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汝南咬着唇,猛然点了点头,恨恨地道:他那么笨,你为什么要喜欢他?……阿宝瞅着汝南,瞅着这个与司徒俊有着同样样貌的孩子。
这个眼睛漆黑闪亮的小男孩,竟然就是从自己肚子里生下来的吗?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摸那张小脸蛋。
汝南却害怕地退后一步。
张开的手,和那张小脸之间,差着一步的距离。
阿宝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手缓缓垂落下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衣领里摸出一块麒麟玉佩道:拿去玩吧。
汝南小心翼翼看着娘亲的脸,终于伸出小手,将那只悬在空中的玉麒麟抓在手里,在掌心中翻看着,忽然抬头对娘亲露出一抹讨好的笑。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掺和,明不明白?阿宝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目中流露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惜。
汝南不喜欢笨叔叔!汝南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打湿了小手中的玉麒麟。
可我喜欢。
阿宝静静地盯着这孩子,她希望,他会明白。
……汝南低着头,不说话。
这个女人既然不喜欢父皇,为什么又要生下自己?快回去陪你父皇吧,你父皇需要你。
看着孩子默默无声低垂着脑袋的样子,阿宝喉头哽噎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轻声道:青竹,抱太子到前殿。
讨厌这种难受的感觉。
阿宝一下子站起身来,猛然转身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夜风从湖面上吹来,有着潮而湿冷的寒意。
青竹叹口气,将手中的小斗篷披在太子身后,矮身将太子抱在怀里。
青竹,抱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汝南将整个脸埋在青竹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显然是在无声的饮泣。
…………大殿内已经燃了安息香,大齐皇帝司徒俊静静地躺着床榻上,似睡非睡。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青竹抱着汝南太子出现在大殿门口。
一进大殿,汝南便要他把自己放在地上。
汝南小脚一着地,便飞跑着奔到父皇身边,见父皇费力地睁开眼,不由扑上去热热地叫着:父皇,汝南回来了。
是不是捣乱去了?司徒俊一见到儿子那张灿烂的笑脸,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
没有。
汝南低下头,在父皇的怀中拱了拱。
真没有?司徒俊略略有丝怀疑。
这小子人虽不大,但鬼心眼多。
小小年纪,已然让宫中的太监宫女畏之若虎。
话说某天封昭仪在御花园散步时,不小心跟身边的宫女嘀咕了一句冷宫那个贱女人怎么怎么的话,被汝南听了去,汝南竟然将辣椒面搅进胭脂盒里,派人给封昭仪送去,说是皇上赏她的。
封昭仪信以为真,欢天喜地地将胭脂粉涂抹到唇上,没想到整个唇被辣得火烧火燎鼓起了水泡,好多天都用面纱遮着脸不能见人。
知道真相后,却又奈何不得那小子,谁让人家是大齐唯一的皇嗣——汝南太子殿下呢?如此等等,不一而举。
这些事司徒俊也有耳闻,只是见都是些不痛不痒无伤大碍的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话说,你封昭仪说人家亲娘的坏话,抹你一嘴巴辣椒面,那也是该。
…………父皇,为什么宝姨娘会喜欢笨叔叔?他笨死了,汝南不喜欢。
汝南到底年纪小,再如何的聪明懂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无疑往父皇的伤口上撒盐。
司徒俊猛然抱了抱儿子,闭了一下眼,葛声道:你叔叔以前不笨,他是被坏人害成这个样子的。
被坏人害成这个样子的?汝南眨了眨眼,忽然脆声道:那怎么不把他害死?你?司徒俊这才发觉,这小小孩子竟然是将靖南王视着夺母的仇敌。
汝南,其实你宝姨娘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父皇,是父皇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叔叔。
汝南不可以恨叔叔。
司徒俊摸了摸汝南的小脸,轻轻解开孩子颔下金冠的系带,将金冠搁在一边,柔声道:汝南最乖,汝南会是大齐最贤明的君主,所以汝南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快快长大!嗯,汝南最听父皇的话,汝南是父皇的好儿子。
乖巧的汝南,将小脸在父皇脸上蹭了蹭,趴在父皇的肩窝,眼睛眨了眨,小脑袋一沉,竟就睡过去了。
大殿外风清月明,草虫的唧唧声不时从殿外传来。
司徒俊却不能入睡,想着一年多前初次在勤政殿宠幸自己心中的小仙女,想着屡次派人查找小仙女的影子,想着阿宝在锦山救了自己,想着司徒勋搜阿宝的身,那个时候,应该是司徒勋第一次知道阿宝是女孩子的开始吧。
不是上天对自己的不公,而是上天给了自己机会,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明明是自己最先知道阿宝的女儿身,却因为一些表面的原因而不肯承认,那个带着人皮面具的野小子,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小仙女。
自己爱的,或许只是她飘飘若仙的清纯。
她的无赖,顽皮,刁蛮,虽然也牵动自己的心,却并不是自己理想中女人该有的样子。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至始至终,自己所喜欢的,可能就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梦幻虚影。
皇上,让奴才抱太子到偏殿去睡吧。
太子压在皇上的胸口,皇上的样子看起来很不舒服。
青竹轻手轻脚走近了床榻,听皇上的呼吸,知道皇上没睡,不由低声奏禀。
不用了,就让汝南靠着朕睡一晚吧,长这么大,朕还是第一次抱着他睡。
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不知道朕还能看着他长到几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皇上不会有事……青竹说不下去了,双膝一软,顿时跪落在地,匍匐着,不敢把头抬起来。
万寿无疆?呵呵,那都是哄人的鬼话。
朕怕是没有几年好活了。
幸亏,靖南王安然回朝了。
这几天,你陪着太子就在行宫多待几日吧,朕天亮就回宫,你就不用跟回去了。
司徒俊倦倦地闭上眼目,清瘦凹陷的脸颊,在儿子的头顶轻轻摩挲了几下,薄薄的唇角挑起一抹欣然的笑意。
青竹悄然退回柱子后。
(非凡电子书论坛~ ﹏ S、~手打奉献)大殿内一片安静。
约莫是五更时分,紧闭的殿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开启声。
原本在柱子后闭目凝神的青竹与悟竹立刻提高了警惕,凝耳细听。
有裙摆沙沙的走动声,一股淡雅的兰香,随着走动,渐渐逼近床榻上的人。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阻止。
就见那人手中拿着一床锦被,轻轻盖在熟睡中的父子俩身上。
站了一会,许是瞧着汝南的脑袋压在皇上的胸口,又伸出纤纤柔荑,轻轻将汝南的小身子往下抱了抱。
青竹没睡,悟竹没睡,皇上也没睡。
只是每个人都拼命压低呼吸,深恐惊扰了这深夜中蓦然出现的人,皆作出一副熟睡了的样子。
少顷,低低的一声叹息,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那么柔软而温暖,然后是裙裾沙沙擦过地面的声音,然后是殿门闭合的声音。
轻微的脚步声,一下下离去。
皇上的呼吸,长长地粗喘了声,低叹了下。
四周便又恢复一片宁静。
她毕竟不是那么心狠的人。
突然的一片嘈杂声,打破了这种宁静,有侍卫纷乱的脚步声和高叫声:有刺客,有刺客围攻上来了!怎么回事?司徒俊蓦地睁开凤目,厉声喝问。
汝南也惊醒过来,听到外面吵吵一片,躲在父亲怀里不说话,小手只一味地捉住父亲的手。
回禀皇上,有大批刺客从四面突然对行宫发动袭击,王妃已经带人出去应敌了。
青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在殿内,待到皇上发问,又不知何时回到殿内。
她……大着肚子迎什么敌?开玩笑,瞎胡闹!司徒勋呢?皇上一听,猛然抱着汝南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锦被滑落,急忙伸手一把捉住,拉近了,嗅到一股兰花的香味,原本绞痛的心顿时舒缓了许多,开口道:替朕更衣,拿朕的宝剑来!皇上,皇上要保重龙体啊,靖南王已经同娘娘一起出了宫门,娘娘说不许皇上出殿门……青竹话刚说完就引来皇上一声怒喝。
她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皇上息怒,娘娘是担心皇上……哼!司徒俊低哼了一声,低头见怀中汝南似有些被惊着了,不由拍了拍孩子的背,安慰道:汝南不怕,就是几个蟊贼,父皇这就去把他们赶跑。
汝南不怕,汝南担心父皇,父皇还是听宝姨娘的话留在大殿吧。
汝南仰着小脸,求告似的望定父皇。
可朕是皇上!汝南听话,跟青竹在大殿等朕回来。
司徒俊凤目一挑,自带了三分威严。
将汝南放在床上,换了身龙袍,手拿龙泉剑就往行宫正门赶去。
原先还能听到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谁只越近宫门,这大声竟然一下子停歇下来。
只听到上官宝的惊叫声:纤纤,怎么是你们?还不都是为了你!听说你们被狗皇帝给抓回来了,我不放心,就让有木沉香纠结了桃花坞的人马连夜急奔刚到这里,怎么?没事了?纤纤挺着个更大的肚子,手里拿着宝剑正站在铁塔般高大威猛的有木沉香身边。
我还能有什么事?就能大惊小怪!这么大的肚子了还敢到处乱跑,你也不怕出啥意外?赶紧给我进来,好好歇着,怕是好生产了吧。
上官宝一见纤纤那副架势,顿时给气煞。
急忙吩咐两名宫女上前去搀扶纤纤进宫。
司徒俊见是传说中的那位纤纤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心道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怎么竟然比上官宝还能闹腾,敢骂自己是狗皇帝,真是胆子够肥!算了,看在阿宝的面子上就不与她计较了。
司徒俊气哼哼地扭头就走。
阿宝正与纤纤手挽着手一起跨宫门的高门槛呢,忽然瞧到微明的天色下,一身明黄龙袍的司徒俊正向正殿走去,不由脚下一绊,不留神,两个大肚婆撞在一起。
哎呦!你个死阿宝,撞死我了。
不好了!我肚子疼!怕是要生了!纤纤大叫着跌坐在地,阿宝幸而手撑了一下,加上司徒勋在身后一拉,才没摔倒在纤纤身上。
快!快传太医!没有稳婆,太医先凑合着用。
有木沉香早一个箭步跨了进来,分开两个欲过来搀扶的宫女,怒气冲冲道:让你不要来,你偏偏来,看看,进门就摔个大跟头,要是出什么事,我就荡平这锦山行宫!少他妈废话,快,抱我到床上去,我要生了!纤纤肚子疼得急,额头上冒出冷汗,啪得一巴掌拍在老公的脑袋上。
被老婆突然一巴掌打来,有木沉香有些发懵,见就近就是大殿,一阵风似地冲过去,哐哐两脚踢开殿门,一边往里冲,一边哇哇叫着闪开闪开!我老婆要生了!都给本大王闪开!司徒俊刚在榻上落下屁股,还没来得及躺下呢,就见一座大山罩顶而来,急忙抱起榻上的汝南闪身躲在一旁。
太他奶奶的嚣张,什么人?竟然敢让父皇闪开!司徒俊还没来得及发火,怀里的小人儿不干了。
一见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抱着个大肚子婆娘,不由坏坏地指着床榻惊呼:蛇!那床上有蛇!蛇?哪里有蛇?有木沉香大惊,一下子又把老婆抱了起来。
谁知道这么一折腾,只听哇哇一阵哭声传来,纤纤竟然把孩子给生下来了!紧跟进来的阿宝,见有木沉香那混蛋竟然把皇上赶下床,正眼前发黑呢,忽然听到婴儿的哭声,急忙反过神来上去帮忙。
这殿里本来候着御医,此时见突然来了个产妇,也是职业使然,纷纷上前帮忙。
屏风遮挡!除了御医,男人都出去!阿宝吼了一声。
汝南却挺着小脖颈,好奇地往哭声发出来的地方瞅。
司徒俊急忙用袍袖遮住他的眼,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直到处理完大人小孩,换掉床榻上血污的被褥,阿宝这才想起被赶下床又被赶出大殿的皇帝陛下。
不由吓出一声冷汗,心想,今日这有木沉香可是净干了些杀头的祸事。
第一桩,率兵围攻锦山行宫,是为谋反。
第二桩,纤纤辱骂皇上,是为不敬。
第三桩,闯进大殿惊扰了圣驾,是为谋逆。
第四桩,赶皇上下床还有出殿……哦,这最后一桩也有自己的份。
阿宝吩咐云英率一干宫女御医照顾纤纤母子,自己急忙往偏殿向皇上请罪。
皇上,娘娘在殿门外跪着。
悟竹小心翼翼向盛怒中的司徒俊禀报道。
就让她跪着!自己就不着调,竟然还结交了这么些土匪强盗!真是气煞朕了!皇上,天已经亮了,是不是起驾回宫?青竹轻声提示道。
……是啊,天亮了?今日早朝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和大臣们议定。
想到政事,司徒俊黑着脸怒气冲冲走出了偏殿。
一出门,见上官宝果然捧着个肚子在地上跪着,后面还跪着司徒勋和有木沉香,顿时气结,大步绕了过去,理也不理就上了门外的马车。
父皇!见父皇一个人回宫,汝南顿时慌了,小跑着撵在后面。
皇上,太子在后面追。
悟竹回头看着那小身影,有些心疼,急忙提醒皇上。
嗯,去抱他上来……乌烟瘴气……多了个产妇,自己还是个大肚婆,司徒俊担心阿宝顾不上汝南,想了想,命令停车。
青竹刚好将太子抱在怀里,见皇上的车驾在山腰处停下来,就知道皇上心意有变,急忙抱着汝南太子施展轻功飞掠而来。
呜呜,父皇!你怎么不要汝南了?汝南一见父皇,猛然扑到父皇的怀里恸哭失声。
乖孩子,父皇哪里是不要汝南啊?父皇不是看汝南喜欢宝姨娘,让汝南多陪陪宝姨娘吗?司徒俊心疼地抱住儿子,抬手擦了擦小脸上的眼泪。
汝南不要宝姨娘!汝南只要父皇!泪水涟涟的小脸,满是不满和愤怒!自己那个娘只对别人好!汝南……司徒俊一阵心酸,急忙闭上眼目,眼角处依然湿润了一片。
阿宝,皇上都走了,你就不要跪了。
司徒勋心疼老婆,见那个莫名其妙的皇帝哥哥走了,急忙去拉上官宝。
我不,我就要跪,我今天跪死算了!阿宝见司徒俊甩袖而去,连汝南也跟着跑了,心一下子空落落的难受,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填满那个空洞。
那你跪我也跪,我陪着你跪!司徒勋见老婆执意要跪,急忙也扑通跪在一边。
有木沉香却不干了,见那狗皇帝一窝蜂跑了,不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俺要去看俺老婆跟闺女,俺没空陪你跪。
哎呀!我的小姐!你大着个肚子怎么跪在凉地上,这要凉着了恪怎么得了?云英忙活完纤纤母女,听白羽说王爷和王妃在偏殿门前跪着,不由急忙跑了出来。
我……我……阿宝扁了扁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王爷您还不赶紧将王妃抱回房去!这个傻人!竟然还老老实实在一边陪跪!真是傻了啊!司徒勋脑子本就不够用,一听云英的话,急忙爬起来抱阿宝回房。
可是折腾了一夜,心情悲喜交加,又加上受了点凉,中午的时候阿宝就发起烧来。
人烧得火烧火燎的烫,御医用了药也不见好。
急得司徒勋围着床榻团团乱转,不时阿宝!阿宝!叫得云英等人心烦意乱。
最后连上官博也惊动了,老狐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求皇上恩准他到锦山探望阿宝。
司徒俊这才知道阿宝病了的事,抬头见外面忽然下起来雪花,不由想起那年卧雪替阿宝驱除热毒的事,顿时心惊起来,担心又是七叶鱼腥草的毒性发作,急忙将宫里挂了牌的御医统统召集起来,让上官博带了去锦山行宫。
上官博领了旨,一路急催着马车往锦山跑。
到了宫门外,也不待门前的侍卫通报,推开门就领人闯进去。
白羽展翼一见是上官太师,急忙头前领路,将老太师一路小跑送到小姐的寝宫。
阿宝,你个小混球,回来了也不回家看看爹!看到床榻上躺着的女儿,老狐狸上官博忍不住破口大骂。
印象中,只要他一骂,那宝贝女儿铁定会蹦起来反嘴。
谁想骂完了,女儿还静静地躺在床上,根本没反应!上官博一见,不由慌了神,一下子扑到近前,这才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个小混球果然已经烧得不醒人事了。
(非凡电子书论坛~ ﹏ S、~手打奉献)第三卷 霸女追夫 第102章 只准折腾这一次缥缥缈缈的身影,袅袅降落。
阿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冥界的那片樱花林,想着好久没看到小彦了,不由有些想念。
只从住进渤海国楼花小筑后,就再也没见小彦入梦,原来担心孩子不健康,可御医说,小王子很好,很健康。
想着小彦终究与凡人不同,阿宝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
如今却突然又鬼魂离体来到这片樱花林,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定定神,想着从前常来常往,今次就算做故地重游,何况小冥王还在自己肚子里,又有苍龙冥虎护身,也就不再恐慌。
坐上秋千,悠悠荡了起来,随着秋千的悠荡,满树的樱花如雪,纷纷飘落。
忽熟就想起了一阵声,琴声铮嗡铮嗡地从樱花深处传来,那曲调听起来异常耳熟。
阿宝细细听了,却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由下了秋千,随着那琴声走去。
樱花飘落,琴音跌宕,再听竟是《 高山流水》 。
《 高山流水》 最先出自《 列子:汤问》 ,传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伯牙鼓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 善哉乎鼓琴,魏魏乎泰山 ,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生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后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或知己。
阿宝听这琴声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洒脱轻松,似乎弹奏者正沉浸在将与知己重逢的喜悦中,不由更是纳闷,心道除了小彦,谁还会这么喜欢与自己相见?这琴音仿佛一条无形的蛇,拽着阿宝的脚一步步走向奏琴者。
一簇簇樱花随着纤纤手指地拨动。
波浪般退在身后。
樱花林的中央,厚厚的一片樱花花瓣上,正端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温柔缠绵的琴音从他细长白皙的指下,流泻而出。
从身边如水一样缠绵流淌,温柔,而多情。
金吾大哥?那么熟悉的身影,让阿宝忍不住惊叫出声。
男子听到叫声。
缓缓抬起头来,美丽无双的眼目中殷殷透着重逢的喜悦,粉色的唇更是微微勾起,看着阿宝似笑非笑。
金吾大哥!真的是你!阿宝飞奔着扑了过去。
傻丫头,是我,不要跑得那么急。
尚金吾手指遥指,一片樱花自地面飞起,托着阿宝轻轻降落在自己面前。
大哥,没想到还会看到你,真好,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呜……阿宝看着尚金吾未曾发亮的容颜,眼目中顿时热泪盈眶。
傻丫头,其实大哥在阳世便是修行之人,如今虽然肉体化形,却被天帝赐为樱花尊主。
如今冥王到人界经历轮回劫,大哥便暂代冥王管理冥间,傻丫头不要哭了。
温柔怜惜的声音自樱花尊主的红唇中悠悠远吐出,竟比琴音还要好听十分。
阿宝知道尚金吾已然是鬼仙,不同破啼为笑。
拿过尚金吾膝前的古琴,放在自己面前,十指轻抬,奏了一个过门后,轻舒手指弹出一曲《喜相逢》。
心中无限的喜悦,化着琴音,在樱花林中叮咚作响。
像一支欢快的溪流。
萦绕回旋。
原本寸草不生的地面,竟随着乐曲发出柔嬾的细草,草叶上飞起一只只闪闪烁烁的萤火虫,以及一只只粉色的蝴蝶。
樱花舞,蝴蝶飞,琴声响,喜相逢。
阿宝,回去吧,他日有缘,大哥与你还会相见。
阿宝正弹得起劲,却被尚金吾袍袖轻挥,送出了冥界。
大哥!阿宝蓦地睁开眼,见眼前一张涕泪纵横的老脸,大是惊诧,凝了凝神,才明白,眼前的人竟然是狐狸老爹。
爹,怎么是你?你个死丫头。
你吓死爹了你!见女儿昏迷不醒,上官博正哭得伤心,猛然见阿宝睁开眼目,不由吓了一跳。
怕女儿笑话,急忙转回头擦了擦眼角。
成了成了。
我都看见还擦什么擦,个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羞不羞啊!阿宝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见司徒勋不在房内不由微微愣了愣,开口问:爹,司徒勋哪里去了?哪里去了?那傻小子让我派人锁于偏殿上去了,整天阿宝阿宝的叫,烦得人头发昏。
老狐狸四下里看了看,见几个宫女在一边低头吃吃笑,恼得挥了下手道:都出去!都出去!宫女们眨眼间立刻直的一个不剩。
阿宝,那个靖南王真成傻子了吗?上官博皱了皱眉,心想若真傻了,这丫头今后可怎么过。
勋哥哥才不傻,他只是不记得从前罢了,不许你欺负他,快叫人把他放出来!阿宝听老爹锁了司徒勋,心肝肉儿疼了起来,立时对老爹横起了眉毛。
好好好,这就叫人把他放出来。
紧张的你!咋不见你这样紧张过老爹?酸溜溜吃醋的味道。
唉唉唉,真是女生外向,这不就认自己这个亲亲的老爹了。
上官博唉声叹气。
房门嗵得一声从外面大开了来。
阿宝!阿宝!又来了!一见司徒勋急三火四地闯了进来,上官博皱着眉头把脸扭向了墙壁。
心道这死丫头心高气傲,连一国之尊的皇帝都能扔一边不要,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傻女婿呢?阿宝!阿宝!司徒勋大叫着冲向老婆的床边,见老婆半坐在床塌上瞪着一双烟波浩淼的水目正看向自己,不由一把将老婆抱在怀里。
阿宝!呜呜!阿宝!呜呜!也不管旁边老丈人如何看不顺眼,只管抱着老婆呜呜地大哭。
眼见这傻人这几天折腾得不轻,头发散乱,脸上手上红红紫紫的都是伤痕,一身蟒袍也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
这都谁把你给欺负成这样?阿宝瞧了瞧司徒勋手上破损的地方还在冒着血水,不由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了。
见老狐狸躲躲闪闪的样子,圆瞪二目怒声喝道:白羽展翼!给姑奶奶滚进来。
待在门外的两条牲口一听王妃发怒了,顿时吓得两股战战,互相推搡着挤进门来,一进门就双双自知罪孽深重地跪倒在地。
你们俩都是怎么照顾王爷的啊?看看这身上的伤,等姑奶奶有了力气看不扒了你们的皮!阿宝大怒!娘娘,不是我们俩不照顾,是王爷不让照顾,太师派人把王爷捉进偏殿关了起来,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眼看着王爷在殿里砸墙撞门的折腾,娘娘啊,属下也心疼啊,可属下们拿王爷实在是没有办法!俩牲口真是比窦娥还冤呐,一边陈述缘由,一边用拳头怦怦砸地,不一会也砸得跟王爷一般伤痕累累了。
好了好了!赶紧给王爷沐浴更衣处理伤口!别在姑奶奶眼前演什么苦情戏了!阿宝见两人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又见狐狸老爹偷偷摸摸想着悄悄溜走,顿时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了。
敢把王爷关起来,这锦山行宫除了上官博就再没外人!真不愧是父女啊,惹烦了是啥事都干得出来。
爹,您这就要走啊?眼见老狐狸上官博的右脚迈出了门槛,上官宝眯着眼睛,亲亲热热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那个甜啊,愣将上官博叫出一声鸡皮疙瘩。
老狐狸强作镇定收回了右脚转过身来道:爹我也是一片苦心啊,他那么吵吵嚷嚷你养病,话说生病了就得静养,哪能经得住他那么吵呢?静养?吵?我怎么没觉着吵呢?是不是有些人觉得他不顺眼啊?可怜的勋啊,咋就这么命苦,先被那个北魏皇帝下了药,好不容易回京却被老丈人关起来虐待。
唉,可怜的娃啊。
说着说着,上官宝好看的纤眉皱了皱,愣耷拉成八字的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上官博见女儿拿出这幅小模样来,就知道今天这事不出点血,就没完,急忙闭了闭眼狠了狠心道:一万两银子,一斤千年老参,两匣天山雪莲。
唉,可怜的勋,受了那么多虐待就得到这么点补偿。
啧啧,你这老丈人真够抠门的。
阿宝依然纤眉八字,眼中愁肠百转。
十万两银子!老狐狸狠狠心,咬咬牙,眼睛一闭。
心想这死丫头敲诈起老爹来真是不心软啊。
我----要-----全部影卫!阿宝忽然眉毛一挑,沉沉说道。
全部影卫?要那么多影卫干吗?你要造反啊?爹养着那二十几个影卫可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你可别乱来。
上官博虎了一跳。
二十几个影卫?你当是糊弄司徒俊呐?我还不知道你在天目天上储秀峰还有一个影卫的训练基地,那里到底有多少人我不知道,可绝对不止你说的那几十个人。
阿宝眼睛眨了眨,突然低声爆出了老爹的秘密。
你这死丫头乱说什么?上官博一听上官宝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脸都绿了,吓得冲出房去往院子里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拍了拍胸口把房门关上。
你是嫌老爹死得慢是不是?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一个欺身老狐狸挨着床边搬了把椅子,动作非常之迅速敏捷,一点也不像平时看起来的老迈。
丫头,你什么时候发现老爹的秘密了?嗯,就在今年,你派出去跟着我的影卫竟然有人叫影七十,其他人都是影一影二挨着叫,腾然出来个七十明显是新凑到里面的。
阿宝嘿嘿笑着,将老爹的马脚拉出来亮相。
咕。
上官博差点没让口水给噎着,光想着好记,给影卫们一二三四很没创意地起名了。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漏洞。
告诉爹,到底为啥要影卫?想谋反?你爹我虽然一时兴起,在南部郡弄了这么个基地,可还没这么大野心要兴兵造反。
只是想着伴君如伴虎,将来护住儿孙平安,别让人给鱼肉了就好。
爹,你得为我保密。
还有两个月零二十天我肚子里的这个就要出世,有高人指点说这个孩子是非同寻常,其紫河车有着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北魏那个妖孽皇帝拓跋野并未真正死去,只是受了重伤,我老感觉那天会有事情发生。
怕宫里派来的御林军不够用,只好借你的影卫使使。
阿宝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其实真话是,樱花尊主告知她,那个拓跋野并没有死去,其属下正纠结了游荡在人间的妖孽和北魏的杀手,准备在冥正彥出世这天来抢夺紫河车。
据说那拓跋野伤势颇重,非要有冥王转世的紫河车才能复原。
阿宝本心心念念这紫河车唤醒勋的记忆,一听拓跋野那妖孽要来抢夺,顿时吓慌了神。
那天自己若是生产,肯定无法全力与拓跋野派来的那些家伙对仗。
老爹的那些影卫虽然不能对抗妖孽,但抵挡北魏杀手还是绰绰有余。
见阿定一脸严肃,目中明显的忧心忡忡,上官博不由点了点头道:爹信你,看看汝南就知道,你这小混球生下的孩子肯定非同寻常。
爹听说那个拓跋野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既然他还未死,那就要处处小心了。
就让弩机和火药两个小队来护你生产。
刚好桃花坞的有木沉香来了,事后若皇上追查下来,就说是他带来的人马。
弩机和火药队?阿宝一听老爹动了血本,顿时笑弯了眉眼。
其实哪里用敲诈,那只是父女俩惯用的游戏。
只要保得阿宝平安,就是垫上所有的家底,上官博也心甘情愿。
父女俩终于翻过虐待靖南王这一页不堪历史,重新言归于好。
将锦山行宫周照得地形进行了一番初步分析,制定出外围内守的计划。
司徒勋听老婆话,由白羽展翼伺候着洗得干干净净,这才穿戴一新的出现在老婆门前,推了推门见房门关着,不由用拳头擂了擂道:阿宝,阿宝!一听见司徒勋的声音,老狐狸就感到头疼,用手捏了捏眉头不由哭丧着脸嚷嚷道:你农傻子王爷什么时候能别这么吵啊?说完赶紧把门打开,心道再不打开,这野蛮的家伙说不定就一脚给踹开了。
当初把他押在偏殿可是踹坏了好几扇门。
勋,这是你岳父大人,过去见个礼!见司徒勋一身月白团龙银绣蟒袍,样貌清俊可人,急忙拉了勋的手,让他拜见老爹。
要不要跪?司徒勋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情愿。
心想这个凶巴巴的老头原来就是老丈人啊?那个你是王爷不用跪,给爹行个齐眉礼吧。
阿宝想了想,拍了拍司徒俊的后背,催他过去给父亲见礼。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司徒勋并不是真的傻掉了,只是除阿宝外不肯接受外人。
听阿宝说要给老狐狸上官博见礼,急忙整整衣衫规规矩矩对老家伙行了一礼。
好好好,好孩子,可惜不能看你们成婚,等皇上不惦记着你们了,老爹我就把你们送走,咱到别处再补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看着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靖南王,知道他不是真傻,上官博心有感概,不由上前搀住司徒勋。
以臣子的礼节也向靖南王施了一礼道:罪臣上官博先前对王爷多有冒犯,望王爷看在老臣护女心切的份上原谅则个。
阿宝,我真的王爷?司徒勋醒来后只知道自己是名侍卫,一直把众人的称呼也没当真,此时见老丈人都这样毕恭毕敬地对他施礼道歉,不由大是惊讶。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人旬大齐的靖南王殿下,只是因为被北魏皇帝拓跋野下了药,才会忘记从前种种的。
阿宝非常有耐心地解释道。
哦,我原来真的是王爷啊,你不是说我是侍卫,你爹不同意咱们的婚事,所以咱们才会私奔的吗?司徒勋脑子不够使,记性却不坏,竟然还记着阿宝从前骗渔夫老铁的谎话。
我那是胡说八道骗人家的!傻勋!阿宝气得嘟了嘟嘴,回头却对老爹嘻嘻笑道:我爹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你就真的是个侍卫,只要我自己乐意,我爹也不会反对,是不是老爹?你别给我卖乖哈,只准折腾这一次,可别再看上别的男人了,你爹老了,没那么多精气神陪你玩这些惊世骇俗的游戏了。
话说这小子长得人五人六,在大齐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又没有妻妾,配我家阿宝还算合适。
就是这傻病得赶紧治好,都不像个王爷的样子了。
见靖南王一点王爷的觉悟也没有,老狐狸顿时也扯掉了臣子的卑微面具,大模大样往椅子上一坐,充起老泰山来。
你说谁傻?你也说本王?司徒勋咔嚓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上官博一个高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心道这王爷不是傻了吗?怎么突然恢复王爷觉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