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罢,分头而去。
赵黼先回镇抚司,将手头之事料理过了,便想起昨夜云鬟说的有关太极会的话。
正肃然沉思,外间随侍来到,报说:殿下,不知为何,外头有个人求见,赶他走,他却说是世子的旧识,叫做什么张繁。
赵黼起初尚未在意,听到张繁两个字,便道:带进来我瞧瞧。
不多时,果然便见随侍领了一个人来到,还未进门,赵黼早看得分明,的确是可繁无疑。
含惊忍笑,挥手叫随侍去了,赵黼问道:可繁,你怎么又来了?张可繁仍是穿着男装,见左右无人,便跑到桌边,道:殿下,我是求你帮忙来的。
赵黼道:难道我生得这般面善?是喜欢帮人的不成?可繁低低地嘟囔道:我家里要给我定亲了!赵黼挑了挑眉:这是好事,我倒要恭喜你了。
可繁呆呆看着他,眼圈儿便飞快红了:我不要嫁人。
赵黼道:瞎说,女孩儿哪里有不嫁人的,你又不是那庵里的姑子。
可别胡闹了……你这次出来,又是偷跑的?可繁点了点头,道:我不想嫁。
殿下,你帮帮我。
便抓住赵黼的手臂,眼汪汪地看着他。
赵黼将手臂拽回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帮什么?难道要娶你?那可是不能的。
没有让你娶,可繁叫道:而且殿下你比我大多了,不是也没成亲?我听说太子妃着急你的亲事呢,你怎么不说自个儿呢?赵黼哑然,又斥道:我、我跟你哪里能一样。
可繁道:哪里不一样?赵黼皱眉看她一眼,终于说道:我心里是有人的,你心里难道也有人?一句话,问的可繁怔住了。
赵黼却又忙道:虽然六爷的确人见人爱,但你可别说是我,不然立刻就把你扔出去了。
可繁扭开头,退开两步,默默坐了。
赵黼见情形不对,想到先前张振跟自己说过的话,便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倒是说呢?可繁忽然问道:先前……你回云州,可看见过……蒋、蒋大哥?赵黼听她竟问起蒋勋来,心头一动,正要笑,却又忙忍住,只说:蒋勋啊,唉。
重重地竟叹了一声,忧心忡忡。
可繁听他声气不对,急得站起来:他怎么了?赵黼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可繁忙又跑回来,抓着问道:殿下哥哥,蒋大哥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啊?眼睛一红,里头竟然涌出些泪光来。
赵黼虽是绷着脸,然而悄然见可繁是这个情形,心中那原本的取笑看戏之意却慢慢淡了,咳嗽了声,道: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罢了,只是云州那个情形,他又是在军中,苦头自然是不免的……且时常出城侦查作战之类,大大小小也受了些伤,有那么一两次,也颇为凶险……这话却并不是说谎,也非夸大,实在是边境之地,百般凶险,就算如今已经议和,也要处处戒备提防,其艰难凶恶之处,也无法胜数。
可繁一边儿听,眼中的泪便扑簌簌地坠了下来,最后竟捂住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可繁本来就是个随心任性的人,先前假扮男装,不过是仗着军中有人护着,且蒋勋又接手过去,百般照料遮瞒而已。
其实是在是瞒不过人的,尤其再这般放声一哭,顿时声音便传了出去,却是个呜呜咽咽的女子声音。
门口上那守卫的侍卫听见,各自讶异,频频转头。
若不是赵黼并未传唤,只怕早也窜动进来查看究竟了。
赵黼没想到她竟如此,吓了一跳,忙道:你哭什么?快停下!可繁却是悲从中来,一时半会儿哪里停得下来。
赵黼道:还不住口,叫人听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不提则已,一提,可繁越发放声大哭,又道:蒋大哥不在,你也不帮我,我是要死了。
门口上侍卫身影晃动,赵黼瞥见,无奈说道:行了,快停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就是了,我能帮便帮,还不成么?可繁闻听,才抽抽噎噎地停了:真的么?赵黼道:你怎么这般无赖呢?跟你二哥哥一样。
可繁破涕为笑,却又泪汪汪道:我若是二哥哥一样,就好了,就不用这样哪里也去不成……什么也做不了主的。
赵黼道:你还不够做主么?你这丫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且张将军跟夫人给你择夫婿,自然是选个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匹配……虽然必定是比不上我,但天底下也没几个比得上我的。
嗯,你又有什么解不开?可繁闷闷地说道:我不想嫁。
赵黼道:你要去当姑子?可繁道:我不是。
赵黼忖度她的意思,敛眉悄然问道:你真的……心里有人了?可繁吸了吸鼻子,垂头不言语。
两人在内说了小半个时辰,赵黼方叫了两名缇骑,暗中护送可繁仍转回将军府,半晌缇骑回报,说是人已经好端端回府了,赵黼方松了口气。
正略有些心神不宁,忽然外间又有人来报,竟说道:先前静王陪着王妃进宫请安,方才传出消息,说是王妃在宫内胎动,竟生了一名小世子,母子平安。
赵黼又惊又喜,笑道:这样巧?此话东宫知道了不曾?那人道:只怕早也知道了。
殿下要不要进宫看看?赵黼虽然对沈舒窈有些介怀,然毕竟向来跟静王最好,便道:自然要去看一看。
便命门上备马,极快地往宫中而来。
正赵庄也赶到了,父子便一块儿入内探望。
内侍引着往后宫而去,进了延华殿,却见赵世坐在当中,静王陪侍旁侧。
皇帝怀中竟抱着个襁褓,正笑呵呵地逗弄,见他们两人来了,忙传到跟前儿,喜道:快来看看这孩子。
两人到了跟前儿相看,却见那婴儿极其瘦小地缩在薄被里头,脸皮还有些红彤彤地皱着。
赵黼看了一眼,啧啧叹道:怎么这般小,头尚且没有我拳头大。
皇帝笑对赵庄道:你听听这话,可见他并不是当过爹的人,这才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多大?别看你现在这般张狂,当年也是差不多如此的。
赵黼又撇了撇嘴,回头却看静王笑道:四叔,恭喜你啦。
静王含笑,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虽未言语,面上却也难掩喜色。
赵庄陪着皇帝逗看那小婴孩儿,半晌,赵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对赵黼道:如今你四叔也有了孩儿,你呢?赵黼大惊,浑然想不到自己在府内被母妃追逼,进到宫内,竟也不免如此。
便笑道:今儿是四叔的大好日子,皇爷爷怎么说这话,这不是喧宾夺主么?静王笑道:这可不是,父皇说的,也是我的心里话,我们都替你着急呢。
赵黼横他一眼,讪讪低头。
赵世道:你可听见了?可好生想想该如何解决此事罢。
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黼一眼,却并不再说,只将孩子递给旁边的乳母嬷嬷。
不多时,太子妃,恒王跟恒王妃等闻讯都进宫来探望。
只是废太子一家,先前被远贬穗州,不得相见,自不必提。
因静王妃才生产了,不宜挪动,便只在内宫里暂住,由专人照看。
皇帝兴致极高,这夜,便留众人在宫内用膳。
赵黼把赵庄拉出来之时,天色已暗。
你叫我出来做什么?赵庄回想皇帝欢容,忍不住道:皇室添新,你看你皇爷爷何等高兴?你啊……赵黼咳嗽了声止住父亲话头,忽道:是啊,也着实是凑巧的很,偏偏奉召进宫,就生了……怪道皇爷爷格外喜欢。
赵庄看他一眼,似觉着他话语之中仿佛有些弦外之音:怎么了?赵黼却又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件事儿要跟父王说,——今晚上我不回府可好?赵庄挑眉道:你又要去哪里?赵黼道:镇抚司里近来事多繁忙,我今晚便歇在那里。
赵庄觑着他,道:你若在那里,倒也使得,只是别乱跑到不该去的地方,弄出别的来……赵黼正色道:当儿子是什么人呢。
赵庄却也猜到他躲避的原因——毕竟静王得子,今夜回去,太子妃只怕又要念叨不休,叫他出去避开了清静,却也使得。
赵庄便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如趁此机会先出宫去,省得待会儿你母妃见了,抓着不放。
这本是与他方便的意思,谁知赵黼竟摇头道:不着急,我好歹陪着父王跟母妃出宫了再说。
若按照赵黼先前的个性,这会子早跳出去了。
赵庄疑惑:你……赵黼笑道:好了,别叫皇爷爷等急了,且先入内罢。
终于又陪着赵庄进了殿中,众人又说了会儿话,恒王先行告退,然后赵庄也求退。
赵黼果然一路陪着父母出宫,又相随到了太子府,才自转路前往镇抚司。
只是脱开先前那些人多热闹场景,如今总算一人独处的时候,那满面的笑也极快地荡然无存了。
赵黼抬手在眉心轻轻一抚,脸上露出罕见的忧难之色。
这一夜,赵黼竟果然老老实实地人在镇抚司,哪里也不曾去过,只是在半夜时候,外头有几声异样响动,赵黼抬头问道:发生何事?那侍卫出外查看,顷刻回来道:是刑部的人在追拿囚犯。
赵黼道:什么囚犯?侍卫道:依稀听说,是个辽人……赵黼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却听那声响已经远去了……虽料得无碍,却仍说道:点一队人马,出去巡查,若能相助一二,不必迟疑。
那侍卫便去传令不提。
与此同时,就在京城的玄武大道上,巽风为首,阿泽在旁,并七八个刑部差官,正将一名辽人围住。
那人逃了许久,见天罗地网似的,无处藏躲,正张皇失措,偏偏路边有个巡夜的经过,见势不妙,扔了灯笼梆子等要跑。
却被这人翻身过去,将他揪住,又呼喝道:都不许靠前!正相持之际,却听得马蹄声急,自街头上奔来的,却是睿亲王一行人急急赶来。
阿泽道:这会儿他又来搅合什么?巽风哥哥,要不要趁机将此人拿下?众人都见过在兰剑湖畔睿亲王的护短之举,巽风正有此意,又看他们赶得快,便来不及回答,纵身上前。
那辽人也发现睿亲王来到,不由有些张皇,错神儿间,巽风已经神鬼莫测地掠到身前,举手掠过胸前,这辽人便半身微麻。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阿泽紧随其后,将那巡夜人一把揪住,往后一扔,两个刑部差官扶住。
辽人仓皇后退,却被巽风拦住,匆忙过了数招,终究不敌,错乱中被一拳击中胸口,向后倒下。
巽风趁机又点了他两处穴道,身后差官一拥而上,将其五花大绑。
这会儿,睿亲王一行才到跟前儿,向那辽人喝骂道:耶律齐,原来是你!那被擒的耶律齐紧闭双唇,却不言语。
睿亲王身后一人也道:殿下对你不薄,你怎么恩将仇报,这样狼心狗肺!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巽风道:亲王殿下,人我要立刻带回刑部仔细审讯,案情真相,且到刑部再询问不迟。
一挥手,这些人押着耶律齐欲走。
谁知睿亲王身后众辽人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向前围住,却又听得马蹄声响,抬头一看,却是镇抚司的人马匆匆来到。
阿泽回头看见,不由笑道:好好,六爷居然派了人来,真是个有心的。
果不其然,一名缇骑上前道:奉殿下命,前来相助刑部捉拿贼徒。
不知风大人有何吩咐?巽风微微一笑。
原来先前,白樘因想不通真凶下手的原因,便亲去了行验所。
因为天热,耶律単的尸首不宜久放,便也同萧忠的尸首一块儿存埋。
因此季陶然的公房内所有的,只是些马车的碎片等物。
季陶然正也在摆弄端详,见白樘来到,忙迎着,问道:尚书如何亲临?这里气味不好,有什么事传我就是了。
白樘道:只因总想不到头绪,故而过来看看。
季陶然道:听闻先前圣上传尚书入宫,可是为了此案?白樘颔首:圣上甚是关切,因目前的证据表明下手的乃是辽人,倒也还说得过去……如今证明是辽人自相残杀,跟大舜无咎,尚且使得,倘若是凶手是舜人,那便更复杂了不止一层了。
略说两句,白樘便把先前跟云鬟提及的疑虑说明,道:若是萧忠已然身死,凶手大可不必再冒险加上一刀,难道萧忠当时并没有死?季陶然道:正要同尚书说明,那会儿他已经死了。
白樘问道:何以见得?季陶然毕竟也算是阅尽千尸,侃侃而谈道:先前验尸之时,便发现有些异样,昨儿开始又翻遍严先生所留的著作,经过详细翻阅,发现严先生记载:生者跟死者,在两种状态下被人刺入剖开杀死,肌理等状态也自不同,先前我检验萧忠的尸首,创口肌理松散,可见是死后又被杀。
也跟先前季陶然屡次验尸所得经验相合了。
终于解决了一个难题。
白樘面露赞赏之色,却复思忖: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两人面面相觑,季陶然道:至于这萧忠为何死在水里,因尸首被毁,自然也无法确认是不是被淹死的……白樘一边听着,一边儿拿起那尸格册子又看,翻了两页,拧眉道:萧忠的脏器残缺不全,半个胃都不见了?季陶然道:正是。
肠断不说,还连心都给剖开了……真真是‘血海深仇’也不足以形容。
白樘听到血海深仇四字,脸色微变,扶额想了片刻,回头吩咐侍从:速速去把谢主事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