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陈容抬起头来,怔怔地迎着他的双眸。
他望着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倔强的,微抿的唇,许久许久,他悠然一笑,低低说道:阿容。
陈容低低地应道:恩。
他朝她微倾,俊脸在金光中灿然若仙,见到她眸光微闪,他嘴角一扬,轻轻的,温柔地说道:我先走了。
他含笑瞅着陈容,慢慢直腰,好半晌才转过头去,广袖一甩,施施然踏出房门。
直到人已去远,房门还在飘摇,而属于他的气息和清香,还在房中缠绕,久久不绝。
陈容一直没有动。
良久良久,房门轻启,平妪走了进来。
她朝着外面瞟了几眼,来到陈容身侧,小小声地说道:女郎,观里多了很多人,都是琅琊王氏的。
说到这里,平妪小心地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轻轻说道:刚才,若不是七郎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容依然低着头,只是轻应一声。
平妪见状,低叹一声,喃喃说道:若是女郎不是出家人,可有多好?依七郎对女郎的厚爱,末来的主母,必定会对女郎优待三分的。
陈容依然低头,在平妪的话音落地后,她只是摇着头。
好一会,陈容站了起来,缓步朝外走去。
望着她重新把腰背挺得笔直的身影,平妪连忙跟上。
她一边跟着,一边说道:女郎,那应王可真是过份,陛下说的话他都不当一回事。
顿一顿,平妪又恨恨地说道:女郎,你把这事向陛下禀报吧,他一定会惩罚应王的。
在平妪不断的嘀咕声中,陈容一直没有回头,一直在朝前面走去。
走了几步,一个道姑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见到这个与自己一般衣着的女子,陈容呆了呆。
这时,那道姑转过头来。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见到陈容,她连忙持手行礼,唤道: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的身后。
在她身后,又走来了四个道姑。
在这四个道姑身后的不远处,是忙忙碌碌的仆从们。
再向右边一看,同样一道淡黄色的衣裙飘在树从中。
陈容眨了眨眼,忍不住向面前这少女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那少女恭敬地答道:回观主的话,一共二十五人。
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她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回道:这二十五人中,有十三人是这西山道观原有的仙姑,如奴等十二人,是郎君派来侍奉观主的。
请观主允许我等行弟子礼。
见陈容点头应允,她继续解说:观中除了我们,还有杂役五十人,各房奴仆二十人,管事三人。
郎君说了,这些杂役奴仆都可当护卫用。
说到这里,那少女道姑问:观主可要见过各位管事?陈容点了点头。
是,弟子这就前去知会三位管事。
陈容叫住她,唤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道姑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奴在王家时,被唤做应姑。
应姑?好,你去吧。
是。
应姑刚刚提步,另一个道姑向着她们走来,远远看到陈容,那道姑便是一礼,清声说道:禀观主,来了一些陈姓客人,他们要求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跟在那道姑的身后向外走去。
她刚刚来到道观中专门用于会客的堂房外,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三郎!这时的陈三郎,脸上敷了一层白粉,正对着一个仆人叫嚷着。
他一转眼看到陈容,双眼便是一亮,情不自禁的把目光在她高耸的胸脯和细腰上瞟了瞟,陈三郎挥着手叫道:阿容,阿容。
他的叫声,惊动了堂房中的人,陈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容来了?快快进来。
陈容没有回应陈元,她只是朝着陈三郎持手一礼,客板而木然地说道:这位郎君客气了。
如今世上已无阿容,只有出了家的弘韵子。
陈三郎闻言一呆。
而这时,陈容已飘然入内。
堂房中,陈元和他的妻子阮氏正坐在塌几上饮着什么。
见到陈容入内,他们同时转眼看来。
再见到陈元,陈容发现他明显变黑了,瘦了,那背也有点驼。
他在对上陈容时,目光中也没有了往昔那种居高临下,故作姿态。
陈元站起,亲热地唤道:阿容,哦不,弘韵子仙姑来了?快快,请上座,请上座。
他一边迎着陈容坐上上塌,一边朝着低头不语的妻子瞪了几眼。
陈容入了座,陈元才跟着坐下。
陈容瞟过明显变得猥琐的陈元,轻声问道: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见解?她竟是称呼也不称呼一声,便这般开门见山的询问,语气生硬,表情更是漠然!不由的,阮氏脸色变了变,陈元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
好一会,陈元才勉强笑道:阿容,你虽已出家,在伯父的心中,依然是女儿一样。
这话一出,陈容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元见她这笑容,不由咳了一声,说道:上一次伯父让阿容受了委屈,被家长责罚留守南阳。
在陈容黑不见底的双眸中,陈元本来想说的致歉的话,便这般哽在了咽中。
吞了一下口水,陈元讷讷说道:这一次,阿微随她夫君来到建康,伯父便跟着来了。
昨天才到,这不听到阿容你出家成了女冠,便赶紧前来见过。
他说到这里,见到陈容表情更冷了,不由讷讷一笑,闭住了嘴。
而一旁的阮氏,那广袖下的双手,正紧紧地绞成一团。
在陈容看不到的角落,她那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若不是知道这贱妇依然是琅琊王七的心肝,还攀附上了陛下这根高枝,他们才不会理会呢。
呸,凭什么她一个无根无底的贱女人,出了家还得那么多权贵地看重,而她的丈夫儿子百分般经营,却是地位越来越低?在阮氏咬紧牙关时,陈容轻声问道:阿微……与她夫君一道来了建康?她的声音虽轻,可是陈元还是听出了她的在意。
先是一怔,转眼陈元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是啊,冉将军也来了建康了。
想来便是这两天,他们夫妇便会到这道观中来见见阿容吧。
是么?陈容轻轻一笑。
这时,站在门外的陈三郎大步走了进来,嚷道:父亲,怎么与阿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他转向陈容,朝着她便是一揖,涂了太多白粉的脸因谄笑的表情,而皱纹隐隐,阿容啊,你伯父和三哥这次前来,除了想看看你,还想请你去说说情。
说情?陈容抬起头来,她微笑道:跟谁说情?还能跟谁?陈三郎不理会父亲的瞪视,自顾自地说道:当然是跟那王七郎。
陈容垂眸,淡淡说道:三郎说笑了,我如今已是出了……不等她把话说完,陈三郎便没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阿容不要扯这些没用的,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心肝。
再说了,我们也没有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跟王七郎说一声,不要怪罪我们在南阳时对他的无礼便够了。
阿容,这样的事对你来说,是小事吧?这陈三郎说起话来,直接而不顾礼仪,陈容朝他瞟了一眼,暗暗忖道:只是这么久不见,这个三哥,竟与那些市井浪荡子有点相似了。
看来,他还真是混得不如意啊。
一旁的陈元在旁边连瞪了好几眼,也没有防止儿子的说话,见儿子把来意都说明了,只得咳嗽一声,朝着陈容慈和地笑道:阿容啊,别理你三哥,他这阵子火大,说话冲。
顿了顿,陈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其实,这是家主的意思。
家主以为,在南阳时,伯父想把你许给冉闵的事得罪了王七郎。
说到这里,陈元咳嗽一声,说道:阿容你也知道,当时伯父也是好意来着。
刚刚说到这里,他便对上一脸冷笑的陈容。
不由自主的,陈元的表情又僵了僵。
咬了咬牙,陈元站了起来,他朝着陈容一揖,大声说道:阿容,伯父在这里向你行礼了。
这时,阮氏忍不住尖声说道:子术!区区小事,怎值得向晚辈施以大礼?说罢,她气恼地瞪着陈容。
陈容面无表情。
她依然安稳地坐在塌几上,似乎没有注意到,陈元正在对她施着礼。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一家三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陈容缓缓站起。
她举步向前,也不看向陈元,声音淡淡地说道:弘韵子只是出家人,不理红尘俗事的,三位找错地方了。
说罢,她衣袖一甩,走出了堂房。
堪堪走出,陈三郎便一个箭步冲出,伸手扯向陈容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柄扫帚哗地扫到他的脚下。
在陈三郎的怔忡间,一个扫地杂役出现在他与陈容之间。
只见那杂役瞪了陈三郎一眼,粗声粗声地喝道:提足!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而且那瞪来的眼神中,煞气沉沉,哪是一介贱仆会有的?陈三郎一惊,反射性地提足退后。
沙沙沙的扫地声中,烟尘没头没脑地扑向陈三郎。
而陈容,已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远处,平妪一看到陈容走出,连忙几个碎步跑近,她朝着里面的陈元一家瞟了一眼,问道:女郎,三郎和郎主他们好象很急?顿了顿,她加上一句,他们是不是生气了?语气中有着隐隐的不安和对陈容的责怪。
陈容冷冷地说道:他们?前脚来到建康,后脚便向我这么一个有仇的出家人套近乎。
看来,这一家已被陈氏抛弃,走投无路了。
说到这里,她暗暗忖道:陈微和冉闵来了?怎么这么快?她来建康才这么一二个月,怎么冉闵也到了?他不是一向军务繁忙,很难抽出空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