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025-04-01 16:45:56

这话顿时令兵士欢呼起来,村民们则垂头丧气,连声哀叹。

立在人群之中,楚子苓看着那趾高气扬的宋国右师,心底未有波澜。

在她选择这样的手段后,能走的路,自然越来越窄了。

随他前往宋都,本就在意料之中。

安抚过村人后,楚子苓回到了车队,刚登上辎车,华元便来访。

遣走了身边从人,让那大汉守在车外,华元才面带笑容道:敢问大巫自何处来?如何称呼?明明是他把自己带出郢都,如今却像从未见过一般。

这话问的古怪,楚子苓却十分慎重,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我自巫山来,名楚女,术法出巫彭一脉。

这一问一答,把之前逃离楚宫之事全盘抹去。

没有巫苓,没有宫巫,只有巫山来的楚女。

巫彭可是上古神巫,操不死之药,世间不知多少巫医假托巫彭之名,多一个又何妨?见这女子一点就透,华元也十分满意:未曾想竟是巫彭一脉,难怪如此神异。

吾近日腰痛难耐,不知能否请大巫看看?这是最后的考核吗?楚子苓神色不变:请右师宽衣,俯卧榻上。

车里没有婢子,华元也没唤从人进来,自己脱了外衫,躺在榻上。

就听那女子道:巫法通灵,不可私窥。

还请右师闭目,切莫睁眼。

这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刺鬼之术吗?华元轻哼一声,倒是没反驳,闭上了双眼,不多时,就觉后腰一麻,生出股酸胀感,似有气流随着顺着脊背流淌。

这下华元是真的惊了,那楚女用针了吗?全然感觉不到啊!反倒像是体内生机被术法牵引,开始通畅。

随后,就听那巫医开始念咒,吐字清晰,音节简短,却听不出是哪国言语,连华元心中,都生出几分畏惧。

楚子苓没有在意华元如何想,只是行着针,背着《素问》。

华元这腰痛为风寒湿邪,伤及经络,以至气血阻滞,牵引腿足。

故而他上下车时,行动略有不便,明眼人一看就知。

治起来也颇为简单,刺腰眼、阳陵泉两穴即可。

在徐徐背诵声中,半个小时转瞬即过。

楚子苓收针,对华元道:施法已毕,右师可觉好些了?华元从榻上爬起来,讶然道:果真不痛了!大巫神术啊!这可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就算身边兵士如何吹捧,也不及这半刻钟的亲身体会。

没想到还能从楚国捡回宝来。

华元心中又是兴奋,又是自得。

明明是郑公孙寻来的神巫,不照样落在了他手上!披上衣衫,华元心有已有打算:大巫术法非凡,只是日诊三人,不免太少。

若真一日三人,怕是连治家中人都不够,如何物尽其用?楚子苓却道:施术请神,本为秘法,不可窥探,亦不得多施。

任何医生,都要靠极大数量的诊治,才能积累经验成为名医。

但是真正的神医,却不能轻易出手,这基本算是一种自抬身价的方法了,甚至有些神医非奇症不治。

而她身处春秋,手边药材都不齐全,若不走神医路线,病人多了,定会出现无药可医的病例,届时莫说名望了,牌子都要砸了。

所以每日限人,才是最好的法子。

见她不肯退让,华元略一思索,突然道:如此,岂不正是为君上所备?不知大巫可愿入宫?刚从楚宫逃出来,又要进宋宫?然而楚子苓面色不改,淡淡道:若宋公相请,去又何妨?必须是宋公请她,才会入宫吗?华元只皱了皱眉,便笑道:有何不可?君上大度,定会亲迎,只是大巫切莫忘了吾这举荐之功。

这一句话,透露的东西可太多了。

楚子苓垂下眼帘:自要多谢右师。

像是敲定了什么,两人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华元笑道:这腰痛,以后不会再犯了吗?长途跋涉,有损腰背。

若是再痛,右师可再来寻我。

针灸本就需要连续几天施针,才能巩固疗效。

不过楚子苓并未言明,让华元多求几次,反倒能彰显医术高明。

只是放在过去,她岂会用医术来做这样的把戏?华元自然信了,连连道谢,方才退了出去。

楚子苓闭目坐了许久,直到田恒挑帘登车。

一上车,田恒张口就问:他许了你什么?华元既然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要带她回宋都,就不会简简单单只是带回,必有别的打算。

他想让我入宋宫。

楚子苓答道。

田恒立刻皱起了眉头:又要入宫?经历楚宫一难,她还没尝够苦头吗?楚子苓却摇了摇头:若宋公相请,我才会去。

这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者是无声无息,随时会被牺牲的蝼蚁;一者则是国君亲迎,来自异国的神巫。

若真有宋公相请,她在宋都,必然畅行无阻。

华元竟应了?田恒不由有些吃惊,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承诺啊。

他应下了。

楚子苓又何尝不知,其中的意义。

只这一个承诺,就足以显示华元在宋国的地位,以及那宋公的脾性。

若非只手遮天,华元怎能把一个无甚名气的巫医当成神巫,献给宋公?而若非宋公性情温厚,又信赖此人,怎会在离国数年后,还对此人听之任之?因此应下了这条件,就说明华元打定主意,要把她推上一个旁人不能及的位置。

而这样的位置,又岂是不需要代价的?也许华元是想让她成为自己在宫中的眼线,使得那掌控国君的手,更稳更牢一些。

如此一来,不啻于与虎谋皮。

田恒神色严肃,宋国六卿势大,已经延续数代,华元更是当今宋公的心腹。

此次自楚归来,定要更上一层,独揽大权。

这样的人物又岂是好相与的?一个不慎,怕是尸骨无存。

楚子苓猛然抬起了头,一双黑眸直视田恒:是虎又如何?身若浮萍,何处不是豺狼虎豹,况且……况且只有她处在足够高的位置,才能在申公巫臣叛逃前,传出些风闻,制造些阻碍,让他不至于轻轻松松获得一切!然而这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

嘴唇微启,又闭了起来。

看着那双黑眸中的火焰,田恒长叹一声:也罢。

若住巫舍,某兴许也能相随。

宫中法度不比别处,若是住在巫舍,他还能作为仆从跟随。

若是住进深宫里,只怕无望。

楚子苓摇头:不必如此。

到了宋都,你还是离开为好。

田恒嗤笑一声:怎地,大巫有了权势,就无需某这莽汉了?他真的是莽汉吗?如今已了解春秋的法则,楚子苓怎会不知,这剑术超群,御术精湛,又精通数国语言,甚至能把自己从楚宫救出的男子,身世定然不凡。

在这个士还没有崛起的时代,唯有卿士子孙,才能有如此好的身手教养。

不论他因何做了个游侠,都不会在乎这点虚无缥缈的权势。

而她需要这人吗?楚子苓没法骗自己,在这陌生的世界,唯有一人可以相信,可以舍命救她。

离了这人,自己会不会就此陷入更深的孤独之中?敛袖,楚子苓郑重拜倒:田郎大恩,无以为报……田恒眸中闪出些笑意,她不再强撑,倒也是好事:某字无咎,以此相称即可。

他知她的闺名,称个表字,又有何妨?※※※家主欲把那楚巫送入宫中?心腹听了华元所言,不由大惊,如此神巫,何不留在身边?经过瘿人村一事,如今队中谁不知大巫法术高深?这等神巫,怕也只有楚地能得。

留在身边,必要时甚至能保命,何必进献君上?华元嗤笑一声:一日只诊三人,怕是无法交代,不如送给君上。

若吾患病,不能前往宫中医治吗?那心腹恍然,此话这理啊。

听闻华氏有神巫,还不知会引来多少卿士公族,然这大巫一日只诊三个,若是轮不到自己,岂不图惹是非?所谓不患寡患不均,与其留下,还不如直接送给君上,以示忠君之心。

见他明白,华元面上笑容更胜:这楚女,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只要入宫,必有大用。

若是能得君上重用,说不定还能探知不少事情。

如今他已离开国数载,诸公子的动向,其他公族的打算,全都一无所知。

华氏虽然势大,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当年曾祖华督能夺孔父嘉之妻,弑杀殇公,另立新君,权势可称无两,未曾想竟因南宫长万这个莽夫,横死马下。

如今他好不容易再掌权柄,焉能忘了前车之鉴?在宫中添个眼线,可比区区诊病,好上太多。

只看那楚巫,肯不能为他所用了。

既然有了谋划,华元就不再无视请来的大巫,非但日日前去诊治,还让兵士们按照军阶排序看诊。

如此又日夜兼程走了大半个月,宋都商丘,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