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半年就过去了。
这半年里,三郎一次都没有回来,他大约是很忙的,巫玥猜。
然而他的信却从来没耽误过,十日左右一封,从未间断。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巫玥想到去年中秋节的时候,还是月圆人园,可今年,一家人天各一方。
赵氏最近在房里待的时间明显也少了,她也不做什么,只在院子里走,没招没落的,像是没了心神一样。
巫玥其实心里也是很乱的,父亲不在,三郎又在都中,这两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身边,让她觉得过节也就是那么回事,她深切体会到了过节时候三郎的心情了。
秦氏和妍姬过来问巫玥如何过节,她们自然是想让巫玥能够过去跟她们一起去过节的,今年顾罗不在,顾家也很空。
巫玥婉拒道,就不过去了,家中还有伯母,我过去的话,也不合规矩。
秦氏觉得巫玥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吱声,只妍姬还劝慰,姊姊同伯母说一声再过去不就行了。
巫玥说,留伯母一个人在家不好。
秦氏听了越发都喜欢巫玥,她是知道赵氏是什么德行的,就连对待这种德行的人阿玥都不会失了礼数,更何况对其他人,只不过这么好的女孩早就被荀家小郎给占下了,都怪自己那不争气的儿。
妍姬还是觉得不甘心,可是妍儿就喜欢跟姊姊在一起玩,姊姊要是能够永远跟妍儿在一起玩就好了。
秦氏叹气,她也希望巫玥能够永远在她家里。
巫玥连声劝道,等过了节,过了节我就天天过去找妍儿玩。
这才让妍姬心里痛快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荀谦以往对过节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今年却老早的就开始算着离中秋还几天,他筹划着跟大将军请假回家。
顾罗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回去一趟最快也得半个月,如今北方战事吃紧,西蜀江东那边又频频骚动,这时候大将军是不会放你走的。
荀谦也不吱声,闷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不能让她自己过节。
顾罗以前还真美发现荀言慎是个痴情种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既然荀谦都这么说了,他便也不能再劝。
荀谦罕见的叫了顾罗一起去逛街。
因为要过节的关系,洛阳城内的商户多了起来,各色各样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东西随处可见。
顾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荀谦这是又琢磨给他家未婚妻买礼物了,有些无语,你家中那么多珍宝,随便挑一样都比市面上卖的好,干嘛还多此一举。
荀谦说,那不一样。
顾罗最近总是莫名的觉得荀言慎说话的时候总是自带一种叫做’你没有未婚妻你不懂’的优越感在里面。
两个人把案牍一推,便徒步去了市集,市集上鱼龙混杂,荀谦和顾罗的身影在这嘈杂的市集上尤其引人注目。
南海的珊瑚珠,玉郎买一串送心上人吧。
荀谦驻足,素手捻起殷红的珊瑚串。
珊瑚成色很好,表面打磨的很光滑,个头也适中,戴在皓腕上应该是极美的。
小贩一看荀谦有买的意向,就极力推荐。
只荀谦面上一点表情也无,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罗劝道,我瞧着挺好的。
荀谦却摇了摇头,我都已经送她一个镯子了,不能再送手上戴的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呀,顾罗又是感叹,自己果然错过了很多。
顾罗有些无法想象荀言慎是如何板着一张脸把手镯塞给巫家世妹的。
荀谦放下手中珊瑚珠,又往前走了走,都是些首饰,看了一会儿就看花眼了,荀谦眼睛略过各种首饰,脚步却不停,似乎不太满意。
顾罗就纳闷了,小娘子不都是喜欢首饰布料之类的?这么多首饰,言慎就没有看上眼的?不合适。
话音刚落,荀谦忽的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卖秧苗的小贩跟前,他指着一株长着手掌形状叶子的树苗问道,这是什么?蒲桃苗。
小贩热情介绍道,这是从西域带回来的新品种,长出来的蒲桃又大又甜,还没有核。
荀谦问,能养的活吗?当然能养的活,郎君只管买回去养着,要是不活回来找我。
我家常年做花木生意,临街那家店铺就是我家的。
荀谦弯腰瞅了瞅蒲桃苗上有抽出来的新芽,阿玥擅长草木种植,这蒲桃苗在她手上肯定会活下来的吧。
顾罗拉了拉荀谦,劝道,送这个不好吧。
哪有送植物的,这要是养不活寓意就太不好了。
没事。
荀谦转头又问小贩,总共有多少株?小贩连忙应道,就剩下九株了。
总共带回来一百多株,回来的路上都给晒死了,最后就剩下这么多了。
荀谦点头,九为阳。
九主生机。
我都要了。
小贩一时没反应过来,讶然问道,郎君九株都要了?顾罗笑道,怎么,还怕我们诓你呀?还不赶紧的给收起来。
两位郎君这气派哪是诓人的呀?小贩连声应下,手脚麻利的把蒲桃苗收好装上车,问了荀谦府上地址就驾车给送过去了。
顾罗问,还再逛逛吗?荀谦摇摇头。
两人便信步往回走。
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荀谦瞅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继续走。
顾罗却顿住了脚步,是大将军的女儿。
荀谦哦了一声继续走。
顾罗简直不知该怎么去形容荀谦这种万事不关己的做法,好歹也是大将军的女儿,若没看到也是罢了,看到了,总不能不闻不问。
正此时,就听一声娇俏的女音透过重重人影传过来。
荀三郎。
这回是想走都不能走了。
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号,荀谦虽不情愿,可以被点到名号,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若此时再走,才真的是失了礼数。
顾罗噗的笑出声。
两人走过层层人障来到大将军的女儿跟前,她扮着男装,一双小脸因为争执而闹的通红,她委屈的看着荀谦,急需安抚。
然而,她期望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
顾罗问道,这是怎么了?他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女子。
称呼小娘子吧,她却穿着男装,称呼小玉郎吧,她模样又实在不像。
少女还未开口,小贩就忍不住抱怨,拿了东西不给钱,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不是明抢吗?女孩子羞得脸通红,谁不给钱了,我不都说了嘛,你去大将军府领钱就行了嘛。
小贩不乐意了,大将军府,诓谁呢?要是谁拿了东西都报上大将军的名号,小的还怎么做生意,早就亏死了。
少女穿着一身粗布的男装,小贩都是看衣服和配饰的,她穿成这样,被当成诓骗人的骗子也很正常。
荀谦听明白了,不愿意多做停留,他一言不发的打开囊,随手取出一块金放在小贩的摊位上。
够了吗?小贩哪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眼睛都直了,只一个劲的说’够了’。
荀谦转头叫了顾罗一声,走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荀三郎,别走呀,等等我。
女子也顾不得跟小贩争吵,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荀谦,她挡住荀谦前路,红着小脸道,多谢呀,那个,我怎么把金子还给君呀?不用。
荀谦绕过少女就走。
少女复又小跑着挡在荀谦跟前,不行,我这个人,欠了别人的必须得还,要不然我心里不痛快。
荀谦心里不太舒服,他面上虽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是神情却是冷了下来。
少女却是浑然不觉,她咯咯的笑出声,君不吱声就当君答应了,我改天就把金子亲自送到君的府上。
荀谦终于被惹到皱眉了,然而却也只是皱眉而已,他转手就把布囊塞到顾罗手上,这是百纳兄的,卿要送就送到他府上吧。
说完便潇洒离去。
少女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抿着嘴站在原地死盯着荀谦的背影。
顾罗更尴尬,他暗恨自己的多管闲事,如今这棘手的布囊落在他的手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小娘子就不用亲自送来了,打发人送过来就行。
少女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顾罗摇头叹气,他把这事做的太失水准了,这要是给言慎惹上桃花债,巫家世妹那没怎样呢,眼前这个誓要对巫家世妹从一而终的男人就得折磨死他。
顾罗快走几步追上荀谦,连声道歉,我跟她说了让她送来我府上。
荀谦也没吱声。
两人走到分岔口就分道扬镳了,顾罗还是有些不放心,言慎你别担心,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
没事。
荀谦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何谈担心。
荀谦回到府上,侍从就告诉他说颍川又来信来。
荀谦看了眼熟悉的信封,就把侍从打发了下去,自己关起门来展开信件细细品读。
她问他未来。
他以为她会更晚一些问他这个问题。
他在遇到她之前是从未想过未来的,可是自从遇到她,他就已经开始筹划未来,他不打算给她回信,因为他想当面告诉她。
又过了几日,大将军宴请同僚。
顾罗悄悄的把荀谦拉到一边,小声道,那小娘子遣人送了金子,言慎可以放心了。
荀谦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顾罗说的是什么事,这也难怪他会忘,这些日子他为了请假回家陪巫玥过节,已经连续好多天都忙着安排公事了,连觉都睡不成哪还有心思关心别的事情。
大将军招呼着众人入席,荀谦一抬眼就看到正对面的风约,他跟这环境格格不入,只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也不喝酒,也不执箸,似乎是在冥想,又似乎是放空了。
酒过三巡,醉意正酣。
大将军忽的提到荀谦请假回家这件事来,言慎在颍川都过了十八年的中秋了,还有什么新鲜劲儿,倒不如在洛阳过一个。
荀谦拱手回道,故土难离,谦许久不回家中,甚是挂念。
司马师笑道,行了,别找托词了,还不就是赶回去看心上人。
荀谦不语,默认了司马师的话。
女人如衣裳,言慎何必把衣裳看的太重。
孤还有个女儿,言慎娶到家里去,以后也不用以后两地这么跑,多累。
司马师像是喝多了一样,醉意甚浓,他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风约,风约祭祀说是不是?风约连眼皮都没抬,平淡无波的回了声,可行。
司马师似是酒醉倾颓一旁,看看,咱们风约大祭司都说可行了,言慎就别拘着了,我家女儿还是有几分姿色才情的,绝对不辱没了你。
荀谦瞅了眼风约,不慌不忙的对着司马师一拱手,稳声道,谦曾发过重誓,这一生只娶那一个女人,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这一声虽不大,却让乱糟糟的宴会厅静了一静,这年头,竟然真对有男子会想不开。
风约倒是罕见的抬头瞅了眼荀谦。
司马师哈哈大笑,好个痴情郎,来,喝酒,喝酒,敬咱们痴情郎一杯。
众人又开始热热闹闹的喝酒,全然没注意到躲在屏风后黯然离开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