姿和站位,有点发愣,仿佛在思考一道不符合定律的物理题。
哎呦,怎么关上的?江离看了一眼驮包,也有点吃惊。
筱曦目不转睛地盯着驮包,沉痛地说:大力出奇迹。
江离不相信:没什么技巧?宁筱曦狠狠地一摇头:没,就是大力出奇迹。
她终于抬眼看了看江离,又说:你这两天对领队客气点儿吧,江姐。
我怀疑,他能一手碾死咱们俩。
再说,估计咱俩每天早上都得求他们帮忙关驮包了……终于集合出发了。
团友 15 人,外加两个领队,一起上了大巴车。
宁筱曦和江离上车上的早,坐在了左边第二排。
第一排,照例是留出来给领队的。
今天的目的地是位于云南西北藏区的德钦飞来寺。
那里,是所有梅里徒步线路的前哨站。
车开出丽江古城,驶上了香丽高速。
刚上高速没多远,山猫就在第一排开麦了:大家好哈,昨天已经和大家做过自我介绍了。
这次咱们徒步团一共 15 个队友,我是主领队山猫,我旁边这位是副领队云骨,我们俩这次会全程带领大家。
咱们这次的行程呢,是前往梅里北坡。
梅里雪山大家都知道哈。
是滇西北藏区的最高雪山,隶属横断山脉,是藏传佛教的四大神山之一。
梅里的主峰是卡瓦格博峰,海拔有 6740 米。
啊,大家别看这座雪山不算高哈,连 7000 米都不到,但是呢,它至今都还是一座处女峰。
大家知道什么叫处女峰吧?知道!车里最后排一个大哥接口。
就是没被人上过的!戏谑的语气明显是在开黄腔,车里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笑声。
宁筱曦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江离看见了,凑过来,笑着低声说:你这就受不了啦。
适应一下吧。
这可不是你们高大上的办公室。
到了户外,大家都互相插科打诨,活跃气氛,没恶意的。
山猫也在乐:这位大哥,说话得说清楚哈。
你这么说话容易挨揍。
我们这次可是在藏区行走,帮我们驮包的马帮都是藏族兄弟们。
他们身上,那都带着硬家伙,说话都要注意民族团结哈。
大哥叫:得嘞!知道了!不给别人添堵!不给自己挂彩!山猫竖了竖大拇指。
咳嗽了一声,山猫又说:那我接着讲哈。
梅里雪山为啥到现在还是处女峰呢?这里面既有神秘的部分,也有科学的部分。
传说藏传佛教的四大神山是人间净土,只可远观,不可侵犯。
这卡瓦格博峰呢,相传在成为佛教护法之前,是一个九头十八臂的凶神恶煞,脾气特别暴躁。
所以,从藏民的感情角度讲,人类攀登这座雪山,那就是触怒天威,肯定要被惩罚的。
山猫停了停,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沉重和严肃:从 1902 年开始,就有很多人数次想要征服梅里雪山,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还有不少登山者埋骨梅里。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 1991 年,中日联合学术登山队那次。
他们在海拔 5000 米的地方遭遇雪崩,无一幸免。
到现在,梅里山脚下的藏民旅舍里都有各种劝阻登山的倡议书。
车厢里一片沉默。
虽然这些事,来之前宁筱曦都知道了,但听到山猫讲这些,她还是心里有点难受。
她侧头担心地看了一下江离。
江离的神情也很紧绷,嘴唇一瞬间抿的紧紧的。
山猫话锋一转:不过呢,我们这次要走的线路,虽然叫梅里北坡,但其实并不是真的去爬雪山。
我们这次的徒步起点是梅里群峰北坡山脚下的亚贡村,从那里沿着北坡一路向上,但最高海拔只走到 4700 米的次丁垭口,翻过垭口后,我们再换一条路返回亚贡村。
一路上,我们会在野外住四晚。
今晚我们还不进山,住在飞来寺的客栈,所以今晚大家一定要抓紧机会,好好休息。
车中央有个大姐突然担心地提问:今天海拔到多少啊?山猫完全没听懂这个问题背后的担忧,只是流畅地背书:咱们今天的最高海拔,是翻白马雪山垭口,海拔虽然会到 4300,但是坐车一下子就过去了,飞来寺的海拔 3400 米,只比丽江高 1000 米。
说完,山猫就打算闭麦了。
这时,坐在宁筱曦和江离前面的云骨突然出声了,只低沉地说了四个字:山猫,高反。
山猫立刻反应过来了:哦,对,我现在跟大家讲一讲高反这件事。
我不知道咱们队友有多少人走过高原徒步路线。
这个高反呢,基本的症状就是头疼,恶心,睡不着觉。
除非自身呼吸系统不好,其实很少有人真地会发展成肺气肿的。
再说,我们这次的路线是渐进式的,头几天每天上升 400 米-600 米,后几天基本都是下降。
给了大家适应的时间,所以大家不用特别担心啊。
山猫太轻描淡写了,搞得队友不满意起来。
那真有了症状怎么办啊?这半道太难受了,能往回走吗?深山老林里,你们有救援吗?一瞬间,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山猫明显有点震不住场子了。
一只手横空出世,拿过了山猫手中的话筒,瞬时,云骨低沉稳定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车厢:给大家几点能救命的建议。
听好记住。
就这一句话,所有人都闭嘴了。
第一,别恐慌。
你如果觉得自己头疼,睡不着觉,恶心,都及时找领队。
我们随身都带着血氧仪和氧气筒,还带着卫星电话。
第二,别自己瞎吃药硬扛。
红景天这种东西就是个安慰剂。
你真头疼的厉害,找我们拿芬必得,比什么都管用。
第三,别逞能。
领队让你上马就上马,让你下撤就下撤,不许跟领队唧唧歪歪。
也别仗着自己以前走过高海拔就叫板。
高反这东西,你上次没有,不代表这次也没有。
骑马是要加钱,但我明确地告诉你,藏族马帮抬行李还是抬你都是一个价钱,领队和马帮都不挣你们这个钱。
第四,别娇气,以上都做到,就不要哼哼唧唧求关爱,有点不舒服,自己忍耐一下。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奢望别人背你扛你,替你负重。
对自己负责,少给人添乱。
车厢里鸦雀无声。
车窗外是飞速退去的高山草甸,碧绿与枯黄相杂,晴朗而辽阔。
宁筱曦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不得不承认,虽然脾气又冷又硬,这个云骨,确实有点大将风范。
面都没露,干翻半车事儿妈。
刚才的山猫就像个普通旅游团的导游,而这个云骨,终于让宁筱曦找到了一点户外徒步的感觉。
终于,有点那个味儿了。
宁筱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了起来。
云骨把话筒还给山猫,满意地转了个身,长腿向前一架,上半身侧靠在椅背上,准备补个觉。
就这么一扭头的瞬间,不经意地从椅子缝隙中看到了后排那个小丫头的侧脸,和那一双望着车窗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流露着生生不息的快乐和雀跃心情。
又一个小白。
云骨闭上眼的时候,这个简单判断划过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