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2025-04-01 16:04:50

且说赵黼逼着她说了这一句,云鬟无言,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只将他推了把,自走开了事。

极快之间,在屋里头略看了一回,倒果然如那小伙计所说,实在宽敞的很,虽说是一间房,却也算是个套房,隔了一个套间。

里面一张雕花大床,外头一张略窄些的,本是预备那富贵人家贴身带着的小厮婢女等歇息、近便伺候的所在。

而外间这房子,也可当作厅堂来用,有书桌、文房四宝,柜子等,靠着墙根儿又有一张罗汉榻。

赵黼方才早看了一遍,心道:多事,弄这许多床做什么。

正云鬟看罢,便道:我在外头这床上罢。

赵黼笑说:里头的那张宽敞,你去睡那一张才好。

云鬟敛手道:自然要以世子为尊。

赵黼打量着她:既然口口声声说为尊为尊,如何我说句话你都不听?又没让你跟我一床上睡。

云鬟见他又耍口齿,便不搭腔,走到里头看了一眼,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赵黼望着笑了两声,好歹没再说笑。

匆匆地吃了晚饭,晓晴来伺候洗漱了,因知道云鬟跟他同房,不免忐忑看着,又不好多嘴。

赵黼有不耐烦之色,只又不愿为难云鬟,便垂头吃茶。

云鬟对晓晴道:不妨事,你去歇息罢。

有事我再叫你。

晓晴只得行礼,低头去了。

赵黼冷冷淡淡瞥了一眼,见房门带上后,便对云鬟道:你何必留着这样碍眼的人在跟前儿?云鬟道:哪里碍眼了。

赵黼道:你明知道,还要我说?云鬟才静静地说:做下的事,便是做下了,不是把人打发了、就没发生了。

赵黼皱眉,目光微变。

云鬟垂眸看书,又道:何况已经时过境迁了,今世她并未做过什么……世子应该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赵黼见她暗指自个儿,方磨了磨牙,哼了声,不言语了。

不料云鬟因他提起晓晴,一时竟想起先前在鄜州的时候,他见了晓晴,也是仇眉恨眼的。

先前知道晓晴要随着她上京,也很冷言冷语了一番,路上也时不时地刺两句。

云鬟知道必然是因前世的心病,待要问一问他当初为什么要纳了晓晴,可想到赵黼是这个性情,于这些私房之事上,竟是少碰为妙,免得更引出他一些其他的性子来,于是仍旧作罢。

虽然先前有他的话,可毕竟是同处一室,云鬟毕竟是有些不自在。

待要进里间去,又怕时候尚早,只怕他也要跟着胡闹的,因此就从包袱里拿了一本书出来,在灯下相看。

赵黼果然问道:是看的什么书?云鬟道:是本朝的刑律法文。

明儿便能进京,吏部的考核自然不会十分轻松,毕竟是要从数百人里刷取三十人录用,故而从会稽往京内的路上,云鬟便已经翻看了五六本本朝的刑狱法文等。

赵黼说道:这样用功,果然是害怕失了手考不上么?云鬟扫他一眼,且不回答。

只顾看书,赵黼索性在她对面儿的椅子上坐了,又瞅了会子,才问道:先前小白向我提议的时候,我心里还不大在意,本以为你的性子……等闲是不肯回京的,谁知他竟果然有能耐说服了你,他倒是怎么跟你说的?云鬟本静心看书,听他提起白清辉,心思才一个恍惚。

自从赵黼现身后,云鬟见他的情形,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便知道再逃不脱的。

她本已经死了心了,横竖交代了可园众人后,往后是生是死,有什么遭逢,也早看的如同云烟,淡之又淡。

不料白清辉竟来至可园,因叫了她出去,便也把吏部的公文给她过目。

说道:我方才跟世子过了,要你去吏部参与铨选。

云鬟甚是惊疑,不懂他是何意。

白清辉因淡淡说道:自从世子来了之后,你虽然从不曾对我抱怨说过什么,看着也无事人一样,可我岂会看不出来?你有无限的心思,只是你知道说出来也是无用罢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上,反而徒增为难辛苦,所以宁肯一个字也不说。

云鬟略红了眼圈,低头唤道:大人……白清辉仍是声调儿不变,道:你想的其实不错,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奈何不过世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他的脾性。

只不过,有个人可以奈何他。

云鬟忙抬头:是谁?白清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你。

云鬟愕然,苦笑道:大人……莫非是玩笑么?白清辉望着她,道:你大概不知道,世子虽然蛮横粗莽,然而我瞧着,他并不是一味不在乎你的想法,他只是……清辉说着,不由想到那日在县衙里两人的对话,赵黼说正统等言语,虽听着是言规词谨,然而白清辉却偏能听出他话语底下之意。

赵黼这人,是个最无法无天的,从来何曾将礼法正统等放在眼里?如今却不由分说地讲究起这些来,不过是想用这些话来支撑他自己,也压下云鬟之心罢了。

说穿了,他不过是想以此说服云鬟,让她死心依从于他。

又或者……在这曾意思底下,还有一层连赵黼也不肯承认的。

清辉从来是个最洞明人心,了然瑕疵的,当时虽然被赵黼隐隐激怒,此后细想,却也极快地回想过来。

此刻,白清辉顿了顿,说道:我想,或许世子……只是惧怕,怕会无法将你握于掌心罢了。

云鬟呆怔半晌,方道:他一向这样,想要得到的,从不容半点儿不许。

不管别人如何,他从不在意。

不料白清辉道:不是。

云鬟复抬头,眼中有些疑惑。

白清辉道:先前世子如何,我不知道,只是这一次,世子有些不同了。

清辉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从吉祥花门口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之上。

云鬟缓步跟在身后,两人于那一丛绿竹前站住了。

清辉说道:我方才跟世子打了个赌。

云鬟问道:不知是什么?清辉道:我同世子说,你一定可以在此次吏部铨选中胜出。

世子自不肯信。

云鬟低低笑了声:大人,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吏部铨选,自是集全国各地的英杰于一堂,我又算什么?不过是最寻常平庸的一个,又怎能跟那许多历练经验都不凡的大人们相比。

清辉道:你可以。

云鬟皱眉不语,清辉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寻常平庸之辈,你可以跟任何人相比。

但是你心里对此毫无把握,而世子……他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我看他的心里,实则是半信半疑的。

云鬟讷讷道:我、不是很懂……白清辉直视着她:你不必很懂,你只需要做出一个决定,你要不要上京参与铨选,要不要给我,给你自己,给世子一个明晰而确然的答案。

云鬟竟觉有些紧张,无端咽了口唾沫。

半晌,云鬟才涩声道:但是大人不是不知道,我……毕竟是女子,若是给人发现……只怕干系不小的。

两人站在这雕花门口,同样都是冰雪清冷、美玉无双般的人物,就如一副隽雅图画般。

白清辉回头看她,说道:前人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试问千百年后,谁还能记得你我是何许人也。

何况世途无常,谁会知道下一步发生什么?五年之前的崔云鬟,可会预计到此刻的你,竟在这小城之内,担当典史,且做的极为出色?可见既如此,何必还要唯唯怯怯,瞻前顾后?索性便去随心放手,也看一看此生,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此时此刻,言犹在耳。

白清辉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情,也历历在目,当时那簇青竹也随着簌簌作响,站在身前的清辉,竟让云鬟有些无法直视之感。

末了,清辉又道:你不用惧怕世子,正如我先前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清澈无波的眼底隐约透出几分寂然怅惘之色,放低声音,叹息般道:世子生性傲慢狂放,桀骜难驯,但若说这世间有人能拿捏住世子,那个人……就是你。

那一句话,恍若惊雷。

——曾几何时,她曾经听另一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鬟?崔云鬟……叫了两声,那声音越来越近。

云鬟起初还在回想那日在可园,同白清辉的一番谈话,想到他最后那一句,仍忍不住有些心里惊悸恍惚。

待回神,却见赵黼不知何时,竟从桌子对面儿挪了过来,渐渐地靠着她身旁了,抬手在她眼前挥动。

云鬟眉尖微蹙:世子过来做什么?赵黼笑道:叫你怎么不应声呢?在出什么神?又撇嘴:是不是因为我提起了小白,你就想起他了?他虽然说中了,奈何是这种语气……真真是叫人承认也难。

云鬟只得回过头去:世子是要安歇了么?我也去睡了。

说着,拿了书要去。

赵黼忙按住她的手:别,这会儿还早得很呢。

你听听外头多热闹,不如……我带你出去耍耍?也好逛逛这京畿之外第一繁华的地方。

云鬟见他双目烁烁,精神十足,只怕她稍微一犹豫,他立刻就要行事了。

当下忙道:不必,我已经累了。

赵黼却也知道,连日里舟船颠簸劳累,他心里也有些忧虑她吃不消的。

因此也便作罢,只道:既然这样,就不要看书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云鬟见他主动开口,松了口气,便道:是,世子也早些安歇。

赵黼本想借机同她多说会儿话,只是一时嘴快,倒也没法子,只得看她挟书入内去了,有心跟去……又不好做的如此露骨。

眼睁睁看她把门掩了,赵黼便叹了口气,起身回到小床之上,往后倒下,枕着手臂,万般惆怅。

且说云鬟到了里间儿,这往里的套间,虽然有门,只是并无门栓,只是做个意思罢了。

只得将门掩上,回身来到了床榻上,左右看看,果然好一张大床,想到赵黼在外种种,不觉微微一笑。

当下靠在床边儿,又翻看了几页书,此刻渐渐静了下来,隐隐听见外头赵黼咳嗽两声,云鬟想了想,就搁了书,放落帘子,也要安枕。

在船上晃了一个多月,这会儿在榻上躺了,身子兀自有些颠簸不安,仿佛仍在水上。

只辗转反复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睡了过去。

因已经深秋,极冷的天气了,这屋子里也并无暖炉,夜里还觉有些冷。

何况云鬟才从南边儿回来,未免有些不大适应,慢慢地裹紧了被子,睡梦里还觉着有些沁寒呢,那手脚已经禁不住冰冷了。

心里虽模糊知道,又不愿起身惊动,生怕自己惊动了不妨,又惊动了外头的赵黼,便大不好了。

于是只忍耐着,不觉倒也重又睡着了,不知过了多早晚,却觉着身上有些暖了起来。

这会子因睡着了,云鬟不觉忘了身在何处,只当仍是在会稽可园里头,晓晴半夜送了个暖炉进来,当下一扫先前的苦寒之意,才缓缓舒展了身子。

正喜欢中,却又觉着有些太过暖热了……许是热气熏蒸,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儿来,胸口闷闷重重地,仿佛压着一块儿大石。

朦胧之中,云鬟想起自己今夜并未除了裹胸,只怕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便想抬手扯一扯衣领,或将被子掀开些,谁知手脚竟动不得,似有千钧重。

这会儿身上越发热了,隐隐地额上也仿佛有汗,想要张口呼吸,又仿佛整个人在瞬间坠入水中似的,越是张口,越似憋住了一口气,无法痛快呼吸。

手指勉强一动,依稀碰到软中带硬的什么。

心下兀自还不明白,只当是做了噩梦,谁知试探着摩挲了会儿,一时惊得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云鬟入睡之前,并未就熄灭里屋的蜡烛,此刻因床帐低垂,外间蜡烛的光模模糊糊地透进来,照见身边的那个人,那容颜轮廓,慢慢清晰。

因发现她醒了,他竟并不退却,反而将她的头颈一楼,唇上炽热,便不管不顾地压紧了过来。

云鬟忙挣扎起来,只是如何能抗衡得过,胡乱动了两下,才借着唇齿相错的当儿,叫道: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