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微淡,花香丝丝,御花园深处秋桂含苞待放。
珍珠般的晨露,一颗颗凝结在花苞四周,有纤巧白皙的小手不断摇动花枝,将那露水收集在一个白玉碾成的钵子里。
咦,那不是新进宫的吴美人吗?因为失了皇嗣,有些时日没有出潋滟宫行走的封昭仪,由顺意扶着刚刚走到御花园西边的八角亭,抬头却瞥见一抹红云在桂花丛中时隐时现,不由诧异地问了声。
娘娘真是好眼力,真是那个最近得宠的吴美人呢。
这么早,她在那里忙忙碌碌地干嘛?如意将厚厚的棉垫铺在石凳上,扶封昭仪坐了,探起身来好奇地往那面望了望。
嗤,有那么多宫女太监她倒不辞辛苦亲自来采露水。
封昭仪见吴美人手中的玉钵,不禁立时想到皇上爱喝的清露茶,心想这吴美人还真知道怎么取悦皇上。
这般大清早到御花园亲手采集花骨朵上的晨露,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又不知道怎么怜爱呢。
这吴美人长得也并不见得有多么美嘛,不就是年轻新鲜,嘻嘻,咱万岁爷就是喜欢新鲜的玩艺,昨儿个如意可是因为得罪了万岁爷的新宠,被青竹公公打了个满地找牙呢。
一向是如意最得封昭仪的意,今儿个顺意因为如意请假得以在封昭仪面前表现表现,自然心内满是急相煎,竟将如意因何告假给说了出来。
哦?万岁爷的新宠?本宫怎么没听说。
封昭仪并没有因为如意被打而心惊动怒,反倒对新宠俩字相当敏感,眉峰一挑,淡淡问道。
嘻嘻,娘娘可知道那新宠是什么人?竟然是贵妃娘娘不成器的兄弟,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混世魔王上官宝!顺意以为自己消息灵通,急忙将这宫人们私下咬嘴的小道消息拿出来献媚。
上官宝?一枝金桂斜斜地探进亭子里来,封昭仪将那花枝捉在手中闻听上官宝三个字,尖尖的指尖不由将那花苞一个个碾得粉碎。
蹂躏了花骨朵的纤纤玉指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封昭仪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若有所思地神色。
稍逊,冷冷的笑意飘起眼波,手指在眼前绕了个兰花,忽然起身道:走,去帮帮吴美人收集晨露。
这花露好香呢,吴妹妹好雅兴。
封昭仪在桂花树下住了足,满面笑容对那花丛中的女子道。
呀!是昭仪姐姐,给昭仪姐姐请安!红衣女子闻听说话声急忙转头,见是不常见的封昭仪,慌忙上前作揖。
吴妹妹好勤勉,这么早就起床,可见昨个夜里万岁爷怜惜妹妹,让妹妹起床了还有这些精气神。
封昭仪貌似无意地调笑吴美人。
姐姐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羞死个人……再说……再说皇上昨天夜里可是没到妹妹的拥翠阁,听悟竹公公传话,歇在勤政殿里了。
吴美人娇俏的一张玉面上顿时飞上红云。
哦,难道……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听闻皇上不是歇在吴美人处,封昭仪满面皆是惊诧,语气有些不肯定地疑惧道。
吴美人一听,果然上钩,神情急迫道:什么传闻啊姐姐?正当受宠的人最怕失宠,吴美人一听传闻,就知道万岁爷八成是另有新欢了,手心不由紧张地冒出汗来。
嘻嘻,也是刚刚听顺意嚼嘴,当不得真,万岁爷的事情,那是我们姐妹管得了的?就别去操心了,没得惹自己不开心。
封昭仪掩了嘴轻笑,顿了顿,忽然又开口道:姐姐我正要去给贵妃娘娘请个安呢,听说那位最近身体不太好。
妹妹不同去吗?哦,姐姐先去,我将这花露采完了再去。
吴美人见封昭仪不肯说那传闻,有些懊恼地低头看刚刚湿了钵底的露水,心道难道自己的一片苦心要白费不成?顺意,你留下帮帮吴妹妹,这露水湿重,可别伤了妹妹的身子。
封昭仪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做出万分关切的样子说道。
吴美人正对封昭仪方才的话万分感兴趣,一听嚼嘴的顺意要留下来帮自己忙,不由欢喜道:谢谢昭仪姐姐体贴。
眼见封昭仪由几个宫女陪着风摆软步轻挪腰肢地往凤仪宫而去,吴美人果然沉不住气,一把拉着顺意到桂花丛后道:好妹妹,什么传闻也说给姐姐我听听嘛?顺意虽不知道封昭仪留下她的真实用途,却也察言观色地猜出几分,见吴美人问,急忙福了福道:娘娘折杀奴婢了,奴婢怎么敢跟娘娘妄称姐妹?奴婢所知不过是听勤政殿负责洒扫的小太监说,昨儿个夜里,万岁爷竟然同国舅爷同宿勤政殿。
什么?有这等事?国舅爷?可是那位传说中的混世魔王上官宝?玉贵妃的兄弟的那位?吴美人一听大惊失色。
正是呢,据说先是锁进馨兰殿,后来被皇上抱着进了勤政殿,再后来就没出来过。
啧啧,都这般时候了,那位国舅爷还没出宫,估计还在勤政殿里吧。
顺意探头望了望天,见太阳已经冲破晨雾,露出隐隐约约红彤彤的影子,咂了咂嘴道。
吴美人一听,一张白璧无瑕的俏脸果然变了颜色,丹凤眼腾腾地喷出火气,咬牙切齿道:前些时不是听说那位不成器的国舅爷与靖南王有那个什么私情么,怎么,如今又开始勾引万岁爷了?这个死人妖,姑奶奶今天倒要瞧瞧长得是怎样的狐媚!吴美人妒火中烧,果然对上官国舅采取了又快又狠的行动。
那只毛茸茸白糊糊的小动物本是拥翠阁中驯养的一只小狐狸,今日被吴美人当成了出气的道具,一经顺意确认了那位国舅爷的身份后,吴美人就把手中准备好的暗器抛出手去。
阿宝心中正高兴着,乍然迎面飞来一物,下意识地用手去捉,手掌一触那鸡毛掸子,指掌间猛然传来一阵钻心刺痛。
啊!这是什么玩艺?鸡毛毛里怎么会有针?阿宝骤然吃痛,急忙把那浑身长满刺的物事抖落地上。
天哪!手掌上血红一片,竟然被瞬间扎成了蜂窝!娘地,这是谁敢暗算小爷?阿宝吃了闷亏,猛然抬起脑袋,握着受了伤的手腕,星目见怒气迸发似要吃人般看向暗器来路。
小狐狸!小狐狸!你这该死的小妖精,怎么跑到这里面来了?一个穿着火红裙袄的女子急火火地从对面跑来,看也不看上官宝一眼,只管往白狐隐伏的花丛搜去。
感情这暗器不是针对小爷我的?阿宝见那女子根本无视她,不由有些疑惑,心道这长满刺的鸡毛掸子原本要打的是那只白糊糊的小动物?就算是这样,也忒狠心了吧?哎呀,国舅爷,这是怎么了?悟竹跟在上官宝身后,正懊恼自作主张准备妃子衣物的事,听得异响猛然抬头,这才震惊地发现,国舅爷的一只手竟然被什么东西扎得满是血洞,淋淋漓漓地正往地上嘀嗒着血滴。
宫里的人,都,这么变态?往鸡毛掸子里插绣花针当武器?阿宝无视流血的右手,用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捏住那物事的柄杆提到悟竹面前惊诧相问。
宫里的人变态?听得这位国舅爷的质疑,悟竹不由满脑门黑线。
心想,这是什么话?一杆子将宫墙内的都给拍死?呀,我以为谁呢,原来是悟竹公公。
吴美人丛花丛中抱起那只突然遭主人追打吓得战战兢兢的小狐狸,装着刚刚看到悟竹的样子,急忙笑嘻嘻地打招呼。
伤了国舅爷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位吴美人?悟竹顿时大感恼火。
这女人也太不长眼了,以为在这后宫里被皇上多睡了几夜就眼高于顶了?也不瞧瞧面前的这位是谁,敢随便将那么阴险的物事乱扔,回头让皇上知道了,怕进冷宫都是有的份。
吆,咱家以为是谁呢;感情是吴美人。
方才这鸡毛掸子可是娘娘所抛?悟竹一边掏绢帕帮国舅爷扎受伤的手,一边口气淡淡地问道。
面对悟竹的轻慢,吴美人也不生气,知道这位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急忙笑嘻嘻地回道:都是这畜牲不懂事,到处乱窜,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竟敢趁本宫不注意蹿进皇上的御花园?这不,本宫正教训它呢。
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
悟竹是什么人?宫里的人精,早瞧出这位吴美人对国舅爷的敌视。
心想今番这一招八成是有预谋的,可别惹毛了国舅爷,给个血洗后宫什么的出来。
上官宝怀里揣着圣旨,心中惦记着不知什么时候上路到渤海国救回司徒勋,听这吴美人娇滴滴的解释,也没往心里去,冷哼了声往御花园东侧门走去。
…………营救靖南王的计划宣告失败,谢芳所率御林军在琅玡一战中损失过半。
从接到谢芳的飞鸽传书,司徒俊的脸色就一直阴云密布。
难道真的要阿宝去渤海国做这个交换人质的钦差?大齐海域辽阔,可一直因为海上军事不如渤海国而受其压制不能发展,尤其是渤海国的铁甲船,可谓海上霸龙,所向披靡,原本想用尚金凤换回一纸铁甲船图纸,如今看来只有先救出勋弟再说了。
瞅见皇上脸色不好,悟竹用托盘捧着个物事在勤政殿外期期依依不敢迈步。
滚进来!司徒俊瞧见那张太监脸就有气,见他缩头缩脑的样子,顿时气恼不已,心想朕身边这些人怎么都越活越出息了?谢芳那个小白脸办事不力不说,一向机灵的悟竹怎么也呆头呆脑起来?皇上,奴才有罪,请皇上责罚奴才!悟竹知道躲不过,索性哭丧着一张不长胡须的阴阳脸,塌矮着半截身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来到近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拿来个鸡毛掸子干吗?要当令箭?司徒俊一瞅清那托盘上的物事更是火大。
皇上,奴才今日晨时送国舅爷出宫,途径后花园,有人不小心就把这个东西抛向国舅爷,幸亏国舅爷身手敏捷,用手将这物事捉住,不过,国舅爷的手也因此受了点伤……悟竹避重就轻道。
捉个鸡毛掸子就弄伤了手?嗤!司徒俊气笑,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也好意思吓成这样?皇上,这可不是普通的鸡毛掸子,这鸡毛里藏了伤人的暗器。
国舅爷的手都被扎成蜂窝了!悟竹知道含糊不过去,急忙说了实话。
司徒俊一听,顿时就要伸手拿起察看。
哎呀,皇上小心!这鸡毛下都是针!悟竹惊呼,担心伤了皇上。
司徒俊伸手拿的位置却是那看起来光滑无比的翠竹柄。
小心翼翼用手指撩开披拂的鸡毛,果然露出寒光闪闪的无数针锋。
谁干的?司徒俊咬牙切齿道。
将绣花针密密麻麻插进鸡毛掸子里来,显然是蓄意伤人!是拥翠阁的吴美人。
悟竹低头回道。
看着眼前还有着阿宝血迹的凶器,司徒俊气得怒目圆睁。
这吴美人也太是大胆,竟敢暗算阿宝!你看清是吴美人扔得这鸡毛掸子?皇上的声音冷气森森。
悟竹跪在地上吓得一哆嗦,急忙回道:是……悟竹刚要说是那位美人娘娘自己承认的,不妨司徒俊劈面冷喝:亲眼看见为何还会让国舅爷受伤?朕要你这等无用的奴才作什?奴才该死,奴才那会子有点走神,没想到国舅爷在宫里也会受伤。
都是奴才太过大意,奴才万死难辞其咎!悟竹知道伤了上官宝,皇上心疼,急忙抡起巴掌开始扇自己大耳刮子。
行了行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别怪朕不念旧情。
听得悟竹噼噼啪啪扇自己嘴巴,司徒俊不耐地皱眉道:国舅就信了那女人的狡辩,没怀疑是针对她的?回皇上,国舅爷心地单纯,哪里知道人心险恶,听了吴美人的解释,似乎信以为真,虽面色不悦,却也未曾发作。
阿宝的确太单纯了。
悟竹此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活泼好动貌似无状的阿宝,的确单纯的像一张白纸,真是不合适这阴险的后宫。
自己还想着等阿宝长大,等阿宝心智成熟就接她入宫。
然而真到那一日,在这女人扎堆的后宫自己会将阿宝保护好吗?第一次,司徒俊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可恶的女人!竟敢蓄意伤害阿宝!将吴氏发暴室舂米!司徒俊切齿吼道。
…………朝堂上上官博见皇上当众留下儿子,心中虽觉不安,但也知道君命不可违抗。
一夜心惊胆战,天不亮就吩咐展翼赶了马车在宫门守候。
展翼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啊等,脖子都快伸得脱臼,直到天大亮时,才见自家那位少爷曳斜着身子从宫门里晃了出来。
少爷,你的手怎么了?展翼猛然间瞅见自家少爷的手上缠着白布帕,帕子上血迹斑斑,不由大惊!没事,皮肉伤。
阿宝因为怀里的那道圣旨,有些忽略手上传来的痛楚,直到要上马车不小心右手碰到车辕,才嗷地一声叫了起来。
妈的,还真它奶奶的痛!汗。
不是没事吗?这怎么当着宫中侍卫的面就口吐污言秽语?话说上官家这位少爷根本就不把这些当回事,用左手一指宫门旁的一名侍卫道:你,过来!国舅爷,有什么事需要小的效劳?侍卫一见国舅爷招呼,急忙小跑着过来。
国舅爷我上这马车今日有些费劲。
你趴下,给爷当当凳子!那侍卫急忙俯身在地,极为恭顺地让国舅爷踏着背上了马车。
众侍卫原本见那小子被国舅爷招呼过去会有赏,一见只是当了马镫,不由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阿宝听到笑声皱了皱眉,伸手扯过展翼就往展翼怀里掏摸。
爷!你这是干嘛?展翼大惊,心想这爷怎么专门喜欢吃男人的豆腐?有金锭银锭掏出来几个。
上官宝阴着小脸命令道。
没有金锭银锭,就有张百两银子的银票,是临走时老爷赏给属下侍候少爷吃早点的。
拿出来拿出来!早点回家吃,外面的不干净。
不干净?怎么以前没听你说不干净?展翼原本以为今日跟着少爷沾光又可以大吃大喝一顿,一听少爷这么说,就知道这一百两银子要泡汤。
果然,上官宝一拿那银票在手就回头笑嘻嘻地对方才那做人登的侍卫道:辛苦侍卫大哥了,这点银子拿去买早点吃吧。
侍卫一愣,急忙喜出望外地接过银票,一见是一百两,惊得下巴差点脱臼。
天!就这么让国舅爷踩一下就有百两银子的进账,话说自己这个小侍卫一年的俸禄也没有这么多。
国舅爷可真大方!侍卫感激涕零地在同仁们的眼红中,将那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心想这下子可有钱给老爹治病了。
早知道我就让爷踩一脚……一脚就一百两银子……展翼被剥夺了掌管那张银票的权力,有些不开心,坐在车辕上,嘟嘟囔囔心有不甘地赶着马车。
小气鬼,不就一百两银票嘛,等回府爷赏你一千两。
本少爷是闻见那侍卫身上有股浓重的草药味,猜他八成家中时有人病了,像这样的侍卫,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几个钱,爷赏他,是让他给家里人看病的。
阿宝不喜欢见展翼不开心,靠在车箱软绵绵的坐垫上懒洋洋地开口解释道。
爷,你可真神!闻一闻就知道人家家里有病人?展翼一听这话,也不不开心了,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对爷的慈悲心大为感动。
爷,你可回来了!府里出大事了!阿宝刚一跳下马车,云英就慌里慌张从府内迎了出来。
出大事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