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2025-04-01 16:04:56

云鬟尚未整理妥当,听得外头这般说,不免有些着急。

赵黼将人打发了,探头道:你慌什么?可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帮你如何?屏风之后,云鬟道:不必。

却因毕竟不是自己府中,且又没晓晴在旁帮手,未免弄得不甚利索,一时忙得面红气喘。

赵黼靠在门扇上,心里掩不住想入非非,又听得她的呼吸渐重,不知怎地,竟引得他的内息也有些紊乱。

正索性迈步往内,却见眼前人影一晃,是云鬟走了出来。

两下相对,都是一愣。

赵黼见她身着宣平侯的衣裳,——毕竟宣平侯身量高出许多,便松松垮垮地,袍角甚至垂落地上,只不过,却也别有一番慵懒风流意思。

赵黼嗤地一笑:你却像是打哪里偷来的衣物一般。

云鬟却甚是忐忑,心里倒是有些后悔原先没听他的,本该先回谢府整理整理才好,如此这般,大无仪容,有失体统了些。

当下只得默默,自己将换下的衣物仔细卷了起来,包在一起。

赵黼早看出她不自在,便走到身前,将下颌轻轻一抬,道:怎么了?垂眸打量这般眉眼——门外的光透进来,照出这般清水面容,却偏肌肤瓷白,明净无瑕,双眸明泉似的,却仍有些湿湿地,看着比素来的冷清,多了几分缠绵之意。

她仓促地扫了他一眼,又转向别处。

赵黼一怔,想到数月未见,在云州之时日思夜念,梦寐以求,如今总算在眼前了,只是却仍是如梦。

忍不住便低头下去,在那微暖且润的脸上亲了一口。

云鬟忙欲后退,赵黼在腰间一揽,道:别怕,我又不会做什么,毕竟这也不是地方。

此一刻,却有些口是心非。

只得咳嗽了声,看着她手中包袱道:我帮你拿着。

不由分说地便接了过来。

云鬟也由得他,只道:我该去见夫人了。

赵黼道:好好,我陪你。

忙握住她的手,团在掌心里。

云鬟挣了一挣:世子。

赵黼道:没有人看见,不打紧。

云鬟轻声道:别这样。

赵黼叹了口气: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倒还有多少日子煎熬。

云鬟已经抽手往外走去,听了这句,忽地缓缓回头,打量着他。

赵黼道:你看我做什么?云鬟唇边一动,似笑非笑:世子府中,如今不是有一位‘美貌佳人’了么?何不‘将错就错’?美貌佳人,将错就错,自都是他曾说过的话。

赵黼恍神的功夫,她已经出门去了。

屋内,赵黼兀自迷惑于云鬟那一笑,心里想:如何这么说,到底是嘲讽我,还是……一时竟猜不透她的意思,心里更如猫爪乱挠起来。

话说云鬟自往蓝夫人卧房而去,一路且走,且提一提袍子,走到半路,便放慢了脚步,听得身后静悄悄地,疑心人不在,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谁知一瞥的功夫,才见到赵黼原来就跟在身后十数步,正抱着那团湿衣裳,一边望着她。

云鬟本以为他并未跟着,谁想到竟是这般,当下忙转回来,头也不回地去了。

如此又走片刻,正迎面一名丫头来到,接着说:我们夫人正叫我来看看大人如何了呢,请。

云鬟虽熟悉宣平侯府,只毕竟如今身份不同,正好随着入内。

到了里间,却见门口仍有许多伺候的丫头仆妇,正躬身退避,里头立即通传了。

其实,蓝夫人在回府的路上已经醒来。

先前,也的确是云鬟想了个破釜沉舟法子,让崔承偷偷地告诉蓝夫人,好逼迫宣平侯吐露实情。

他们本是定的计策,谁知对蓝夫人而言,却自然是晴天霹雳一般。

她自嫁了宣平侯,相敬如宾,恩爱如海,也算是经历生死。

后得了蓝泰,除了云鬟出事……正如过了数年神仙般日子一样。

原本以为蓝泰这事乃是外力,忽然竟似枕边人所为,真似挖心掏肺,痛不可挡。

车厢之中,宣平侯便问道:你为何竟这般鲁莽,有什么话不好说的?竟做这般傻事。

蓝夫人竟不知如何面对,顷刻,方对宣平侯道:侯爷,我有一事不解。

宣平侯道:是怎么?蓝夫人问道:泰儿的事,可跟你有没有关系?宣平侯惊道:谁同你说的?蓝夫人见他竟如此反问,眼中顿时泪涌。

宣平侯本欲立即否认,然而见她如此,竟说不出来,只道:你不必胡思乱想,一切都会过去。

又过了一会,蓝夫人才道:其实我原本就有些想不通,只不过怕是误会了侯爷,又怕伤了你的心,所以不敢乱猜。

侯爷是无所不能的人,底下侍卫也都甚是忠信,如何上次先出了那件事?这一次,偏偏是侯爷带了泰儿出去,就又生事,就算贼人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至于就这般轻易从你手中抢走了泰儿,何况又不是毫无防备的。

宣平侯无言以对。

蓝夫人却笑了声,道:侯爷说一切都会过去,殊不知,对我而言,只有一死,这一切才会终结。

说罢便转过头去,再也不看宣平侯一眼。

云鬟入内的时候,蓝夫人想到此情,正拿着帕子拭泪,一个贴身侍女在旁边轻声劝慰。

见她进来,蓝夫人一抬手,那侍女便悄然退出了。

室内竟只剩下他两人。

虽则相见,却不知该如何相对。

云鬟在听说蓝夫人请她见面的时候,也猜到夫人必然有些知晓了,只是毕竟兹事体大,且又情何以堪。

云鬟勉强行礼道:夫人……话音未落,蓝夫人道:你是鬟儿,是不是?云鬟双手缓缓放下,默然无语。

蓝夫人凝视着她,才退下去的泪又涌了上来,先前在河畔她一心寻死的时候,正云鬟赶到大叫,蓝夫人回头一瞥,看见了她,当时还以为是濒死之际,望见了幻觉,故而更加义无反顾地跳下河去。

后来被救上来,又见云鬟在前,那时候兀自神志不清,便叫了她的名儿。

直到回到府中,又问贴身侍女当时的情形,侍女们道:那赶来的大人,是刑部的谢主事。

蓝夫人问及名姓,——她原本也曾听说过谢凤这个名字,只因未曾见过其人,倒也罢了,如今回思种种,如何还不明白?蓝夫人因才溺水的人,又加上之前亏损了身子,竟有些无力动弹,便撑着对云鬟道:你过来。

云鬟只得走到窗前,蓝夫人又打量了她一会儿,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我现在,可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可跟我说一声呢?她的声中含悲带戚,云鬟终究忍不住,便后退一步,挨着床边跪了下去,含泪道:姨母!蓝夫人浑身一震,垂眸直直地盯了她一会儿,蓦地张开手臂,将她抱住,哭道:鬟儿!我的好鬟儿!两个人在里头抱头痛哭的时候,外间儿,赵黼站在门口,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当初云鬟死遁,开始时候,赵黼自是怒火冲天,恨极了她,虽知道她多半是为避开自己,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竟敢如此。

然而一路上翻林越岭,跋山涉水至此,随着经历的事多,跟她相处日多,却也已经约略明白了些云鬟当初绝意要去的心思,此刻见两人重逢,如此悲恸,他心里竟也有些不大自在。

便听里头云鬟解劝了几句,蓝夫人又哽咽问道:你当初……为什么竟走了?可知我只当你已经……心中日夜如刺?幸而你弟弟在,不然的话,只怕也早就……又哭起来。

赵黼抓了抓脸颊,只好轻轻叹了声。

两人叙说了会儿别情,重又说起蓝泰的事来。

云鬟道:我知道侯爷对姨母是最真的,本是想用计让侯爷承认,姨母如何竟真的寻短见?只听蓝夫人冷冷静静地说道:夫妻多年,我虽知道他如此做必有苦衷,但为人母之心,我宁肯死,也不要听到是他害了泰儿,我宁肯他杀了我,也不要泰儿有半点事。

两人在内,又哭又说,约略过了有半个时辰,云鬟才红着眼走了出来。

一抬头,却见是赵黼在眼前,云鬟怔了怔,便低头往前而行。

赵黼心虚,抱着包袱跟在身后。

一前一后走了片刻,云鬟忽地止步。

不防赵黼只顾盯着她、满心胡思,一时没反应,便撞过来。

他虽是无意,却毕竟是个勇武男子,天生的力气,顿时把云鬟撞了开去,往前一个踉跄,才勉强站住。

云鬟回头,满面不可思议。

赵黼慌忙过来扶住,问道:怎么样,可伤着了?我并不是有心的。

目光相对,云鬟察觉他却是真的慌张,不由微微一笑,扶着站稳身子。

两人到了前厅,却正见宣平侯跟崔承两人出厅而去,白清辉同季陶然站在门边。

云鬟问道:如何了?清辉便道:侯爷招了。

极快地将蓝少绅所说,复述了一遍。

原来蓝少绅受了张遐龄的指点,知道要破解这命数的最好法子,自然是将这本不该存在的人彻底出去,免得仍有后患。

但蓝少绅终究为人父,下不了手,便想把蓝泰远远地送走,横竖跟他们不相干就是了。

谁知第一次……因蓝夫人哭跪,他一时心软,便放弃了。

事后越发心惊肉跳地不安,终于又觑得机会,安排人带走蓝泰。

上回因无意中惊动大理寺,故而这回,他绝意斩草除根,只说蓝泰被人扔入河中,不过是想让有司停止追查罢了。

谁知道白清辉云鬟等早看出他身上可疑,竟不肯放弃,终究查了出来。

别的还且罢了,只是云鬟听到那张遐龄所算的八字,心里不安。

她还未出声,赵黼已经皱眉道:真是胡闹的很,如何做个梦就能生出杀机?又是什么八字吉凶,也只他会信这些无稽之谈。

清辉忽然说道:那……倘若此事放在世子身上,世子会如何行事?赵黼张口要答,忽然看向云鬟,瞬间口中发干。

蓝少绅因恐怕儿子真的克父克母,又或者真的做出如梦境之中般的惨绝人寰之事,伤及蓝夫人……但倘若事情换在他身上,他若真的也梦见云鬟被……到底是不是会嗤之以鼻,还是也如蓝少绅似的如此选择,亦或者更狠,真也是尚未可知。

赵黼一个犹豫,清辉却已经知道了,便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季陶然道:听来像是佛家偈语?清辉道:正是。

只因用情至深,故而唯恐变故或者失去。

宣平侯所做,虽看似匪夷所思,实则也是情理之中。

赵黼正在心中反复那句由爱故生忧的话,不由又去看云鬟。

却见云鬟望着清辉,叹道:素来看着像是个最冷清无情的,然而偏是你,竟最懂得这人间之情。

连我在内,就算千万人看宣平侯,只怕都会觉着他冷绝无理,只有你会这般想。

赵黼虽也觉着白清辉所说有理,云鬟所说更加有理,但却不喜她称赞别人,就哼道:罢了罢了,得亏他没有真的把蓝泰杀了,不然的话,管他有情无情,有爱无爱,必也要让他吃一刀罢了。

清辉跟季陶然听了,都是会心一笑。

独云鬟看着赵黼,心中陡然间想到的,却是前世季陶然那件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