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关于本届花魁大赛的通牒已下达给各楼各居,但凡红楼女子皆可参选,每队名额为贰,最后抉出的花魁娘子可自愿决定是否在凌府、知府或是自己的楼里备战,而后将代表扬州参加宫内为皇帝献艺的舞娘决选。
秦艳苏已决定让梨芹与花倩涵参选。
花倩涵当晚参加完花碧谦与云籽的喜宴后,回到了红泪居。
房间内。
她脱衣,就寝。
一封信从她上衣中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在衣服里的?打开。
涵儿,参加马上要举行的花魁大赛,尽全力赢得凌威的信任与好感,伺机接近他,创造机会,杀了他。
义父!原来是他,怪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既然选择了参加,何必不等到比赛结束,直接面圣,请圣旨,杀奸臣来得更名正言顺!相较之下,对面的彩蝶楼更是紧张,他们早于五天前便在门口贴自愿入楼的通知。
虽冲着花魁大赛果子的人不少,可是大多都无法达到颜洛璘心中所设想的花魁形象的要求。
剩下来的,也只能算杂枝杂叶,不是才艺乏,便是没有当一名花魁的气质,难在群芳中胜出。
颜洛璘头痛不已,面对如此情况,如何才能压制对面的红泪居,早日招回花倩涵呢?他烦闷地走在大街上,见前方酒楼便直头而进。
公子,里边请!酒楼的生意还不错,小二把他迎到了靠门边儿上的桌子,擦了擦,应颜洛璘的要求,奉上了半斤酒、两斤牛肉。
拿到酒,他便咕隆地喝了起来,似乎酒量有所提升?酒放口中淡如水,牛肉吃进口中老如树皮,难下咽。
可是坐一旁的,却不停地夸奖这酒家的特色酒和牛肉,好喝,好吃,难道是自己食之无味?颜洛璘有事搁置心中,自然美食也无法使其心动。
老板,能否让我们姐妹俩在此卖艺,我们可以将卖艺所得的钱一半归你?门口传来了阵细声柔语声。
走走走走,我们这里不需要卖艺的。
老板并不答应。
她继续哀求道:我们可以为您拉来生意的!请收下我们吧?只求您能供我们吃住!不要不要,走……别影响我做生意了!老板的态度很恶劣。
姐,我们走吧!她们转身离去,刚好颜洛璘的眼光落在她们的身上。
她们身着粗布衣,一人背着琵琶,一人背着柳琴,阳光洒在她俩身上,煞是亮眼。
两位姑娘,请慢!她俩转过身来,看着把她们叫住的颜洛璘。
我能否请两位坐下谈谈?我们还得去找栖居之地呢!不然晚上我们得留宿街头了。
言下之意,姐姐是拒绝了他。
我要谈的,就是这个。
听到这话,妹妹便拉着姐姐走到颜洛璘那桌儿,坐下。
两姐妹似乎很饿,看到眼前的牛肉,暗吞口水,这情景全落入了心细的颜洛璘眼里,老板,再来两斤牛肉,三份小菜,两碗阳春面。
好咧!他从筷子筒内抽出两双筷子递给她们。
她们犹豫不决,没有立即接过筷子,只是互相瞪眼,不知该怎么办。
拿着。
听到颜洛璘的话,她俩才慢腾腾地接过筷子。
小二把菜饭备齐后,颜洛璘便让她们吃饭,看着她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全然把刚才对他的警惕搁置一边。
两位姑娘该如何称呼?见对方问话,两人便放下筷子,很有礼貌地答道:我们是姐妹,我是姐姐,我叫全语慧。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爱极了,我是妹妹,我叫全语月。
见用她俩如此知书答礼,他的疑问便起,姓全的,可是很少,我见你俩举止不一般,应是出身书香人家,为何出来卖艺呢?只为生计。
姐姐全语慧答道。
她俩似乎不愿多说自己的事情,颜洛璘也就不便多问,他为留她俩而说明了原因,我是彩蝶楼的老板,颜洛璘。
你俩是否愿意来彩蝶楼?彩蝶楼?那不是红尘之地吗?语月惊讶道,之前经过那里时,留意了一下。
很抱歉,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去那种地方。
她俩很有分寸。
对你们而言那是什么地方?卖身的地方,我们还不至于到卖身的地步,多谢你的慷慨,下日必报你一饭之恩。
她俩起身要走。
慢着!你俩似乎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的确,对众人而言,彩蝶楼是一个卖身之地,可是你们也就因此瞧不起它了吗?我告诉你们,那里的姑娘,不会比寻常百姓家的差到哪儿去,你们以为她们生下来就是妓女吗?其实她们同你们一样,也是为了生计,为了有一个家而不得已去卖身的,或者从另一方面来讲,她们卖的只是身体,而没有出卖自己的灵魂。
我要你们到彩蝶楼里来,并不是要你们卖身,而只是想让你们到那儿弹琴卖艺。
去不去由你们,我不会强求,至于这一饭之恩,可报,可不报,小事一桩,我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老板,结账!颜洛璘先她们一步而走。
她们俩相视,知道自己误会了颜老板的好意,姐姐看外面的天都快暗下,再不找地方,两姐妹就要露宿街头,我看他也不像有恶意!便跟在他后面。
颜洛璘知道自己这一计起了效果,故意放慢脚步,你们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我可是要回彩、蝶、楼了!颜老板,我们愿意去彩蝶楼卖艺。
她俩齐声回答,现在她们只想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安身。
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他们三人走进了彩蝶楼。
柳影从楼上迎下,你可回来了,她们是谁?颜洛璘走到柳影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她们是我找来的宝贝儿,好好地训练她们,我想让她们代表彩蝶楼去参加花魁大赛!柳影听了他的话,便走到她俩身身边,转一圈给我看看。
她俩一头雾水,可是还是乖乖地听了话。
柳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对颜洛璘竖了根大拇指——他的眼光真是不错,你们叫什么名字呀?全语慧,全语月。
好,琴儿,把她们带下去,好好梳洗一番。
是。
‘琴、棋、书、画’中的琴儿把她俩带到浴房里梳洗。
而颜洛璘望着对面的红泪居,花倩涵,时间快到了,你该回来了!颜洛璘又坐在对窗的桌子前细品明清茶。
幽幽的茶香,肆意地飘香,暂时带他走出了烦闷忧伤。
语慧、语月已梳洗完毕,换了套衣服便由柳影领着来见他。
这样子打扮成吧?颜洛璘转过身来,只见她俩一绿一紫,细绢外头罩着纱布,映衬着她俩细嫩的肌肤,发上各系绿紫二带,耳坠华而不艳,发钗配得媚而不俗,如此打扮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一天一地,一美一丑。
他,满意极了。
特别是身着紫衣的语月,曼妙多姿,那气质神似花倩涵,令他恍神。
花倩涵打开门,走了出来,并不是她从前所穿的一身白衣,而已换成了淡紫纱衣,头发盘成圈,插一枝珍珠簪,鬓旁垂着一条发丝,长至腰际,典雅高贵,宛如从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子,脱尘脱俗,粉妆玉琢,凝眸浅笑,小女子刚才失礼了,望公子海涵!那一眸一笑,尽在其心底贮藏。
颜大老板,您到是说句话呀,好还是不好呀?柳影急了。
好、好!那眼睛仍盯着语月不放。
全语月明显能感觉到从颜洛璘处传来的那种炽热的眼光,羞得她不敢抬头。
语慧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她本能地保护起自己的妹妹,直言大老板,能否请您把眼睛从我妹妹的身上收回来呢?他一惊,原来他冒昧了,对不起,看到你的妹妹让我不由地想起一个人来。
什么人?语月脱口而出,只因好奇。
一个令我心力交瘁的人。
你爱的人?稚气未脱的语月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
颜洛璘也配合着她,是。
看着妹妹那情窦初开的模样,语慧担心不已,她是她,不是我妹妹,所以请大老板要搞清楚。
她像只敏感的刺猬,一遇到危险状况,就会竖起全身的刺。
的确,她是她,谁也无法取代!他一个人喃喃自语,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三个人。
看着颜洛璘那似有似无的失落,柳影很担心,‘这个孩子,太感情用事了!’她摇了摇他的肩膀,让他回神。
对不起,他自觉地道歉,这样就可以了,关于那件事的其他方面,还需柳姐帮忙,好好调教她们。
这不用你说。
柳影笑嘻嘻地把她俩带到彩蝶楼的台上训练起来。
语慧,语月,你俩唱奏一曲给我听听?好。
月上西楼,心满愁,依人难忘故人旧,屋檐漏,泪水流,爱郎与伊难幽幽,各走天涯游,情仍候,顾盼月圆人儿留,长相守……悠扬的曲子,牵动着颜洛璘的情丝。
对花倩涵的情愫,滋长万千。
何时才能等来回报。
而身陷复仇陷阱的花倩涵,心却飘忽不定。
四人齐齐陷入了沉思……思绪往前推移。
中秋之夜,月儿圆,人却难团圆。
十五的月亮,不及十六的圆,有缺陷,倚窗独饮,忆念过往,桌上的月饼,硬如石,冷如冰,让她难以下咽。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过节,没有家人在身边的滋味并不好。
红泪居的大厅里,不恋家的人仍有享受,完全将家里人抛之脑后:悲哀!花倩涵苦涩地笑了笑,他们是有家不愿回,而我呢,却是不知何处为我家!她又往杯里注满酒,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愿在这醉生梦死中度过余生,可是我连追求这的权力都不曾有。
望着窗外的月亮,她知道,她就是那残缺的一角,只能在黑暗中行进,永远不能与家人共眠……悲凉的秋,悲凉的一夜竟是如此的漫长。
我似月宫里的嫦娥,深宫冰冷,月兔不见,无一丝温暖可言,只能冷若冰霜看人间团圆之情,何时,我的人生竟是如此令人不堪?我的明天在哪儿?酒醉后的她,又哭又笑,喃喃自语。
可能明日酒醒,她的人生就不会有此悲凄的想法,面对她的,只有仇恨。
她不知道,不在她身边的人,同样孤独。
同样的月儿,同样的涵义,只是面对着不同的人。
努力适应着对方的花碧谦和云籽,坐在花园里赏着明月,互不开口,只因各怀心事,心系着别人。
他在想妹妹,她在想颜洛璘及她那份逝去的爱情……每逢节日,不知欢喜,只知悲伤,不是团聚,只是孤身,如今的他们,虽已结伴,但心却不属于彼此。
花倩涵,中秋节快乐,哥哥不在身边,请照顾好自己,因为她是他的家人,她是他时时刻刻念着的妹妹。
在心底默默地祝福着她,深思结束,他在石桌上拿了个月饼,递给了自己将来的妻子。
而云籽却仍深陷思念中,浑不知情。
他一直在看她:殷红的小嘴,似雕琢的面孔,可爱的性格,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个动作,他一直保持着,没有变化。
唆唆,起风了,丝丝的凉意将她拉回了现实中,她转过头,发现,他在看她?她的脸瞬间红了。
他没有发觉她脸上那细微的变化。
她僵硬地从花碧谦的手中接过月饼,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然后又以不自然的笑容回应他,很好吃,谢谢!他也以笑回应,你忘了,我们是一家人,不应说‘谢谢’的,不然会显得见外的,还好这里没有下人,不然他们可是会笑话我的,哈哈……他以笑来打破他俩之间的尴尬。
过几天,他俩就要成婚了。
嗯。
她没有多说话,只是把刚才花碧谦递给她的月饼一口一口地吃完。
看着她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心底的那一丝忧伤再次显露在眉宇间。
他俩的默契不够,谁都没有发觉对方心底的悲情。
两个人儿,其实很孤单。
一个人的佳节,三个人为其牵挂。
原本是团圆的中秋,却在仇恨的漩涡中死去……叩叩,秦艳苏一早便为花倩涵送来了前些天订做的衣裳。
花倩涵的眼睛很肿,秦艳苏知道看似坚强的她,昨晚定是在偷偷流泪,便指着一个丫头,你,下去拿个鸭蛋过来。
瞧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她用鸭蛋在花倩涵肿起的眼睛旁轻轻地压着,慢慢地消肿,看到她的眼睛又有了原先的光泽,秦艳苏这才放心,快把这衣服穿上。
金色的丝质外衣,薄而柔,内衬白裙,几片樱花相嵌,似飘,似落,似浮,似绕。
花倩涵穿着酷似金缕衣的外衫后的模样,让秦艳苏满意不已,她一把抓过花倩涵的手,把她拉至梳妆台前,今天,秦妈妈亲自帮你梳头。
不容花倩涵拒绝,她就拿起梳子,在花倩涵的头上摆弄着。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花倩涵方才明白为何有如此多的男人会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何有如此多的女人视她为敌人,希望她能在这世上消失不见。
你的样貌真是让人嫉妒!秦艳苏毫不掩饰。
听到这样的赞美,花倩涵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发丝卷起,梳成小小的一个髻在右旁,秦艳苏从腰际掏出一支簪:一片叶子,三滴泪从叶心落下,似樱,非樱。
这是秦妈妈送你的礼物。
她将这支簪插在了髻上,然后用梳子将剩余的发丝梳顺。
简约,清纯,雾鬓云鬟。
在盒子里挑了一副嵌珠金质耳环,带上。
秦艳苏用手在脂粉盒里轻轻擦上点,在花倩涵涂上脂,抹上粉,淡淡的。
画上眉,轻点眉心,在唇上擦上朱红——一个绝世女子已出世。
站起来,转一圈。
花倩涵听话地转动,配有她甜美的笑容,让人心醉不已。
倩涵,秦妈妈对你却有私心,可今天的你,一定不要挂记红泪居里所对你做的一些不公平的事儿,安心的比赛!秦妈妈,我从来都不会去计较这些,你说的,我会做到。
秦妈妈,凌大人说愿意先把花小姐接回府的事情放一放。
那就好。
他还有没有别的交代?没有,不过他有问这是不是花小姐的意思。
你怎么回答的?我说这倒是不清楚,我只是来传话的。
好,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是。
只有互相利用,才能各尽所愿。
那我们走吧。
梨芹也已装扮好,粉白色的外衣,衬得她格外水灵。
梨芹,你好漂亮!花倩涵发自内心地说。
见秦艳苏从花倩涵房中出来,而且佩带着她曾看中的簪子,梨芹很不服气,是吗?可是也比不过你!我?我是真心的。
花倩涵又补充说。
我也不是假意。
好啦,你们还是再准备一下,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梨芹,你过来一下。
秦艳苏知道凡要平息梨芹心中的那股怨气,只能以对待花倩涵方法,来同样对她,一切等比赛过后吧。
她从手中取下多年未曾摘下过的玉镯,这是当初我接管红泪居时,阮妈妈(曾培养过秦艳苏)送我的,多少年来,我都不曾取下,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了!妈妈,你这?我知道,你一直认为妈妈没有好好待你,其实妈妈是最想你能成器的。
打你、骂你,都是希望你能成为红泪居的接管人。
妈…妈!梨芹被秦艳苏的一席话感动得痛苦流涕。
不要哭,妆花了,就不好看了,我们还要漂漂亮亮地出赛呢!希望你能与花倩涵一起,为红泪居夺回‘花魁’之名!我会的。
梨芹似乎明白了秦艳苏的苦心,连之前受的苦也得了到明确的解释,一切都明了了。
她到底还是中了秦艳苏的计。
秦艳苏将玉镯带在梨芹的手上,走吧。
待花倩涵看到梨芹时,她早已换了一副姿态来对待她。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