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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失控

2025-04-01 08:28:50

周一的早上,宁筱曦带着会议资料准时进了陆翔宇的办公室。

昨天和江离打完电话之后,她没功夫胡思乱想,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准备今天的汇报了。

说实话,筱曦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全情投入地写过 PPT 了。

以前在外企帮老板准备战略汇报,她都是带着行尸走肉的心情在完成命题作文,而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就像吐丝的春蚕一样,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呕心沥血地把自己的思索和团队的讨论成果精心钩织成了一幅脉络清晰的地图。

如果说盈利是垭口上的风马旗,那么在这份 PPT 里,她不仅清晰地画出了线路,还标出了通往垭口马道上的几个重要路标,也就是团队未来几个月的三个工作重点:引导客户更多高价值行为,产品流程的体验优化,和定价策略的试错调整。

为了把自己的想法结构分明地讲清楚,整个汇报的过程,筱曦的精神都高度集中,甚至没精力多看一眼邹峰。

当宁筱曦在汇报结尾说出这几个里程碑时,邹峰和陆翔宇彼此对视了一下。

从理论上来说,这三点肯定是对的。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三点放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对的。

邹峰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完宁筱曦的汇报,要说心里一点都不失望,那是假的。

因为整份资料的重点偏移了。

现在公司面临的最大困难,其实并不在于缺少路标,而是在于当前的装备不够精良,储备的动力不够充足,不足以支撑业务冲上这几个路标陡坡,到达垭口。

而更糟糕的是,宁筱曦的这份 PPT,还存在另外一个更致命的问题——她对垭口的高度判断有误。

邹峰和陆翔宇正在交换眼神的时候,宁筱曦已经讲完了。

陈铎生抢着首先表态:挺好的!思路清晰,没有问题!听了这个肯定之后,宁筱曦的唇边露出了笑意。

邹峰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看得出来,宁筱曦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也充满了骄傲——她不是在为自己骄傲,而是在为她的团队感到骄傲。

沉吟了一下,陆翔宇不得不尴尬地开口了:啊,是不错。

就是啊,筱曦,这还是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

就你说的这几件事,其实大家一直在做,你觉得怎么才能做的不一样,把业务带上新高度呢?陆翔宇这么说,其实已经很客气了。

宁筱曦也知道这个提案,其实不够细。

可是时间紧急,她和团队都已经尽了全力。

她不相信还有人比她们能想得更全面更周到了。

这条翻越雪山的路,大家毕竟都是第一次走,宁筱曦又是第一次当这种探路的领队,还是不免有点心虚:嗯,我觉得,这路还是得一边试探一边走吧。

我现在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成功,但这几件事反正肯定都是需要做的……邹峰的下颌不禁收紧了。

这样的答案在硅谷的公司里,早就被老板 F 开头的四字单词给拍回去了。

陆翔宇无助地转过头来,看了看邹峰。

邹峰知道,陆翔宇的意思很简单——更难听的话必须得换他来说了。

这就像领队的分工一样。

陆翔宇唱红脸,邹峰就得负责唱白脸。

这是俩人不同的站位决定的。

陆翔宇倒不是不能直接说宁筱曦,可是,在陈铎生刚刚明确表达了肯定和认同之后,陆翔宇再骂宁筱曦,实际上等于是在批评陈铎生。

这一年,陈铎生凭借获客的耀眼业绩,在公司内部已经掌握了很多实权,也获得了 A 轮投资人的认可。

他又特别善于钻营和布局,别的不说,就光凭王凯旋手上把持着公司在各大流量平台上的投放账号密码,以及代理公司的招投标和日常管理,陆翔宇就已经对获客业务插不进手去了。

陆翔宇本来在商务方面就不专业,非常倚重陈铎生,这时不想和他直接起冲突,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而邹峰不一样,他毕竟是独立顾问,代表着所有投资人,算是半个外人。

他的权力和地位决定了,即便话说的难听一点直接一点,也不会影响创业团队的内部团结。

所以邹峰摘掉了眼镜,无奈地捏了捏鼻子,只能直接上了:宁筱曦,如果你的团队就是这个水平,那么是肯定无法支撑 B 轮的融资价值的。

这一句话,宁筱曦就懵了。

如果你什么都想试,那只能说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邹峰站起身来,冷肃而沉凝:我先问问你,假如你现在要翻一座海拔 2000 米的垭口,你需要准备什么?如果是海拔 4000 米的呢?如果是要爬珠峰呢?所以,首先,第一个问题,你确定知道这次你要爬多高了吗?宁筱曦被噎住了——她手上的数据显示,她需要翻 4000 米吧,可是,她确实……不大确定。

而且,4000 米已经够难了,再高怎么办,她也想不出来。

邹峰接下来的话,更加冰冷,也更加笃定:我现在告诉你,你现在的方案,翻 2000 米,没问题,翻 4000 米,勉勉强强。

翻 6000 米,注定失败。

宁筱曦反应过味来了,脖子一梗,扬起了小小的头颅:那么,邹大人,谁定义我要翻 4000 米,还是 6000 米呢?根据我的测算,这次的垭口就是 4000 米。

邹峰的气息丝毫不乱:融资规模和财务数据决定的。

这两周我们讨论的时候,你都旁听到了吧?接下来你的团队需要在 6 个月内把平均客户生命周期价值提升 30%,还必须是在有大量新客户进入的前提下。

这,就是一个 6000 米的垭口。

宁筱曦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低级错误——她太心急,忘记了考虑大量新客户涌入的影响了。

新客户的价值含金量都很低,就像不含任何养分的纯净水一样。

他们涌进来的过程就是一个注水的过程,必然对现有的客户价值浓度起到巨大的稀释作用。

在现有的老客户价值浓度基础上,她也许再向上爬 4000 米就到垭口了,可一旦加上这些新客户,客户价值的整体浓度就被冲淡了 20%,这就相当于她攀爬的起点莫名其秒又矮了 2000 米。

无形之中,垭口与她之间的相对距离,就涨到了 6000 米。

可这——真的也不能怪她呀。

她在旁听讨论的时候,心思都放在自己负责的现有客户身上了,所以在邹峰和翔宇讨论王凯旋那部分要求的时候,她走神了。

最近一段时间,宁筱曦真的是太累了。

事情本来就很多,还天天耗费很长时间坐在这里给几个老板当人肉报表——导致她几乎每天都熬夜到 12 点去完成剩余的工作。

所以,那天讲到王凯旋的事情时,因为不需要她的数据支撑,她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想着周思媛的事要怎么处理,还有哪个项目需要及时跟进,以及,有那么一瞬间,被邹峰凝练专注讨论问题的样子转移了注意力。

宁筱曦咬着嘴唇,抬起眼看着邹峰,眼神里不禁有了些许委屈的神色:这个人明明前天早上都听到这些了,当时为什么没及时指出来呢?现在可好,一个周末白搭了不说,她在团队面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也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啊……对了,是自己警告他必须当个隐形人的。

可是,周六晚上送她回家,他是有时间提醒她的呀。

甚至哪怕昨天发微信的时候,他也可以给她一点警告的。

那时他的心思都放在别的事上了吧——怎么找机会拉她的手,以及哄骗她考虑一下。

而现在呢,当着陆翔宇和 Jackie 的面儿,他却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和难听!所以,他心里把职场员工宁筱曦与私人感情里的宁筱曦分得可真清楚啊。

真是——太憋屈了。

宁筱曦突然发现,干脆利落地划分公私界限这件事,邹峰竟能做得如此老练自如,而她却似乎……不行。

宁筱曦这瞬间如靴子猫似的委屈表情,邹峰见过太多次了,可是陆翔宇从来没见过,有点于心不忍了,打了个圆场:哎呀,邹峰,也不用说的这么吓人嘛。

那个,目标不合适,让筱曦再去调整一下。

这还不算,仿佛火上浇油似的,旁边,陈铎生居然也事不关己似的开口求情了:邹峰,这个要求对筱曦确实有点难,她不过才来两个月而已。

啧,所以说,恶人难当呢!其实,从宁筱曦使出靴子猫表情,邹峰的眼睛就眯起来了。

又来!她怎么总是这么自如地使出这套招数?当初在梅里帮厨,她就这样。

后来给他上药,她也这样。

翻下垭口不会系鞋带,她还是这样。

邹峰早就发现了,每次看见宁筱曦这双湿漉漉的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睛,他都会轻易放松自己的底线,一次次地越过那些该死的界限,去对她更好一点。

所以他曾经庆幸过,香格里拉那一晚,在回酒店的路上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留恋。

要是她在分开前的最后一刻依然这样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搞不好他真地会一把将她抱进房间,当场把她给办了!就地正法!渣儿都不剩的那种!可是,今天,这里,不是大山,这里是职场!她知不知道,在职场里摆出这副弱势的表情,是不恰当的表现?她又明不明白,给自己贴上这样的标签,那是在侮辱她的勤奋,聪慧和努力!这一刻,邹峰甚至有点分不清楚,宁筱曦是真的有心,还是无意为之了。

她难道真的不知道她这双眼睛是男人的软肋吗?连邹峰自己都扛不住,又有什么男人能比他还心硬?看,现在就连陆翔宇这么个钢铁直男都忍不住站出来打圆场了。

而当陈铎生开口的时候,邹峰心头的憋闷更是迅速化成了堵在胸臆间的一股无形而汹涌的浊气:——这人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傻逼?不知道邹峰和陆翔宇是为了给他留面子,才拿宁筱曦指桑骂槐的吗?——宁筱曦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该陈铎生做的。

这种时候他不去承担指导下属的职责,却跳出来求情?——他这是安的什么心?一边逃避责任,还一边想哄宁筱曦开心?他……配吗?!这么一想,那股浊气仿佛像龙卷风一般平地拔起,迅速演化成了勃然怒气,邹峰彻底不想给陈铎生留面子了。

凭什么偏得是他做这个恶人去伤害宁筱曦呢!凭什么本该亲自责骂宁筱曦的陈铎生,此时此刻却在这里充好人呐?!邹峰冷冷地转过头看着陈铎生。

一瞬间,他的气场仿佛寒剑出鞘一般,仓哴一声,带着森冷的剑意直指向陈铎生的鼻尖:Jackie,你觉得这种质量的东西,能接受吗?你觉得王凯旋的策略和宁筱曦的策略之间有协同吗?他这股威压和杀意逼得陈铎生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手,做了个防御姿势:哎,邹峰,别着急呀。

啊,这不,重点项目的探讨刚开始吗?邹峰一下子就暴怒了,他啪地把手里拿着的会议资料往桌子上一甩:不着急?下周就要去见投资人了!你他妈心里还不着急吗?他又咄咄咄地拍着桌子上的那摞纸:下周见到投资人,陈铎生,你打算拿什么谈?就拿这堆垃圾吗?!这能拿得出手吗?嗯?!就这样的水平,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话音未落,宁筱曦的脸一下就白了。

她眼睛里看着那摞她用心血整理的,被邹峰称为垃圾的纸,转身拉开门就冲出了陆翔宇的办公室。

宁筱曦冲出去的一瞬间,不,几乎是话一出口的一瞬间,邹峰就后悔了。

他的本意是骂陈铎生,但狂怒之下,他怎么忘了,这堆垃圾——归根结底,还是宁筱曦的心血结晶。

而这一刻反应最快的人,居然是陈铎生,他几乎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跟了出去,嘴里还喊着:筱曦!宁筱曦!陆翔宇呆住了,他茫然地看着邹峰,仿佛不能理解他的怒意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失控。

邹峰却如一片陡峭的冰川一样冻在原地,只冷冷地看着那扇晃动的门。

片刻,他好像长长地泄掉一口气一样,往墙上一靠。

整个人显得疲惫而颓废。

陆翔宇叹了口气,走过去,无言地拍了拍邹峰的肩膀。

虽然他不理解邹峰的怒气缘由,但他一点都不怪这位兄弟这一刻的失控。

因为实在没有人比陆翔宇更明白创业这条道路上的艰辛,绝望和孤独。

邹峰已经一个人在这样的道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甚至比陆翔宇还长。

陆翔宇只是创业了三个项目,而邹峰,不知道经手过多少个项目了。

这么多年,他从一个项目走到另一个项目,从一处人家路过,再走向另一个人家。

而每走过一个项目,他的肩上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信任与期待。

是的,不止他们这家公司,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人,仰着头,伸着手,等着邹峰在水深火热之中,拉他们一把。

而偏偏,邹峰是个喜欢躬身入局把手弄脏的人。

有的时候,陆翔宇甚至觉得,对邹峰而言,一个项目他自己挣不挣钱,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帮助每家他看中的初创企业走向成功。

然而,又有谁懂得他的孤单呢?在那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与身份背后,邹峰过的,其实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他清蓑竹杖地独自行走在艰苦孤寂的道路上,人间多少烟火气,他都融不进去。

看起来,他结识过那么多热闹的江湖人脉,经历了那么多华丽的歌舞升平,走过了那么多繁花似锦的地方。

却,没有一处,是他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