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难眠,熬到清晨才来了困意,浅睡了片刻,就被窗根下的声响惊醒。
只听陆离压低的声音,我一会儿进宫见了荣嫔再说,先不要惊动夫人。
可是荣嫔娘娘等着宁国夫人回话呢。
再等等,她现在身子还虚着,也得先瞧了太医再说。
听到这,我忙翻了身,随意套了外衫,踢踏着鞋推开门,看着窗口下的陆离和小四道,倒是什么事,这么秘密的?陆离见我出来,挥手让小四退下,一手揽了我进屋,言语中带着怒意,你这是给自己找病呢?!我被重新按回了床上,陆离给我揶了揶被子,我一把拉上他的手,你别让我着急成吗?他一愣,搓着拳,眼神看向一边,昨夜,小语昏过去了。
贵妃娘娘给她请了太医,看出了什么病症,你也应该明白着。
贵妃娘娘对她也算温和,并没有报到皇上跟前,也没有传出去,只是问她孩子是谁的,但凡说了出来,就看情况保她一命。
她怎么也不吱声,贵妃娘娘心急,便问了向来和小语亲近的荣嫔,荣嫔没了主意,正向你讨呢。
说了,怕就再难有转机。
我摇摇头,一脸紧张。
他拍拍我试图安慰道,别想那么多成吗?没你想的那么难,你先睡着,我给你请了太医过不了多久就来了。
我这会儿进宫,一口咬了就说是我的孩子,让娘娘赏我一个薄面,大人的命终究能保下来,说不准连着孩子都能平安无事。
你别去,这本是趟浑水,沾染了的人都不干净了。
皇上已然对你有了芥蒂,你就别惹得自己一身腥了。
我挣扎着坐起,拉上他的袖子不松。
陆离垂下眼眸。
看着我。
那我还能怎么做呢。
怎么样才能让你宽心?我对小语地感情。
你多少会知道些。
但实际上远比你想地还要深地多。
在这世上同我交心地人。
不多了。
如今我能为她做地。
就一定会亲手去做。
不会假人之手。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陆离轻轻叹了一声。
这也不行。
那也不肯。
偏要自己个儿去遭罪受苦。
我只求尽力。
不求其他了。
我笑地淡然。
眼前地陆离伸了手停在我鬓边。
迟迟没有落下。
轿子停在了贵妃殿前。
我径直走上大殿。
双膝着地规规矩矩跪下。
没有请安。
一连磕头磕了几个响头。
声音回彻在大殿之上。
娘娘。
您大发慈悲就此放过吧。
我愿接她回府。
自此消隐于市。
殿上半卧软榻的林贵妃恍若未闻,几个丫头正端着饰物等待她的挑选。
她手指掠过几个镯子,明显都不中意,一挥手,一个丫头手中的托盘被她一把掀在了地上,那个丫头扑腾一声跪下,边拾边赔罪。
贱人!这两个字,不知道她是在针对谁。
我直了身子,重吸口气,开始频频磕头,一下接着一下,心里暗暗数着,直到额间渗出血来。
林贵妃没有看我,只是径自欣赏着自己的一双玉手,宁国夫人还是起来吧,既是老七宠的紧,磕坏了可就不好了。
我还要磕下去,只觉身前一只手拉住了自己,那人镇定自若的开口,母妃,您这是何必呢?放了小语那丫头吧,孩子是我的。
我愕然看向身前的五爷,他目光温润,看向林贵妃的神情如此泰然自若。
林贵妃一瞪眼,忙坐直了身子,猛地朝五爷扔过来一串珠子,你是哪根筋不对了,看上了说给我知道不成?非要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情!你明知道皇上最痛恨这种事情,这些年我在皇上跟前为你传的好名声,你是要活生生给我还回来吗?五爷满脸坦然,竟临着我跪了下去,母妃您也知道,我府上还没出个男丁,您准我我领她还府,说不准他能给您一个孙子。
母妃,总归是儿子的血脉。
哼。
林贵妃冷笑了两声,你这时候跟我讨便宜来了?你就算说通了我,可能说服你府上那位吗?雅如那我自会说清道明,眼前只求您不要为难小语。
听到提及五嫂,五爷眼中的无奈一闪而过,终又仰起头看着殿上,这也是皇父的意思。
一早儿子已经自禀皇父。
皇父也说,丢人的事既然做了,就不要闹得不好收场。
皇上既然允了,林贵妃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闭了眼,挣扎着挥了手,都给我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
我随五爷迈出大殿,看着一脸窘迫的五爷,行了礼,我这又是欠了您的呢。
五爷一笑,你记着这笔账就好,只不过我常糊涂,欠什么多了也记不清了。
我想先把小语安置在自己府上。
等她身子好些了,再送到您府上,您看成吗?就照你说的办吧。
五爷一点头,我也着实要些时间去劝雅如呢。
正说着,已经有人搀了小语出来,她满脸疲惫,身子很弱,见了我,只是苍白的一笑,你……没说吧?我摇摇头,她点头,泪就落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我心里一涩,泪也随着她落下来,你这都是何苦呢?!我把小语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并没有告诉她这其中的纠结,我想等她安稳再好好同她商量送她去五爷府上的事情。
连着几日,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半醒半睡,半哭半笑,只是拉着她的手,恍惚间觉得竟好似要失去了她。
身后有人轻轻靠上来,我一回头,竟是陆离。
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了怎么额头成了这样子?这就是你的好办法?这一声满是无奈,竟听不出责备。
我看了眼小语,轻声蹑步拉着他出来,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女人的房间你怎么说进来就进来。
你不出来,我等了好久,便自己个进去。
我点点头,可是他的下一句话让我顿时没有了笑意,萧奕来了……我看着跨院口的匆然而至的身影,萧奕几步跑了过来,开门见山道姐姐,我要见语裳。
你见她做什么。
我冷冷得说,我这宁王府还不是你随意出入的戏院吧。
我要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要跟五爷?萧奕满面是汗,看着我眼神中全是焦急,只说了几句,额头青筋胀起,太阳穴一凸一凸。
这还用问吗?满眼犀利地迎上他的焦急,目光含针,刺痛了他,她落得今天这个下场,都是你……姐姐,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年两年,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不负她。
你能等,她等不了了。
我狠狠咬了唇,竟一时犹豫了,她已经——小筝——小语猛地推开门,迎风而立,满是痛意,厉声打断我。
我叹了口气,走上去,拉紧了她的衣领,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别说。
语裳对我微微一笑,轻轻摇着头,唇间迸出的二字轻而无力。
语裳,你真的要嫁五爷吗?萧奕几步靠近,却被陆离一手拦住,隔着五步之远,他满是慌张的问,此刻他迫切的想听到她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语裳一愣,她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五爷在大殿几句话,不仅是保了她,也是决定她后半生的归宿。
有些话,说的轻易,却不一定能承担,而五爷偏偏承担了。
凉风袭过,小语偏头缓缓看向我,唇角的淡笑泛着苦意,是……五爷吗?我无声的答允,小语依然笑,也罢也罢,五爷也是好的。
而后她竟好像打定了主意,毅然抬头,迎向萧奕急切的目光,候爷,五爷是值得倾慕的人,这是我的福分。
从前我们谬误了,我是糊涂犯傻,你是年轻气盛。
这一切早都该明了。
萧奕紧紧握了拳,眼神中似要喷出了火星,我不准!我眉头皱了皱,转手将小语推进屋内,紧紧关了门,回身走到萧奕眼前,冷言,你……跟着回我屋。
内屋没有燃香,不是熏香缭绕,我却看不清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萧奕。
他仍是一脸桀骜,立在我眼前,久久不发一语。
我微微一叹,茶端到唇边,发觉已经凉了,重又放下,回去跟虞宁好好过日子,忘了语裳。
我做不到。
他毫不犹豫道。
我知道此刻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四个字,这是他此刻的情绪,我能体会,可我不能默允。
什么叫做不到?!你这般始乱终弃的男人难道会做不到?不过是女人罢了,衣服上的花样,少一个多一个又没有多大分别。
小语是进益了,入了五爷的府门,后半生无需再愁。
你今后,衣服也会越来越多,多到你都拿不准明天要穿哪件?这就是你和她从今以后互不相干的路。
萧奕被我说的一滞,满脸委屈,却憋不出一个字。
我希望他能把我说的话听进心眼里,心里明明知道这是无奈的言语,却还是想看他遵循着去做。
萧奕再仰起头,竟有泪光在闪,始乱终弃的人不只是我,姐姐也可曾做到了一心一意?!你现在在这跨院里是真正的贤慧德淑了,倒是忘了自己如何一步步踩着别人走来的。
我想不通,语裳竟也和你一样铁石心肠。
我白白为她愧疚反省了多日。
你住口!我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把刚刚的话给我咽下去,你没资格说小语。
萧奕越发的激动,一抹眼中的湿漉,竟大肆笑着,是,我是脏了她的身子,可她也脏了我的心,我现在觉得恶心。
这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我再也控制不住怒意,抬头冲着门外的思良喊着,良儿,从外面把门给我顶上,谁也不许进。
说罢,颤抖着手指向萧奕,你这个混帐,过去是我纵容你了,今个就是把你打死也不能让你再出去干那些畜牲事。
我举起桌角的楠木石棍,挥臂一记棍仗重重落在萧奕的后背,一下下却是打疼了我的心。
萧奕并不闪躲,闷声一句也不吭,这让我想起了他从小就这样执拗的性子。
屋里动静越来越打,有人在门外砸门,敲门声求情声却被屋内的混乱淹没。
夹杂在众多混乱的声响中,我唯一能听轻的是小语一声声的苦苦哀求,他不过是做了傻事,我们谁没有做过?!我一怔,手中的木棍落了地,不忍看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萧奕,门被一把推开,陆离喘着粗气进来,急急得打量我,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好好说?!我无力的摇摇头,奕儿,你给我起来。
萧奕由小语扶着站起身来,他冷笑着拍了拍长袍,猛的推开小语搀扶的手,姐姐怎么不打了,不是说要把我打死吗?你……萧奕抿了唇,我对语裳尚且有真心,可姐姐你呢?你对哥哥不及我对语裳的一半。
奕儿,够了。
小语急急得打断。
萧奕笑笑,你应该把我打死的,我们萧家人不都应该死在你手中吗?比起哥哥,你对我出手太轻了!我怔在原地,从头到脚木了,只一只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心呼的一下似乎空了,用力攥了攥手,哀哀的看着萧奕,你再说一遍。
萧奕颤抖着,苍白着脸,是你杀了他,不是吗?他的嘴唇白的惊人,声音寒冷,你一直骗我!一直!你明明知道他会不来了!可你还说哥哥会回来的!奕儿…………真的吗?他的眼神空了,迷离的看着我,我一直很想听你说。
只要你解释我就会原谅,只要你说不是,我一定会信。
我可以不信江湖上的传言,可以不信证据确凿的说辞,只要你说一个字,我就什么都不信,只信你!有淡淡的花香,是沁骨的凉意,杨柳随风无力地飞扬。
周身一切都没有了声响,只我的声音在寂静一遍遍回荡在内室,是……我杀了萧玄。
极度的痛苦让他终于失去了控制,他浑身无规律的颤抖,喉咙**着艰难发声,为什么……我望着他,眼神中有丝脆弱的绝望,尽力吸了口气,颤抖着唇际扬起那丝诡秘的笑意,一抹猩红由唇隙渗出,伴着小语的尖叫滴在我手上,一滴一滴,竟连成了梅花。
那是触手欲寒的冬日,梅林中卿然走出的白衣少爷,笑意纯然,我叫萧玄……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萧玄以这种方式贯穿了我少年的所有记忆。
一切早该结束了不是吗?正如所有本不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