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个适应过程,次数多了也就习惯。
又一个周末,尤好午后放学回到孟逢的公寓,从进屋开始,休息、整理卫生、下厨煮饭……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整个流程已然驾轻就熟。
比较令她不自在的是,一周没见的孟逢晚上回了公寓,和前几次待一会儿就走不同,他似乎要在这儿过夜。
尤好没敢问,除了进门照面时,孟逢和黎助理跟她打了个招呼,黎助理走后,孟逢就一直待在屋里翻阅他留下的文件。
一整个晚上,尤好只见他踏出房门两次。
她怕打扰孟逢,去厨房倒水的脚步放得很轻,回房时途径客厅,偷偷用余光觎一眼。
他一点闲暇时间都没有,脱了正装外套坐在沙发上翻文件,白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和电话那端的人说着公事。
眉心稍稍拧起一点,那弧度和找她麻烦时有所不同,同样是皱着,但却沉稳,认真,又正经。
尤好端着杯子,脚步停顿了一瞬。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逢。
而这个时候的孟逢,和她认知中的那个脾气急躁但心肠不坏的好人,有所出入。
他是个大人。
这一刻她眼里的孟先生,是个严谨、成熟的大人。
谁都没有打扰谁。
公寓里很安静,孟逢有事要忙,尤好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小考埋头苦读,除了倒水喝几乎不从椅子上起身。
十一点多,孟逢暂时得以休憩片刻,解开一颗扣子,从房里出来叹气。
瞥见尤好房间的灯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他停了停,上前敲门。
开门的尤好绑着个马尾,手里攥着一支笔,见他这么忙还来敲门,眉头意外地挑了一下,孟先生……?孟逢垂眼睨她,你怎么还没睡?我在做卷子。
尤好说,马上要考试了,我还没复习完。
她眨了下眼,眼里干涩,有点疼,下意识抬手搓了搓,抬头问他,孟先生你怎么也没睡?孟逢没答,视线越过她的头顶落在房里那张桌上,偌大的桌面铺满了她的试卷。
很多么?尤好愣了愣,啊?哦……不是,不多,就两张。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题目有点不好做,费时间……孟逢淡淡扫她,二话不说,拿到客厅来。
转身就朝厅里走。
尤好站了几秒,半晌才反应过来,拿上试卷跟出去。
茶几上一个小时前冲的红茶已经凉了,孟逢坐在沙发左侧,在尤好出来前,揉了揉太阳穴。
对于尤好这么个存在,说白了,一开始只不过是出于同情和可怜,所以帮她几次。
孟逢原本没打算让她住这里,他孟二的地盘,腾了一半给一个不过谋面几次的小姑娘,说出去别人怕是都不信他会有这么好心。
如果尤好老老实实给什么拿什么,孟逢估计就适当给她点好处,稍微同情同情,可怜可怜也就完了。
他一向傲气惯了,不喜欢别人逆他的意思,偏生尤好脑筋直,他让黎助理在搬迁一事上多补贴了她点,她非要和他算得清清楚楚,几次三番拂他的好意。
牛不喝水,偏要强摁牛的头喝水——照黎助理的话来说,就是有病。
但这姑娘憨呐。
憨也有憨的好处,做人心眼实,看久了,孟逢反倒越看越顺眼。
被她驳面子的那口心气顺了以后,见着这么个又愣又木的小丫头片子,他就总忍不住想顺手帮她一把。
就像现在,明天一早他还有早会,看了一晚上文件看得太阳穴正疼,见她被一堆作业难得犯困还不能睡,到底还是喊她出来,决定教她。
尤好抱着试卷在茶几对面蹲下,孟逢朝她伸手,书。
她忙把辅导书推到他面前。
孟逢翻了翻,不一会儿合上书本,提笔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给她看。
他教得很快,声音低沉平和,公事上习惯了言简意赅,当下也没有多余的废话,题干、公式……讲解得干净又直白,简单易懂。
听明白了?孟逢见她愣愣点头,撂下笔,那就写。
尤好把同一个题型的两道题都做完后,不由得朝孟逢看去。
看什么?他随意地歪靠着沙发,手臂枕在靠垫上。
孟先生您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么?废话。
他懒懒掀眼皮,看起来不像?……不像。
尤好抿了抿唇,您比较像那种……会翘课翻墙打架的学生。
孟逢嗤地轻笑一下,架是当然打,该学的也要学。
不然自己没点本事,就只能做个吃祖宗饭的软脚虾。
窝不窝囊。
尤好眼不眨看着他,圆润的笔端戳着下巴。
他噙着笑,似乎很随意,道:你别看我们这些人,光鲜亮丽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愁,可如果自己立不起来,真遇到事儿扛不住,一切都白搭。
孟逢为人随性,有时懒散不着调,有时暴脾气一点就炸。
然而能从上一辈的荫庇下走出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像他,像他身边那几个朋友,哪个骨缝里透风?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浮夸模样下,筋骨板结实,每一处都仔仔细细钉着钉儿。
说了会儿闲话,孟逢转回话题,让她把不会的都指出来。
尤好试卷很快做完,两人双双回房。
孟逢换上睡衣,睡前到冰箱拿水。
喝着水,封湛打来电话喊他出去。
他懒得去,半点不客气:你爷爷我要睡觉了,别几把烦。
仰脖喝水,手机那端封湛叨叨个没完。
孟逢在厨房里和他耗着,半天没能挂电话。
尤好的房间正对这处,孟逢喝够水,正不耐烦预备让封湛滚远点,就见她房间门开了条缝,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
孟逢皱了皱眉,转向那边,你探头探脑干什么呢——?大半夜还不睡,明天用不用上课!封湛怪道:……你和谁说话?你听错了。
没你的事。
孟逢扔下一句,挂断电话。
尤好开门,慢慢走出来,孟逢站着不动,静等着她走进厨房,居高临下看她。
……我有点饿了。
尤好慢腾腾进来,不好意思,想煮点东西吃。
进去吧。
孟逢还当她要干什么,把水一搁就要走。
您要不要也吃点?尤好问他。
孟逢步子一顿,想拒绝,三秒后随意道:行。
那你煮。
尤好炒了两人份的蛋炒饭,先盛出一份让孟逢品尝。
孟逢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没两秒僵住。
尤好没察觉,小心又期待地追问:好吃吗?味道怎么样?孟逢咽下这口,刚要放勺子点评,她道:以前我经常给爷爷奶奶炒这个,后来他们不在了,我去了表叔家,表叔表婶不让我做饭,我就很久没做过这个了……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语气中还有种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怅然。
……味道还不错。
勺子的落点拐了个弯,孟逢又舀了一勺,慢条斯理吃起来。
尤好一听,笑眼亮晶晶,有几分被认可的喜意。
她高高兴兴地转身拿盘子,要给自己盛,孟逢忽地叫住她,你别吃了,都盛给我。
尤好一愣,回头错愕地看他,……啊?孟逢咳了声,我有点饿,这点不够。
冰箱里有别的东西,你热那个。
尤好以为他是不想自己再费功夫热别的东西吃,老实地哦了一声,应下。
锅里所有的蛋炒饭都盛给了孟逢,满满堆起了一座小山。
尤好煮了点水饺,下锅、出锅、开吃……到她吃完,孟逢那盘蛋炒饭还没解决。
她奇怪,视线不停落在他盘子里,孟先生,您……孟逢面不改色,我喜欢慢点吃。
尤好不再问。
水饺吃完,尤好收拾好碗筷,原本还想坐着陪他吃东西,被孟逢赶回屋。
待她的房门一关上,孟逢腾地起身,把那一盘蛋炒饭全倒进了垃圾桶,喝了两大杯水。
回头看她的房间,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盐,这东西吃下去,别说明天上学了,估计她脑袋都要不灵光!孟逢长抒一口气,回自己的房间。
五分钟后,他想起有事儿没干,穿着领口半敞的睡衣再度悄悄进了厨房。
从冰箱拿出一颗青菜,几下揪烂叶子,将菜叶扑簌簌倒在垃圾桶里。
孟逢低头瞅一眼,见菜叶子遮得严实,确确实实看不到蛋炒饭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