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到楚子苓面色不太对,声姬好歹住了嘴:啊呀, 都妾是聒噪, 说这些阴私污了大巫的耳朵。
楚子苓勉强控制着神情, 叮嘱道:今日之言, 还望夫人记在心底。
声姬连忙点头:大巫吩咐, 妾岂敢忘?若有朝一日环儿登上大位,必重谢大巫!这承诺, 楚子苓没有放在心上, 劝说声姬和公子环这两个脑筋不怎么够数的人别乱来才是关键所在。
如果两人也装出忠君模样,支持齐侯亲晋,爱民仁政, 避免战端, 那么就算公子环最后无法登基,也能换来国内十数年安稳日子,这可比任何权谋都要重要。
然而此刻楚子苓心已不在这上,只留下一副调养的药剂,她便匆匆离开了宫廷。
与此同时, 田恒也没闲着,私下洒出的暗子,如今已经开始传播一道流言:谭氏心怀叵测,两度弑君, 如今又打算助公子彊阴谋夺位, 实乃不忠逆臣。
流言这东西, 最是可恨, 然而谭氏敢传谣,说子苓与人有私,他就不能传一传弑君的说法吗?况且,这可不是传谣,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如今刚被齐侯贬斥,就听闻这样的消息,谭炎该作何反应呢?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辩,而是出奔吧?只要谭炎乱了分寸选择出奔,他就能联合公子环对其截杀了。
毕竟谭氏不比其他人,乃是两度沾染齐侯鲜血的逆臣,人人得而诛之。
公子环只会兴高采烈的为先君报仇,震慑公子彊一脉的党羽,却不会背上争位骂名,何乐而不为呢?这一环又一环的安排,何愁报不了当年恩师的仇!胸中暗潮翻涌,就连田恒也不由起身,在小院中踱步,平复内心激荡。
正在此刻,就见楚子苓匆匆自外走了进来。
他立刻迎了上去:声姬那边,可吩咐到了?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中,楚子苓顿了顿才道:都说了,声姬母子不会擅动的。
如此最好!田恒舒了口气,只要公子环无法发泄胸中怒气,总要对谭氏出手的。
不愁杀不了那人!被人阴害,还要笑着装君子,可不是公子环的脾性。
其他方面不好动手,杀个逆臣还不行吗?而子苓的劝慰,正是其中一环!楚子苓看着面前的男子,已经说不出之前打算说的事情了。
她能在那人眼中,看到熟悉的火焰,那是仇恨和隐怒,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事情能比杀掉谭氏更重要。
这怒火,田恒已经压抑了数年,一旦爆发,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她能懂他的心思,这时岂能再用屈巫的事情,让他烦心?反正自己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再等几年,等到屈巫出使吴国,在路上动手即可。
一步步都在按照历史发展,何愁屈巫不连吴攻楚,离开晋国?她面上的神情也舒展开了,抓住了田恒的手臂: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田恒按住了那只素手,似按住了心底一抹柔情:在家等我,若我归来,想先看到你的身影。
恩师的仇,终于能报了,他亲手施为。
然而这些阴谋,何必让子苓沾染?当他归家时,有人等在院里,只想想这些,似乎就能洗去所有血色。
那话语中,透出了些许依恋,几分怅然。
当年他母亲是不是也等在院中,等他归来?楚子苓倾身抱住了那人,把头靠在了他怀中:小心一些,莫伤了自己。
我等你回来。
等他报了那大仇,发泄过怒火,重新变回原本的自己。
※回到家中,谭炎就唤来了心腹,商议之后打算。
谁料还未想出应对之法,就被一条消息打断。
有人说谭氏弑杀两君?谭炎面色惨白,喃喃重复一遍,突然暴跳起来,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小,小人不知,只是城中纷纭。
那心腹哭丧着脸道,莫不是当年亲历者所为?不,不会如此!谭炎双手直颤,在空中虚握两下,似想抓住些什么,当年之人,都是同谋,如何敢妄言?若是让他们知晓了,怕还要来杀我呢……话说到一半,谭炎便一个激灵,是啊!先不说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齐侯会不会信,只当年合谋的同伴,怕都要先警惕起来。
他们可没被君上赶出朝堂啊!若是因为前朝的事情被连累,哪会甘心?如此一来,君上、公子环,还有当年同谋,人人都恨不得杀他而后快,谭氏哪还有活路?!快!快叫厉狐来见我!谭炎高声叫道。
厉狐掌管谭氏家兵,也经手过数不清的阴私事儿。
当年杀那避逃的车右,就是厉狐领兵。
如今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调兵遣将了,自当先寻了厉狐商量。
谁料片刻之后,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家主,厉执事不见了踪影!什么?谭炎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没有站稳,他何时走的?!应当是刚走不久,可要去追……那人问道。
追什么追?速速收拾行囊,我们出奔!谭炎大吼道。
厉狐到底是投敌了,还是出逃了,他分辨不清。
然而现在最得力的手下也弃他而去,谭氏面对的困局,还用多言吗?必须要走,越快越好!谭氏飞快收拾行囊,准备出逃,然而城外官道,已经有人守在那边。
田子,谭氏真会漏夜出逃?一旁车上的车右好奇问道。
他可是公子环派来的,只为拦住谭氏,公子环可是下了死令,一个也不放过。
只是城中刚刚传出消息,谭氏也不辩驳,就要出奔吗?此刻不逃,就没法逃了。
田恒淡淡道,谭氏应有布阵好手,不可掉以轻心。
按照那人的手腕,必然会尽快离开临淄,前往别国。
若是连这机会都抓不住,如何能围杀恩师,布下连当年的他都无法冲破的阵局?只是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年的他了。
就算那人手段如何,也难道自己掌心!握着弓的手,更用力了些,田恒双眼微眯,看向大道,只等猎物前来。
然而这一等,比预料的时间还要久些,直到天光大亮,才见谭氏的车马慌乱奔来。
等了快一宿,谁还耐烦拖延,公子环手下那些将领立刻率兵冲了上去。
田恒的眉头皱的死紧,却也无法节制这些人,只得率领家兵从旁包抄,切断对方退路。
然而这手段,也没派上用场,一仗打的稀里糊涂,连田氏兵马都没用到,谭氏就大溃落败,被人擒住了。
这谭氏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毕竟抓住了出奔的逆臣,又捞了大笔财物,众人极是高兴,有人便对田恒打趣道。
田恒眉峰紧皱,也不理众人,径直走到了被绑缚在地的谭炎面前,冷声问道:当初围杀蒲隗者,人在哪里?高冠跌落,满脸是血,浑身控制不住的打着摆子,然而听到这话,谭炎猛然抬头:你怎知道蒲隗……蒲隗就是那出逃的车右,也是亲手扼死公子舍之人。
厉狐不是几年前就杀了他吗?怎会有人知道这事?然而此刻,当谭炎从肿胀的眼中,看清了问话之人的样貌,他抖了起来:是你……竟然是你……可是大巫占出的……田恒不愿多讲,一脚踩在了谭炎胸前,把他死死钉在了地上:那人是谁?现在何处?!之前在晏府外围攻自己的游侠儿,颇有当年那人的手段,也正因此,他才做了万全准备。
出逃却不带那人,岂不是求死之道?踏在胸前的脚用力极重,简直要踩断肋骨,谭炎疼的大叫:那人叫厉狐!他已逃了,不知去向!竟然逃了?这一刻,田恒脑中都为之一空。
为何会逃?难道那人察觉了自己的布置,知道谭氏必将覆灭,才会事先出逃?怒火携着恨意卷上,咔的一声,谭炎的肋骨闷响,竟是被踩断了两根,他惨叫一声,唇边已渗出了血迹。
田恒却依旧没有收力:厉狐逃去了哪里?我不知啊!真的不知!谭炎嘶声叫道,血水控制不住的涌出,饶命啊!他母亲乃是晋人,许是跑去了晋国……这惨叫倒是引来了旁人,有人赶忙凑上前去:田子,这谭炎还不能杀,要带回去给君上处置呢。
看着足下挣扎扭动,犹如肉虫的男人,田恒默默抬脚,脸上戾气却犹自未消。
竟让他逃了,若是真去了晋国,要如何才能抓到此人?恩师的仇,如今只报了一半,岂能就此干休?脑中嗡嗡作响,田恒冲一旁人拱手:此处就交给诸君了,我有事先行。
对方虽觉奇怪,但是领功时少个人,也能少人分功,哪会阻拦?田恒让卢溪带着家兵返回田庄,自己则驱车策马,向着城中奔去。
回到府中,不待马儿停稳,他就跳下车,快步向小院走去。
然而到了院中,举目四望,却未找到本应等在家中的人。
拳头不由自主攥紧,田恒怒喝道:大巫何在?!奴婢早就吓得面色发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巫,大巫去了宫中,君上召见……君上召见?如今才是什么时候,为何这么早召见子苓?田恒一拳砸在了院中树上,枝杈乱颤,震得满地落叶。
若是因报仇,让子苓出事,他如何能忍?!备车,我要入宫!此刻,楚子苓正跪坐在齐侯面前,蜷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了一处。
她答应过田恒,要等他归来的,谁承想齐侯竟然此刻召见。
为何会在早朝前召她入宫?万一田恒归家,没有见到她,又该是何等心情?然而上首的齐侯,却没有察觉大巫的心思,迟疑片刻,他突然道:大巫可能随寡人入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