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二年,晚秋。
建业城的天气变得凉了。
皇城,皇宫。
司马元曜见到了他的父皇司马仁,一直病入膏肓的皇帝。
当然,也是一个在帝位上,做了傀儡的皇帝。
表面上两岁多的司马元曜,在灵魂上可并不年少的。
前一世的记忆残缺,司马元曜大概还是感觉的出来,他前一世应该是一个成年人。
这一世,做了一个皇子,还是皇帝的唯一儿子。
哪怕是庶出,他的身后有谢氏一族,他也会按着历史的轨迹,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儿臣拜见父皇。
以稳重的小大人模样,司马元曜行了皇子礼。
来,走近些,让朕瞧瞧。
咸安帝这时候,招了招手,示意让大皇子司马元曜再靠近一些龙榻。
司马元曜自然是起身后,顺从的应了。
司马元曜很清楚,他父皇就他一个儿子,肯定不会害他的。
毕竟,这司马氏一族的万里江山,还等着他去继承啊。
朕和大皇子谈一会儿,你等皆退下。
咸安帝挥挥手,示意侍候的宫人内侍,尽数的退出了寝宫。
宫人内侍应诺,一一退出了殿内。
这时候,咸安帝仔细的打量了他的庶长子,这个他很少见到,偶尔里见一面,也怕过了病气,就是让宫人带回了皇后寝宫的孩子。
咸安帝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他可能将不久于人世间了。
朕对不起你……咸安帝伸手,拍一拍庶长子的肩膀,他的眼中全是忧郁。
因为病情,他的脸色甚是苍白,整个人也是瘦弱的利害。
司马元曜其实有些猜测的。
他觉得他父皇的病情,来得太突然,也一直没能让太医治好痊愈。
这情况总有些不对劲头。
司马元曜那些当小婴儿的岁月里。
也是从侍候嬷嬷嘴里,听到了一些宫中八卦的。
据说。
在当太子时,他的父皇咸安帝是身体健康。
可是皇祖父太和帝一死,他父皇咸安帝一登基就是染病了。
太医是干什么的?全是些酒囊饭袋吗?为何这般久,就是拖延着父皇咸安帝的病情,慢慢的熬着?这中间的细节,有些想想,目前的大皇子司马元曜就是毛骨悚然。
因为,里面太多的东西,加上宫里捕风捉影的一些流言诽语。
让大皇子司马元曜觉得皇宫一点儿也不安全。
目前的司马氏头上,还有一尊太上皇啊。
桓氏的那位镇西将军,当了摄政公。
把持朝政,打压政敌。
司马元曜又不是真的两岁小儿,哪会不知道,他目前处境困难啊。
所以,他一直坚持下去的一个中心,就是抱好了嫡母谢氏的金大腿。
司马元曜又不傻。
他当然明白,他和谢氏一族还是有大大的潜在利益,彼此都能得力的。
至少,目前是如此的。
将来……将来大权在握了,司马元曜的理想与志向,可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这大晋的朝廷千疮百孔,留下来这等烂摊子,却是要你将来支撑一切了。
咸安帝说着心事,说着说着,他是咳嗽了起来。
等到了拿了帕子,捂嘴嘴了好些后。
咸安帝看也没看手中的帕子,直接不是捏做了一团。
元曜,怕吗?将来你可是大晋朝的天子了?咸安帝问了此话道。
司马元曜摇摇头,又是点点头。
父皇,儿臣不怕。
儿臣听母后讲,父皇才是万民的天子。
儿臣要孝顺父皇,做一个好儿子。
司马元曜嘴甜甜的,这话哄得咸安帝听得心里舒坦。
在心里面。
司马元曜表示,早些当帝王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那桓氏这个太上皇,这个摄政公,最好早些倒台啊。
若不然,他这个帝王当得就太没滋没味了。
司马元曜转念又一想。
他目前年纪太小了,甭管他上了天子,谁让权臣。
他都注定了,得当了一个傀儡天子。
至少,想抓权,也得等了成年后。
心头哀叹。
司马元曜真盼望快些长大了。
你母后将你教导的非常好。
咸安帝夸奖了一句。
司马元曜自然是恭敬的听着。
咸安帝瞧着庶长子一幅小大人的模样,倒是一个稳重的性子,不像一般的小孩儿啊。
这等性子,让咸安帝颇是欣慰。
这会儿,咸安帝对于皇后谢蕴,更是心头满意甚多。
要说有什么遗憾?咸安帝是遗憾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桓氏……想着这个两个字眼,再想着在朝堂之上的那一位摄政公,咸安帝的心头阴影浓浓。
咸安帝在想,他是否应该做些什么了?只是……咸安帝又有些迟疑着。
毕竟,他的命不久矣。
一旦他去了,桓氏就算是倒台了,下一个上台的一定会更好吗?若是谢氏一族的话?咸安帝倒底不放心。
因为,他的庶长子元曜再是成熟,终归是一个小孩儿。
才两岁的稚童,哪怕由皇后谢蕴养大呢。
那皇后眼中,肯定是家族的利益更重。
若是谢氏一族把持了朝堂,咸安帝更担心。
他担心,他百年之后,司马氏的江山,就要换了颜色啊。
不过……咸安帝一边说了话,一边还从枕下拿出来了一块令牌。
元曜,记着父皇下面的话。
牢牢的记着,不要告诉了任何人。
谁都不可以。
咸安帝的语气,是慎重的。
懂吗?咸安帝对庶长子问道。
司马元曜又不是真小孩子,他哪会不懂啊。
这是他父皇要交代后事了。
于是,司马元曜重重的点头,回道:儿臣懂得。
好孩子。
咸安帝说了这么一句后。
就是将令牌交给了司马元曜。
这块令牌,你暂时保不住。
交给你的奶嬷嬷,由她暂时帮你保管。
放心,那是父皇留给你的一点人手。
咸安帝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等你长大了,要用这一块令牌时。
去找皇后宫里的管事太监张全德。
把令牌给他,他会懂得。
咸安说了此话后,似乎消耗了太多气力。
一时间,就是坐了那儿,喘了小会儿。
倒是司马元曜心头狂喜。
他对于得来的大礼包,简单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这般说来,他这个大皇子在皇宫后苑中,也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人手。
哪怕这是父皇遗留下来的。
可将来等他登基后,有了天子的大义名份,要想拢络人,那还不是简单的。
父皇,儿臣都记下了。
父皇,您要保重龙体。
司马元曜得了天大的好处,这时候,自然乐意装了孝子啊。
这一回,司马元曜表示,他挣大发了。
当晚。
咸安帝病情加重。
次日。
清晨,咸安帝醒来时,皇后谢蕴正在侍疾。
这会儿,大皇子司马元曜自然也在殿中守候。
那些救治帝王的太医,更是来了不少。
不过,对于咸安帝的病情,太医们向皇后谢蕴禀报时,都是不太乐观的。
朝堂上的头号大人物,桓将军这位摄政公自然是知道咸安帝的情况。
毕竟,宫里是有这一位的人手。
对于咸安帝的病情,桓将军也是颇无奈。
其实,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事情,桓将军是背了骂名。
当然,他也得了实惠。
奈何,就是真实的情况,他这个大权臣也过得不自由。
朝堂之上,盘根错结。
士族的实力太大,桓将军这个摄政公名义上是个大权臣,他哪真正的掌了多少权利?出了建业城,他的号令就是大打折扣。
士族觉得满意的,就执行一下。
士族觉得不满意的,大权臣的意思,就当废物扔了便是。
醒来,晕厥。
咸安帝最后的弥留之际时。
咸安帝司马仁忽然的,他像是想起了许多。
也许人生的最后时刻,总是会回忆了这一辈子,那许是短暂,那许是漫长的一生。
幼时,东海王府的生活。
父皇的关爱,继母的明面关爱,暗中打压。
以及少年时……荣娘。
司马仁终于忆起了这个名字,他呢喃了一下。
可惜,他终究是无力的。
因为,那些记忆,在此时此刻,回忆起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他遗忘了四年的时光。
他现在记起来了,又能如何?他要死了啊。
漫步人生的回忆际头,司马仁突然发现,在梧桐巷子里的那四年,他其实挺开心的。
那一段岁月,就像是少年时,被细心收藏起来的珍宝。
原来一直都在的。
只是,他没找到……父皇,为什么要那般做?司马仁想起了,那一杯酒,那一杯父皇给他的酒。
明明回忆起了失去的宝贵四年,却因为一杯酒,他又遗忘了,他说好了相约三世的心上人。
呵。
最后的最后,黑暗降临前的一刻。
司马仁想,他失约了。
其实,他是一个挺无能的人吧。
荣娘的生活里,没有他的话,也许会更好。
对不起,父皇,倪锦给司马氏的祖先们丢脸了。
司马仁想,他在人生的际头时,放下了对荣娘的感情,却放不下对司马氏万里江山的执念。
他这个咸安帝,倒底是愧对祖宗,愧对自己的儿子元曜。
大晋朝自他的手上,遗留成为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元曜尚小,如何治了权臣,如何治了士族?风雨飘摇的大晋江山,将走向何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