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他的手稳住她发颤的手臂,她感觉到自己握住扳机的手背被不同于自己体温的温热的手掌覆盖。
赫德为她重新掌控住枪,托起她的手腕。
他的力量坚定而不容拒绝。
他低伏下身子,沅沅随着他调整身体的姿势。
虽然现在这种状况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但——精神集中。
以不变应万变。
如此危险真实的环境下,才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潜能,包括在学习枪法这一方面。
越是真实的情景教学,才越能令学生学得好。
他冷静的气息感染了她。
沅沅慌乱不安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眼看剩下的三只立即就要奔到他们身前了,沅沅不清楚赫德想做什么,竟然对即将而来的危险视而不见。
她不由惊呼出声,它们——来了。
最后两个字在喉咙口生生被扼住。
随着两次枪响,子弹精准无比地穿透怪物的胸膛。
又是两只庞然大物轰然倒下。
这次不是沅沅出手,是赫德。
他握着她的手命中了怪物。
然而看上去,好像是她枪杀的。
这种震惊后的余悸还在心下回荡。
他太强了,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还能万无一失地命中高速移动中的靶心。
所谓例无虚发,大抵如此。
剩下的那只怪物,浑身‘披着’野兽铠甲,没有毛发,腥红眼睛散发着贪婪的欲光。
沅沅看见只有它那不匹配的头颅与身体相连的脖颈才|裸|露出它原本的皮肤。
暗绿色的皮肤,皱缩得厉害,恶心得她头皮发麻。
赫德迅速解决了它。
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这一次,他没给它咆哮的可能。
雪白的利刃上滴落怪物绿色的血液。
奇异的颜色在刀面上流过,怪物头身分离,令人心惊。
她没有见到他是如何做到的。
速度太快,她没有反应过来,怪物也是。
又是一瞬间,它腥红的眼睛连同看不清面目的脸,随即僵硬死寂。
头身分离,血液狂涌,它的表情有点像是死不瞑目。
短暂喘息的缄默后,沅沅走到还站在死去怪物身旁的赫德那。
他将这五具怪物尸体看个遍,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黑色长眉紧锁,神情凝重而不快。
到底还是类人型的怪物,她对死亡生命一向有着敬畏之心,所以面对身前那一具头身分离的怪物,她是真的没有勇气踩过那被血液覆盖成洼地的地方了。
索性距离也不算远,她还能以正常的声音同他说话。
赫德。
她张嘴叫了叫他的名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赫德抬头,眼眸深邃地望了她一眼,就蹲下身,目光回到那具头身分离的怪物的胸膛上。
她看他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而且也是不便打搅的样子,也就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做好事情再说。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沅沅还在警惕地环顾四周,她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奇怪的一幕。
死去的一具怪物的手指动了动。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特意看向那处。
这次,怪物直接抬起了粗壮狰狞的手臂。
她睁大眼睛立即反应过来。
这具已死的怪物就是赫德身前的那只。
头身分离,它的身躯完好无损,心脏仍然可怕地跳动着。
它覆盖着野兽铠甲的长臂犹如长着倒刺的巨大金属棒槌。
难以想象它会对还没发现这一变故的赫德做什么。
她看见怪物的长臂立即蓄满力量,似乎这是它全身最后的力量。
它朝着她所不希望的那个方向丝毫没有偏差地重重挥去。
赫德——她喊出来的声音远远及不上那一锤携裹着血腥残暴带动起的风声。
赫德被打得飞出去几米远。
完全地猝不及防。
怪物的手臂又重重地摔入泥土中,刚才的那一切只是它奇异的回光返照。
沅沅惊惧不安地踉踉跄跄跑到他身旁。
她的脑海里反复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如果这个满是怪物的星球上最后只留下她一个正常的生物——这比绝望还要绝望。
没有同类,生不如死。
所以赫德不能死,她也不能让他死。
希维族这么强大的文明,不会造就族人孱弱的体质的。
更何况是赫德。
所以他一定不会死。
但为什么,他一动也不动。
沅沅吓懵了。
赫德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仿佛完全僵硬死去。
他的脸朝下陷在松软的泥土中,他的背部很干净,没有一点血迹,当然也有可能伤在内里,反正她也看不清他现在的伤势。
沅沅鼓足勇气试着碰了碰他,轻轻地推了推。
没有动静。
她呆滞了几秒,随后伸手将他的整个身体翻了过来。
赫德很沉,出乎意料地沉。
沅沅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翻了过来。
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沅沅打量着赫德的情况。
很奇怪。
除了高挺的鼻子上沾了一些泥土,衣服上也有些土屑,他浑身上下,衣着平整,没有任何血迹、淤青以及四肢不正常的弯曲。
他看上去,优雅得像一位躺在水晶棺中死去的绅士。
这个联想有点惊悚。
沅沅不去想这种有的没的。
按老办法,她稳住自己,手伸到他鼻子下。
没……没呼吸……沅沅后知后觉跟触电似的弹开,她后退了几步,压下心理的恐惧,再上前。
他不是地球人类,他是希维族,当然和人不一样。
那,那心脏总是要跳动着的吧。
应该是有声音的。
她扫了眼赫德身着的制服,是轻薄的材质,应该很容易就能听到。
她只要趴在他的胸膛上,就能听到吧。
怀着必须要确认一下的心情,沅沅跪地弯腰,耳朵凑近他的左胸。
听不清……她干脆直接趴在他身上,她一只手腾出来把全身的力气撑在那,尽量不要靠在他身上,防止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这次,还是不算太清楚,但她能听到,很轻微的一种律动,有点像是,刚刚从鸡蛋中孵出的幼仔,暖暖地轻轻跳动着。
没死。
那就是有救。
那就是希望。
沅沅几乎是有点喜极而泣的。
但目前的情势仍然严峻,赫德重伤,她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们现在待在这个露天的外面,不安全因素增加。
她得要找个安全的庇护所,但是,赫德这么沉,她根本就不可能背得动,更不要说扶着他了。
她怀疑她都无法架起他。
那就要想办法让他尽快醒来。
可是她连他伤在哪都不知道——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摸清他的伤势怎么样,再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其实当时的沅沅是太过紧张,危情下思虑根本不足。
她就算是知道赫德伤在哪她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伤成这样醒不过来,她如何能做到让他醒来呢。
但现在危机当口,她根本就没有发现她所想的可实践性有多少。
要知道他的伤口在哪——她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口。
那就只能,只能把他身上这件衣服给扒了,才能知道他到底伤在哪了。
正所谓,简单粗暴出真理。
现下情形也不太适合她忸忸怩怩了,她要果断敢行。
待在这儿多一会儿时间,他们的危险就躲一分。
那些怪物对血液的味道似乎极为敏感喜爱,并且她之前也见识了它们分食同伴的景象,所以,所以,她必须现在就下手。
赫德,形势所迫。
她只好用不太流利的希维语对他低声说道。
低头,她开始专注于解开他飞行员制服的暗链。
拉链就在衣领下,她握住拉链的扣件向下。
顺溜的扣件随着拉链的走势直直到右侧的腰腹才是结尾。
完成了。
沅沅暗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就要一窥究竟。
她的手腕突然动不了了。
沅沅神情僵住。
她机械地转过头,赫德沉静如玉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沅沅……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