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被关在营中,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奋力挣扎。
鹰歌,你觉得值吗?我淡淡一笑,看上她的眼。
鹰歌一怔,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我只是笑着拉过她的手,真是辛苦你了,在大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鹰歌惊恐的望向我。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
只是利用我除掉皇帝。
鹰歌咬牙不语。
我站起身望着帘外茫茫大漠,心中一片苍茫,你并不是效忠忽都台,而忽都台也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力。
你知道忽都台是烈性男儿不屑于用我要挟陆离,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引陆离离开京城,想要在大漠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换句话说,我是陆离的软肋,你们和他抗争的唯一胜算,就是从我下手。
本来你做的很谨慎,险些连我也骗过。
我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我父亲终是没有死心吗?劫持公主,利用我……也是费了许多心思的吧。
郡主,您当真要背叛主人?!这一次……父亲是和蒙古人又联手了吗?鹰歌垂下了头。
主人只是一心要杀了那个将会夺住你权势地女人。
才假借蒙古人之手虏来。
本想一刀毙命地……也是为了拖延到那个时候。
所以才利用您……我微微皱了一下眉。
所以你们利用了蒙古人对汉人地仇恨。
自己打着另外地主意。
倘若这次陆离没能及时攻破。
你们可是要勾结蒙古打回中原?!是。
我们千算万算。
利用了这个。
勾结了那个。
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不是吗?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们想到地。
陆离也能想到。
他对你们早已心知肚明。
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鹰歌地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怒放。
我只看到了一片火光。
火光之下竟是父亲地寸寸目光。
当年我穿上嫁衣。
跨出家门地那一刻。
父亲在想些什么?是否从那时起。
他已不再将我当作最亲密可信地女儿。
而只是对手地妻子。
父亲能在陆离身边安插耳目。
他对京中地动向亦是了如指掌。
对我。
对陆离都是了如指掌。
我不信陆离对这一切不知情,我相信被劫之事他一早就洞穿一切,他们只是在相互较量着。
父亲有暗人,陆离亦有间者,只怕他们两人斗智斗法,已不是一两日了。
而此刻对鹰哥是放,是杀?是装作从不知情,还是将此事彻底抹去,我必须做出取舍。
我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我父亲的死士,自然该知道如何做吧。
鹰歌一愣,定定的点了头。
你为家父尽忠的情义,本宫记在心里。
我低了头,微一欠身,转身步出帐外。
走出帐篷,忽都台迎了上来,皇帝醒了,要见鹰歌。
我微微呼了口气,还好……鹰歌已经自尽了,劳烦你找人把她的尸首埋了。
我轻轻地说。
忽都台吸了口冷气,还是一掀帘子,迈进帐篷。
那个时候,我是甘愿的,义无反顾踏上父亲为我指出的路。
没有抱怨,没有后悔,甘心做父亲的棋子,陆离的妻子,可是这枚棋子和妻子是终究不能够融合的。
我是无力忠诚的人,可是一旦,他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那一刻,我终将要做出抉择。
走回营帐,陆离已经醒来,伤势不轻的他倚在床边低头批阅着奏章。
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床头,他却出人意料的不抬头,也不吱声。
怎么?伤到脑子了。
我没好气道。
他似乎很严肃,板着脸迎上我的目光,……可要与朕解释?我一怔,他私下对我称朕时,都没什么好事!解释什么?他眉头紧皱,一只手扬起,我看见他指尖的那束青丝。
他微微咳了咳,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恩断义绝啊。
我应着。
他竟陡然发怒,你知道还这么做?什么叫缘分也有竭尽的时候,什么叫有些是不能强求的?!印象中,他是不轻易动怒的人,可是眼前的他执拗着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一双眼亮得灼人,清晰照出我的影子。
他久久凝望我,目中怒色稍敛,竟有些许黯然。
良久沉默,只听他沉沉叹道,如此恩断义绝的话,你竟能脱口而出。
我一窒,乍听他口中说出恩断义绝四字,竟似被什么一激,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当真不在乎?他迫视我,只觉沉郁。
这一问,问得我失神。
我当真不在乎么,这段姻缘,这个男人……都已将我的一生扭转,我还能骗自己说不在乎么?我缓缓扬起笑意,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脸错愕的看着,愣愣的问,就这么好笑?直到我的眼角笑出了泪水,才拍着胸口看向他,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这么实心眼的人,不过我今儿也想听你的实话。
陆离皱了眉看我,显然不知道这是说的哪出。
我笑了笑,抚了鬓发,那日日为我送的不能受孕的药,真的是你嘱咐的吗?他竟无意去答,反对我的发髻有了兴趣,伸手欲抚上我的发,你这发样很别致。
我拉住他的手,冷眼看他,别打岔,我要听这个答案。
那日无论我怎么说怎么闹,你都不答,今日你别想混过去!他沉默了好半晌,终于缓缓摇头,我并不知道药的事。
那一日大殿上也是猛然听你说起。
我点了点头,我起先是怒,你那日在殿上什么都不说,我只道是你。
不过细想下来,很多破绽都没有看清,你没有理由给我一吃便是两年,因为我们一年多没有同寝,你实在犯不上多此一举。
况且那日大殿闹过一番,虽然还有药送来,不过已经被换掉了,我想是你命人换的。
明明不是你,你还要认下,可见你要维护那人,就这么怕我杀了她泄恨?!我想你原谅她。
陆离盯上我的眼,她不是用心不善,只是她求不得到的,就想毁了,是我负她在先。
那个答案我已摸到了三四分,只是实在不想谈及那个。
很明显他也不愿,只伸出手来拉着我,还在纠结青是一叹,你气我来晚了,恼我,所以……我摇头,当时的确想斩断情丝,和你恩断义绝。
他好不容易展开的眉头又蹙紧了,这是何意?我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了上去,自己坐到一边,看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落目纸上身子猛然一颤,眼神顿时犀利似一闪而过的剑光,那张本就不大的纸已团在手中,紧抿着双唇,是谁?!我笑盈盈的摇头,这回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他沉沉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习惯的温润,不是我。
我知道,也是刚知道。
我凑了上去,死死盯着他,要是你,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心中却感慨万分,纵然一世帝王,也有太多的不知……他哑声一笑竟有了心情取笑我道,我这悍妇效仿文睿先后倒是成东施效颦了。
我伸手想要教训他一番,这可恨之人反倒笑着,将我双手捉住,顺势摁倒在枕上。
怎么看都不像受伤休养的人。
我瞪他一眼。
他俯身看我,只离咫尺之距,气息暖暖拂在颈间,你这女人,非得逼急了才肯显出真性子。
他在我耳畔低低笑,执儿性子像你,我着实担心她嫁不出去啊。
忽都台的声音紧随其后:帘子也得拉下来吧,注意点皇室作风!我愤愤地回头,看到忽都台抱着刀一脸促狭的笑站在帐篷口。
陆离轻笑着问,把她带来了吗?忽都台微微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僵硬,带来了。
他的身后是被人抬着的尸首,陆离一皱眉,我微微偏过头,不敢看鹰歌的死状,咬舌自尽一定流了很多血。
我感受到陆离淡淡看向我的目光,刚才忽都台不经意看向我的目光,他应该看在眼底。
随后陆离只是轻轻一挥手,既然死了,就埋了吧。
帐篷中又恢复了寂静,只是多了一丝僵硬,方才的暖意顿时消散了几分,我们都心照不宣着。
陆离终是抬起头,淡淡的,过来。
我轻轻靠在他肩头,小心翼翼。
这些日子,好吗?他温和的问着。
我点头。
他一笑,温热的手轻轻滑到我的小腹,那他呢?我亦点头,却猛然仰头,你说谁?!归道颠簸……他担忧着向下移着视线,落在我那还扁平的小腹上,竟有隐隐的担忧,你的身子……还成吗?陆离见我面无表情望着他,沉沉叹了口气,轻轻举起手滑至我的小腹,这个——终是不肯告诉我知道?声音透着无限的无奈,你还想瞒我到何时啊。
你怎么知道?他只是笑笑,我忽然想起来,他是皇帝,别说太医院,宫内任何事还能瞒得了他?!不能受孕的药虽然日日在吃,却都已被心细的静嬷嬷偷偷动了手脚,药力大失。
那药我长期喝得情愿,直到惊觉身孕之时方才知晓嬷嬷的苦心。
只是一心以为是陆离暗自给我配药,所以身子的事能瞒即瞒,甚至张罗出交银子买侍寝的一出出闹剧,也只是为了冷淡他。
直到藏不下去了,便借着静贵妃的事翻出从前的旧账,狠狠的闹了一场,决意离宫。
闹得如此辛苦,如此尽力,全是为了孩子的安危。
他竟然全都知情,任着由着我闹得天翻地覆没说一个不字!甚至连放我出宫,都应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他也在意,在意这个孩子?!那日,你推托说是信期突至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说着把我放倒在软榻上,吩咐着下人送参茶,我看着他,有些疑惑,既然知道,还这么沉的住气……我倒是想看看是谁沉的住气,还是你比较厉害。
他看上我一眼,又紧盯着我小腹,这孩子有五个多月了吧?竟然这么小……真是不容易看出来……我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生出来就是祸害,几时让我消停过?!还恼我?他的眉毛越蹙越紧,从那个孩子没了,你就怨我至今,这个心结何时打开?!我接过他递来的参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然是个死结,又何苦我费力去解。
想起那个孩子,我心下一沉,不再说什么,他亦默契不语。
只觉得这样子也就罢了,对我们,都好。
他像在自言自语,总觉得真正的你永远跟我隔着条河,不深也不宽,但总也迈不过去。
人这一生无论是怎样的路,都要有个陪你从头走到尾的人,我曾经渴望那个人是你……可你却说,你不要与我同道,我真是震惊了,一直想要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的人竟不愿陪自己继续走下去,那种孤独与失落……你能明白吗?想起你当日决绝的话,好几次都想狠下心来,放你走,可也是千万分的不舍。
有的时候想你想的辗转难眠,却也不敢去见你,怕见你冷冷的目光,每一道冷漠,都足以让我窒息,也有想过把积攒的感情放在其他女人身上,却总是从她们身上看到你近乎嘲笑的眼神。
我知道,这深宫太苦,你不愿同我走。
你再等等,等我完全割舍了,就会放你走……或者,跟你一同走……因为陆离的伤,我们一路上都走的很慢,不时欣赏着塞外美景。
不仅忽都台与我们同道回京,陆修从开平退军后,也和我们会合,回京城的一道上男人们还在商议什么协约。
这天我们和忽都台陆修坐在马车里一边切着獐子肉大啖,一边喝酒。
獐子是忽都台白天在路上顺手猎回来的,味道很是鲜美,配着蒙古的烈酒,别有风味。
只不过,刚刚两杯下肚,杯子就被陆离夺了去。
你这身子,还不注意点。
他埋怨的眼神投了上来。
我不服气的抓了手边的肉撕成块塞进嘴里。
忽都台一脸坏意的笑着,陆老弟,你看你女人吃的比我们男人还多。
陆离无奈的笑笑,看了我一眼,只说,估计这次要给我生个能吃的主。
会儿闲话,陆修突然转了话锋:七嫂啊,这一次我)7的老相好韩玉峰了呢。
这人怎么猛地把沉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扯出来了,他要不说我早就忘了呢。
听他一说,我猛地噎了一口,陆离忙递了水来,轻拍着我,你吓个什么劲儿?我已经把云娘赐给他了,他还能把你怎样?云娘啊。
我喃喃着,那丫头……跟韩玉峰?所以我也为他担心呢。
不过那是云娘自己挑的夫婿,我也不能说什么。
陆离淡淡饮酒,微微笑着说。
见我吃的正欢,陆修不免又拿我调侃,我说,你要这么喜欢吃,干脆留在大蒙算了,省得今后我们忽都台大哥朝思暮想的。
我笑着回答,好啊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陆离扬了笑意,看着我还能整出什么花样。
你准吗?我笑盈盈的问陆离。
只要你想,我就准。
陆离淡淡的笑着。
忽都台哼了一声,白向我,得了吧,你还不得把我大营掀翻了。
我瞪上他,既然不要我,当初还拉着我的手唠唠叨叨说了那么一车话,你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婆妈。
话还没说出口,忽都台就一脸窘意偷偷望向陆离,陆修兴奋得看着发展动态。
拉着?陆离笑着,摇着杯中物淡淡的问。
我忙埋头吃的一脸油,忽都台转到一边不动声色的喝酒。
倒是陆修一脸贼笑着。
怪不得,怪不得……陆离悠悠的抬了眸子,我派去刺探的士兵每次回来都只告诉我皇后在大帅的帐中,也不说干了什么,看来是不想我这个天子没面儿。
哪个探子?我和忽都台几乎同时扬起头,惊声问。
陆离微微一笑,看把你们急得,我能用那么卑鄙的招数吗?说着看向忽都台,不过,朋友妻不可欺啊。
忽都台低声咳了咳,陆离却一手指了我,当然,这女人是另外……好东西兄弟都是一起分享……我看向另外两张张笑得满是通红的脸,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把他们盘中的肉全抢了来。
夜里,都各自散去,车账里点着暖灯,我就着亮光倚在陆离胸前无聊的摆弄他的领口。
陆离一手抓了我的手,淡淡一笑,怎么?不高兴了?什么叫好东西大家分享。
我悠悠的问。
好东西当然都给大家分一点。
他故意绕着圈子。
那敢情好呀,我就不用回京了吧。
他俯身迫过来,似笑非笑望住我,能分,不能给——他突然抬起我的脸,未容我回过神,唇已覆了下来……陡然间天旋地转,强烈的男子气息,仿佛一场攻城掠地的袭击。
我挣脱不开,只得沉溺其中……爷——半夜醒来,轻轻的唤着他。
恩?鹰歌她……恩。
你不奇怪?她是你父亲的人。
些,对身体不好。
恩?他一只手轻轻揽紧了我,我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我和公主,所以此次才先去营救公主。
嗯,我料到了。
我微微一叹。
现在不生气我撂你于不顾?!其实……我一直担心着你这里,明明知道他们不会伤你,还是忍不住担心你的保暖,担心你和孩子。
他微微一笑,我也只能将计就计,故意传出我在岭北重伤的消息,她便以为只三掌就可以要了我的命,低估了我。
我心底一凉,连这个他也是算好的,当然,他肩负社稷,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有所闪失。
可是那第一掌再重一分就很危险了。
那又怎样?他竟然一笑,总之……她失败了。
既然知道这是圈套……为什么还要来?陆离的笑容却定住,微微一叹,你是我的妻。
我轻轻坐起来,黑暗中看着他寂静的深通,声音空洞,如果我父亲要动摇江山社稷,你们会成为敌人吧。
你只会是我的妻。
他微微皱了眉。
我翻了个身侧对着他,云娘她……是妹妹。
陆离声音很轻,同父异母的妹妹。
深夜里,他握着我的手越发的紧,他不敢松,我亦不敢挣脱。
德佑元年的初春在一片祥和中迎来,即位大典之后便是封后册礼。
换上这身凤袍,我便是顺理成章的皇后,绣着金凤凰的大红朝服落在身上,就在侍女系好最后一颗环扣时,静嬷嬷领着诸位侍女齐齐跪下,皇后娘娘千岁——我看着静嬷嬷因为太激动以至于留下了热泪,心里突然触动了。
咚——咚——咚——吉时钟声响起,我整装完毕,即刻起驾向千人朝贺的朝阳正殿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喜庆的奏乐声响起,我由七八个宫女搀扶着,缓缓向大殿中央行走。
我踏出了崇明殿,扑入眼帘的是文武百官匍匐在地对我山呼千岁的景象。
初生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笼罩着我全身,我呼吸着清晨清冷的空气,我是容氏一族第二位皇后。
沿着红地毯,我渐渐走进大殿,走在红毯中央,云髻峨嵯,绰约婀娜。
周围的群臣随着我的脚步迈进,沿途跪了满地,而我,一直走到正坐立在大殿龙椅上的天子脚下,方才轻轻曲下双膝。
册封大典开始——伴着庄严的乐曲声,他渐渐起身,自龙椅上一步一步走过来,走至我面前。
起身。
他命令道,随即伸手将我慢慢扶起,接着转身接过司仪官手中的巨大凤印,再亲手交于了我的双手中……温热的手触上我冰冷的手……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