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025-04-01 16:35:44

西院,容萱在生病的几日里迅速消沉。

穿越以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消沉过。

她原本自信、斗志昂扬,把叶蝉试做敌手,认定自己拿的是女主剧本。

但在现下的状况里,这些情绪一分分被蚕食。

郑嬷嬷其实也没有太折腾她,戒尺从来没有实在地往她身上落过。

但她本身就发着烧,每天在堂屋跪两个时辰听训也够受了,原本因为受惊而引起的发烧便这样缠缠绵绵地一直没能痊愈。

除此之外,令她消沉的,还有她身边的下人在府中各处屡屡碰壁。

最初,是她病的不舒服,让花簪去请大夫。

广恩伯府里没有自己养着的大夫,但有个张大夫就住在这个巷子里,医术不错,平日府里有人要看病都是请他来。

容萱便给花穗塞了点钱,让她去请张大夫来。

结果,花穗连府门都没能出去。

门房冷哼着跟花穗说:近来你们西院的人还是少出门吧,别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什么?请大夫?那你去跟夫人或者老夫人禀一声,她们点了头,我就放你出去。

——整个西院,现在都对夫人和老夫人怵得慌,花穗哪儿敢去禀话啊?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容萱也没法子,还好这病虽然已拖了几天,但始终没闹大过。

她自己感觉,体温大概也就是三十七度多,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八度。

那不请大夫也成,她先把学规矩这几天熬过去,再多喝热水多吃橘子,估计自己也能养好。

可是生病终归是不舒服的,容萱便想吃点顺口的东西。

是以她让人去厨房叫清汤面和川贝雪梨回来,原本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可清汤面是耗了很久才端回来,明摆着是被刁难了。

川贝雪梨则是根本没要到。

花钗端出去的豆沙奶卷和鲜牛乳又被原封不动地端回了屋,哭丧着脸跟她说:厨房说……时辰太晚,做不了别的了,让您凑合吃。

奴婢使钱也不管用,他们收都不肯收。

容萱躺在床上,憋屈得说不出话。

只好摆摆手,让花钗先退下。

至于那豆沙奶卷和鲜牛乳,她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一是因为发着低烧,这些奶味的鲜腥实在让她反胃;二是她无比清楚,厨房总做这些东西,无非是因为叶蝉喜欢。

叶蝉……呵呵。

她现下就算再消沉,也还是难免两分不甘。

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谢迟究竟喜欢叶蝉什么?叶蝉又是靠什么在府里立稳脚跟的?她明明没什么过人之处,明明属于扔在人群里完全不显眼的那种。

容萱怨恼地抱紧了被子,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难受得想哭。

堂屋突然短暂地嘈杂了一阵,容萱听到花钗在局促不安地跟谁打招呼。

她正一阵紧张,看到一个侍女模样的人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她定睛一看,认出是正院的人,不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冷眼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红釉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到桌上,福了福,向她道:夫人听说您要吃川贝雪梨,交待厨房给做了来。

您慢用,奴婢告退。

红釉说罢就退了出去,容萱怔怔然,张口想吩咐花钗端过来,却没忍住一阵咳嗽。

已退到门口的红釉脚下一定,迟疑了片刻,又还是照常退了出去。

正院,青釉跪到半夜才叫人给扶回了屋。

这还是刘双领照顾,不然她估计得跪到爵爷或者夫人起床想起她来才行了。

跪了这么久,腿上当然酸疼,青釉便一直也没睡实在。

到了清晨时,一察觉到有人进屋,她就醒了。

……轮值了?青釉打着哈欠问红釉,红釉却说姐姐,我跟你请教点事儿,说着凑到了她床边,把昨晚在西院听到的动静一五一十地说了。

病了?青釉听得怔怔。

红釉点头:我只听见了咳嗽,可我觉得是病了。

要不你说,她怎么又要清汤面又要川贝雪梨的?川贝雪梨倒可能只是为了嗓子舒服,可清汤面,听着真像发烧时想吃的清淡东西啊。

红釉说罢又追问:您说咱告诉夫人吗?告诉夫人,就随夫人怎么办了;不告诉,那就让容姨娘且先这么病着,多吃两天苦。

至于再踩西院一脚、让容姨娘病得更厉害,那是犯不着的。

再说有了昨晚的事,她们也不敢啊。

青釉看了看她:你打算呢?我觉得……红釉撇撇嘴,我不喜欢西院,从上到下没一个好相与的,让她们再吃吃苦头也好。

可是夫人那儿……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青釉盖在被子里的腿。

青釉沉默了半晌,喟叹着开口:那我这么说吧……你要是想好好在府里待着,就去跟夫人说。

不想,就由着性子瞒着。

青釉和红釉兰釉白釉都不一样,她们三个都是直接被卖到广恩伯府的,但青釉之前还被卖过三回,广恩伯府是她伺候的第四个人家。

离开第一户,是因为她那会儿还小,和府里的嬷嬷出去采买走丢了,叫人贩子拐去又给买了;后两户,则都是因为她命不好,没能混到主子跟前,府里一有人拐弯抹角托着关系要进来做事,就免不了要发卖个卖了身的出去,把差使腾出来。

卖着卖着,就轮到她了。

但没在别的主子跟前混过,不影响她对这些事看得比红釉她们透彻三分。

青釉很清楚,纵使都是富贵人家,人和人也都是不一样的。

就拿她们在夫人面前指摘西院的不是这事儿,放在她待过的上上户,估计得被打死。

因为那户人家的一妻一妾关系好得很,跟亲姐妹似的,根本不容下人在里头挑拨;但搁到上一户呢,那又不是个事儿了,因为上一户的家主有十七房小妾,正妻又是个刻薄主儿,看谁都不顺眼,天天就愁找不到借口磋磨底下的妾室。

放在广恩伯府呢?她从前不清楚,现在摸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广恩伯府到底还是皇天贵胄的关系,即便在洛安城里看起来毫不起眼,实际上也还是比那两家的规矩都大。

她们伺候的这位夫人,眼瞧着不可能跟妾室姐妹情深——至少跟西院这位是不可能了。

可是,她也并不会磋磨西院。

或许是不想交恶,也或许是不稀罕和妾室斗,但总之,她把自己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嫡妻的位子上,拿尺子给自己画了个框,框外不该她这个正妻做的事,她就不乐意去碰。

而且,爵爷也是这样。

青釉从前觉得爵爷和自己差不多大,也没什么敬畏感。

直至昨晚爵爷突然拿她立规矩,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犯什么糊涂啊?她是带着卖身契进来的,府里要再卖了她甚至弄死她,官府都管不了。

那她跟容姨娘斗什么气?还是自己好好活着最重要。

摸清了两位主子的性子,就怎么让他们顺心怎么来。

自己的心思就省省吧,下辈子再说。

谁让她这辈子早早地就被爹娘卖了出来,注定只能为奴为婢呢?于是一刻之后,叶蝉便听说了容萱生病的事。

她有些诧异:怎么突然病了呢?不知道。

红釉低着头,还是和青釉的那番话,说自己只是听见她咳嗽,但想到要清汤面,猜是生病了想吃清淡的。

叶蝉想想,觉得有道理,便说:那去请大夫来看看吧。

告诉郑嬷嬷一声,学规矩的事缓缓,等她病好了再说。

红釉一福身,便要告退出去照办,又被叶蝉叫住:等等。

红釉又收住脚,叶蝉说:等大夫看完容姨娘,就请过来看看青釉。

开些药让她好好养着,别落下病。

彼时叶蝉只是想着,这乍暖还寒的,夜里还凉着呢,膝盖冻着了没准儿一辈子都要难受。

结果到下午时,青釉非要过来磕个头谢恩,她才发觉自己让请大夫的事和昨晚谢迟罚她的事搁一块儿,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好好好,那她算是又学会了一招!叶蝉心里挺美。

考虑到青釉平日办事都还算得力,以后也可以重用起来,她决定再给多给个甜枣儿!她便吩咐厨房以后每天晌午给青釉上一盏汤,让她补补。

宫里,一本奏章在午后从东宫送进了紫宸殿。

太子递来的奏章,皇帝素来都是先看的,傅茂川知道这一点,便也不在意皇帝手头正读着一本,直接上前便道:陛下,太子殿下有事禀。

皇帝果然开口就说:拿来看看。

傅茂川就将奏章呈了上去。

皇帝翻开一瞧,奏章里谈及的是前两日用膳时提及的提拔宗亲辅佐太子的事。

太子当时神情不太自然,他还当他因为宗亲们近来的动静而不乐意,从奏章来看,倒是没那个意思。

太子说,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由父皇定夺。

然后又小议了一番用远亲近亲各自的利弊,道单论远近似乎哪样也不是绝好。

但人与人各不相同,具体还要看所用之人的品行才学如何,多劳父皇甄选。

这倒还像个太子的样子。

皇帝不觉间有了点笑容。

暗想若太子当真能想明白这些,那即便不能做一个明君,在盛世里做一个平庸仁君也够了。

或者,哪怕这奏章实是出自太傅之手,他只誊抄了一遍,但誊抄间将这番道理看了进去,那也不错。

要选人辅政,要紧的当然不是血脉远近,而是品行才学。

目下的亲王府里,有好几个孩子都不错,他会慢慢地培养起来。

但是,近来各亲王府太不安分,看他训斥了太子几回,竟就明里暗里推起了过继宗亲承继大统的传言。

这也太过了,就算太子再不济,他也还没年老到立时三刻就要驾鹤西去,大可以把小皇孙好好教起来,何轮得到过继宗亲继位?是以皇帝打算先冷一冷各亲王府。

但远亲里有出息的孩子,倒可以先挑两个用起来。

不过远亲……皇帝不禁摇头,远亲里他所熟悉的,也实在不多。

思来想去,头一个冒进脑海的竟然是广恩伯。

论血脉这个广恩伯离皇家实在太远,本事如何他也不清楚,不过么……性子倒还纯善。

以他的家世也掀不起什么过继的风浪。

这么算来,内外都可说是白纸一张,拿来教着倒是省心。

皇帝便开口道:传广恩伯来。

傅茂川手底下的宦官赶来传召的时候,谢迟正在御前侍卫操练的校场滚得满身都是灰土呢。

在去冬狩之前,他一直在练骑射,冬狩结束后便把擒拿刀剑一类的功夫都跟着练了起来。

他现下的体力比刚当御前侍卫时好多了,练起来又如旧拼命,比他大几岁的谢信被他打翻在地,挣扎了半天都没能起来。

地上的尘土在二人的搏斗间扬起一阵又一阵,负责操练的百户笑说行了行了,谢迟你赢了的时候,刚好赶到近前的宦官差点没晕过去。

什么事?那百户扭脸随口问。

宦官滞了滞:陛下传……广恩伯谢迟觐见。

然后神情复杂地看向灰头土脸的谢迟。

谢迟:……按规矩来说,这个样子面圣……大不敬。

可是谢迟也没法找地方先洗个澡去,让皇帝久等同样大不敬。

他只能尽量把身上掸干净点儿,又打水洗了把脸,便跟着那宦官赶去紫宸殿。

进了殿,谢迟行过大礼,几尺外传来一声:免了,赐坐。

咦?谢迟一愣。

这是他第三回面圣,但是头一回捞了个座儿。

眼看宦官把椅子添在了离御案不远的地方,他低着头过去坐下,接着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他飞速地琢磨着,最近自己犯什么错了吗?得罪太子了?干什么要让陛下亲自过问的大事了?好像都没有。

然后听到皇帝问:听闻你府里的长子前不久刚过周岁生辰?你才十七,长子都周岁了?……谢迟怔了怔才将思绪从瞎琢磨里抽离出来,忙回道,是过继的,原是恪郡王府的孩子。

皇帝哦了一声,不禁有些好奇:好端端的,怎么过继孩子?谢迟如实道:忠王殿下牵的线。

臣的父亲去的早,臣又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爷爷奶奶怕断了血脉,求宫里赐了婚。

不过夫人……他哑了哑,寻了个委婉的说法,夫人太年轻了。

所以忠王殿下牵了这个线,臣便应了下来。

皇帝点一点头,便不再多问此事。

略作沉吟,又道:平日在家,读不读书?谢迟微愣,继而点头:读。

皇帝:是请了先生教你,还是自己读?……谢迟愈发奇怪皇帝叫他来到底是要问什么了,不过还是先照实回话说,早几年是请了先生,后来父亲故去,家里多有些拮据。

臣又大了,自己读也能明白六七分,便不再请先生了。

皇帝忖度了会儿,话题又一转:你在御前侍卫,几天一轮值?当不当晚值?谢迟心下已经快被皇帝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法吓哭了,强撑着继续回道:每五天歇一天,暂还不当晚值。

好,那你从明日开始,连着歇上三天。

皇帝说着,从案头拿了本册子递给他,这是太子去年写的一篇文章,你拿去看一看,写写自己的见解,三天后呈过来。

谢迟简直窒息了。

陛下什么意思?!让他品评太子的文章?他最近是不是真的无意中犯了什么错?!可他哪儿敢问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把册子接了过来,然后施礼告退。

退出殿外的刹那,小风一吹,身上一冷,谢迟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这事……他看看手里的册子,欲哭无泪。

这事怎么办啊?待得回到府里,他就更欲哭无泪了——整篇文章里,他没个字都认识。

可文章到底写的什么,完全看不懂啊!谢迟被逼得想撞墙,连用晚膳的事都彻底给忘了,自也没顾上让人去正院传话说自己有事。

于是,叶蝉闹不清状况便寻了过来,刚到书房外头,就听里面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真的看不懂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她诧异地问门外候着的小厮,小厮无辜地摇头: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听爵爷干嚎半天了。

叶蝉驻足想了想,还是提步进了门。

谢迟正伏在桌上痛不欲生呢,旁边传来一句软软的:你怎么啦?……他吸着凉气抬起头,有点窘迫,你怎么来了?叶蝉心说我饿了啊,我在等你一起用膳啊!接着注意到他桌上那本明显与他字迹不同的册子,猜想这大概是令他崩溃的难题所在,就善解人意了起来:怎么了?什么看不懂?我能帮上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