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025-04-01 16:45:57

这话可太失礼了,林止赶忙出言劝阻:娇娘你身子尚弱,不能出门。

娇娘微微皱眉,抓住了兄长的手:可是阿兄都应了啊!娇娘年年都去游春的……见她不依不饶,林止有些尴尬,扭头对楚子苓解释道:每年上巳,吾都会陪娇娘出游。

许是闷得太久,她才惦记此事,并非有意冒犯大巫……楚子苓是知道上巳这个节日的,曲水流觞正是因此而来,只是没想到春秋时就已经在民间流行。

听闻此言,她安抚道:距离上巳还有些时日,若是娇娘好好吃药养病,也可以出门逛逛。

坐着牛车,找处春光明媚的地方散散心,对于病情也有好处的,只要不劳累伤神即可。

娇娘眼睛一亮:大巫能同去吗?她说的殷切,楚子苓却不能答应,只道:我平日住在宫中,此事还要君上应允。

这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出宫采药也就罢了,上巳可是要出游的,估计要花去一天时间,那些等着看病的人怎会答应?娇娘面上立刻露出失望神色,低声道:踏春最是有趣,大巫当去玩玩呢。

她本就生的瘦小娇柔,这副模样倒是惹人怜惜,楚子苓嘴上不免有些松动:若是能去,我定会寻你。

娇娘这才转嗔为喜,一旁林止则略显无奈的抚了抚她的发顶,再次向楚子苓致歉。

这小小插曲,转瞬便被抛在了脑后。

没了需要天天出宫诊病的患者,楚子苓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因为医术展露,名气进一步提升,巫祝对她愈发看重。

楚子苓也不藏私,分享了一些针对特殊病症的简易疗法,尤其是妇科和产科的知识。

宋巫之中女子占了大多数,关乎自身的东西,多了解些总没有害处。

想来巫祝也是承情的。

这日,讲过八髎穴后,座上老妪突然开口:上巳将至,楚女可愿为郊禖助祭?上巳这般大的节日,自然要举行祭祀。

在大祭之中担任助祭,是宋巫升迁的必经之路。

有朝一日巫官更替,都要从助祭中选拔。

第二次让她担任助祭,足能显出巫祝的提携之意。

然而楚子苓双唇抿紧,迟疑片刻方道:上巳之日,吾想出宫转转,不知可否……巫祝那纹出的长眉斜斜挑起,望了过来,目中晦暗难辨。

半晌后,她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吾替你求一日清闲。

这是应允了吗?还是看出了她藏在心底的厌恶?楚子苓无法分辨,却也不愿再次面对那血腥可怖的人牲。

况且她擅长的属于巫医一脉,而非占卜、祝咒,极难攀上巫祝这样的高位。

与其拼了命争抢这炙手可热的位置,引得人怀恨,还不如独善其身,另辟蹊径。

巫祝的承诺,绝对是作数的。

隔日宋公便提起了此事,笑着道:大巫未曾见过吾国民风吧?上巳正是踏春之时。

大巫尽管外出游兴,若是见闻,也可回来说与寡人听。

宋公这样的俊美男子,笑起来简直让人如沐春风,楚子苓心头也微微放松,不由又想起了当日娇娘的邀约。

她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闲暇。

能看看宋国风情,倒也不差。

※※※你要去郊外踏春?和林止一起?楚子苓骤然出宫,就已经出乎意料,更没想到,她竟要约旁人上巳踏春!田恒剑眉倒竖,掩不住语中惊愕。

上巳是什么日子?不外乎会男女,郊禖野合。

男子之邀,她竟然也能随随便便应下?!是娇娘约我。

上巳一日,不是要祓禊郊游吗?楚子苓也没料到田恒的反应会这么大,多少有些疑惑,无咎不想去吗?去!自然要去!田恒立刻道,他要是不去,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随即又补了句,只是郊外人多眼杂,还是戴纱帽为好。

且不论田恒是何心思,这倒是与楚子苓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点了点头:找个清幽的地方赏赏景就好,娇娘也受不得人多吵杂。

田恒哼了一声:就看那人如何安排了。

果不其然,得知楚子苓应下了邀约,林止喜出望外,第二日就派了牛车来迎。

田恒当然没用林家的车驾,换了自家的马车,亲自御车赶往城郊。

商丘位于睢水河畔。

睢水乃大河,平日奔流不息,浩浩汤汤,引来颇多水患。

然而今日,满城士庶尽出,簪花衣彩,让那大河都显出不同以往的喧闹欢快。

田恒驾车极稳,车轮又包了厚厚一层草垫,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窗外满目苍翠,大河浩荡,目所能及皆是笑颜,听着遥遥而来的曲声,楚子苓柳眉舒展,倚在了窗边。

这里有着宋宫,乃至私宅里都不会有的东西。

没人识得她的身份,也没有人紧盯不放,时时揣度。

一驾轻车,一帘纱幕,带来的是久违的安宁。

并不多话,她静静看着外面如川人流,蹄声得得,曲声婉转,恰似一方自在天地。

田恒也未开口,只是把行车的速度放慢了些。

也许有人喜爱前呼后拥,大权在握,抑或华服美饰,奢汰无度,然而子苓不是那样的人。

车中那安逸的宁静,反倒让他生出些许心痛,若是那小婢还在,是否能让她笑逐颜开?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这一刻,田恒把那恼人的林氏兄妹抛在了脑后,只想就这么漫无边际的驱车前行。

可惜天不遂人愿,只走了半刻,就见林止远远迎了过来。

田兄可算来了,小弟还以为人多走失了呢。

林止笑着走上前来,娇娘怕吵,等前面,还请大巫下车歇息。

不远处,就见一圈撑起的锦缎,隔出了一方小小空地。

公卿大族出游,多有扯锦为屏的习惯。

然而商丘不同别处,地势开阔,无遮无拦,一眼能望出老远。

因而河畔不乏帷幕遮蔽,供老弱妇孺歇息。

这等锦帷,倒也不算惹眼。

大巫,吾等到了。

田恒转过身,伸出了手。

那只白皙纤长的素手,从帘中伸出,搭在了他掌中。

看到从车中下来的人,林止明显楞了一下。

谁曾想到,上巳这样的佳节,出门踏青,这女子竟也是黑袍纱帽的打扮?然而他反应极快,面上讶色一闪即逝,立刻躬身道:大巫这边请。

楚子苓放开了田恒的手,缓缓步入临时搭好的锦帷,就见里面堆满了厚厚织锦,娇娘正斜倚在锦上。

看到来人,她惊讶的眨了眨眼:大巫怎地今日还带纱?踏春不是要赏春光吗?戴个纱帽如何看得真切?这娇憨疑问,让楚子苓唇边露出笑容。

在对方身边坐下,她轻声道:吾不喜天光,遮住些更好。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娇娘也不喜烈日!大巫总算来了,可能开始祓禊了?上巳乃是祛除邪晦,祈福避灾的日子,需要巫女主持仪式驱邪赐福。

往日他们都只是请乡间巫者,今次有了救回自己的大巫,娇娘如何不喜?楚子苓是真没经历过这个,有些迟疑,林止已经走上前来,笑着道:大巫是楚人,怕不太清楚宋国风俗。

娇娘体弱,不能畔浴,以往都是待在帐中,用兰水净手,柳条洒身。

怕是要麻烦大巫了。

林止解释的如此清楚,也不难办,楚子苓就欣然答应下来。

坐在帐边,田恒双手环抱,看着那黑纱覆面的女子,在兰汤中濯手,用柳枝沾取浸泡花瓣的清水,为身边小娘点额驱邪。

一身黑色巫袍,与春光迥异,然而她举止文雅,动作轻柔,哪有平常巫者的阴森诡谲?因而面前这一幕,也变得顺眼起来,哪怕子苓给那小子祓禊,田恒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谁曾想给林氏兄妹施过了法,那女子竟然转过身,手持柳枝,站在了他面前。

灾病远去,福祉降临。

楚子苓用只属于自己的语言,轻轻念叨一句,就举起了柳枝轻轻一挥,晶莹水珠自窄叶滑落,滴在了田恒额间。

田恒是齐人,并不太重上巳。

然而那细雨一般洒落的水珠,却让他唇边浮起了笑容。

那双隐在黑纱下的眸子,定然带着虔诚和关切,只为他祈求无病无灾,一年随顺。

他不喜巫者,从来不喜。

然而子苓,不是旁人。

仪式进行完毕后,就是真正的踏春和郊游了。

不过娇娘体弱,只坐在帐中观瞧,林止则跑来跑去,亲手为她采摘鲜花,带回彩蝶。

许是待得无聊,不多时,田恒就出了锦帷,坐在一旁。

谁料没过多久,便有女子凑上前来。

有些仍下绣囊鲜花,有些凑近了搭讪,还有胆大的,来扯他衣袖。

田恒一副不胜其扰的模样,然则挥袖赶人,反倒会引来一阵咯咯娇笑。

无咎为何如此招女子喜爱?楚子苓哑然失笑,对身边人问道。

林止捡起一朵花,簪在妹妹鬓边,笑道:殷人尚武,田兄如此雄健,少不得女子喜爱。

况且……他语声一顿,今日郊禖,亦有妇人心切求子。

若是田兄肯跳支万舞,怕是不少女郎都要解衣了。

听林止细细解释,楚子苓简直都要瞠目结舌了。

原来上巳非但是除晦驱邪的日子,更是郊禖之时,求的就是婚姻和生育。

这样一个节日,淫奔野合才是唯一的主题,别说那些春心萌动的青年男女,就连生不出孩子的妇人,也会寻来健壮男子,谋个子嗣。

这哪有封建礼教的影子?看着远处欢闹嬉笑的女人们,楚子苓心中却生不出厌恶。

没有高压管控,没有扭曲束缚,这些女子就像蒹葭一样,鲜活生动,让人挪不开视线。

若是可以,她宁愿长长久久待在这乡野之间。

然而思绪方起,就有什么堵在了心头。

楚子苓悄然握紧了双拳,她知道,眼前不过是偷来的一日安宁。

耳边,突然响起了个温润声音。

大巫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