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很繁华,斑驳陆离,车水马龙的,寻花问柳之地也比比皆是。
花府很大,坐落于扬州城外的一个荒郊处,与世隔绝一般,非同于城里的繁华,静谧、幽雅。
每隔一段时间,花府的家丁都会去城里进购一些食物和衣料。
花府的神秘,就如同他的主人——花公子。
花倩涵是被买下来的,但却像贵宾似的,在花府生活。
来扬州已有数日,她随家丁在城里逛了逛,但总提不起劲,更多的也只是呆在花公子给她安排的房间内写写字,画画丹青。
偶尔花公子来访,花倩涵也只是有礼节地招待他,虽然每次都很想开口问他身世,但又怕冒失地问,对方不肯说实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只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理,一切放缓节奏,慢慢地来。
她每次在交谈时的心不在焉,其实花公子都有留意,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女子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少。
从之前的生活中他已见识过她的胆识,完全异于寻常女子,与其义父描述得一模一样。
日子一天天地在过去,花倩涵那不善于与人交往的性格,未有一丝改变,一切都毫无进展。
画画不好,字也写得不如意。
云籽看着她主子着急的模样,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如果主子愿意说的话,早就告诉她了,就好像主子一下子决定跟花公子走一样,现在的她一点也看不透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唯一能帮她的,就是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像当初贾妈妈交代的那样。
窗子开了,多了一个身影。
是花公子。
他在注视着她,他在观察着她。
一举一动,都落入他的眼睛。
是她,就是她。
十六年来,他要找的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花公子。
云籽发现了他。
花倩涵猛得抬头,正好与他目光相对,眼神光汇。
花公子没有躲避,眼神反而更迷深了,望眼欲穿,想一下子看清她的心。
不知为何,花倩涵被他望得有些发虚,手中的笔无端地落下,她颤了一下,便闪开了他的目光。
花倩涵赶忙低下头,弯腰,蹲下身子,与云籽一起收拾起被她扔了一地的宣纸,欲掩盖自己的慌乱。
可还未收拾完,花公子已进入屋内。
小姐,请慢,让丫头收拾便好。
花公子看了看云籽。
云籽心领神会,她扶起小姐到一旁坐下,倒了两杯茶后,便在一旁整理起来。
最近看小姐心事重重,并不快乐,是否因为我招呼不周?花碧谦与她寒暄几句。
花倩涵缓了缓自己的紧张情绪,欲赶紧打消花公子的顾虑,公子对小女子的照顾很周到,可能是初到扬州,还不适应,才有些急躁情绪,我想过几天就会好了,公子无须担心。
那就好。
如果有什么地方还有所欠缺,我可让家丁帮你补齐。
谢谢公子,我不缺任何东西。
主宾之间的谈话往往都只是针对这些客套上的东西,花碧谦、花倩涵,谁都没有捅破那层防线。
过段时间,等天气再凉些,我会去狩猎,整日闷在屋内也不好,出去散散心,小姐可愿意同行?进入正题。
荣幸之至。
那好,到时,我在大厅相候。
花倩涵点点头。
花公子起身离去,还有,以后不必称我为花公子了,显得太见外了,如不嫌弃,你可直呼我名,或叫我碧谦哥也可。
这怎么行?含羞带怯。
他的笑意蔓延,你都在我花府住下来了,又何必如此客套呢?她感到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那、公子,不,碧谦哥,你也直呼我倩涵就行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
花碧谦大笑,满意地离去。
对花倩涵来说,刚才的那几句,简直就是梦一场,竟如此的不可思议。
原来,他叫花碧谦。
意为,似碧落的谦谦君子。
第二天,晚。
花碧谦借迷人的夜色邀花倩涵一同漫步后花园。
这么晚还叫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他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怎么会呢?反正我也睡不着。
他放慢了脚步,想在京城的一切吗?她抬起头,望了望头顶上不太圆的月亮,虽洁白无暇,却不圆满,一丝的遗憾。
见她不回答,他便知道了答案。
把你带到这里,看来是我做错了!他的脊梁在冒汗。
她轻笑,碧谦哥,你这不是多虑了么?怎么讲?如果说,后悔了,我还会待在这儿吗?花府的大门一直开着,我随时随地可以回京城,不是吗?听了她的答案,花碧谦笑逐颜开,第一次领教到了她那隐藏甚久、能说会道的本事。
她也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的爱笑,沉醉其中,自喃,我现在只是在想,为什么当时我会如此爽快地跟你离开?原因是什么?是啊,连身份都未确认,就贸然地跟着他来到的扬州,说不定是她搞错了方向,也说不定,那个放箭给她的人,现在还在京城等待着她的消息。
现在她还无法确认,当初的冲动到底从何而来,可唯一清楚的是,她是跟着自己的心,前行。
花碧谦盯着眼前的人儿,皎洁的月光,如水明静,映照在她的身上,白皙透亮,她看起来,如幻境中的人物,如此的虚幻、飘渺,而那眼神中多了一丝的迷离,如琥珀石透着光亮,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捉摸不定,似一触碰就会在雾茫茫中变得更加的朦胧,即而化成露珠,消失不见。
失了魂,迷了心窍。
没有看路,他差点被石头绊倒,幸而花倩涵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她发现自己正抓着他的手臂,下意识便松开了手,怎么了?没事。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生辰是何时?花碧谦悄悄地猛掐了自己一下,心里默念:我不能爱上她,我不能爱上她。
让自己从迷境中醒过来,千万不能陷入畸恋而误了正事。
樱花漫天纷飞时。
她幽幽地道来,不紧不慢。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更坚定了自己当初的想法。
聊着,两人来到了石桌前。
花碧谦命管家点亮周围的一切。
明亮了的四周,花倩涵怔住:原来,花府的后花园种植的全是她最爱的樱花树。
可惜,已过了樱花开放的时节,不然飞舞的樱花,瓣瓣迷人,整个后花园漫天飘荡着樱花,化成雪,汇成海。
这次轮到她,失了神。
凉风吹起了她的衣角,轻抚她垂在额际的发丝。
阿嚏!一丝凉意袭入。
花碧谦立即起身,将身上的纱衣脱下,贴心地盖在她的身上。
她突然不感觉到冷了,耳根发热,暖入了心窝。
你呢?没事的,我经常习武、练身体,强壮得很!说着,他举起自己的臂弯,用力敲了敲。
有股幸福的暖流,淌过。
夜更深了,凉意更重。
花倩涵注意到他开始瑟瑟发抖,便主动起来,假装很困,借口要回去。
花碧谦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坚持送她回房。
合上门。
花倩涵背倚着门,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活脱脱一个怀春少女,心内激起涟漪一片,一圈圈,向内收拢,一次又一次地澎湃汹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他的温柔,安然地入眠。
次日,早。
云籽丫头一早便送来早餐。
以往这时候,花倩涵已起床梳理,可今天,待云籽入房时,她还熟睡着。
脸上的表情,亦然恬静。
想必还做着美梦吧?云籽放下食物,便离开了房间。
她的梦,很甜。
梦里,有一位公子,虽然模糊,看不清样子,但举止温柔,在星夜中,为她吟诗;在昼日里,为她梳妆。
举案齐眉。
好像是一对夫妻。
正巧花碧谦有事相找,在房门口,碰到云籽。
你家小姐是否在屋内?云籽咧着嘴偷笑。
花碧谦一脸疑问。
公子莫怀疑,只是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家小姐现在居然还睡着,未醒!他这才放心,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平常这时候,她应该已经起来了,可能是昨晚她睡得太晚了吧?云籽自己判断。
花碧谦稍有些不好意思,云籽说者无心,可是他却听者有意。
那我有事,先行一步!他赶忙离开令自己心乱之地。
见他行色匆匆,云籽也不好多说,可能坐在门外,等着花倩涵醒过来。
临近午时,花倩涵方才醒来。
桌上的食物早已凉了,她左手扭了一下,舒展了一下身子,便打开了房门。
云籽丫头倚在柱子上,睡着了。
一不小心,一个踉跄,睡着的人慢慢地向后滑去,欲倒地而去。
花倩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云籽醒了过来,小姐,你终于起来了!她赶紧站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
现在什么时辰了?云籽抬起头,看看天,午时。
天呐!我居然睡了这么久!花倩涵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云籽猛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起什么,不过,两个时辰前,花公子来找过你!花倩涵惊喜交集,怎么不叫醒我?你睡得熟嘛?我怎么好意思在那时候把你叫醒?云籽噘起了小嘴。
算了。
她没有责怪云籽的意思,你吃过饭没?要不先把吃的拿下去吧?是。
云籽的愁容还是没有舒展开。
花倩涵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向大厅,小跑而去。
大厅里,只有截刚。
花倩涵缓步走到他面前,向他点头示意,很有礼貌地问:截管家,你家公子呢?我家公子有事,外出了。
是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我也不清楚。
截刚摇摇头,表示不知。
谢谢。
花倩涵失望地离开大厅。
走在廊间,不知不觉,走到了昨晚的后花园。
白天的后花园与夜间的相比,明亮却失神秘,直白却失温柔。
还是夜间的好。
她自言自语。
这时,截刚追了出来,花小姐!她侧过身来。
少爷有份礼物要我交给小姐。
‘可能这就是早上他要找我的事情吧?’什么礼物?小姐请随我来。
截刚把她带到花碧谦的书房门前,花小姐,请稍等。
截刚进屋,拿了一件红布蒙着的神秘礼物递给她。
花倩涵打开来看,竟是一把上好古琴,她抚摸着,全是好感。
这是少爷一早去古董行特地为小姐挑来的。
她好喜欢这把古琴,谢谢你家少爷。
截刚点点头。
花倩涵抱着琴,重新回到了后花园。
坐在石椅上,把琴平放在石桌上,试弹起了琴。
噔,这古琴不仅外观漂亮,音质也很好,花倩涵是对它,抑或是对他油然地萌生了爱意?手指平放在琴弦上。
悠扬的。
乐起。
入秋了,渐渐地听不到蝉鸟的鸣叫,有些孤独;入秋了,分明地看到落叶一片一片地飞舞着,随风肆动,飘向离树枝更远的地方,有些感伤;入秋了,落花成堆,铺满小径两旁,随流水无情地离地,有些哀怨……又是一个未眠夜。
扬州郊外的夜色别于京城,繁星点缀夜空,一轮弯月悬挂其中,多了一份恬静与安宁的气息,少了一点喧嚣的感觉。
披着黑色斗篷,花倩涵独坐窗旁,桌几上放着当初引她离去的那支箭。
她有过怀疑,当初突然离开醉芳楼的决定是否正确,甚至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那几夜,夜深无眠,习惯了醉芳楼的生活,吵闹、清淡,刚开始根本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步调:一早起来,打开门,不是那热闹的场景,而是一个幽静的庭院阁楼,似富家小姐的生活,可一出生便注定了她与这红尘有染——她有过哭泣。
贾妈妈对她的好,她从未感激、报答,那份特殊的母爱能将自己儿时的遗憾补尽。
她众未忘记去寻找自己的身世,从花碧谦出现开始,就注定她接下来的人生不会平凡。
每次,当她自己想着身世,看见花碧谦眼中的那份莫名的坚定时,便让她不自主地肯定了自己的抉择。
箭上的那支花,指的就是花碧谦吧?她不敢断定,但狩猎就在明天,那时她便可以知道真相了。
对她一个弱女子而言戳杀并不是她所想见的,不是另有原因,她也不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打开门,独自漫步。
随着月光前行。
在廊间晃悠,抬头发现对面花碧谦的书房竟还亮着灯。
她径直来到门前,举起手,正打算敲门,却还怀有女孩子的矜持,似有忧虑,又缓缓地放下了手。
转过身,怏怏迈步离去。
房间里的灯,熄了。
吱呀!突然,门开了。
倩涵?花碧谦怔了怔。
花倩涵不好意思地回转过身,碧谦哥。
你怎么在门外,不进来呢?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只是想谢谢你早上的礼物。
她僵笑着,不自然。
花碧谦双手箍住她的肩膀,突如其来的亲密,让花倩涵一时有点腿软,你太客气了,如果这样,下次我还怎么再送你礼物呢?好了,太晚了,走吧,我送你回房。
语毕,他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被他碰过的地方,仍留有温度。
他在前,她在后。
花倩涵一阵甜蜜涌上心头,偷偷地用余光看他,魁梧、挺拔,身上多了平常男子少有的江湖气息。
‘他也姓花,如果说自己的身世与他有关系,是不是请就意味着我会和他永远在一起?但愿这缘分会是命中注定……’怎么了,有话对我说?花碧谦察觉到她正在看自己。
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正对着她。
他脸上的一切愈加地明显,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一道疤痕。
不知哪来的勇气,花倩涵举起手,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一道疤,终于碰到了,轻抚……轻轻地,极其温柔。
颤栗不安,花碧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要碰它。
花倩涵依旧忘情的,沉浸于其中,它,怎么来的?一幅不好的画面映入脑帘:希望刚才所发生的都只是我的错觉,我不能爱你,倩涵,你也千万不能爱上我……小时候不小心摔伤的。
花碧谦眼神闪烁,突然间黯淡了下去。
小兔子,你别走啊!回来。
草丛里,一个小孩子正在追着一只兔子。
他见兔子不跑了,蹑手蹑脚地靠近,而后扑身过去,抓住了那只兔子。
随即在地上拔了点草,喂它。
这时,一个人影,挡住了阳光。
小孩子抬起头,那人虽背对阳光,看不清长相,但衣着打扮却熟悉异常,他害怕地松开了手,小兔子随即逃走了。
那人从腰际拔出一把匕首,举起,利落地在他的眉角一划,血似乎还未喷出,但伤痕已在,很深的一道,义父。
这是给你贪玩的教训。
小孩子自知理亏,只好在烈日下,又开始练习蹲马步。
那血似慢了一拍,与汗水一起滴下。
花倩涵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赶忙加快了脚步,离开那里,他紧跟在后。
已来到房门前。
我进去了。
不敢看他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羞赧。
彻夜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