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六月,萧玉涵、喜子和小果子要去学里念书了。
一大早,喜子爹带着喜子过来,这是上学头一天,他送几个孩子过去,前几日虽是带着几个小的往段家村走过一遭,弯来拐去的路不好认,今儿带人认认路。
喜子爹娘待喜子娇惯,范氏笑道,男娃子没那么娇气,应让他多历练才是。
面上虽在这么说,心里却放不下,见喜子爹送去,也安心。
拿了个煮熟的咸鸭蛋和几个早晨做的糯米团子,让萧玉涵带去,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了一会又饿了,让他饿的时候打打牙祭,又往喜子手里塞了几个糯米团子。
萧玉涵走后,范氏心里空唠唠的,每日目送着萧玉涵出门后,便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家,整天魂不守舍的,家里很多活计都耽搁了。
虽是中午能回来吃饭,可是萧玉涵不在她面前晃悠,她觉得少了点什么。
等她适应过来,已到了六月六。
六月六,晒红绿。
一大早起来,见日头好,范氏带着两个闺女,翻出衣箱里的衣裳出来晒,。
六月六,请姑姑。
在这一天,有习俗,要把出嫁的姑娘请回家去,好好招待一番再送回来。
一大早,范大和和往年一样,赶了牛车过来,来请范氏回娘家。
范大和知道萧玉涵送去学里念书了,赞同道,念书好啊,比他小舅强多了,小舅盼着他能念出个功名来,好享他的福咧。
大和,你底子好。
脑子聪明,村里的老夫子都夸你哩,要是把你也送去学里,说不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只是小时候家里穷,没钱送你上学,把你给耽误了,现在想起来,大姐心里还内疚。
范氏叹气道。
大姐快别这么说。
要不是大姐紧衣缩食的。
紧着我们兄妹几个,也就没有今日,我还记得以前我的鞋袜鞋底都是大姐帮我做的,现在还想着咧。
范大和这一说,范氏想起了以前在家的光景,颇有些感触。
改日空了。
我给你多做几双,知道你喜欢穿大姐做的千层底。
两姐弟唠了会,看时辰不早了。
范氏回房换了身衣裳,穿的是去年做的宝蓝色裙儿,外罩一条湖蓝色腰裙。
虽不是新的,但洗过几回水的料子,越发的柔顺自然。
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个髻,插上一根银簪子。
这副打扮与平日里大不同,看得两个闺女看愣了眼。
娘这么一打扮。
看着像年轻了十岁。
萧玉珠望着范氏,心里叹道,娘模样儿长得好看,只是平日里干活,地里灶间的忙活,顾不上收拾。
我看着也怪好看。
萧玉翠抿嘴笑道。
范氏嘴角浅笑着,用手拢了拢耳鬓旁的头发。
萧玉涵上学去了,中午要回来吃饭,家里没人不放心,萧景土在窑里走不开身,让萧玉翠留在家里做饭,让萧玉珠跟着去姥娘家。
范氏和萧玉珠拿了竹笠上了牛车。
六月的天热,不一会儿,人身上冒出汗来。
范氏拿了竹笠要给范大和戴,他干着牛车,在前头正当阳晒,这六月的太阳要晒得人脱层皮来。
范大和笑着不接,说大后生的没那么娇惯,倒是大姐和外甥女没晒着了。
到了姥娘家,姥娘和姥爷正在家里等着,见人接回来了,忙迎着进屋。
范氏和姥娘在屋里唠话,姥娘说春上没有蜀黍杆子,没扎扫帚,大和编了竹篮去镇上卖也换了好些钱,又说到了小姨的亲事。
姥娘叹气道,春上拖村里的媒婆说了两门亲,没一个看上眼的,不是嫌人太矮太黑就是家里得太远,不想嫁那么远的,这么个挑法,再过两年怕是连陈芝麻烂谷子都拣不上了。
小姨是个心气高的,打小眼光就高,一般的人家她还真看不上,范氏见在一旁的小姨没说话,头低得很低。
萧家村倒是有一个后生,人实诚,干活利索,庄稼整饬得好,是个种庄稼的好手,不过……不过就是长得埋汰了点。
好几回,我都想说给小妹,又怕她看不上。
范氏提议道。
萧玉珠在一边听着,知道范氏口里的那个后生是村头九斤叔家的,那人老实能干,可长得实在是不敢恭维,一张长长的冬瓜脸,斗鸡眼,一张脸拾掇得不利索,整天灰头灰脸的,像没洗干净似的。
见范氏说的时候,小姨几次张口想插话,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不行,那人长得难看,配不上我的小姨。
萧玉珠插话道,小姨长得白净秀丽,再怎么说也得找个差不多相当的。
找那后生,那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姥娘和范氏都笑了。
姥娘搂过萧玉珠的肩膀,笑道,玉珠知道个啥?你娘只是拿出来说道说道,你就急了?玉珠不喜欢,那就算了。
本来见那后生干活利索,不过长得确实埋汰了些,配小妹是配不上。
范氏笑道。
见小姨低头不语,像是有心事,转念一想,莫非她有喜欢的人了?在堂屋和姥娘唠了一大会,范氏说要看看小姨的针线活,跟着进了厢房。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趁着没人,范氏坐在床头问。
小姨手里绞着衣角,娇羞地不好意思开口,她是看上了邻村的一个后生,可惜那人是个读书人,是个有学识的,她怕配不上人家。
近来听人说,那人正在温习功课,一心要往功名的那条路上奔,要是将来考取个秀才,那她就更加配不上了。
范氏见她不搭话,眉宇间闪烁着,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是有心事,拖过小姨的手又问,真有喜欢的人了?和姐说说,看是哪家的后生。
是……隔壁村的。
是个读书人。
小姨实在是憋得难受,这心事在她心里憋了一年多,憋不住了。
读书人好啊!范氏心里一激动,这小妹眼光打小就比别人高,就知道她看中的肯定差不到哪去。
读书人知书达理的,性子温顺,是个知冷知热的。
小姨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范氏想想,要是那后生考取了功名。
中个秀才老爷的。
自家祖上没出个读书人,几辈人种田为生,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有些高攀了。
不过这也未必,那后生不是还没考,要是考不上,自家小妹配他还是有余的。
她回去留个心眼。
打听打听那后生。
小姨笑而不语,扭头问萧玉珠,玉珠觉得咋样?和你说正经的。
见天没个正形!范氏要过来拍人。
我看读书人好。
萧玉珠一字一字拉长声音,点头念着,一副老夫子的口吻。
范氏又要过来拍萧玉珠。
让她别跟着瞎起哄。
小姨用手一拦,脸色明朗了许多,憋在心里的心事说出来,她心里也痛快。
范氏见小姨中意那后生,心里有谱。
要是那后生真像小妹说的那样,到时候叫姥娘派人去提亲。
哪有女方上竿子往上贴的,女方主动上门那不是叫人看笑话。
小姨小声嗔道。
范氏又骂她死要面子,是面子重要还是幸福重要?这可是一辈子的幸福,难道要守着面子把自个给耽误了。
吃过午饭,范氏记挂着家里,便早早回了。
萧玉翠说大姑刚来过。
萧大姑好些年没到这个小院来了,自从她出嫁起和范氏结了心结,这砌了新屋四五年了,她是瞧都没来瞧过一眼。
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一遭。
上回老爷过寿,两人的心结一解开,两人的距离近了,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范氏想着去老宅那,一边叫萧玉珠去看看萧大姑走了没有,一边叫萧玉翠去篓子里拣三十来个鸡蛋。
娘,她和咱家历来不对付,为什么要把鸡蛋送给她吃!还不如留着换钱!萧玉翠气哼哼道,没动身。
叫你干个活,火气这么大,她是你大姑,你大姑家里还有两个小子和闺女,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当舅母的。
范氏黑着脸训道,这玉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咱家鸡蛋也不多了,送三十个还不如送二十个。
萧玉翠拿了篮子,鼓着嘴进房。
范氏气不过,不想再理论,想想前阵子才卖了一筐子鸡蛋,才凑了两三日,鸡蛋也凑不了那么多,那就拣二十个。
萧玉珠从老宅回来,说大姑还没走,像是和刘氏较上劲了,范氏挎了篮子,急急地去了老宅。
一跨过门槛,见地上一个竹篮子,散扔着几片青菜叶子,篮子里的青菜叶子被撩开了,露出白花花的鸡蛋,一块湛青色布,还有一块用纸包裹着的东西。
杨氏靠在走廊的柱子上,背过脸去。
萧大姑牵着小子脸色铁青地站在一边。
范氏见那布料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是上回老爷生辰自家送的,杨氏一转手又送了些给萧大姑,这借花献佛的事范氏也经常干,只是当面儿戳穿,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范氏把竹篮放下,说是拣了几个鸡蛋,让萧大姑带回家去,给几个孩子蒸蛋羹吃。
又来了个送吃食的!刘氏倚在门槛上,冷声道,一股寒气咄咄逼人地袭来,气温骤降,仿佛六月就要下起雪来。
范氏看出些端倪出来,让萧玉珠去拣起地上的青菜叶子,免得人走来走去踩烂了。
萧玉珠刚把地上的青菜叶子捡起来,背后一个大身影移动过来。
萧大姑一步步稳如泰山走过来,脚步临危不乱,面色沉稳如山,送吃食又咋样,这是我嫂子送的,送给几个外甥外甥女吃的,你也眼浅?嫂子?刘氏一声冷笑,平日里没见你叫过嫂子,今儿倒是叫得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