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音调像是在前行过程中突遇障碍, 陡转了十几个弯, 张开的两条胳膊也停在半空中, 迟迟没有落下来。
即使这样,乔茵还是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根本不用细想,她也知道眼前这人, 八成就是纪寒声传说中的国画大师父亲。
不,不应该是八成。
乔茵百分百确定。
她抿了抿唇,眼皮一掀, 十分不动声色地将门外头这人打量了个遍, 女孩子目光柔软,眼神清澈, 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纪文光细腻的心思大部分都用在了景物和徐清玫的身上,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乔茵的视线, 尴尬地一连咳了好几声,问:你是玫……你们徐清玫教授的学生?他记得以前家里也来过学生。
虽然次数少之又少, 而且大都是在午后三点多的时间,不过确实是来过的。
外头雨水砸落在屋顶地面的声音,和里头隐约传来的锅碗瓢盆碰撞声合在一起, 里面的人应该是在做饭。
这么一想, 纪文光一边觉得自己明智,一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而面前的小姑娘也不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已经点了点头道:是。
顿了一顿,乔茵又加了一句:好像也不完全……她正愁着该怎么跟纪文光解释,调子拖长了些, 听起来都没平时那么干脆利落,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头就有人先叫了一声爸。
乔茵微微松了一口气,后面几个字立刻又憋了回来。
与此同时,纪文光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落至后面的人身上,你今天怎么也在家?我妈叫我回来的。
我知道了……纪文光恍然大悟,你妈是不是看你这么大岁数也没有女朋友,所以想介绍她学生给你认识?怪不得这姑娘从一开始就有点支支吾吾,而且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纪文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乔茵:……她今天就是被叫来吃个饭,本来以为顶多算半个见家长,怎么这位国画大师一回来,她反倒被迫相了个亲?纪叔……称呼不对。
所幸乔茵反应也够快,咳了一声,刚要改过来,结果这次才说了一个纪字,手腕就被人握了一下。
男人掌心温热,严丝合缝地覆在她腕上,稍微用力把她往自己方向轻拽了下,然后他低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想叫什么。
乔茵:……她刚才想了一下。
按照辈分的话,好像是应该叫……纪爷爷?不过这会儿纪寒声在旁边,乔茵也不大敢叫。
她垂眼低头,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因为当着纪文光的面,所以耳根越发地烫。
这俩人声音都不大,又举止暧昧,落在纪文光眼里就是赤裸裸的调情外加炫耀。
小年轻的恋爱就是好。
纪文光又嫉妒又欣慰,你们两个……到什么程度了?纪寒声抬头,淡声答:在一起了。
纪文光松了口气,瞬间喜上眉梢:多久了啊?没多久。
那是多久?这次同样没有听到答案,客厅里徐清玫扬着声音问了句:都站门口干什么呢?快进来吃午饭了!徐清玫的招呼声一出来,气氛立马就变了。
这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几秒,谁都没有再开口,十分默契地往餐桌那边走,纪文光由于要换鞋,所以晚了几分钟,到餐桌旁边坐下的时候,那俩人已经坐在了对面。
眉来眼去地像是把他当成了空气。
纪文光拿着筷子在碗上轻敲了下,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徐清玫碰了下他的手肘:好好吃你的,管人家两个干什么?话音落下,她又把糖醋排骨往乔茵那边推了推,我听寒声说你喜欢糖醋排骨,多吃点,徐清玫笑眯眯,跟刚才和纪文光说话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纪文光:……他在这个家庭的地位,越发地下降了不少。
前半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到了后半顿,徐清玫像是才想起旁边这位半个月没见的老公来,一边剥虾一边抬眼问他:对了老纪,你这次写生写得怎么样?挺好的。
这几天全国各地似乎都在下雨,纪文光画的所有画都罩了一层雨帘,带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美。
纪文光眯了眯眼睛,视线又瞥向对面。
这已经是他在短短十分钟内,第七次看乔茵了。
纪文光生了一双和纪寒声的神似的眼睛,虽然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有几分混浊,不过看人的时候依旧显得无比专注认真。
乔茵咬了咬筷子,视线抬了又低,低了又抬。
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听见纪文光问了个问题。
虽然不是问她。
不过这姑娘,我怎么越看越眼熟……纪文光转头看徐清玫,玫玫,你觉得呢?我教了她两学期的课,徐清玫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觉得呢?也是……不过我没教过她,怎么也觉得她眼熟?确实越看越眼熟。
纪文光又仔细看了眼,小姑娘,你姓乔吗?他刚才听徐清玫叫她小乔同学。
乔茵点头。
叫乔什么?该查的户口迟早要查,乔茵老老实实地答:乔茵。
纪文光摸了摸下巴,名字也有点熟。
你爸妈是干什么的啊?徐清玫转头瞪他:你这问的都什么问题?乔茵这相当于第一次来家里见家长,正式不正式地先不提,人姑娘本来就还有些拘谨,现在再被他这么一问,指不定要被吓得以后都不敢来了。
徐清玫眸光一转,对着乔茵的时候又瞬间柔了下来,刚要说不用理他,乔茵已经开口答了句:做生意的。
纪文光没理会徐清玫,接着问:乔茵同学啊,我知道这么问不太合适……乔茵:……你爸妈叫什么啊?当然,如果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的。
旁边徐清玫简直被他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提醒他不管用也就算了,居然还顺杆子往上爬起来了?她咳了声,再想暗示几句,就听乔茵先一步开口答道:我妈妈叫宋云,前几年再婚了,所以有一个继父——虽然乔茵确实没打算太早让双方父母知道这事儿,但是她和纪寒声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对他的依赖性也就越强,一旦上了心回答这种问题也就不至于那么纠结。
何况纪文光问的也不是多么隐私的问题。
乔茵抬了抬眼,喉间用力把嘴里的半口米咽下去,叫魏延。
纪文光明显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才一拍大腿:我就说眼熟吧……原来是小魏家那个!他嗓门要比乔茵大了不少,所以这话一出来,完全起了喧宾夺主的作用,徐清玫把乔茵刚才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脑袋里这会儿全是小魏两个字。
徐清玫皱眉:魏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问的是小魏叫为什么。
魏延啊……你应该也见过。
徐清玫想起来了,她确实见过一两次,不过平时几乎没有多大交集。
跟陌生人相比,也就是多了层认识的关系。
徐清玫对魏延二婚有印象,不过不知道乔茵就是他二婚对象的女儿,她抬手指了指乔茵:如果我没记错辈分的话,小乔应该叫寒声……乔茵眨了眨眼。
旁边已经有人替她接了句:别按辈分了,按法律吧。
在座的其他三个都是一愣。
按法律的话,纪寒声上半身微微前倾:应该叫老公。
乔茵手一抖,指间捏着的筷子差点滑下去,她忙又捏紧,抬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什么意思?徐清玫和纪文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们领证了吗?乔茵下意识要否认,嘴巴张了张还没出声,旁边男人的手就轻搭在了她腿上。
那只手也不乱动,就放在那里,不轻不重的力道。
乔茵牙关轻咬,没说话。
见他们两个都不回答,徐清玫显然当成是默认了,又是激动又是纠结:真的领证了?纪文光比她更纠结。
他跟魏家人熟,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荒唐但是,觉得荒唐的同时,又有一种养了二十几年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欣慰感,纪文光端起被子呷了口茶水:你家里那边也都知道了吗?这话是问乔茵的。
乔茵:我妈知道。
那小魏呢?暂时还不知道。
你妈怎么说?我妈……乔茵屈起手指碰了碰鼻子,她说挺好的。
纪寒声侧眸看她。
这丫头说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上次宋女士去西城找乔茵的时候,可根本没说过这种话。
不仅没说过,事后还对她冷暴力了几天,平常每周末必叫她回家吃饭,结果从西城回来以后,别说叫她回家了,连电话都没再主动给乔茵打过一通。
宋女士对她和纪寒声谈恋爱确实没太大意见,但是对她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还是给足了她颜色瞧。
乔茵这会儿倒好,完全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又加了句:她觉得我们两个特别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宋女士:我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