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楼的天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远处的栏杆边缘,有一个已经疯狂的身影,大声不断尖叫:林霁远呢?让他给我死出来!我在这里。
林霁远上了天台,便极其冷静地走过去,不顾身后一群人的劝阻。
你们都别过来。
他走近了,一个人面对着那个几近癫狂的人。
未若站在远处,心急如焚,可离得太远,他说什么都听不清,做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是紧张得在这寒风里都开始出汗。
林霁远和那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两个人就站在十五楼的边缘。
对面的大楼上还亮着霓虹,不断变换的灯光,赤橙黄绿,显得这个天台的氛围格外诡异。
他们两个人一直在说什么,忽然间,这边的人群里一阵尖叫,林霁远被他一把推开,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就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未若竟然没有跟着周围的人尖叫,她只觉得全身都疼得厉害。
林霁远就撑起身子,转身坐在地上,还是那样淡定。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那一缕黑色在空中翻腾,像一只飞不高的小鸟。
他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那个人脱口而出,骂了很多脏话,字字清晰,天台上所有的人都僵在那里。
他骂什么不好,偏偏要骂他是个摔倒了就站不起来的死瘸子。
未若看见身边的李想眼睛一闭,满脸的绝望。
隔着很远很远,未若竟然能看见他似乎翘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她竖直了耳朵,极力想听见他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轰轰地耳鸣,只能看得见他的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耳边有人倒是焦心地在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僵持,两个黑影投在水泥地上,扭曲暗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人竟然慢慢地蹲在地上,抱头哭起来。
早就等在附近的保安和警察一拥而上,趁机制服了他,拖了他下去。
有人走到林霁远的身边,但很快便垂着头回来。
未若一直站在那里,脚下好像被无数的藤蔓纠缠,怎样也迈不开步子,只看着他一直坐在那里,侧对着人群,就好像坐在最舒适的海边沙滩上一样,一点也不急躁。
未若犹豫了很久,发现他还是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能揪着心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眉头皱着,看着对面一闪一闪的霓虹,像是对那边的酒店广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迷离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依旧沉着,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额角,似乎有层薄薄的汗水,在反着微光。
林总……她伸出手,想去扶他,就算他平时再怎么介意,可现在,明明是已经站不起来了,不扶他,又怎么办呢?我没事。
他冷冰冰地说完,根本都没有回头看她。
未若忽然觉得这个人冷漠的可怕,他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连这样的时候都还要死撑。
可她不能就这样转身离去,让他一个人坐在这寒风冽冽的水泥天台上啊。
我扶你起来吧。
她决定不跟他计较,柔声着说。
他忽然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她,那眼神里,竟然满是质疑,还有带着一丝绝望的嘲讽:乔未若,你觉得我站不起来,需要你扶吗?这句话,大约是他今晚说过的,最大声的一句话,她顿时愣在那里,同时也发现,天台上的人,几乎也都停止了动作,愣在那里。
她不再说话,只是颤抖着双手站起身来,往人群里走去。
未若……李想走过来,为难地看看她。
李总,你们先走吧,我等下会送林总上车的。
她笑笑说。
照顾他,本来就是她的工作。
生气不能解决问题。
况且,他可以对她发火,她却不能反抗,这就是她的命,她的屈辱。
好,那拜托你了,这么晚了,路上小心。
李想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点点头,带着所有的人下了天台。
未若也跟着下了天台,她知道,哪怕还有一个人在上面,他都不会爬起来。
她站在楼梯下面等,夜里太冷,她收紧了领口,还是冻的要跳来跳去取暖,心里更是冷的,似乎连血脉都不畅通了。
他真的是冰山,活活让她的好意,全部打了水漂,再滚烫的心,也被冻成一团。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终于看见林霁远扶着天台楼梯的扶手,极慢极慢地走下来。
还好,他还能走,应该没什么大碍。
未若看见他的身影,便转头背对着他,不去看他的窘迫。
只听见他的脚步声,沉重而紊乱。
她等他下来,跟着他进了电梯,一路只是咬着嘴唇,不愿再抬头。
她对他的关心,一钱不值。
她不配知道他的秘密,她不配走进他的心,对他来说,她真的只是路人而已,就算工作的时间里再怎么默契,离开这栋楼,她都仍然是个陌生人。
而他的火气,却统统发到了她的头上,只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到了楼下,一路无话的林霁远忽然开口说:先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居然那么快就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令她难堪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不用了,我的车还在健身房楼下。
未若摇摇头,也不敢看他,只得一直低着头,手缩在外套的口袋里,一下一下地,拧着口袋的一角,几乎要拧出一个破洞。
那先送你去拿车。
林霁远毫不犹豫地说完,便拉开了车门。
未若没有办法,只得顺从地上了他的车。
车里的两个人都不说话,坐的也远远的,气氛尴尬。
林霁远即使一言不发,未若也能感觉到他还在生着气,只差没有立刻再揪住她骂一顿。
未若知道自己的眼眶肯定是红了,她能感觉到,眼泪已经快要失控。
她咬紧了嘴唇,强忍着不敢眨眼睛,不要掉眼泪,她就算要哭,也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哭。
可是高架对面的车流里,一盏盏大光灯晃眼地闪过,她终于忍不住,只是轻微地眨了那么一下眼睛,泪水便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假装看车外,极快地擦掉脸上的泪水,也顾不上林霁远有没有看见。
晚上路上很好开,不过一刻钟,健身房就到了。
我先走了,谢谢林总。
车一停,未若便低了头对着空气说,接着伸手打算拉开车门下去,。
未若。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未若全身一僵。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的声音,几乎低沉得听不清楚。
未若只是停下了动作,不敢回头看他。
林霁远连着几次张开嘴巴,最后也只说出来一句话:明天你在家休息一天吧,今天弄这么晚。
谢谢林总。
未若点点头,清晰地说完林总两个字,便推门出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有过任何眼神交流。
夜风刚吹到脸上的那一霎那,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视线很快便模糊了,却脚步不停,一直走到停车场,开了门上车,趴在方向盘上,全身颤抖着,默默地哭泣。
林总,回家吗?等等。
林霁远心不在焉地回答完司机的话,眼睛紧盯着停车场的出口。
这一等,等了很久都没看见那辆黄色的小车开出来。
他沮丧地软在座位上。
刚才他就已经发现她哭了,那晶莹剔透的泪水,像是穿肠的毒药,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痛入骨髓。
林霁远犹豫了很久,轻轻探身推开了车门,刚准备下车,看见未若已经开着车出来,便只得再一次坐回车里,对着司机说:跟上她。
一路上,未若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家。
眼泪,已经在停车场里就流完了。
她泡了杯茶,捧在手里,那股气已经过去了,心里却钝钝地痛着。
她忽然想起在慕尼黑啤酒节跟他走散的那次,那天他们走了足足将近一个小时,他在人流中,脚步有些蹒跚挣扎,记忆里那清晰的景象,好像在她的心上,撕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一滴一滴地渗着鲜血,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这么心疼他?可她再心疼,又有什么用呢?他并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