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2025-04-01 16:04:45

这日,在世子府中,晏王妃正在看宴请客人的名单,忽地见赵黼抖着袖子从门前过,因叫住他道:黼儿?赵黼听了召唤,便进来行礼,又举手整理衣领。

他今儿新换了一身儿月白色缂丝常服,胸口是捻金线绣成的团花麒麟纹,他极少穿这种花纹繁复样式华丽的服色,今日上身儿,便在丰姿奇秀,神英气正之外,更显出天然高贵气质来。

晏王妃笑微微地打量了他一回,道:你急急地做什么去?赵黼望着母亲笑道:没什么,约了几个相识的,去……吃酒呢。

晏王妃道:才回来那几日,除了进宫见你皇爷爷,又在几位王爷家里盘桓了几日,其他的时候你也整天不着家,那些朋友还没约完了呢?赵黼道:倒是差不多了,还有几个。

晏王妃问:是哪几个?赵黼顿了顿,道:是刑部白侍郎家的公子,另外还有建威将军的公子……先前约好了要今儿见的。

晏王妃见他说的详细,方又颔首:既如此,你便去罢,不过……明日我宴请京中的各家的太太奶奶们,你且要好生留在府中,不许乱跑才是。

赵黼道:都是些内宅女子,母亲留我做什么?晏王妃含笑道:傻孩子,外头人都知道了,你偏偏不知道呢?可见年纪虽长了,只是玩心不退。

总之你明儿哪里也不许去,明白了么?赵黼只得含糊答应,晏王妃又叮嘱叫他不可在外耽搁,或者吃醉了胡闹,只要早点回来……才放了他出门。

赵黼出了府,小厮早备了马,待要跟着,赵黼道:我自己认得路,你们不用跟了。

小厮们知道他的脾气,虽然晏王妃曾有嘱咐,然而王妃是个菩萨,纵然不留神坏了事也只呵斥一番罢了,可世子爷却偏偏是只老虎,哄都来不及,哪里敢去盯着他呢。

赵黼扬鞭而行,到了十字街处,因想到方才跟晏王妃所说,不由想:上回只在四叔那里匆匆见了季陶然一面儿,也没仔细跟他说话,倒要找时候好生聚聚。

谁知心有所念,便有所得,他一抬头之间,就看见季陶然骑着马儿,正打前头经过。

赵黼不觉欢喜起来,忙打马上前。

正季陶然听见马蹄声急,便回头来看是谁,冷不防见是他,便吓了一跳:世子殿下?忙在马上拱手欠身。

赵黼顺势将他的手握了一把,笑吟吟道:说了不要这样叫,听着多生疏似的,你是要去哪儿呢。

季陶然道:我去找清辉跟蒋勋。

赵黼皱皱眉:蒋勋?小白还跟那个孩子在一块儿呢?季陶然不解这话,见他策马往前,便也同他并辔而行:他们两个自然是好着呢。

是了,六爷回来还没见过清辉?赵黼道:可不是么?上次在四叔那里,本以为会遇见,谁知他竟没去。

季陶然道:清辉懒怠应酬……说到这里,忽地觉着这话有些失礼,忙打住了,只说道:他的性子就是那样儿,冷冷淡淡的。

赵黼笑说:他对你也是冷冷淡淡的、懒怠应酬么?季陶然便也笑了起来,见赵黼并没离开的意思,不由心里疑猜,便问道:六爷是要往哪里去?赵黼道:正是要去找你呢。

季陶然诧异道:找我做什么?可是有事?赵黼道:上回匆匆见了,也没认真说话,六爷心里可惦记着你呢。

季陶然咳嗽了声:可……赵黼明白:你不是要去见小白么?横竖我也想他了,便跟你一块儿过去就是了。

说话间,不由分说赶着他,两个便去寻白清辉。

此刻清辉却并不在白府,赵黼见季陶然领着他而行的方向,已禁不住撇嘴。

不多时来至蒋府门口,门上小厮见是季陶然,都笑脸相迎,又看见赵黼,却又都屏息静气,不敢多言。

季陶然问道:清辉在里头么?那些小厮齐齐答是,又早有人跑进去报知了。

赵黼见是这个情形,便道:你们果然是常来常往的,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一样?季陶然嘿嘿笑笑,领着他往内而行,才到二门,就见白清辉跟一个人迎了出来。

赵黼举目望去,见清辉比先前越发见长进,摸样更加精致了不说,气质也越发清冷干净,只是有些太冷了,那眸子似是冰水里浸过的黑晶石,泠泠然,叫人不敢直视,无法亲近。

赵黼道:小白,别来无恙?却笑的似阳春三月的暖阳。

白清辉早拱手行礼,口称世子殿下,此刻他身后那少年也上前,拱手行礼道:给世子请安。

虽仍有些形容畏怯,但面上却已经很过得去了,赵黼皱眉:蒋勋?少年面上才露出一丝赧颜,又道:是。

赵黼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他一会子:你……倒是长了好些。

忽地又看蒋勋腰间带着一柄剑,便又问:你在习武?蒋勋微微面红:是,不过只为了强身健体,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还未说完,赵黼已经道:我知道。

季陶然闻言,忙说:蒋勋只是谦虚呢,他的剑术很是不错,京内几个有名的教习师傅见过,都称赞。

赵黼仍是一脸无法掩饰的鄙夷,仿佛很不信他的话。

季陶然还要辩解,白清辉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掐,季陶然会意,才不做声了。

四个人便进了厅中,有小厮奉茶。

季陶然因听说有些赵黼的传闻,便问道:听说六爷在云州这两年,曾参加过西北战役?赵黼道:你也知道了?那也不算什么,只是些小股流寇,不成气候。

季陶然道:如何我还听闻六爷还因此负伤了呢,不知可要紧?自打赵黼回来,也陆陆续续有些关于他的传说流传出来,因京城距离云州毕竟极远,上到百官下至百姓,竟不知战事两字为何物了。

何况赵黼又是王世子,又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因此众人都觉惊奇,议论纷纷。

赵黼蹙眉道:也不知是谁这样多嘴多耳,把这件事弄得众人皆知,其实不打紧,不过是一时大意了,着了一刀罢了。

说着,便抬起右手,在左臂上拍了一拍。

这会子,季陶然跟蒋勋两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有清辉仍是冷静自若,赵黼见季陶然目光发亮,便笑道:你做什么用那样眼神看着我,怪肉麻的。

季陶然见了他,原本是心存忌惮的,怎奈赵黼时常口没遮拦,对人又随和,不知不觉里就也不再拘谨,此刻听他玩笑,季陶然便也道:我怎么听说,那一刀厉害的很,差点儿就……赵黼啐了口:这帮人不是好的,私心里总想着咒我呢,既然是冲锋陷阵,哪里有个毫发无损呢?一点儿小事也能传的满城皆知?就连上回进宫,皇爷爷非要让我脱了衣裳给看看……怨念地说到这里,便见季陶然也盯着他,赵黼会意,哑然道:你也想看?季陶然毕竟是少年男儿,好奇心盛,便挠头道:六爷若不愿,我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赵黼本要耻笑他一番,看着他这般表情,心头转念,竟道:给你看也无妨,六爷又不是大姑娘,难道给你看了就要嫁给你?说着起身,抬手把玉带解下,又将衣带扯开。

他利落地将半边衣裳往下一撩,果然露出肩头上一道弯弯地疤痕,颜色还有些新鲜呢。

季陶然吃了一惊,起身走了过来,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此刻这伤已经好了,痕迹却兀自如此鲜明,可见当时必然更加凶险。

季陶然难掩心悸,深锁眉头:这……果然是伤的重了。

赵黼见他皱着眉,脸带忧色,那本预备要呸人的话便咽下去了,只笑道:瞧你这模样儿,吓坏了么?六爷都不怕,你怕什么。

季陶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看那伤,又看看他一脸的毫不在意,心头难禁敬佩之意,便叹道:惨淡天昏与地荒,西风残月冷沙场。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汉竹香。

赵黼一怔,旋即笑道:臭小子,你也咒我呢?季陶然忙道:并不是,只是、只是我……打量他赤裸的肩头膀臂,赵黼穿着衣服时似有些纤瘦,但此刻脱了衣衫……非但毫无孱弱之意,反而劲瘦精健,是一股蓄势待发的力度感。

季陶然满心钦佩,又无法说出口来,只恐说出来反轻贱了,又给他误以为是拍马。

蒋勋在旁边看了半晌,此刻忽然猛地站起来道:我、我也想……白清辉转头看他,蒋勋同他对视一眼,道:我也想从军。

大概是赵黼的眼神太过愕然,蒋勋的声音渐渐低了:不知可不可以……赵黼把衣襟掩起来,一边儿围着玉带,一边儿干脆利落说道:不可以。

蒋勋一呆,赵黼嗤之以鼻:军中的都是虎狼,你这种小羊儿似的……就不用妄想了。

蒋勋低头,面上露出失落之色,忽然白清辉道:世子是激励你呢,何必就当真灰心起来?岂不闻‘有志者,事竟成’?先前若有人说你擅剑术,只怕连你自个儿也不信,如今还不是一样能打败个中高手了?蒋勋闻言,才又咧嘴笑了起来,竟是满面春风。

赵黼听之看之,不禁翻了个白眼。

中午上,赵黼就留在蒋府吃了中饭,白清辉不沾酒,蒋勋也不能吃,只季陶然舍命陪君子,同赵黼吃了两杯。

谁知他从来酒量浅,一会儿间,便满面酡红,舌头发僵。

赵黼自个儿吃了一壶罗浮春,兀自面不改色。

蒋勋早吩咐人去准备解酒汤,这边儿季陶然头晕晕地:六爷这次回京,是为什么呢?赵黼见他眼神斜乜,知道半醉了,便笑道:六爷想你了,特回来看你。

季陶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摆手道:你不必哄我,我都知道了,你哪里是想我呢,你不过是想回来……白清辉看着季陶然,不知要不要拦着他,赵黼却偏逗问:回来做什么?季陶然撸着舌头道:回来相亲的!赵黼挑眉,笑着又饮了半杯。

季陶然见他不答,自问是说对了,他是酒力发作的人,早把所有忌惮避讳抛到九霄云雾,因嗤嗤地笑了两声,摇头晃脑道:我心里可高兴呢。

赵黼又忍不住笑:六爷回来相亲,你高兴什么?季陶然耸着肩膀,望着他笑的十分甜蜜,赵黼忍不住侧目,对白清辉道:他是不是看上我了?白清辉本想拦着季陶然,又听赵黼如此说,已经对此两人无语,便对蒋勋道:你吃饱了么?蒋勋正听得十分有趣,见白清辉又离席之意,略有些不舍。

忽然季陶然一把拉住白清辉:小白,你不必走,你难道不知的?他……从来对我云鬟妹妹不同,此前还要挟我呢,说什么妹妹喜欢他……白清辉脸色微变,道:你喝醉了,不必说了。

就叫人来扶着季陶然进内休息。

不料赵黼看出端倪,因将季陶然拉回去:然后呢?季陶然道:这回你自相亲去,就、就完了……赵黼低头想了想,对白清辉道:他说什么相亲,是不是指的明儿我母妃设宴相请众人之事?白清辉见已经说破了,便道:世子莫非不知道?外头已传的满城风雨。

赵黼沉默:传的也未必是真。

白清辉同他对视片刻,只点点头,也不跟他辩。

赵黼皱眉看了季陶然半晌,见他仍是笑嘻嘻地,便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微微用力:季呆子,六爷就知道你贼心不死,你还惦记着崔云鬟呢?信不信我立刻揍你?季陶然被他捏的下巴发疼,便手舞足蹈将他推开,因醉得越发厉害,便丝毫也不怕赵黼,反看着他笑。

赵黼无可奈何,只转头对白清辉道:这呆子这两年来没少往崔侯府跑吧?白清辉淡淡道:他们是亲戚,自是常来常往。

呸,赵黼啐了口,方道:罢了,这呆子醉了,我且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料白清辉问:世子是什么意思?赵黼道:什么什么意思?白清辉道:世子难道对崔姑娘有意不成?赵黼张口,却见蒋勋也正好奇地看着自个儿,赵黼喉头一动,便拍桌子:是又如何?老子就对她有意了!你想怎么样?不敢。

白清辉面不改色,置若罔闻,举手拿了茶杯要喝。

蒋勋见他杯内只剩了半盏茶,忙给他倒满了,白清辉慢慢啜了口,淡声道:只再提醒世子一句,自古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儿甚多着呢。

此刻丫鬟来了,便扶着季陶然进内歇息,白清辉也道:世子要安歇且也自去,清辉先不奉陪了。

蒋勋见他执意要走,只得也随着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打量赵黼,却终究不敢出声儿。

一时众人都退,只剩下赵黼一个坐在桌旁,忽然他皱了皱眉,喃喃道:等等,落花有意?到底谁是落花?你莫非说六爷是……那边儿人早走远了。

赵黼气得喝了一杯酒,把酒杯拍在桌上,起身往外自去。

只说赵黼出了蒋府,快马加鞭径直而回,府中,晏王妃此刻正在午睡,赵黼见上房里静悄悄地,不敢打搅,便出来外头,拉了晏王妃身边儿的大丫头双喜:明儿请客的单子呢?给我瞧瞧。

双喜知道他从来不管内宅的事儿,便问道:世子做什么呢?王妃都定了的。

赵黼催促道:只管拿来我看。

双喜不敢怠慢,果然给他拿了来,赵黼从头到尾一一看去,翻到第三页上,终于看见了一行熟悉的名字,不由望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