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2025-04-01 16:35:49

两天之后,谢迟先登门向爷爷奶奶报了平安,又去顾府看望顾玉山。

这一登门他才知道,顾玉山是真的病了一场,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

和皇帝一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谢迟进入府门时听闻顾玉山在卧床静养,便没让人进去通禀,自己先去向卫秀菀问了声安,然后直接去了顾玉山的卧房。

彼时顾玉山正在床上怔着神,冷不丁地见他进来,愣了一愣,先是想起来,接着又矛盾地躺了回去,扯起被子盖住了脸。

……谢迟哑笑,老师?顾玉山最初没有回应,他拉过椅子坐到了床边,才听到顾玉山瓮声瓮气地道:殿下请回,老夫实在……实在没脸见殿下。

老师这是干什么。

谢迟投到顾玉山门下的时日也久了,十分清楚顾玉山的才学没的说,但就是面子薄脾气倔。

这两样加起来,他有时便跟个小孩子似的,让人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谢迟于是戳了戳他的被子:老师,卫成业的事您别自责。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都有个走眼的时候。

再说,您跟他也多年未见了,他变了性子、又成心来骗您,这都不好提前防备的。

顾玉山就又不吭气了。

这一回,他确实是让卫成业给气着了,也确实主要是气自己。

事发之前,他完全没觉得卫成业有什么问题,事发之后他一下就懵了,接着便觉自己怎么这么蠢?一个十几年未见的门生,品性想法变成什么样确实都不好说,他怎么就轻而易举地信了呢?!顾玉山觉得自己阴沟里翻船,丢了大人了!谢迟又接着劝他:您看,您是当朝名士,是行事坦荡惯了的人。

那些小人之思,您怎么想得到呢?就跟我到现在也不懂谢连为何娈童一样。

他说罢又扯了扯他的被角,发觉顾玉山在里面拽着,不由啧嘴:您出来,咱好好说说话行不行?我东宫还离不开您呢,您不能一直闷在被子里啊!……顾玉山闷了闷,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这回的事,连薛成那老儿都写文章笑话我,我没脸给殿下当老师了。

待我病好,我会给殿下另择个良师,禀给陛下。

?!谢迟脑中一懵,先是想说老师您这么赌气可过分了啊!接着又听出来,好像并不只是赌气。

顾玉山是认真的。

他们读书人本就有个圈子,圈子中有分不少派系。

派系中有的是敌、有的是友、也有的亦敌亦友。

薛成和顾玉山,大概就是亦敌亦友的那一种。

敌的这一面呢,是他们俩轮着当太傅,有的政见也不太一样,昔年抨击对方的文章谢迟都看过不少。

但友的那一面,谢迟也见识过。

薛成昔年差张子适去顾府当过说客,想请顾玉山出山收自己当门生。

虽然这多半是因为薛成当初在找人辅佐废太子吧,但也可见顾玉山的才学,薛成也是认可的。

所以,这俩人是神交了很多年,也掐了很多年。

现下顾玉山让薛成笑话了一通,就给气坏了。

那谢迟能怎么办?他只能哄顾玉山呗!老师您跟他计较干什么!您当了两回太傅了,单这一条,他就比不过您!再说,如今天下名士,还是您排第一他排第二啊!他这辈子是比不过您了,您让他图图口舌之快,能怎么着?……与此同时,东宫里头,叶蝉也跟青釉商量过了如何整肃规矩。

青釉在诏狱里受的苦不多,只是身子有些虚,歇了两天就躺不住了,宁可起来当值。

听叶蝉说这事,青釉一下子就有了数,她想了想,道:新调进来的宫女宦官奴婢都见过了,基本都是十四五的小姑娘,刚刚进宫。

这样的,大多都还没什么心计,只是容易心气儿高,想立规矩不难,殿下放心吧。

叶蝉点了点头:该罚的时候你们就罚,但有个分寸,别随随便便就给弄死弄残了。

经了巫蛊的那一茬,叶蝉的心硬了不少。

从前那么些年,她都不喜欢打打罚罚的那些事,觉得大家能和气相处最好。

现下看来,宫里跟府里真不能用同一套的想法,把规矩立严才是首要的,不然人家指不定怎么往死里欺负你。

然后她又说:我琢磨着,想请嫂嫂进来帮帮忙,你看呢?嫂嫂?青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指的不是叶正的妻子,而是前太子妃崔氏。

青釉思量着点头:奴婢觉得行。

太子妃召命妇进东宫帮一帮忙,本就是和规矩的,您不必有什么顾虑。

叶蝉便将崔氏请了进来,她原以为崔氏一定会带着宜翁主,然而并没有。

崔氏跟她说:妾身觉得,宫里的事,离她远些也好。

再说东宫这地方……她苦笑着噤声,叶蝉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不再多问了。

对于东宫里这点事儿,崔氏着实是了如指掌。

当晚,她就跟叶蝉一起翻了翻新调来的宫人的典籍,注意到宫女们都年轻,便跟叶蝉说,想住得离孩子们近一些。

孩子们?叶蝉微怔,继而讶然恍悟,你是怕她们想飞上枝头,所以……她也想过这个,但她想的是,可能会有志向远大的宫女打谢迟的主意。

崔氏轻笑:殿下专宠,谁不知道?再说太子只有一个,身份又尊贵,想凑到跟前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孙们就不一样了,七八岁的、十一二岁的,都已到了对这些事好奇的年纪。

若能挨上他们,再碰上个心慈手软的太子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不一生荣华都有了?——这种事,崔氏亲眼见过,不过不是发生在元晰身上,是在进来给元晰伴读的宗亲的身上。

当时二王三王各有异动,陛下就召了一批宗亲进来给元晰伴读。

他们名为伴读,实为质子,有不少都比元晰大好多。

于是就有小宫女动了心思,日日对这些皇亲国戚嘘寒问暖的,后来她出来罚了一批人,才压住这个风气。

于是当晚,崔氏就住到了离孩子们很近的宫室里去。

孩子们对她有点好奇,就都跑过去看她。

崔氏见到他们就笑了:元显元晋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采选的时候就要为你们留意了。

元显元晋都对她有印象,心里更是一直想着元晰哥哥。

可是被她这么一打岔,两个人的脸就都红了,元显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阿宜还好吗……好着呢。

崔氏噙着笑点点头,接着又道,你们吃宵夜没有?要不要在伯母这儿一起用?元显元晋不想给她添麻烦,但架不住元晨先一步鼓着掌蹦蹦跳跳地说好,崔氏就叫宫人去端了宵夜进来。

她这里的宵夜自然是按她的口味备的,孩子们要一起吃,也只能临时多端一些进来,来不及重新做。

一群男孩子于是吃玫瑰糯米饼吃得满口花香,那味道倒不腻,但是萦绕不散。

想吃点别的冲淡一下这个味道吧?另一道宵夜是茉莉花炒鸡蛋。

这个吃法,他们还真没见过。

在他们的印象里,茉莉花只能用来泡水或者酿酒。

元晨纠结了半天才夹了一筷子来吃,细品了品,味道还不错。

鸡蛋的咸味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也淡淡的。

然后他就一边吃一边呢喃:伯母爱辣手摧花……说什么呢!元明在他头上一拍,怎么学个新词就瞎用!崔氏看得忍不住地笑,边笑边往元晨的白粥上又放了一块炒鸡蛋,然后绷一绷脸说元明:不许打弟弟的头,要打傻了!元明哼了一声:傻点好,他啊,就是太鬼机灵了!哎……崔氏心里笑叹,暗道这兄弟几个真可爱。

同时,她又忍不住地想到了元晰。

元晰很少有这样活泼快乐的时候,那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一屋子人一起说说笑笑地用完了宵夜,崔氏就让宫女们送他们出去了。

几个宫女都是东宫里新拨进来的人,只有一个任氏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

目送她们出去后,崔氏就气定神闲地在屋里等了起来,片刻之后,任氏独自回来,低眉顺眼地福身禀说:大多都还算乖巧,起码当着奴婢的面没敢做什么。

就有一个叫翠柳的,进屋时看见二公子案头笔墨未收,主动上去帮忙收拾了起来。

几个孩子都还没有自己的封位,东宫里就还是按在府里时称他们公子,二公子指的便是元晋。

崔氏笑了一声:她多大?任氏躬身回道:十三岁。

崔氏点了点头:先赏十板子,把宫女们都叫过来看。

押到我院子里来打,免得惊了孩子们,但打完记得禀太子妃一声。

崔氏说完,淡淡地看向窗外。

她看到那个翠柳很快就被押了进来,别的宫女也很快瑟瑟缩缩地都进了院儿。

翠柳显然还没挨过这种罚,刚被押上条凳便已嚎啕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朝她喊道:夫人,奴婢不敢了!——这些,自然都一起被绘声绘色地回给了叶蝉。

叶蝉听完的头一个反应,自是想说请个医女给她看看,让她好好养伤。

但话未出口,一下子又反应了过来:崔氏这是给她递机会让她自己立威呢!宫里头没事不许大喊大叫,挨罚时也一样。

她先前去紫宸殿问安时,瞧见过傅茂川罚几个手底下的宦官,一个个都不敢出大声。

敢这么从头喊到尾的,要是搁在御前,估计已经没命了吧。

叶蝉便调整了一下心绪,漠然道:把规矩跟她说清楚,再赏十板子,还叫大家都看着。

还有,另几个跟任姑姑一道送孩子们回房但没惹出事的,一人赏一盅汤当宵夜。

立威,其实也就那么点道理,赏罚分明很重要。

现下她们这么罚了一个,再给旁人个甜枣,意思就更到位了。

不过那几个也只是本分而已,说不上立功,赏得太厚也不成,赏一盅汤让众人明白她们的意思,就够了。

类似这样的事,以后肯定还会再有。

叶蝉希望自己能尽快掌握好一个分寸,让别人别觉得她心狠手辣,也别觉得她软弱可欺。

她要变成和崔氏一样的太子妃!当然了,这个目标里,绝对不包括和太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