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宅,谢迟陪两个孩子玩了一个时辰。
其实这么大的孩子也没什么太多可玩的,能听懂的话也很有限,谢迟就把他们放到了罗汉床上,拿了个藤球让他们抢着玩。
因为担心他们摔着,他一直横在床边,好在他腿长,基本能完全把他们挡住。
一个时辰过后,谢迟感觉格外累。
好像就连在御前当值、操练都没有这么累,整个过程里他都处于一种神经紧绷的状态,每时每刻都担心他们磕了碰了或者闹得不开心打起来。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个时辰,他是在如临大敌的情绪中熬过来的。
于是他心里直感慨,带孩子真不容易啊!这种心情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谢迟让刘双领赏了两个孩子的乳母。
他们每人的乳母都是两个,一共四人,谢迟叫刘双领开库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够四份一样的可以赏下去,不过多时刘双领折回来,取来了两样。
一样是银质小碗,每个都有单独的檀木盒子放着,一共四只。
另一样是一副镂花的雪花银钗子,恰好四支,看起来是两对,簪在发髻上可以左右各两支。
这东西工艺好得很,饶是谢迟对女儿家的饰物不感兴趣,也好生愣了一愣,然后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得来的?刘双领说:不太清楚,瞧着有些年头了,盒子上积了一层厚灰,擦了三遍才擦干净。
要知道得来的年月,得好好查查从前的档。
怪不得,虽然是好东西,但簪体都有些发污了,得找银匠好生擦一擦才能重新光亮起来。
谢迟便说:那四个小碗拿去赏乳母。
这个,你一会儿拿出去找银匠清一清,送去正院;再从库里寻套差不多的,拿去给容氏。
刘双领领命退了出去,想了一想,叫了个小厮过来,替他把赏赐送给西院和乳母。
至于夫人的那套钗子,他打算亲自拿出去盯着银匠清好,再亲自送去正院。
刘双领算瞧明白了,日后有没有能人进来把夫人压下去那不好说,但就现下来看,府里只有一妻一妾,爵爷愈发不待见容姨娘是明摆着的,那夫人一时半会儿就栽不下去。
别的不说,爵爷现下在宫里办差也累,回了家总得找个贴心的人说说话吧?老爵爷和老夫人都是长辈,爵爷又孝顺,绝不想拿外头的事给他们添堵。
那在有让他更顺心的人进来之前,他能找的也就只有夫人了。
爵爷喜欢夫人,他就得把夫人伺候好。
来日爵爷不喜欢了,再另说。
刘双领便一边琢磨着一边寻了工匠,为了找个手艺好些的,他还多走了两里地。
镂空的银簪细节繁复,很多边边角角的颇不好擦,但那银匠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不得不用了十二分的耐心,把每一处细节都收拾干净了。
刚才乌得看不出光泽的钗子顿时焕然一新,白亮亮的,好看得很。
刘双领捧着簪子回了府,就径直去了正院。
叶蝉原正在元晋屋里喂他吃双皮奶,见他亲自过来以为有什么事,就把元晋交给了乳母,自己和刘双领进了堂屋。
刘双领把木匣往八仙桌上一放,她带着几分不明打开,眼睛都被那光泽带得一亮:真漂亮。
叶蝉由衷地赞道,看了看,又说,给我的?刘双领躬着身:是,爵爷说带孩子不容易,吩咐小的送来。
叶蝉早先听说了他赏容氏和乳母们的事,现下一听还有她的份,竟然莫名觉得有点怪。
不过她还是先把东西收下了,打算等谢迟晚上过来时再说。
待得刘双领走后,她继续去喂元晋双皮奶,结果元晋又被乳母喂了几口后已经不想吃了,她就替他吃了剩下的小半碗。
晚膳时,谢迟叫人来传了话,说还有几页书没看完,让她先吃,他一会儿在前面随便吃点就好。
叶蝉怕他又找点点心瞎凑合,就从桌上扣了两个菜下来没动,一荤一素,素的是黄瓜炒蛋,荤的是个硬菜,红烧肘子。
于是谢迟到正院时,就听她说给他留了菜。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罗汉床上的榻桌,看到那个油光锃亮的棕红色肘子差点笑晕:你这给我留菜也留得太实在了吧!留两道小炒也就得了,她竟然留了个完整的肘子。
不过他总是很享受她的好意,让刘双领把肘子和黄瓜炒蛋都拿出去热了一热,又叫盛了碗米饭,就坐下吃了起来。
叶蝉手上做着女红,做累了就沐浴更衣去了。
等他吃完也去盥洗回来,她已经躺到了床上,他便也早早地躺了下来,被她一把握住胳膊:谢迟,我问你点事!?谢迟竟然有点心虚,心道干什么啊,连名带姓的,还这么严肃。
他便带着那么两分讨好,从被子里搂住她的腰:什么事?你说?叶蝉侧支着头,审视着他说:你下午赏了容氏和乳母,后来给我也送来套簪子是怎么回事?——她当时只觉得有点小别扭,后来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自己别扭在哪里。
在她眼里,她觉得他和她是夫妻,就算按道理来说夫为妻纲吧……她还是觉得他们是该举案齐眉的,是互相敬重的。
他往下赏东西把她也捎带上,让她一下子就觉得拉开了距离!再说,元显元晋也是她的孩子啊……反正怎么想都怪怪的!谢迟被她质问得怔了一会儿,迟疑道:就这事……?叶蝉: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认真地回思了一下当时的想法。
当时,他原本只想赏乳母来着,看到那套钗子说给她送来之后,又觉得独独把容萱漏过去也不太好,所以吩咐刘双领去寻一套差不多的给西院。
至于为什么要给她这副钗子……他说:觉得你戴那个会好看!叶蝉:……她噎了一下,然后带着三分不信打量打量他,真的?谢迟:那不然呢?叶蝉就尴尬了。
她僵了一僵,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冲着强不说话。
?怎么了啊?谢迟蹭过去把她搂住,温声询问,谁让你不高兴了?还是那钗子你不喜欢?不喜欢就不戴嘛,要送别人也随你,别生气。
她被他这么圈在怀里哄着,愈发地难为情,木了一会儿蓦然回神,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然后她一边在他胸口拱着,一边将自己误会的事情说了,说到自己她都羞死了,捂着脸说:我就是瞎琢磨,你不许笑我。
……谢迟愣了片刻,还是哈哈哈哈地笑出来,然后他吧唧一亲她,是这样?不会的不会的,咱们之间不能那么生分!我真的只是觉得你戴它会好看!她还是不好意思地捂着脸,他就在她手背上又亲了亲:别难为情了啊,若是我觉得你拿我当压你一头的人敬着,我也会不高兴,你在意这事没错。
而且她不仅在意了,她还直截了当地拿来问了他,那就更没错了。
他抱抱她,鼓励道: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这样直接跟我说啊!他就喜欢她有什么说什么,夫妻之间,本来也不该藏着掖着。
叶蝉便这样被他给哄了回来,最后是带着笑在他怀里睡的。
谢迟看着她这甜美的模样就也想笑,看也看不够地又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阖眼睡去。
第二天一早,谢迟就又该进宫当值去了。
这天叶蝉大约是因为月事将至,觉得累得很,死活睁不开眼。
他就在出门前深深地吻了她一口,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而后带着笑走了。
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的叶蝉:怎么又亲我qaq……她都快被他亲得没脸没皮了,越来越享受被他亲的感觉了!宫中。
寅时,谢迟站到了紫宸殿前;卯时二刻,皇帝退朝回到了紫宸殿;卯时四刻,有个小宦官出来寻了一圈,又把谢迟喊了进去。
谢迟心里着实崩溃,他当真想问问皇帝,陛下您到底什么意思啊!不过依旧不能问。
内殿里,早膳刚撤下去,皇帝正在殿中踱着步消食。
见他进来见礼,随口问道:睡足了?……是。
谢迟跪在地上道。
皇帝点点头:起来吧。
谢迟站起身,他又说,你近来在读的书,明日拿进来给朕看看。
若有近日写的文章,一并呈进来。
毫不夸张地说,谢迟差点晕过去。
陛下这天天让他写文章给他看,还要看他在读什么书的……究竟是为什么啊!!!问他这些真的很诡异啊!!!但他还是只能照办。
接下来,过了几日,这种诡异劲儿变得愈发明显。
因为陛下在认真地查问他的功课了。
他甚至逐渐察觉,陛下之前发话说让他当值两天歇三天,就是为了让他有三天时间在家里看书,当值的两天是为了方便查问他功课的。
可是这没道理啊?他一个旁支到不行的宗亲,有什么值得让九五之尊亲自过问功课的?他总不能是陛下的私生子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谢迟就抽了自己一嘴巴。
想什么呢!日子就这样在他的战战兢兢中过了下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元晋的周岁生辰,又过了叶蝉的十四岁生辰、他的十七岁生辰。
天气变热又转凉,等到谢迟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被陛下考问了许久时,已经是又一个秋天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这几个月都过得糊涂,到现在都没闹清陛下对他这么费心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好处也还是有的。
至少在陛下的亲自过问之下,他读书当真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虽然他从前也挺努力的吧,可这大半年还是明显读书读得更精了。
而读进脑子里的书,是能一辈子受用的。
宫中,皇帝闲来无事,顺手就把谢迟前两日刚呈上了的文章又读了一遍,继而心中生出了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独有欣慰。
——这孩子真不错,孺子可教也!他跟傅茂川这么感慨,傅茂川在旁躬了躬身作为回应。
心里头腹诽,还孺子可教呢,您盯了广恩伯这么久都没给个缘由,广恩伯每次退出殿外的时候脸色都是煞白的好吗?皇帝心下对此倒也有数,而且,他也不是有意吓唬谢迟,他只是不想这么早就让谢迟知道自己要提拔他,以免谢迟心浮气躁。
他想再看看,谢迟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品行他算信得过了,那脑子好不好使?是不是勤学好问?这些也都得再看看。
他近半年都是自己问谢迟的功课,却没给他安排个先生去提点也是因为这个。
有先生教着能学好那固然不错,可能自学更是个难得的本事。
自己能读书、又会思考,那才能成大才。
孔圣人不是说了么?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他想瞧瞧谢迟自己闷头读书能读成什么样,等他自己读的差不多了,需要有人点拨才能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他再给他指个老师。
至于给他安排实差,可以再等等,等他把书读扎实了再说。
唉……皇帝想着想着,就叹息起来。
他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为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宗亲操心。
说到底,都是为了太子。
希望太子承继大统之后,把他悉心为他培养的人都好好用起来吧。
他能好好用人,便也算不辜负他这个当父亲的一片苦心。
又过两日,御令卫指挥使把秋狝的事宜呈了上来。
去年是冬日去围的猎,称冬狩。
不过冬狩的猎物少些,像去年天格外冷,猎物就更少见。
于是皇帝便提出今年秋天便去。
趁着天还暖和,让宗亲重臣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宗亲和朝臣里都有谁要去,交给了忠王拟定。
御令卫呈上来的是守备相关的安排,包括随行的御前侍卫都有谁。
御前侍卫人数众多,皇帝其实也认不全,他草草地将名册翻了一遍,只看到了几个还算眼熟的人名,再者就是注意到了其中没有谢迟。
这倒在意料之中。
他近来总把谢迟喊来问功课的事没刻意瞒着人,不少御前侍卫都知道。
定这名册的官员自然会觉得谢迟今年要作为随驾宗亲一道去,不能当个侍卫用了。
不过,究竟把谢迟归在侍卫里还是算在宗亲里,他其实还没拿定主意。
这事倒不是大事,他只是有些拿不准,现下是否适合透出些许风声,让旁人觉得谢迟在他跟前是得脸的?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他不想让谢迟心浮气躁。
年轻人嘛,春风得意就难免沉不住,可沉不住就会耽误正事。
他是个可塑之才,毁在沉不住上太可惜了。
广恩伯府里,谢迟也在思量秋狝的事。
相较于去年咬牙硬拼着想随驾去冬狩,此时此刻,他更有些隐含野心的期待。
陛下最近每隔三五日便要召见他一回,对他可以说是十分的熟悉了。
如若忠王能把他划进随驾宗亲之列……那和作为御前侍卫前去当差,是截然不同的!他将得以在围猎的时日中结交许多达官显贵,对日后的加官进爵必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