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2025-04-01 16:35:47

又过了一天,谢迟可算得空回了趟府。

他走进正院的时候晚膳刚摆上桌,大多都是素菜。

叶蝉从正屋出来一看见他,赶忙道:让小厨房看看能不能再添两道荤菜,腊肉也行。

她想他在外头忙了一天肯定饿了,吃得太素不合适。

谢迟倒无所谓,拦了要出去传话的周志才,跟叶蝉说:没事,就这么吃吧。

一家子便落了座,谢迟问元显元晋在家有没有好好温习功课,元晋顿时一脸心虚。

叶蝉笑笑:还可以,就是元晋不像元显那么坐得住。

元晋扁嘴,呢喃着抱怨说温习功课太没趣了,他想学新的东西。

不过这没办法,近来闹着时疫,不好送他们进宫,临时也找不着先生,他们只能温习从前的东西。

谢迟便教育他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温故’和‘知新’一样重要,你要好好学。

元晋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谢迟想再说他两句,他突然夹了个鹌鹑蛋,掖进了谢迟碗里:这个好吃!谢迟:……这鹌鹑蛋是卤的,香味早已浸透,是好吃。

但是——谢迟拿干净的筷子敲了一下元晋的额头:你还学会堵大人的嘴了?元晋揉着额头,嘟囔说没有,真的好吃嘛,爹你怎么这么想我!把谢迟气得没辙。

用完晚膳,哥俩就一起跑出去玩去了,还带上了进来越来越爱到处折腾的元明。

叶蝉则把元昕抱了过来,有意让他跟近来总不在家的谢迟熟悉熟悉,免得父子间生分。

谢迟接过元昕就来了个举高高,然后就把元昕搞上瘾了,非要爹一直举着他,放下就不高兴。

叶蝉踮起脚尖儿拍拍他的小屁股:别闹,一直举着你爹会累的。

元昕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谢迟倒不在意,暂且把元昕搁下,径自躺到了罗汉床上,接着又躺着举他,看起来毫不费力气。

叶蝉趴到他身边托着腮看他:不累吗?我还想让你今天早点休息呢。

没事,跟你们玩玩就算休息了。

谢迟笑笑,又道,哦对了……官学那边的事都办好了,你兄长进去读书没问题。

就是现下闹着时疫,官学也要停一阵子,得等时疫结束再让他去。

好的,我回头跟家里说一声。

叶蝉说罢咂了咂嘴,又看向他,我听哥哥说,进官学的事是你先提的?她最初对这事很迟疑,觉得如果兄长才学不够,走他这条路也不合适。

可家里说是他先提的,她就反倒不好劝了。

谢迟点头:是,我听说他在你家乡的官学都当先生了,看来才学不错,在洛安的官学读上两年估计就能过察举,我想让他进六部帮帮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样叶蝉就放心了,然后她出于谨慎又提了一句:前阵子我听下人说吴氏的弟弟也进了官学,也是你要用帮手?谢迟一时懵然:哪个吴氏?叶蝉哭笑不得:……你的妾,去年进来的。

哦……那个不是。

谢迟干笑,不过地方上的官学本身就没有那么严格,她弟弟年纪又还小,以侯府的名义递个话也不打紧,我就同意了。

叶蝉点点头。

常言道无巧不成书,二人正说着话,关于吴氏的事儿就来了。

小臧进屋一揖,然后递上了几页纸。

叶蝉一瞧,是银票。

面额倒都不大,有的是一两有的是二两,叶蝉点了点,总共也就十两银子。

她不禁奇怪:这是什么钱?是吴姨娘家书里的钱。

小臧躬着身,一五一十地道,下奴昨天没顾上出府找信差,就把这信收在了抽屉里。

方才得了闲,想着得赶紧把姨娘的信送出去,就回屋去取。

结果下奴那么一拉抽屉,桌上一个细高的酒壶倒了,就把信封给弄湿了。

下奴想给姨娘换个信封,便把信抽了出来,结果一瞧里头竟有好几张银票。

府里的钱财进出都是严格记录的,下人若递信出去,都得在门房先拆开检查,怕的就是不明不白的黑钱出去。

这个规矩吴氏必定知道,昨天她把信给叶蝉的时候却只字未提,怎么想都不对劲。

叶蝉锁了锁眉,让小臧先退了出去,然后扭头跟谢迟商量:吴氏闵氏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三两银子,十两就是分文不花地攒三个多月。

我觉得这里头不对劲,你看呢?谢迟可算胳膊酸了,把元昕放下来放在胸口上拍拍,随口道:那就查查。

屋外,周志才看小臧出来,便信手一拍他脑袋:你可真够贼的你!嘿……小臧一缩头,拱手,您谬赞,小的就是爱瞎琢磨。

这事哪有那么巧?夫人让他帮吴姨娘递个信,信就刚巧给浇湿了?其实是白釉昨天经过大厨房,正好听见吴氏身边的丫头在和大厨房的张喜理论,话里话外就是大厨房欺负了她们,要大厨房给个说法。

先前周志才不是背着夫人让大厨房给闵氏使过跘子吗?白釉就怕周志才再犯糊涂,回来就把这事告诉了青釉。

青釉当时就逼问周志才去了,周志才被问得一头雾水,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没干这事儿。

然后,几个人一合计,那要么是别的姨娘折腾吴氏,要么就是吴氏得罪了大厨房。

这么想下去,听起来头一条的可能更大,可是在勤敏侯府里,三个姨娘实在没什么可斗的,谁也不得宠。

那就只能是后一条了。

可吴氏为什么会得罪大厨房呢?几人和张喜一样都是当下人的,不约而同地都先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原因——太久不塞好处了。

大厨房置办着二老和三位姨娘的膳,二老那边他们准定不敢搞什么鬼,也不敢求什么,油水便全从三位姨娘那儿走。

细算的话,三位姨娘吃住都在府里,每个月的月钱全是自己的零花,给下人们塞点好处应该也不难。

厨房又不会狠宰她们,稍稍意思意思就得了。

那吴姨娘被大厨房挤兑成这样,搞不好是有很长时间一个子儿都没给。

这下问题就明显了——她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很少让下人出府买东西,那她的月钱花哪儿了?几个人精互相一对目光就知道哎,你跟我想得一样对吧?,然后就开始想怎么办。

直接捅到夫人那儿去,他们觉得不合适。

一来他们怕夫人觉得他们挑事,二来怕自己猜错了——万一他们猜错了,夫人大张旗鼓地去查吴氏,那多下不来台啊?可前车之鉴又让他们不敢擅做主张去暗查吴氏,几人商量来商量去,商量了个折中的法子——想抓到点能坐实他们猜测的证据交给夫人,再由夫人拿主意。

然后正碰上吴氏又往外递信,小臧就好巧不巧地把信弄湿了。

周志才觉得他这事办得不错,就很大方地塞了一两的赏钱给他,让他买酒喝。

小臧都没顾得上推辞,屋里就叫了人,周志才赶忙进屋听命。

叶蝉吩咐道:我前两天正巧刚看完账册,账面上没什么不对的。

你带人去吴氏那儿瞧瞧吧,问问她怎么攒出来的这钱。

叶蝉想,若这钱真是她拿月钱攒的,那她就不管。

虽然吴氏这样省吃俭用接济娘家让她有些不舒服,可拨给吴氏的月钱那就是吴氏的,怎么花她都管不着。

如果这钱还有别的来路,那就再说。

周志才带着人到了吴氏那儿,也没多废话,直接把吴氏身边最得脸的宝瓶押出去,二话不说堵上嘴先照着后背赏顿鞭子。

在主子跟前得脸的下人都不常受这种罪,宝瓶基本上一见血就全招了。

周志才听她说完经过懵了半天,再带人进吴氏屋里一瞧,差点给吴氏跪下。

——他和青釉他们觉得这事是个事,只是因为府里不让这么偷偷摸摸往外送钱。

可他原本以为这事不大,吴氏只是把自己的月钱送了出去,谁知道房里这么吓人!吴姨娘院子里的库房……基本是空的。

周志才跟谢迟叶蝉禀话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屋里不见什么陈设,入府前布置好的瓷器漆器山水画全没了。

内屋的屏风也……也卖出去了。

伺候她的宝瓶说,吴姨娘的娘家人每一两个月都会想些要钱的名目,有时要一二十两,有时要三五十两,大多是吴姨娘自己拿月钱攒不出的数额。

不过吴姨娘也没拒绝过,每次都想法子变卖些东西,把钱攒出来,然后用家书把钱送到娘家。

有时跟门房说家书里有二两银票,有时就只字不提,门房也不敢细查她,就这么着过去了。

叶蝉哑然:那她总共送了多少钱出去?周志才低着头:吴姨娘自己不记账,底下人也记不太清楚。

宝瓶说林林总总加起来,二三百两总是有的,逢年过节有时也夹带些首饰之类的东西出去。

叶蝉服了气了!她完全能理解门房为什么不查吴氏,因为下人总归是外人,会从家里偷东西不稀奇。

可吴氏在府里好歹有身份,勤敏侯府怎么说都是她的婆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别说门房想不到她会来这手,就是她这个当正房的都觉得新鲜。

不过门房的人还是不罚不行,得让他们长个记性。

叶蝉便说:门房的扣半年俸禄,另外一人记二十板子。

这回先算了,以后再出同样的事,一起打。

谢迟一边听着元昕趴在自己胸口咿咿呀呀一边听她说话,听到这句不禁看了看她:嗯,很可以!接着就见叶蝉有点迟疑:吴氏那边……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办,这事太奇葩了啊!想把钱都追究回来不太现实,那怎么办好?谢迟思量着开了口:给吴氏家里递给信,就说吴氏变卖府里的东西给了家里,加起来总共五百两银子。

让他们月底之前把这钱还上,不然我休了吴氏。

……你等等!叶蝉忙做阻拦,主要觉得月底之前还上根本不可能。

但谢迟挥手就让周志才退了出去,然后抱着元昕一撑身坐了起来。

叶蝉看到他邪邪的冷笑:别担心,看他们能还上多少。

咱们留的余地小,他们就不得不赶紧筹钱,不然他们准定要讨价还价。

谢迟心里很清楚,以吴氏的出身,一旦被侯府休了,想再嫁人可难,更不可能再嫁一户能像侯府一样让她衣食无忧的人家,她的家人势必也清楚这一点。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衣食无忧太难得了。

他们单是为女儿的后半辈子想想,也得尽量多还些钱。

谢迟想好了,这钱不管还回来多少,都不再给吴氏置办家当——保不齐置办了她还会再卖一回。

他回头把这钱捐给惠民药局去,几百两呢,花在刀刃上。

然则出乎意料的是,约莫十天后,叶蝉收到了吴家的回信,信的言辞倒是客气,但仍挡不住内容令人瞠目结舌。

大致的意思就是——钱我们没有,要休吴氏就休吧,要不你们卖了她换钱也成。

信里还附了吴氏的卖身契,吴氏的爹娘已经按完手印了。

叶蝉目瞪口呆,先在心里崩溃直呼这是开玩笑的吧?然后又一阵崩溃直呼接下来怎么办???真卖了吴氏那不可能,有卖身契也不行。

因为他们若把吴氏卖了和把吴氏逼死无异,吴氏这事儿虽然糊涂可恨但罪不至死。

可要是什么都不干,那谁知吴氏以后会不会接着犯糊涂?叶蝉在凌乱中让小臧把信拿去吏部给谢迟看了,谢迟看完之后,神色也古怪起来:怎么还有这种人家……?然后他琢磨了许久才那定主意,把信交还给小臧:跟夫人说,直接拿给吴氏看,看吴氏这么说。

小臧应诺告退,旁边正核对惠民药局过去半个月的账目的谢追抬起头,随口道:怎么了?家里有事?谢迟摇头:没有,侧室犯了点糊涂。

谢追便不好继续追问,只嘿了一声,边继续打算盘边道:最近什么黄历?怎么一个个都妾室出事?谢迟一奇:怎么这么说?谢追抑扬顿挫道:谢逐那儿,侧妃有孕,口味怪得不得了,非想吃一口小时候家乡巷口卖的麻糖——这上哪儿找去?谢逐都头疼死了;还有东宫,咱太子殿下的一位新宠,非要养几只驯鸟司新进的凤头鹦鹉。

可这不是闹着时疫吗,我怕时疫跟着禽畜进去就不敢放,东宫跟我磨了好几天了。

说着他摇头叹气,又继续说:哦,还有谢逢那边,妻妾一起出事,仨人吵了好几天的架了,胥氏和南宫氏一起对他一个。

?最后一样让谢迟不懂了,怎么回事?我知道胥氏和南宫氏现下握手言和了,但一起对他一个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去看他,正好碰上他在生闷气。

谢追嗤笑,我问他来着,但他不肯细说。

只说胥氏和南宫氏偷偷摸摸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本。

谢迟就乐了,想那话本多半是男女之事比较露骨的话本,便道:那他管得可太宽了。

都是成了家的人,私底下看看那种书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我就不信他自己没看过,怎么换作女眷就不行了?我也是这么劝他的,可他又说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

还面红耳赤的……嘿,从前怎么不知道他面子这么薄?谢追揶揄着咂嘴,不管他了,家务事,让他自己断去。

勤敏侯府西院里,容萱在听到书商递来的信后,幸福地栽倒在了床上。

——有人催她的稿子了!这真是一个长足的进步。

书商说,这次的书卖得尤其好,虽然她的书一直是私底下偷偷摸摸卖,但还是成功地打出了些名气。

对于这次的故事,许多官家小姐红着脸点名说喜欢故事里的两位男性配角的剧情,问有没有他俩独立的话本。

耽美小说果然很有女性市场啊……!容萱美滋滋,于是对于书商提出的给他俩单独写一本的要求,她自然愉快地答应了。

而且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拿到了订金——虽然只有十两银子,对于侯府来说并不多吧,可到底也是一笔钱!是对她劳动成果的认可!哎嘿嘿,接下来修仙什么的也可以挑战一下,男频女频两手抓嘛!正院中,吴氏看完家里的回信后面无血色,跪在叶蝉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夫人、夫人您可不能把妾身卖了啊……妾身以后不敢了!妾身拿月钱抵债,夫人……叶蝉冷着脸看她。

虽然她知道谢迟根本不打算把吴氏卖了,还是觉得应该吓一吓她:你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五百两银子你还到什么时候去?吴氏惊恐不已,跪在叶蝉面前不敢起身也不敢贸然开口。

叶蝉呵地一笑:你这张脸倒还不错,卖到青楼里,二三百两该是有的。

君侯说了全凭我做主,我挑个名气大些的青楼给你?——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恶毒正房的做派足足的0v0!吴氏吓坏了:夫、夫人……之后也不知怎么一口气没捯上来,竟晕了过去。

叶蝉:……?这么不禁吓?!那你卖府里的东西的时候,怎么胆子那么大呢!厢房里,哥俩午膳后各自站在桌边练了会儿字,就当消食。

元显专心,很快就写完了;元晋东张西望,比哥哥足足满了一刻才停笔。

然后他发现哥哥躺在床上发呆,就凑过去问他:哥,你怎么又不高兴。

元显怔了怔,说:我想元晰哥哥了。

我不信。

元晋道,你近来不高兴,都是因为跑去西院看姨娘。

你是因为姨娘不高兴的,才不是因为元晰哥哥。

元显没跟他争,闷了一会儿,坐起了身来。

他瞧了瞧在屋外的奶娘,压低了声音跟元晋说:我在想堂哥们说的话。

元晋一愣:什么话?元显蹙眉:你没听说吗?就是……就是说我们不是爹娘的孩子,也不是姨娘的,是另一个王府的。

我听说了呀。

元晋望着他眨了眨眼,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爹娘呀!还有弟弟们!……元显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会儿,又躺了回去,我只是想知道,姨娘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这个?元晋怔怔然:你想太多了吧,哥……元显斜眼瞅瞅他,又挪回了视线。

元晋是缺心眼儿!元晰哥哥说的一点都没错!元显心里苦。

元明元昕都还小呢,而且既然他不是爹娘生的,那元明元昕便也不算他的亲弟弟。

只有元晋跟他年纪差不多又是亲弟弟,元晋还傻乎乎的,他以后有心事跟谁说啊……元显把自己蒙进被子欲哭无泪,元晋拍拍被面:你不高兴,就跟娘说嘛,让娘去跟姨娘说。

……我不要。

元显嗫嚅道。

他不知道元晋为什么能毫不在意,但总之他听说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后,就越想越别扭。

而且他很担心,自己把为姨娘难过的这些事告诉娘,娘会不会不高兴?既然他不是娘亲生的,娘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他?娘对他还他挺好的,他害怕娘不喜欢他!元显觉得很紧张,掀开被子威胁元晋:你也不要去跟爹娘说……一个字都不要提,你如果乱说,我就……我就不理你了!……突然遭遇威胁的元晋很委屈,扁扁嘴道,不说就不说嘛,你这么凶干什么。

东宫,太子午睡醒来瞧见不远处放的两只凤冠鹦鹉,不禁一笑:送进来了?身边的宦官立刻堆了笑,巴结道:八世子冥顽不灵,驯鸟司那边也不敢松口。

这个是臣麻烦出去采买的宦官想的辙,夹在运肉的车里送进来的。

都是极好的品相,训的也好,不叫开口就不开口,这才安安稳稳地进了宫。

你倒主意多。

太子心情舒畅,快,叫蓝氏过来,让她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