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2025-04-01 16:04:45

且说赵黼正意怠神懒,忽闻云鬟出声提醒。

与此同时,便见雷扬手腕轻抖,竟如灵蛇吐信般,其灵动前所未见。

心知不好,果然一道白光劈面掠来,角度刁钻之极。

避无可避,赵黼深吸一口气,脚尖点地,身形流星般迅速倒退。

饶是如此,眼睁睁所见,是额角的一缕发丝扬起,正好儿被雷扬手底的白刃掠到,顿时之间,那发丝便无声而断,飘飘扬扬坠地。

虽不曾碰着肌肤,然而剑气所至,面上都森森然地有些微微刺痛。

倘若不是因他听见云鬟这一句话,且天生反应一流,此刻只怕已经受伤不轻。

赵黼刹住倒退身形,心怦然大跳,来不及看云鬟,银牙暗咬,手上一紧,振剑又上!这一回,眸色却已经变了,不再似先前那样谈笑风生,而他不笑之时,就如从炎炎夏日猛然进入了十冬腊月。

连场外众人都察觉到赵黼身上气息不对。

赵涛之所以鼓动两人用兵器,正是因为知道雷扬有这样一手绝招,最是令人防不胜防的。

果然,最初几招下来,赵黼竟真的被他迷惑,若非云鬟及时扬声,这亏竟是吃定了。

赵黼经此一着,心中已经怒意横生,眼中也透出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气,想到方才若是躲闪不及,必然血溅当场,到时候将如何收场?他自负能为,如今竟差点儿在崔云鬟跟前栽了大跟头。

赵黼原本知是存着玩闹之心对付这场比试,但此刻却已经不同了。

他发狠正经起来,剑气冲天,带着凌厉之气,步步紧逼。

雷扬的反手剑之能,原本精髓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八个字,关键的是一击得手,谁知竟被人当场喝破,又见赵黼势若猛虎似的,其锐利之势竟无法可挡。

虽咬牙不退,可因失去先机,且反手剑的效用已经大大降低,勉强挡了两招儿,便已经抵敌不住。

激战之中,只听得谁人一声惨呼,满座皆惊,胜负已分!这一日,京兆府中,季陶然翻看了一上午的卷宗,眼看暮色四合,书库内光线暗淡下来,便才把各色旧档好生收妥,拂拂衣袖,出了门往外。

负手往前而行之时,却见院子的一棵大银杏树底下,是盖捕头同十几个捕快们,围着一张石头桌子正在吃饭。

季陶然扫了一眼,见桌上搁着十几个油纸包,里头裹着些肥鸡,肥鹅,并白切的卤肉,边儿上两坛子烧酒,那些捕快们或坐或蹲,或站或歪,人手捏着一个烧饼,正边吃边说。

只听一个道:这囚攮的贼徒可千万别落在咱们手里,不然的话,管保让他后悔出娘胎。

旁边的夹了筷子肥鸡,也不忙吃,便道:谁说不是,害得咱们兄弟连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整天在街上跟野狗似的乱转,家都也少回,这哪里是公门当差,简直是流浪讨饭嘛。

忽然盖捕头笑道:行了行了,说几句就罢了,别聒噪个没完,给大人们听见,且有你们好受的。

正说话间,见季陶然从里头出来,众人忙起身:季公子还没走呢?季陶然含笑道:正要去,如何众位哥哥都在这儿?盖捕头道:才从街上回来,实在饿慌了,便胡乱拎了两只肥鸡回来大家儿一块儿吃了了事……待会还要立即出去呢。

季陶然道:还是巡的那样紧?盖捕头道:可不是么?都是那狗娘养的……想到此前看过的案子现场,几乎吃不下去,因按下不提,只道:上头催得紧呢,一时又找不到那混蛋的踪迹,少不得就在街上多巡几趟罢了。

季陶然笑着拱手作揖,道:哥哥们都辛苦了。

众捕快见他这般,都忙停了吃饭,纷纷地拱手回礼。

季陶然近来为鸳鸯杀一案,托了一位京兆府的主事,得以出入查看卷宗,因他为人甚是和气,逢人说话之时,每每先带三分笑,且性子温和,言语有趣,因此京兆府上下都甚是待见。

盖捕头招呼道:季公子若是不嫌弃,可跟我们一块儿吃些。

季陶然笑道: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坐不下,还有事呢。

盖捕头问:是要去哪里不成?近来这样不太平,我索性叫个兄弟陪你。

季陶然道:不是远路,只去晏王世子府上走走。

盖捕头听了一怔,试探着问:你好像跟世子爷交情甚好?赵黼摇头:也不算,只是泛泛罢了。

盖捕头微微松了口气,又说:那我就放心了……季陶然见回的古怪,便问:这是怎么说?盖捕头示意众人先吃着,便拉着他走开一步:兄弟也不是外人,我才跟你说……世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使得,且还是少跟他来往最好,这不是,今儿又传出新闻来了。

季陶然惊奇:什么新闻?盖捕头嗤地笑说:我估摸着你也不知道,今儿可有一场热闹好戏,正是晏王世子,竟为了畅音阁的一个戏子,跑去恒王府上,跟恒王世子大打出手,你瞧瞧,这可像话?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季陶然大吃一惊:跟恒王世子……抢戏子?这不能吧?盖捕头道:怎么不能,当时许多人在场呢,十几双眼睛看着的,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还伤了人呢,是恒王爷亲自出面儿才撕撸开的。

季陶然虽不敢信,可盖捕头言之凿凿,何况细想赵黼那人,原本也是个最出其不意的,倘若果然又犯了性子闹出来,倒也是有的。

盖捕头见季陶然沉吟不语,便说道:总之……你且记得这话罢了,我也是为你着想,只是当着世子的面儿,可千万别卖了我。

季陶然笑道:这哪能呢?盖捕头又叮嘱他不要太夜在街头走动,见他去了,这才又回到桌前吃饭去了。

季陶然出了这院子,心里思忖着盖捕头方才的话,总是想不通,正要出门去瞧究竟,却见院门边儿上,挨着屋檐下静静地坐着一个人,也是捕快打扮。

因他坐着一动不动,人又很不打眼,一不留神便错过了。

季陶然在京兆府厮混这许多日子,自然是认得的,本想径直走开,然而看他手中只握着一块干了的饼子,也没有酒肴,就那样埋头一口一口啃着吃,他便走上前去,道:小卢,你如何不在里头吃?捕快卢离见他靠前,已经站起来,闻言面上露出几分赧颜,低声道:季公子,我……我已经吃好了。

季陶然盯了会儿,小声问:是不是钱又没了?卢离转开头去:还、还有呢。

季陶然回头看了一眼内院:盖大哥也是糊涂了,难道就差这几个钱儿?也不叫你一块吃么?都是兄弟,也分的这样清楚,回头我要说一说。

卢离忙拉住道:不是,千万别说!老大原本也叫我去的,只是我自个儿不好意思,哪里总是吃人家的呢。

再说,我吃这个就很好了。

季陶然是知道他家里的,停了停,便问:你娘近来可还好么?卢离点了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多谢公子惦记着。

不料季陶然探手入怀,便掏出一块儿碎银子来,拉住卢离的手,放在他掌心里。

卢离吓了一跳:季公子,你干什么?我不要!便死命要推回来。

季陶然握紧他的手:嫌少?还是瞧不起我呢?都是京兆府的兄弟,还分的这么清楚?再给我推,就恼了。

卢离不敢再动,只眨着眼看他,季陶然笑道:再说也不是给你的,你拿着,替我买点滋补之物给你娘,就算是我对老人家的一点心意了。

卢离只顾看着他,眼睛微红,季陶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才负手自去了。

且说季陶然离开京兆府,骑马直奔晏王世子府而去,顷刻到了地方,门上报了,便请他入内相见世子。

季陶然因心里惦记盖捕头的话,便问那带路的小厮道:你们世子可好呢?小厮见问,回头看他,面上却有三分苦笑:这怎么说呢?季陶然睁大双眸:怎么?莫非有事?小厮咳嗽了声,有些为难道:季公子见谅,我们当下人的,不好背地谈论主子,何况世子的事儿,这会儿外头只怕都知道了……季公子入内相见就明白了。

季陶然便不再问,不多时来至赵黼房中。

却见两个丫头站在门口上,面色各异,见了他,便行礼,其中一个道:季公子来了。

季陶然因急着相见,便迈步进门。

却见外间无人,正将转进内室时,就听见里头道:是真的疼得很呢……那声音是赵黼不错,只不过说话的声儿竟隐隐地有些撒娇撒赖的意味,倒是让季陶然打了个寒颤。

隐约又听有人咳嗽了声,道:不要闹。

季陶然听了这个,才又满面喜欢,重迈步走了进去。

到了内室,果然见了他心里想见的那人,此刻云鬟正俯身从床前站起,而在她身后,却趴着一个人,竟正是赵黼,赵黼的手兀自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放似的。

季陶然见着情形有些古怪,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云鬟还未开口,赵黼没好气儿道:季呆子,你可真真儿是个呆子,你这会子来做什么?季陶然笑着摸摸脸,道:难道我来的不凑巧么?赵黼哼了声,还要说话,云鬟回头看他一眼,他便即刻无声了。

云鬟便道:表哥怎么来了?季陶然自然不好说自个儿是惦记她了,尤其是不知她在这府内到底怎么样,便只笑道:没什么……忽地对上赵黼的模样,便转口道:没什么大要紧的,不过我是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儿的,因你离了侯府,别人倒也罢了,只是承儿很是不依,昨儿就闹个不停,今日又闹了几次,央求老太太把你接回去呢!云鬟又是意外,又有些心里说不出,双眸微微发亮看着他:承儿……他惦记我呢?季陶然道: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闹得这样,自然是惦记你呢。

云鬟唇边带笑,垂眸看着手指上的戒指。

不料身后赵黼正竖起耳朵听的分明,因道:那小鬼懂什么?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闹一会子也就消停了,别把小孩子的话当真。

云鬟皱眉,却又忍住不去瞥他,只拉着季陶然的手道:表哥,你跟我出来,我同你说几句话。

赵黼蓦地挺身起来:做什么要瞒着人?有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云鬟回头,温声道:我叮嘱表哥几句,有关承儿的事,世子只怕不爱听。

怎么?世子的伤不疼了么?赵黼这才又伏底身子,仍垫着手趴好了,嘴里哼哼叽叽道:仍是疼得很。

罢了,你们自去说就是了,只别说个不停啊,我一个人在这儿,越发疼得厉害了。

两个人离开里间儿,季陶然因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了,就问:世子是受伤了么?如何是这个模样?云鬟道:一言难尽。

看季陶然果然好奇,便才同他略说了一番。

原来先前在恒王府内,赵黼因受气生恼,不免发了狠招,数招之下,把雷扬逼退,他又因恨雷扬先前出手那般,当下以牙还牙,电光火石之中,剑刃似白虹贯日。

只听一声惨叫,雷扬右手的筋脉已经被生生地切断了。

宝剑当啷坠地,鲜血飞溅,雷扬捂着手,趔趄后退。

赵黼仗剑驻足,冷冷相看,越过雷扬,只看他身后不远处的赵涛。

赵涛见赵黼手持长剑,剑身滴血,双眸之中兀自杀气未消,早吓得后退数步,生怕赵黼一时发狠不留情,上前来把自个儿也斩了。

赵涛此刻也顾不得赌气了,颤颤地忙说:你、你赢了……把人……带走吧!赵黼这才又扫一眼雷扬,见他浑身抖得筛箩一般,脸色雪白,他便冷冷一哼,将剑往地下一扔。

回身之时,却见云鬟站在场边上,脸色竟也大不好,却不是看他,而是看着雷扬。

赵黼忙走到她跟前儿:别看那些了,咱们走了。

云鬟目光有些慌乱,仓促中,又去找薛君生,赵黼知道她的心意,回眸相望,那两个原本还押着薛君生的恶奴被他目光扫到,双双松手退下。

赵黼淡淡道:你还不跟上?不由分说握着云鬟的手,拉着往外而去。

身后薛君生定了定神,才也跟着而行。

云鬟随他走了两步,仍回过头来,先看一眼薛君生,复又看向雷扬,却见他握着流血的手腕,死死地咬着牙,正也狠狠望着她,那双眸竟是通红的……云鬟对上这双眸子,心中微震,竟是不安起来,赵黼却硬揽着她的肩膀:说了不许叫你看这些!出了恒王府后,门外薛君生的小幺等了半晌,见状忙迎上来扶住,见他无碍,喜极而泣。

赵黼挥手道:好了,你们自回去吧,不用多话了。

薛君生不动,只看着云鬟,眼中似有万语千言,云鬟便向他道:就听世子说的,且好生保重。

薛君生会意,点了点头,便同那小幺儿去了。

当下两个人便才乘车回府,路上,赵黼一言不发,也不曾问云鬟如何知道那反手剑的事,只是沉默,仿佛一路思忖什么。

云鬟原本还担心他问,见状正中下怀。

谁知回到世子府后,不多时,外头便把此事传开了,都说晏王世子跟恒王世子争抢一个戏子,两人大打出手,闹得很是不堪。

晏王妃听了消息,又惊又怒,忙把赵黼叫了去,因喝问起来,得知详细后,竟狠狠地打了一顿,被小厮搀扶了出来养伤。

云鬟说罢经过,季陶然目瞪口呆,这才知道端倪。

云鬟却并不是只想跟他说这些,便悄然道:表哥,我想你帮我做件事儿。

季陶然回神:是什么事?云鬟示意他附耳过来,便低低吩咐了一句,季陶然满面疑惑:只是这样?云鬟点头:你帮我把话传到了就是。

季陶然看了她一会子,忽然说:那承儿呢?原来你不是要跟我说承儿?云鬟轻叹:承儿爱玩闹,或许真如世子所说,闹一阵儿就好了,且不用理他。

两人说到这儿,里面赵黼已经不耐烦起来:人呢,那体己话还没说完呢?季陶然跟云鬟对视一眼,才又进了房中,赵黼立刻白季陶然:你怎么还没走?季陶然笑道:世子,我才来,好歹让我多坐会儿,也算是我探探世子的伤病。

他因跟赵黼有几分熟络了,又听云鬟说起他先前的英雄救美之举,心里不觉有几分好笑,凭空又生出些亲近来,便于床边儿坐了。

又打量赵黼,却见他脸色倒是如常,只是趴着的模样委实怪异,季陶然随口道:王妃素来疼爱世子,竟然会对世子下狠手呢?让我看看打的什么样儿了?云鬟眉尖微蹙,若有所思地看了赵黼一眼。

赵黼楞眼儿看季陶然伸手过来,当即出手如电,将他打开:别乱动,六爷的……也是你能随便乱看的?再说……小凤子在这儿呢。

季陶然原本只是好奇罢了,见他身手这样矫健,不觉有几分疑惑,他抬头看了云鬟一眼,却见云鬟已经转开头去,仿佛没听见。

季陶然便道:我不过是看看打的何种程度罢了,既然已经起不了身儿,必然是极厉害的,要上药或者怎么样,我来帮手也是妥帖。

赵黼叱道:我们府内没人了?需要你来上药?你想得美,你若没事儿了,就不要在这里碍眼,赶紧走。

季陶然又见他中气十足,且回头斥责自己时候,丝毫也不怕牵动臀上伤处,更加疑心了,便凑近了细看赵黼。

赵黼见他瞪大了眼,便皱眉:你离我这样近做什么?又对云鬟道:你这表哥大概是有那断袖之好了,一心想乱看六爷呢。

真正龌龊,你以后离他远着点儿。

云鬟见他越发胡言乱语起来,索性走开几步,置若罔闻。

季陶然心里已经有数,便在赵黼耳畔低低道:世子……只怕是没受伤、故意装的罢?他的声音极低,赵黼却一震,猛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瞧云鬟未曾回身儿,便在耳畔道:你知道那池子里的王八为什么长命么?季陶然无法出声,只竭力摇了摇头。

赵黼盯着他,咬牙道:因为他不会开口说话!季陶然啼笑皆非,若非被他紧紧地捂着嘴,倒要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