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白天,谢迟又奉旨带孩子们进宫玩了一趟。
御膳房早早地备了汤圆,在吃点心的时候,孩子们就都一起乖乖的吃汤圆去了,皇帝则又吃上了谢迟带来的三丝春卷。
炸至金黄的春卷咬起来酥脆,入口之后咸鲜味便飘散开来。
皇帝吃了两个,啧嘴感慨:失策失策,你当初说要把厨子还回来,朕就应该接着。
谢迟坐在一旁也正吃着汤圆,听言噗地一笑:臣现在也可以把厨子还回来!唉,君无戏言。
皇帝状似十分遗憾地摇头,只好劳你多跑几趟给朕送吃的了。
谢迟笑说没问题,心下则在庆幸,陛下的口味真的淡下来了。
年初五那天他带孩子进宫后,和陛下一道用了顿膳,虽是尚食局备的,但也能吃出比从前要淡上一些。
两回送进来的三丝春卷则都是府里按照小蝉的口味做的,陛下吃着合口,可见十分适应。
虽然少吃盐似乎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件小事,可身体不好,不都是靠这样一点点小事积攒起来的么?能改善一点是一点。
谢迟正欣慰着,却见傅茂川端了碗药进来,奉给皇帝。
他顿时心头一紧:陛下近来……身子不适么?哦,没有。
皇帝摆摆手,是温补的药,太医院煎了送来,朕便喝着。
傅茂川低头不言。
这药的的确确只是温补的药,不过陛下先前可没都按太医院的嘱咐喝。
从前废太子太让人糟心了,陛下日日操劳,别说温补的药了,就是生病时不得不吃的药也时常顾不上。
如今,他是心神都放松了些,才终于按时按点地喝了起来。
从这一点来看,陛下现在过得确实比从前高兴。
皇帝将药一饮而尽后,信手从宫女端着的蜜饯盒子里拣了块蜜饯吃,继而一哂:这梅子味道好,也没核,端到侧殿给那几个小的吃去。
宫女福了一福,依言去了。
很快,便听侧殿中传来了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声音。
他们缺这一口梅子吗?都是王府里的孩子,肯定不缺,只不过是兄弟几个在一起干什么都容易热闹起来而已。
皇帝边侧耳倾听边笑叹:你们家真热闹。
谢迟笑道:等最小的那两个再长一长,也带来给陛下见见,他们六个在一起有趣得很。
皇帝神清气爽:行,今秋围猎的时候,你把孩子们都带着,让朕看看他们。
另一边,容萱也以上元灯会为由又出府了一趟。
她真正要去的地方自然还是醉香楼,一是因为做大纲的时候发现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卓宁;二是想上元节嘛,阖家团圆的日子,卓宁自己过肯定难免心生悲戚,她呢?身为一个死宅作者,她闲着也是闲着。
容萱于是到了醉香楼便叫了汤圆来和卓宁一道吃,吃完她说要看一眼他先前的伤怎么样,卓宁明显不太好意思:没事了……本来就是小伤,夫人那天给我买的药好得很,已经结疤了。
什么小伤?都见血了好吗?容萱怕他在这个医疗条件下来个伤口感染会闹出大病,不由分说地硬把他按到床边,叉腰就道,快点,上衣脱了我看一眼,没好利索我让人再买些药给你。
……卓宁拗不过她,只得慢吞吞地脱了外衣,又褪了中衣,然后他低着头转过去,容萱定睛一看差点叫出来。
他背上新伤压旧伤,比上回看着更吓人了。
怎么回事?怎么又打你?容萱锁着眉头,卓宁不敢吭声,她呵的一声刻薄冷笑,我花了重金包下你,结果你就这么见我?你们醉香楼这是拿我不当回事是吧!她这句话果然有效。
卓宁本就知道她有来头,一听她拿出这要兴师问罪的气势就慌了,双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生气别生气!是、是我自己的错!是我冲撞了别的客人所以…………别的客人?!容萱这回真不高兴了,不是说好了有职业道德,包下来就不接别的客了吗?卓宁的面色一白:不、也不是……他慌乱了一阵,然后强行定住了心神:就是上次我跟您说的那个宦官……他前些天又来了,说不管要加多少钱,他都要我去。
我正好路过,就冲进去跟他们争辩了几句,所以就……楼里怕得罪容萱,也怕得罪另一边。
当时呢,容萱又不在,另一尊大佛却就在眼前,所以卓宁这种失礼的举动,醉香楼自然要先给人家出了气再说。
容萱沉了口气,蓦地起身:我找他们去。
我跟他们说,以后要罚你也得先经我点头,大不了我多加钱!夫、夫人?!卓宁慌得顾不上披衣服,三两步追过去张开双臂把她拦住了,磕磕巴巴道,您别……您别去!楼里下手打人是有数的,您一去说,为了身上不见伤,就该改罚饿罚跪了。
卓宁说着眼眶都红了,懊恼道,是我自己不好,您不高兴,就怪我好了!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心酸的谨慎,又还兼顾点残存的小孩子脾气。
容萱心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火气都被他的模样压了下去,手指一戳他额头:好,那你听好!卓宁低着头不吭声。
你保护好自己,不许再惹这种麻烦了!像这种事,你既然知道你们醉香楼讲究职业道德,就不用去跟他争啊,老鸨总要问我的,对不对?容萱觉得,在这件事上,卓宁就是冲动了。
决定权在她和那个宦官那儿,他却自己冲上去当了炮灰。
但卓宁闷着头,默默说:我知道,可是我怕……他的声音迟疑着止住,刚偷眼去瞧容萱的神色,就被容萱拍了脑门:有话直说!卓宁赶忙避开了视线,声音更低了:一会儿您走的时候,他们应该就会问您。
您、您会答应吗?……他这么说,容萱就懂了。
原来他是怕他们问到她这儿来,她懒得为此心烦直接点头,所以想先试试自己能不能拦住对方。
容萱一喟:当然不会。
放心吧,我包下你就是不想看你遭那份罪,自然不会再把你给推出去。
卓宁松气,继而眼底眉梢都绽出光彩。
他生得好看,这种光彩看上去耀眼极了,容萱不由短暂地窒息了一下,沉溺在赏心悦目的感受之中。
接着她很快就发现,她心里蔓生的绝不是客人对小倌儿该有的情绪……而是一种,简单的……哎呀这个小弟弟真好看的感觉。
俗、俗称……老母亲心态?!卓宁对此自是没有什么察觉,他在喜悦之后,就发自肺腑地想感谢她、想让她高兴。
他于是兴冲冲地问她:您还想看我舞剑吗?我舞给您看!容萱回过神来说不了吧,你背上伤成那样,还是少做激烈运动。
卓宁想了想,又道:那我读书给您听?容萱一想,这个可以!卓宁的声音很好听,读起书来一定很不错。
她便悠哉哉地坐回了椅子上,卓宁从书架上寻了本书,翻开第一页清清嗓子,便读了起来:二月初九,春光乍暖。
蜀中一处不起眼的山林中,杀声四起。
刚抿了口茶的容萱:噗——卓宁讶然失措:夫人?容萱咳嗽连连,他赶紧过去给他拍背顺气儿,容萱看着他手中书封上明晃晃的署名,神色悲戚:卓宁啊……卓宁:怎么了?您说。
容萱: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是个写话本的?卓宁:是,您说过……说到这儿他蓦地反应过来,错愕地一看书封,是大?!容萱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不过,行吧,卓宁起码没看署名为当大的书,而且这一本在她的作品里,也确实地位比较特殊。
这篇文的设定很冷门,还不肉不狗血,销量很不怎么样,但是是她自己所执念的题材,是她的心头好。
卓宁单挑了这本来读,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也算是她的……知音?阳春三月,敏郡王府里最小的两个小公子迎来了两岁生日。
因为元晨能活得这么活蹦乱跳实在不容易的缘故,叶蝉想给他们大办一下,谢迟也赞同,早早地就发了请帖出去。
然后,随着消息的传开,府里很快就忙起来了。
不少来不了的亲朋好友都提前备了礼送来,连皇帝都赐了不少东西下来,说给孩子贺生。
其中有两颗满肉柿子红南红,尺寸之大连谢迟看见时都惊了一惊,从托盘上拿起来看了半天,神情复杂地看向傅茂川:孩子还小,陛下这赏我们……傅茂川嘿地一笑:殿下您就别推辞了。
实不相瞒,臣帮您劝过,说这东西稀世罕见,您见了怕是要为难。
可陛下说孩子还小,这个年纪抓了什么都爱往嘴里塞。
小个的珠子万一吞下去噎了喉咙怎么办?大个儿的安全。
谢迟:……男孩子又不太戴手串,这些东西大多坠在佩上或者镶在冠上,谁闲的没事非从冠上扣珠子吃啊!!!眼下这珠子倒是不可能塞进嘴了,可是干点什么好?大的都能当核桃盘了。
谢迟的心情不禁变得更加复杂:多谢陛下关怀。
然后就示意刘双领亲自招待一下傅茂川,刘双领心里有数,把傅茂川听到厢房,好好地喝了盏茶才走。
顺郡王府中,谢连简直被近来的动向气得牙疼!最近谢迟的风头也太盛了,不就是孩子过个生辰吗?竟连陛下都惊动了。
其实若论办差的功绩,他和谢迟不分伯仲;论名声呢,还是他的名声要好一些,先前谢迟不开城门的事到底还是有些让人诟病,朝中至今都难免还有人觉得谢迟无情。
可眼下,这动静不对啊!陛下这么一抬举敏郡王府的孩子,坊间的风声一下就转了弯。
他谢连没输在差事上,没输在贤明上,难道要输在孩子上?!谢连这个不服,在王妃的屋里跟驴拉磨似的气哼哼转了好多圈。
王妃邱氏便开口劝了劝他:你也别太心急。
陛下一时兴起给他家孩子贺个生辰,也说明不了什么。
你还是冷静一些,不然你为此不快的事传出去,这生辰宴咱是去还是不去?敏郡王府可是往他们这儿递了请帖的,虽然八成只是为面子上过得去,可他们也同样想面子上过得去啊?邱氏便觉得,去不去都不要紧,但去就得好好去,不去也得寻个体面的理由、再好好备个礼送去,不能闹出两府不合的风声让自家下不了台。
谢连脚下一顿:是,咱得好好去!不止要去,还得备厚礼!不过他心里又实在不舒坦,在正妃屋里又闷了一会儿便提步走了。
他走出后宅进了前宅,走进书房,又直接拐进了旁边供他平日休息的卧房。
床上的男孩子还正睡着,十一二岁,生得白嫩水灵,但脸上隐约可见一点泪痕。
谢连坐到床边,碰了碰那缕泪痕,他就醒了。
看见他的刹那,男孩像是受惊的小兽一样弹了起来,张惶不已地向床角缩去,无奈他脚腕上锁着铁链,后背还没触到墙壁,铁链就咔啦一声抻直了,他只得惶恐地盯着谢连。
谢连眯起了眼睛,一种贪婪在心底蔓延。
三月初七,便是元晖元晨生辰的正日子了。
叶蝉起了个大早,也顾不上好好吃东西,跟青釉说让小厨房瞧瞧有没有什么吃着方便又实在的东西,随便上两样就行。
陈进于是给她上了一道莲藕排骨汤,切寸段的小排多盛了几段,又配了一碟刚出锅的葱油饼,热腾腾地端进了屋。
这样的两道东西,虽然简单,但吃起来舒服得很。
尤其是那葱油饼,外酥里嫩,切得细碎的葱花香味扑鼻,细品又有点天然的甜味。
叶蝉搭着排骨汤吃完之后,觉得肚子里暖和舒适,接着就每每地忙正事去了。
各处的宴席她都要看一遍,叮嘱下人别忙中出错;爷爷奶奶那边也要照顾一番,主要嘱咐二老别难为自己,觉得累了该歇着就歇着,什么客人也没有他们的康健重要。
最后,她还得把六个孩子全看一遍,盯着他们在兴奋之余好好的把早膳吃了。
结果嘛,她看到几个大的都乖乖的在吃,元晖虽然心不在焉但也还吃着,只有元晨跑来跑去的想到前头的宴席上先看看。
元晋拉住元晨说:现在不能去,你要先好好吃饭,知道吗?元晨扭过头,竖起一个手指头央求哥哥:我就去看一眼!二哥陪我!你好好吃完饭我就陪你。
元晋一脸严肃,接着目光一亮,母妃!元晨扭脸一看见叶蝉,小脸就垮了。
叶蝉蹲身一敲他额头:又不听哥哥的话,是不是?元晨腼腆地咬咬嘴唇:我没有,我真的就想去看一眼……说完他便自己转身哒哒哒往屋里跑了。
这孩子……叶蝉笑叹了口气。
因为他身体不好的缘故,几个哥哥都宠着他,包括只比他大几个时辰的元晖都让着他。
于是他虽然说不上被宠坏,性子还算不错,但确实也比他的哥哥们都皮好多。
谢迟还说陛下想见他呢。
叶蝉怀疑,元晨进了紫宸殿,可能会上房揭瓦。
叶蝉想了想,跟元晋说今天多照顾元晖,然后把元晨交给了元显。
她跟元显说:今天你们都要在前面的宴席,母妃在后面,父王又可能会比较忙。
元晨如果不听乳母的话,你要管着他一点哦!我知道。
元显点头,母妃放心,我会看住弟弟们的。
我也会跟奶娘们说,让她们盯元晖元晨盯得死一点!人多最怕出乱子,这一点元显元晋都已经知道了。
所以,他们不止早就商量好了如何分工照看弟弟,还昨天晚上就嘱咐了元晖元晨身边的人,让他们今天多上上心,千万别让元晖元晨磕了碰了。
尤其是元晨,他如果伤了病了,最让人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