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叶涨红了一张小脸, 朝楚珣身下缩了缩。
楚珣屈肘撑在小姑娘身侧,把被子向上拽了拽,粗喘着鼻息, 没吱声。
若是别人问话不回答, 唐持也就当对方出去遛弯了。
偏偏楚珣平素话也少, 唐持想了想,直接推开门, 便看到——拱得很高的被子,趴着像做俯卧撑的姿势。
唐持吓一跳,站在床尾左右看了看:教授你怎么这么睡着?楚珣出口黯哑:想这么睡。
不会很难受吗?不会。
声音怎么这么沙啊……唐持瞅着他不对劲,关切地向着床头迈一步。
楚珣下意识把手箍紧些。
唐持自言自语:教授我摸一下你额头, 是不是又感冒了啊……霍星叶吃闷唔一下,唐持视线触及枕头上一缕海藻般散落的长发, 顿时被劈当场。
几秒后,迎上楚珣扭头递过来的深邃眸光,一边咳一边神色复杂地背过身:待会儿还有一组水,可输可不输, 那就不输了?楚珣:嗯。
忍耐浓重, 全然不似平常朗月风轻。
唐持倏地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一本正经接着道:那你回去可要多注意身体啊,饮食要规律,生冷辛辣不要碰,作息要调整,熬夜伤身, 会扰乱代谢透支蛋白质。
楚珣还是一声嗯,有质有感,疏离中的逐客意味尤为明显。
偏偏唐持故作听不懂,把手中病历单翻来覆去折了好几个样子,就是不肯走:下次我休假你们俩可别闹幺蛾子了,我一条单身狗不容易。
楚珣深呼吸。
或者闹到医院来也别找我,这么小的毛病找我你们良心也是不会痛,大材小用。
身下的小姑娘夹了一下腿,楚珣鼻息愈重。
对了,待会儿办出院手续记得加上赔监控的钱,唐持啧啧两声,也就你们这些富二代有钱任性,上千块的铁坨子随随便便抡下来,关键是,这么高,还能抡得这么准,你说你刚刚是得有多急——滚。
楚珣嗓音沉得不像样。
唐持悻悻然碰了碰鼻子,叮嘱一句别太折腾,转身出去,遇到门口推供药车的小护士,挥手示意不用。
小护士方才听得模糊:是楚教授在说滚吗……楚教授不像那么凶的人啊。
唐持哦一声,把门带上:我吓到他的猫了。
小护士跟着唐持回去,边走边嘟囔:医院哪儿来的猫啊……唐持只庆幸自己没看到被子下的内容,笑而不语。
————楚珣胸膛温热,明朗的肌肉线条提供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庇所。
笼罩在熟悉清旷的气息里,霍星叶不用担心意见不合的演员会在自己床头放一只恶心的虫子,不用担心走在树下偶遇热带雨林的爬行生物,亦或自己说梦话磨牙被人听到,形象全无……隔着一层不厚不薄的棉被,外面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霍星叶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熬到现在困意越来越浓……眼皮越来越沉……等唐持关好门,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楚珣问霍星叶要不要继续,回答他的,是小姑娘均匀绵软的呼吸……血液还聚在一处,炙热,滚烫,难以纾解。
偏偏她睡得又香又甜,小宠物般毫无防备的样子。
楚珣微微沉身,感受了好一会儿她的体温,最后,还是只能一半无奈一半头疼地叹一口气,带着小报复的心思,反反复复,吻遍她全身,从脚趾到发丝……淋漓过去,勉强平息……————霍星叶这些天夜戏拍到凌晨,一大早又起来校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觉了。
回国后的第一觉环境太好,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睁眼望见塞纳河畔天花板上雕塑般的琉璃灯,她脑子浆浆糊糊当机好一阵,探手摸了把身旁位置的余温,慢慢清醒……原来,不是做梦。
原来,自己真的回来了啊。
霍星叶身上是楚珣帮她换的厚睡衣,掀开被子还是微冷。
她随手捞了件楚珣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趿拉着拖鞋一边朝外走,一边唤人:楚珣楚珣,你在哪儿。
楚珣在不在,楚珣在不在,我说楚珣你说在。
……男人立在餐桌旁,朝盘子里的吐司挤酱汁,没回头。
眸里则是泛着浅光,光里温柔含笑。
冬将军喜欢霍星叶拖鞋上毛茸茸的兔耳朵,霍星叶走到哪儿,他就跟着爬到哪儿。
霍星叶左躲右躲,躲不掉,状似无意地走进厨房。
冬将军前脚温温吞吞跟着爬进去,霍星叶后脚就越过海龟花纹繁复的背壳退出来,冬将军转身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哗啦啦。
霍星叶合上玻璃门,冲仰面盯着自己、老态龙钟的冬将军龇牙咧嘴。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冬将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上一秒恶作剧,下一秒弯眉眼,笑眯眯挤到男人脚边剪下的大片清光中……我昨天怎么回来的啊,她用手指蘸了一点草莓酱,放进嘴里啜,不对,应该说你昨天怎么回来的啊。
又不洗手。
楚珣一手端着餐盘,一手屈指轻扣一下她光洁的脑门,迎着小姑娘吃疼瘪嘴、委屈巴巴看向自己的表情,微笑,虽然我不太在意形象,但昨晚的事你最好别提。
霍星叶舐着唇角草莓的甜:为什么?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抱着一个穿大号西装的女人,鬼鬼祟祟跑到医院停车场开一辆跑车走……真的很像神经病。
楚珣有些不自然道,路过南大门口那个红绿灯,还碰到了宁教授,他看我的表情,很……诡异。
画面感太强。
霍星叶噗嗤破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潮流。
楚珣哦一声,好笑:可是是谁里面就穿了件睡衣?霍星叶把指尖上残留的草莓酱点在他的鼻尖,理直气壮:可是是谁扯烂了我衣裳。
楚珣:……才在一起有段时间,霍星叶很爱脸红,丁点擦枪走火的话就能把她臊得不行。
以前觉得,好欺负。
现在觉得,好……怀念。
楚珣俯身将鼻尖的草莓酱蹭在她的鼻尖上,去厨房把空盘子放了,端了热牛奶过来。
酒水架上粉杯子是霍星叶的,蓝杯子楚珣的,霍星叶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脆生生指:我要用蓝色那个。
楚珣瞥她一眼:不行。
霍星叶:勺子也要蓝色那把,你用粉色。
楚珣严肃:不行。
霍星叶:多放点糖,两杯牛奶面上的那层膜我都要。
……得寸进尺这种事儿,霍星叶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楚珣洁癖归洁癖,却也拿她没办法。
倒好两杯鲜牛奶后,一边把粉被子里那层膜刮起来抖到蓝杯子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最近和许旭关系不错?牛奶膜嫩滑鲜香,入口即化。
霍星叶也是和楚珣在一起后,才从不吃早饭或者胡乱解决变成享受童年回忆。
听到这话,她砸吧砸吧嘴,自然地回:没有啊。
楚珣面色微动,一口气还没松完,便见霍星叶眯眼对着牛奶面吹气,腻软的音调仿佛裹住那缕蒙蒙热气,软滑香醇:我和他关系一直都挺好。
楚珣嘴角弧度戛然,不着痕迹地把汤匙扔杯子里:糖自己加。
金属碰撞骨瓷杯壁发出嘭的脆响。
吃醋了?霍星叶凑到他眼前,甜笑着伸手,想摸他的下巴。
楚珣不动声色避开。
霍星叶莫名其妙,敛了点笑意瘪瘪嘴,自己抱起白糖罐:怎么忽然这样啊……我记得之前给你讲过啊。
霍星叶才到《荒原》的时候,真不经意地给楚珣提过:许旭也在,后期有他十分钟的客串,但进组很早。
楚珣不知是真不经意还是假不经意地随口问:为什么和许旭的关系比和其他魏易什么的要好。
霍星叶把渊源阐述得很仔细——五十步五百步是纪苒柚基友,也是知名编剧。
自己才走红的时候,表示过以后想朝演艺圈靠,五十步五百步就邀请自己探班他当时正在拍的电影,一个地震题材纪录片,许旭是男主,饰演军人。
一身制服,一双手。
一抹侧颜,一束光。
在烽火硝烟中救下小姑娘的戏码总是百看不厌,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但仅限于约饭或者朋友几个一起唱歌搓麻将。
媒体偶然拍到两人的照片,开始炒绯闻,霍星叶有心捧许旭,加上五十步五百步要电影热度,便任由媒体去操作。
后来电影宣传过去,加上霍星叶又夸盛洲、于莫远的爪子美,媒体转移注意力,许旭也就成为了过去式。
他很聪明,不纠缠,目标也明确。
大抵是怀着对那角色的喜欢,也大抵是怀着对许旭本人的欣赏,之后纪苒柚和霍家人那儿有合适的资源,她也乐得顺水人情……楚珣清清淡淡嗯一声,折身去沙发拿了一本全英文的植物教材,坐回她旁边的位置吃早饭。
书本很厚,他一手手指横亘在周正的书脊边缘,一手捻着吐司,姿态闲适地咬,时不时喝一口牛奶,喉结应声滚出的弧度格外好看。
方形餐桌下,被教授放出来的冬将军心满意足蹭着霍星叶拖鞋上的兔耳朵。
餐桌上,霍星叶一边看他,一边用叉子戳煎蛋,声音弱弱的带点小可怜样:到底怎么了嘛……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他的问题了吗?是啊,楚珣颔首,目光落在大篇晦涩的英文上,并不斜视,我就随口问问。
霍星叶哦一声,讪讪收回目光,从兜里掏出手机正要联网,纪苒柚电话进来。
三个字:看微博。
霍星叶挂完电话,若有所思瞟了楚珣一眼……国内的传媒和营销,东南系一直在控。
消息是从外网上流出的。
先是一篇博文说她擅自离开《荒原》剧组耍大牌独断专横脾气差,然后是她的粉丝和黑子在博文评论下开撕,再是有人帮她说话,一个是许旭,一个是姚婉莹。
两人澄清说霍哥儿回国是因为急事,White知情等等。
持的是贵圈惯用的公关口吻,妥帖又圆滑。
不大不小一场戏。
霍星叶看到的时候,已经因为第三波,White的正式声明彻底安静。
自己似乎也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新热点来了,旧热点自然就会被盖过去。
霍星叶举杯啜一口牛奶,眼睛一边看,手指一边滑,走马观花地扫过自己和许旭之前七七八八的绯闻,秀气的眉头几不可查蹙一下,转而放下杯子,舒展道:其实许旭人真的不错,第一个帮我发声。
楚珣云淡风轻:那他之前为什么不解释?霍星叶啊一声,颇为心虚:你关注过之前的八卦吗……我都没注意……你觉得我忙着少一个人的项目有时间看八卦?楚珣翻了一页书,流畅的弧度在空中划出一抹哗啦,和他声线一样,潺潺、平缓,道,我只是今早看到推送,顺带把之前的也看了一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大概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善,楚珣白净的指节横在书中,清朗的面上蕴着几分语重心长:娱乐圈本来就不简单,许旭这么年轻就拿国际影帝,你觉得他没两把刷子?霍星叶用汤匙搅牛奶:当然有,别人都想红,他会急流勇退沉淀自己,别人都想片酬高,他会认真选片,参考各方面的深度和价值观,就像他这次为了《荒原》推掉一部孩子上学择校热题材的大制作卫视剧。
万一他只是想卡电影咖位呢?万一他另有图谋呢?楚珣凝视着她,低醇着古井无波的声线,温和又耐心道,草草,你有时候看问题可能还是相对片面,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到的好的,背后说不定是什么魑魅魍魉,你看到许旭各方面很有潜力,说不定他就是个诡计多端——楚珣你吃醋也要有个度啊。
霍星叶拧眉,啪一下将汤匙砸进杯中。
她最不喜欢别人一副说教、我是过来人、我年龄比你大、看得比你懂的口吻教育自己。
就算楚珣不是别人,她心里仍旧糅了团火:许旭一没招你,二没惹我,就普通朋友简简单单的,你犯得着总这么拐弯抹角说人家吗?我听到你病了急匆匆赶回来,还是他送我到的医院,别人怼我,也是他帮我出的声,人家很忙好吗,帮你全因为情谊在那——他忙他会整天无所事事待在《荒原》?他忙他会这么刚刚好地拍个杂志送你到机场?他忙他会踩着点看到博文五分钟内为你站队?楚珣收了脸上的和煦之意,冷笑一声,你前后自相矛盾还可以再快一点。
霍星叶哑口无言。
空气,突然安静。
楚珣定定直视着她的愕然。
几秒后,推开椅子起身,将笨拙的书籍放入公文包,取下雕花挂衣爪上的灰色呢子风衣,穿上,系扣,弯身换鞋……霍星叶神色一慌:你要去哪儿?我去学校看项目,晚上回来。
方才的凌冽全然消散,楚珣探身捞过茶几上的手机,一边朝玄关走,一边平静道:你吃完碗筷搁桌上就好,中午可以点外卖,或者冰箱里有半生食材,你搜一下步骤加热,备用钥匙在地毯下,车钥匙还是在老地方……霍星叶起身,蹭蹭蹭跑到他面前出手拦住:我一天一夜这么远飞回来,你特么就这么扔下我去学校?她语气激动,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害怕在下一刻看到她红眼睛。
楚珣悄然别开眼,扣住公文包的长指朝内攥了攥,面上仍是拢着层皑皑清雪般,不化不松动:在这里说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争论,我认为我们双方现在……他眼睫微垂,喉咙微滚,需要暂时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