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2025-04-01 16:35:46

北边,闵氏自己花钱从外头买了几天膳,满嘴的火泡可算渐渐消去了些。

她便开始接着往正院走动,只不过又三天下来,仍是连正院的门都没进去。

西院里,容萱正着手做第三篇文的大纲,花佩进来跟她说闵氏上火的怪事,她也听得心不在焉的。

直至花佩说完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害闵氏,是吗?花佩使劲儿点头:奴婢那天去送礼时瞧着,这两位姨娘看着都不像好惹的人。

闵氏现下估计很想弄明白是谁害的她,往正院走动得可勤了!容萱对这八卦不感兴趣,花佩还没说完,她的思绪就又转回了大纲上,耸了下肩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花佩神色复杂。

她觉得姨娘打从开始写话本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斗志全无。

这都一年多了,她一直都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像整个侯府都跟她没关系。

不仅如此,她还连吃穿用度都不太在意了。

因为她不得宠的缘故,膳房送来的菜有时是凉的,她也懒得管,让她们拿小炉一热,就搭着米饭扒拉着草草吃了,然后再坐回桌前写东西;至于偶尔被克扣一两匹布什么的她更加懒得搭理——许多时候她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穿什么,早起时常随便摸一身过来穿上,就蓬头垢面地坐到桌前去了。

花佩真是不懂她这是着了什么魔。

若这里头当真有钱赚,那也没什么。

可第一本赔得底儿掉,第二本又是自掏腰包去做私刻本,到现在也还没回本儿啊?花佩心下真是觉得憋屈,加上现在又有两位新姨娘入府,她觉得容姨娘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她现在还年轻,要搏一搏宠爱还有机会,真等到年老色衰,那就彻底完了。

花佩劝过容萱很多次,可她总是心不在焉的。

这回碰上闵姨娘这事,花佩决定再使使劲儿:您不想想,万一那闵姨娘疑到您头上呢?容萱的笔一顿,抬头看她:不会吧?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跟笔墨纸砚打交道,闵姨娘凭什么疑她啊?见她问了,花佩就趁热打铁:闵姨娘刚入府,对府里的情况都不熟,出了这事,可不府里的妻妾有一个算一个,她全都要疑么?容萱搁下了笔:那怎么办?我先跟夫人说清楚去?……那万一是夫人干的呢?万一夫人正想找替罪羊呢?花佩观察着容萱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容萱一时沉默,她发觉自己在宅斗方面的技能好像消失殆尽了。

其实认真来说,即便是在没沉迷写小说那会儿,她的这个技能点也没多高,不然怎么再三努力都没让谢迟正眼看她呢?可那会儿她至少还有斗志,遇到类似的后宅斗争会有热情去思考该怎么办,现下……现下她满脑子除了剧情什么都没有。

但是考虑到这事儿搞不好会烧到自己身上,容萱就有点慌了:那你说怎么办?!花佩立刻道:这事里,能救您的,只有君侯。

她说罢将容萱半请半拉地暂且带离了书案,君侯现下每过七八天回家待两天,晚膳后会去花园里散步。

夫人有时跟着一道去,有时也不去。

奴婢们帮您瞧着,若夫人不去,您就去。

容萱怔了怔,没什么兴趣,提不起劲儿来。

只不过出于担忧,她还是理智地告诉自己应该答应。

接着,她才朦胧地发觉,自己好像变了。

她最初开始写小说,只是因为嫂嫂给她指了条路。

那条路让她恍然觉得自己活得仿佛还没这些土著女思想独立,她觉得或许可以试一试,给自己找个爱好总是好的。

然后呢?大概是从第一本小说写投入起,她就爱上这个行业了。

第一本小说的完本、扑街,就激起了她心中的一份不服,她心底那份现代人的清高也转嫁到了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的知识范围更广,思想也更活跃,不在这行里混得大红大紫没天理!后来,她就这么沉迷进来了。

吃饭在想剧情,睡觉也在想剧情。

她突然理解了在现代时,看到很多网络写手说夜里睡觉会把电脑放在床边,半夜一旦被剧情惊醒会拽过电脑就开始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真的酸爽极了,令人热血沸腾!灵感乍现的舒爽千金不换!可她一直没注意到自己活得与世隔绝,没注意到自己在这期间,已经忘记了先前所在意的许多事情。

今天幡然醒悟过来后,感觉有那么点儿奇怪,不过又好像还挺好的。

她现在衣食无忧,有自己的爱好。

因为剧情日日不同的缘故,她每天的生活也多姿多彩,并不存在后宅里日日相同的枯燥无聊。

男人?也不重要了。

谢迟再好,能有她笔下的男主好?她忽地神清气爽,一股郁气舒出来,感觉自己活明白了!她打算以后都这么活。

把闵氏这个事儿打扫干净之后,她就继续埋头创作,在成为大大的道路上,不需要男人来碍事!又过两天,谢迟就回了家,不过这一回,他暂且不急着回顾府。

——因为洛安城出了丧事,从入夏开始便一病不起的四王,去了。

四王是今上的亲弟弟,位高权重,整个洛安城都为之震了一震。

他们这些当小辈的都不免要忙碌,登门凭吊也好、在家斋戒几日以表哀思也罢,免不了费些心神。

再加上谢迟又和谢逢熟悉,丧事一传出来,顾玉山就给他放了个长假。

谢迟神色黯淡地回到府中,进了正院的卧房就坐到了罗汉床上,好半晌都没吭声。

叶蝉也知他和谢逢的关心,一时心情也很复杂。

她不知该怎么劝,便放下了手头的绣活过去陪他坐着,不多时,他伸手搂住了她。

然后他叹了口气:陛下病了。

啊?!叶蝉一惊,扭过头,看到谢迟的眼眶有点红:四王的事,陛下悲痛难抑。

听说消息刚传进宫,陛下就昏了过去。

叶蝉愣了愣,继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难过。

他和谢逢关系是好,可是和谢逢的爹,也确实没什么交情。

他会因为谢逢的缘故对四王的去世而伤心一二,可不太至于有方才那样长久的沉默。

可如果是对陛下,那就很至于了。

毫不夸张地说,谢迟这几年,当真是被陛下一分分点拨出来的。

他父亲又去得早,去年围猎时他想着给陛下送汤那次,叶蝉就隐隐觉得,谢迟只怕对陛下很有些晚辈对自己长辈的感情。

那陛下这样忽生大病,他自然担心;又赶上比陛下小几岁的四王离了世,他自然难免胡思乱想。

只是因为陛下的身份放在那里,这些心思他又不能跟旁人说,想疏解都没地方疏解。

叶蝉伸手攥了攥他的手:陛下是真龙天子,又有太医守着,会没事的。

谢迟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觉出了她的意有所指,又很意外她竟然知道他深藏在心底的想法。

叶蝉抱住了他的胳膊:你觉得不方便说,就什么都不必说。

但你也不要太忧心,人人都会生病,你不要被四王的事搅得乱想。

过了好久,他才嗯了一声。

而后他抱歉地亲了亲她:回来就说这些,让你跟着难过了。

没事。

叶蝉笑笑,神色轻松地叫来青釉,张口就说,告诉陈进,在院子里备烤炉,晚上我们烤些东西吃,换换心情。

她是想起了去年去秋狩时他带她吃的烧烤,那吃法平日不太见,但其实做起来也不难,正好适合让他高兴高兴。

结果谢迟拦了青釉,含歉向她道:我和谢逢的关系在这儿,我想为四王斋戒七天。

……哦。

叶蝉应了一声表示理解,想了想,却又跟青釉说,让陈进备两只炉子,给他烤素菜,我带孩子们吃烤肉。

青釉直听得面色微白,迟疑着看向谢迟。

谢迟扑地一笑,点头:去吧。

她自然比青釉了解他,他这斋戒,真没想拖着她和孩子们一起。

他们和四王府是远亲,四王离世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服丧,斋戒完全是因为他念着和谢逢的关系,想一表哀思。

她和孩子们跟谢逢可不熟,非拖着他们一起斋戒那叫迂腐!谢迟把叶蝉搂在怀里抚着后背:你真好,不过还是得委屈你几天……?叶蝉抬起头不解地看他,他说:晚上也得素一素。

她登时翻了一记白眼,瞥着他说:那我可真谢谢你!相较于晚上素一素,一夜荤好几回更让她怵得慌!上回那一晚上,害她足足趴了一天才歇过劲儿来!哎……等等?!叶蝉轻吸了口凉气,一扒他的肩头,趴到他耳边问了:你不会素上七天之后……又来顿大荤吧?……你说呢?谢迟眯眼,忽地在她腰间一掐。

叶蝉被痒得一激灵,触电般猛地跳开,扭脸就往外跑:我不干,我不干!头七过去你赶紧回去读书!不要惹我!!!话没说完人影早不见了,不过飘进来的声音让他足以想象她落荒而逃的样子。

谢迟笑倒在床上,心里的阴霾好了不少。

于是,当日的晚膳吃得无比凄凉。

元明还不能吃这些东西不要紧,人家在屋里根本没出来。

院中,便只见叶蝉和元显元晋一起欢天喜地吃烤肉,谢迟孤单地坐在几步外吃各样烤素菜。

——他拒绝和他们坐在一起!可不坐在一起不要紧,元显元晋又不懂斋戒是怎么回事,见爹那边没有肉吃,就捧着手里刚又添了两片烤肉的小碗过去要喂他。

元显在左边夹起块烤牛舌,元晋在右边夹起片烤梅肉,谢迟痛苦地抱住头:爹不吃,爹就爱吃素……叶蝉大笑着把小哥俩哄走,他们重新坐回去时,陈进又给谢迟添了份新的烤香菇。

各类绿色的蔬菜烤起来味道实在寡淡,口感也单一,跟肉搭着吃或许还不错,但单独吃来实在太痛苦了。

相较而言,香菇的味道比绿叶菜要丰富,口感也独特,刷上一层酱之后,对现在的谢迟起来说堪称人间美味!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样不太叫得上名字的菌类,烤熟之后味道也好得很。

陈进厨艺好又会琢磨,在烤炉上放了个特质的小铜盒,把这些菌子放在铜盒里烤,一来酱料不会流失,二来烤出来的汁水也可以留下,那种汁水十分鲜美,勉强抚慰了谢迟眼看着叶蝉吃肉而不能碰的忧伤……吃饱喝足,两个孩子便回了前宅。

正好再过几天他们的先生就该来了,谢迟打算趁这几日先板一板他们的规矩,免得他们在先生面前没大没小,也免得一上来就被外人严厉教导他们会不适应。

晚上,要素几天的谢迟就抱着叶蝉单纯地睡觉了。

不过在叶蝉即将睡着时,他忽地想起来:小蝉。

嗯?叶蝉醒过来,他沉了沉,道:你让刘双领去顾府告诉我的太子妃的事……咱答应了吧。

叶蝉猛地坐起身,锁眉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她让刘双领去说,只是因为她觉得太子妃还有点别的意思,她怕自己听不明白会惹麻烦,可没想到他会答应。

他拽着她的胳膊让她躺了回来:你听我说。

这事……一是太子妃已提了好几次,咱们一再拒绝,不是个事;二是太子妃既然说每隔三五天就能回家一次,咱们便让他们三天一回便好,又是满了四岁才送进去,比现在要强很多。

小孩子长得是很快的,四岁的孩子和三岁半不一样。

这一点叶蝉认可,可她还是不太乐意:必须送进去吗?虽说适龄的孩子不多,可我看太子妃也不是完全找不到人。

谢迟一喟:太子妃不止是在给皇孙找伴读,更是在给他培养亲信。

叶蝉愕住:这怎么说?来日皇孙承继大统,这几个进去伴读的孩子便是他的近臣。

谢迟轻轻叹息,我不想拿孩子去换出路。

可我怕咱们一再拒绝下去,太子妃会有所不快,来日得了势拿孩子算账。

他先前不担心这些,是因为他觉得太子妃贤名在外,不像那样的人。

那天惊觉太子妃在谋划什么的时候,他忽的便体生寒。

能这样谋划权势的人,胸怀能有多大,实在说不好。

也许她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可是,在意权势或许会让她能海纳百川,也或许会让她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心疼孩子,所以更不敢拿他们去赌。

叶蝉蔫耷耷地缩回他怀里,呢喃说:可他们还小呢……进了宫礼数那么多,他们的身份又比元晰元景都要低,我真的担心……我知道。

谢迟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抚慰她,我都知道。

她所担心的,他都担心过,只是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再者,残忍点说,身份放在这里,总会有要向人低头的时候。

他的爵位不能跟亲王府比,他的孩子就要矮谢遇一头,不论谢遇多么不济。

皇孙就更不必提了,他的孩子、谢遇的孩子,都迟早会明白,自己和这个同门有君臣之别。

谢迟一去设想那样的将来,替元显元晋委屈,可是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现实点说,他若能在而立之年挣个郡王的位子就不错了,而谢遇在那个时候,十有八九已经承继亲王位。

公平么?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他下意识地将叶蝉又搂紧了些:我会抽空进宫一趟,去看看陛下,也看看能不能在他跟前提一句元显元晋要进东宫伴读的事。

东宫那边,他实在没有能使劲的地方。

想让两个孩子少受委屈,只有看陛下愿不愿关照一二了。

这其实很难,宗亲之中陛下的晚辈那么多,陛下待他好归待他好,能不能移情到孩子身上可不一定。

无奈除此之外,他没别人可求。

诚然是因能把手伸进东宫的人本就不多,可一时之间,巨大的无力感还是缚住了谢迟。

是他不够好。

他如果能做得更好,或许就能更好地护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