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楼街又分潘楼南街和潘楼北街,十七所说的飞禽走兽一条街,在潘楼南街。
那飞禽走兽果然无所不包,林芳洲竟然还看到卖孔雀的了。
孔雀产自大理,这只孔雀据说是某个富贵人家养的,现在家业败了,只好把鸟兽卖掉。
孔雀关在栅栏里,开着屏,围观者啧啧称奇。
林芳洲走过去时,那畜生转了个身,把一只光秃秃的屁股对着她。
她问那卖孔雀的小贩:这鸟是不是你们这里最贵的一个了?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小贩笑道,往街角指了指。
街角围着好多人。
林芳洲更好奇了,走过去一看,只见那路旁放着一截枯树,枯树上立着一只巨大的金雕。
好大一只雕!立着的时候比羊还要庞大,若是伸开翅膀,只怕能有一丈长吧?那金雕毛色光亮,一双爪子粗壮有力,此刻正闭目养神。
金雕旁边站着一个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大,浓眉大眼,长得很精神。
有人问那男子道:你这雕,多少钱?一千两银子,少一文也不卖。
林芳洲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不服,问道,也见过别人卖金雕的,最多也不过百十两。
你的雕凭什么这么贵?他反问道,别人的雕有这般大么?那人哑口无言。
他又道,别人的雕,最多能抓羊,我这雕,能杀狼,顿了顿,他环顾一周,也能杀人。
林芳洲吞了一下口水。
十七说道:公子若是喜欢,可将它买下来。
不不不,买回去九万该和它打架了。
它这样大,九万不够它一盘菜的。
又有人问那卖雕的:你这雕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卖呢?我急用钱。
林芳洲摇头对韩牛牛说,这人不会做买卖。
他告诉别人自己急用钱了,谁还愿意给他出高价?还不都等着趁火打劫?公子说得对!林芳洲在潘楼南街玩到很晚才回去,回去的路上买了点月饼——今日是中秋节,若不是看到卖月饼的,她几乎要忘记了。
到回家时,月亮已经升到树梢上。
她望着天上那一轮银盘,心里有些感慨,脚步一转,朝着云微明住的院子走去。
一进院子,她就看到海棠树下坐着一个人。
一身的月白衣衫,没有戴冠,宽大的衣摆垂铺在地上,被月光一照,仿佛粼粼的湖水。
海棠花开得正浓,往他衣上投下满身的花影。
夜风一吹,花影乱摇。
他正在往杯中倒酒,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芳洲还是有些不自在,顿住脚步,遥望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
倒是他先开口了:我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
一句话把林芳洲说得有些惭愧,她走过去坐在桌旁,满不在乎答道:不至于,多大点事呀,你有的我都有。
哦?那你的有我的这般大么?……小元宝!林芳洲脸色一变,起身又要走。
他连忙扯住她的手,展颜一笑,好了,开玩笑呢,不要生气。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平时总是板着脸,此刻仿佛莲池里一夜之间绽开大片莲花。
林芳洲见他眯着眼睛,笑得有些迷醉,她奇怪地拍了一下他的脸,问道,你喝醉了?没有。
他拉着她重新坐下,坐着,我们聊聊天。
林芳洲坐下后,抱怨道,你小时候很乖呢,怎么现在净胡说八道。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聊的。
他说着,一仰脖,喝掉杯中酒。
林芳洲又不好反驳他。
他又倒了一杯酒,对她说道,此酒名作‘蔷薇露’,宫廷御造,在外面买不到。
你要不要尝尝?林芳洲低头,只见那杯中的酒液清澈透亮,微带着些淡粉,天上的月亮入了酒杯,也染上些许蔷薇色。
她点头赞道,酒如其名,果然该叫‘蔷薇露’。
尝尝?嗯。
林芳洲正要伸手,云微明却说,你的手还没好,不要动。
说着端起酒杯,送到她唇前。
然后慢慢地把酒喂给她喝。
那蔷薇露清冽甘甜,醇香满口,林芳洲赞道,好酒!……你怎么了?他正眯着眼睛,轻轻地吸气,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
吸了几下,他答道:好香。
林芳洲指了指身后的海棠,花正开着呢,当然香。
不是海棠。
他说着,一边吸气,一边缓缓地靠近她,有些奇怪道,是桂花。
桂、桂花呀……林芳洲挠了挠后脑勺,今天在御街看到卖花露的,觉着有趣,就买来玩。
嗯。
声音自鼻间发出,比那花香还要淡几分。
林芳洲见他闭着眼睛,循着香气越凑越近,眼看要撞到她身上来。
她一巴掌盖在他脸上,把他盖了回去。
他就继续喝酒,自己喝一杯,给林芳洲倒一杯,一壶喝完了,唤来荷香,再上一壶。
荷香把温好的酒端上来时,很贴心地又带过来一只小小的金杯,并一套餐具,给林芳洲用。
林芳洲托着下巴,看着云微明轻轻拧起的眉,问道,小元宝,你是不是有心事呀?他垂着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嗯。
小元宝的心事,林芳洲自知帮不上忙,不止帮不上忙,连问都不能问。
她看着他,突然有点心疼,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害你回来。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幽,我心甘情愿,说着,又是一饮而尽,既入了这局,就只能走下去。
走下去,走到最后。
胜利者只有一个,失败者尸骨无存。
为了你,我也要走下去。
两人在这花前对饮,直到月上中天。
小元宝喝多了,林芳洲能感觉到。
他脸色发白,目光迷离,走路都有些摇晃,若非她搀扶着,他怕是早已倒在地上睡过去了。
她扶着他,他整个人几乎倾倒在她身上,压得她走路都有些吃力。
荷风荷香两个丫头前来扶他,可他却偏偏勾在她身上,拉都拉不开。
无奈,林芳洲只好扶着他走进卧房。
他低着头,呼吸有些重。
带着酒气的火热的呼吸,全部喷到她脸上。
他眯着眼睛往她脖子间用力地闻,真香。
然后,喉间滚出一阵笑意,很轻,风一吹,便散在这凉水一般的秋夜里。
林芳洲很不自在,脸上有些热燥。
好不容易把这小子弄进卧房,扔在床上,林芳洲累出一头汗。
他被扔在床上时,就势一滚,背对她躺着。
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林芳洲突然有点怀念六年前,那时候她还是能背动他的。
唉,转眼之间就长这么大了……林芳洲摇头,扶了扶额。
她今天喝得也不少,头有些痛。
荷香从外面唤进来韩牛牛,扶着林芳洲回去了。
留下荷风与荷香在卧房里侍奉。
荷风吹熄了室内的灯火,只留下一盏,然后她转身出去打热水。
荷香跪在床上,想帮殿下脱掉外衣。
她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解掉外袍和腰带。
解腰带时,她发现他腿间隆起来一个物事,鼓鼓的像个小山丘。
荷香来之前是被教导过的,知道那是什么。
她有些羞怯,又从心底里有一点高兴。
她小声唤他:殿下?声音柔软得像春水。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幽沉,干净,清澈,浩渺,像星空,像大海,像是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她心里一动,眼帘飞快地掀动,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低下头。
美人在前,桃花满面。
他突然开口了,简短干净的两个字,似秋风一般,无情地扫尽她心底的花瓣:出去。
荷香无法理解,殿、殿下?出去。
冷冰冰的语气,不带丝毫温度。
荷香又羞惭又委屈地跑出去了。
他坐起身,看着自己腿间鼓起的小山丘,有些无奈地摇头,自言自语道,又是这样。
你就不能安分点吗?小山丘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也不知又想起什么,突然低着头笑了一下,目光里温柔点点,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