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临产

2025-04-01 16:58:11

进了七月, 产期临近, 银光院上下都格外精心,宋氏每隔一日便来看望令容, 韩瑶也常在避暑游玩归来的后晌顺道看望, 隔着肚子逗逗小侄女。

盛夏天气热,到晌午时跟在蒸笼里似的,韩瑶每年到此时, 都爱烦着杨氏去京郊避暑, 如今出了阁,因尚夫人性子安静甚少出门,便是尚政抽空陪她出去,或是跟杨蓁一道, 常会顺道带些京郊的野味来府里。

这日却是古怪, 还没到晌午韩瑶就来了府里,瞧着气鼓鼓的。

令容正跟杨氏在丰和堂里纳凉,挑些丝线叫人打络子。

见韩瑶脚带疾风似的进来,杨氏还颇意外,今日没去外头骑马?不想去了。

韩瑶素来轻装简骑,叫随行的人去倒座房歇着, 到杨氏身旁坐下, 帮着挑丝线。

她跟尚政成婚时算是彼此看对眼的, 虽偶尔闹些别扭, 却只是小夫妻间的乐趣, 加之韩瑶性情爽利, 被尚政哄哄,转眼便能将气消了,就到杨氏跟前,总还是高高兴兴的。

倒是甚少像今日似的,气鼓鼓地回婆家来。

显然又是尚政惹的。

令容笑着觑她,杨氏显然也瞧出来了,见韩瑶挑丝线时心不在焉,随口道:生气呢?看得出来吗?韩瑶摸了摸脸。

都写在脸上了。

令容抿唇笑。

韩瑶有些泄气,也不挑丝线了,往椅中靠着,一段红线在手指头缠绕成了结。

杨氏仍低头挑拣搭配,片刻后韩瑶才小声道:尚政他欺人太甚。

见令容仍旧笑眯眯觑她,眼底羞窘一闪而过,蹙眉道:大哥不会对你管手管脚对不对?令容未料把她也卷了进去,迟疑了下,好像……别好像了。

大哥下厨给你做菜,府里谁不知道?尚政倒好,非但不会体贴,将我眼巴巴盼了好些天的冰酥酪抢过去吃完,还跟我强词夺理,气人不气人!令容微愕,抢了你的冰酥酪,没再叫人做一碗?再做一碗他照样抢,我又打不过他……这就太可恶了!——也太幼稚了。

令容好笑而愤慨,杨氏也强忍着笑,在旁道:他怎么强词夺理的?说是我为好,仿佛办了好事似的。

杨氏停下手里活计,将韩瑶打量片刻,若我没记错,前些天你是……本就不该吃凉的。

昨儿就没了,我才叫人做的。

韩瑶小声。

这话听着心虚,令容瞧着韩瑶有些不自在的脸色,骤然明白过来——韩瑶月事的日子常是在月初,月事里不该吃生冷之物,韩瑶好动,性情偶尔急躁些,入夏后觉得燥,在府里时也爱在月事将尽时忍不住吃些凉食,没少被杨氏唠叨。

天气炎热,冰酥酪是消暑的好东西,韩瑶怕是被月事耽搁,将那碗酥酪盼了好些天,好容易熬过去,迫不及待要吃一碗解馋,却被尚政捣乱,殷切期待落空。

难怪韩瑶生气,抢不过也打不过,她怕是还没吃过这种亏。

尚政虽是好心,这法子也确实太气人了点。

令容忍俊不禁,知道杨氏过会儿自会劝韩瑶,挑好了丝线,便慢悠悠地回银光院歇觉。

……后晌时韩瑶果然来了,脸上愤愤神色早已消失殆尽。

令容正在侧间窗边的宽椅里坐着翻书,隔着窗扇见韩瑶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径入侧间。

她怀里抱着个细长的锦盒,随手搁在书案上,探头往外一瞧,窗边绿荫清凉,院里花木和南墙变的一溜翠竹尽收眼底,还真是乘凉出神的好地方。

遂靠着窗边,坐在令容对面,取案上蜜饯磨牙。

令容觑着她笑,气消了?他刚来拜望父亲,顺道接我回府。

韩瑶手撑桌沿,甚是大度的模样,这回便宜他。

令容笑嗔,得了便宜还卖乖!尚政所谓拜望岳父,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专为哄韩瑶来的。

先前令容跟韩蛰闹别扭,委屈又气恼地回金州娘家,韩蛰给两份食谱就将她打发了,哪怕当时没有去岭南的事,那位也未必肯放下身段去金州哄她。

尚政好心办坏事,能跑过来说软话接韩瑶回去,态度算是不错了。

韩瑶望着外头的树梢笑,坐了会儿,收回目光,尚政也挺好的。

你才看出来?之前总觉得不太情愿。

韩瑶没有姐妹,有些话不好跟杨氏说,反倒能跟令容透露一星半点,虽说尚政待我也不错,婚事毕竟是两家长辈做主的,我挑不出他的毛病,只能点头。

总觉得他也是受家里安排,才时常登门。

令容拈一枚蜜枣慢慢嚼着,如今呢?非要刨根问底呀!韩瑶笑着瞪她。

夫妻成婚半年有余,韩瑶又不傻,相处的日子久了,能感觉出尚政的用心。

向来爽利的人偶尔闹脾气使小性子,无非是心里不踏实而已,被尚政慢慢地种下定心丸,往日藏着的芥蒂疑虑也渐而化解。

韩瑶将那锦盒往令容跟前推了推,瞧瞧吧。

令容去了象牙签子揭开,里头两幅卷轴,展开一瞧,都是高修远的手笔,其中一幅还是当初元夕猜灯谜时她转赠韩瑶的。

两幅画先前都挂在韩瑶的小书房里,出阁时没带走也没摘下来,仍挂在墙上,像是铭刻昔日痕迹。

谁知今日竟会回到她手里?令容将画轴收好,诧异道:这是?送给你。

两幅画若是压在箱底实在可惜,挂在那里又不太合适。

韩瑶麻利地阖上盖子,仍旧用象牙签封住,不待令容说话,便起身放在书架上,你是慧眼识珠的,卖给有缘人或是送了都行,别糟蹋了就成。

不心疼啦?尚政送了副弓给我,很好使。

我对作画书法兴致不浓,还是骑马射猎更有意思。

那我就转赠旁人了,可别反悔来找我讨回去呀。

韩瑶笑着揉她怀孕后肉嘟嘟的手,我像是会反悔的吗?令容也笑,在她手背拍了拍。

……晚间韩蛰回来时,就见令容挺着肚子,在书案旁瞧画。

过去扫了一眼,其中那副题着高山流水足知音的还颇熟悉,再瞧落款,霎时明白了。

令容孕肚显露后便甚少帮他宽衣,只倒了杯水给他,解释道:瑶瑶今儿收东西翻出这两幅画,留在屋里只能被灰埋了,便搁在我这里。

回头我送到金州,爹最爱他的画,挂在书楼里也能给同好瞧瞧,没准将来高修远名动天下,还能成宝贝。

夫君觉得如何?韩蛰瞧着白嫩嫩的脸颊,黛眉之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激赏毫不掩饰。

她就那么盼着高修远名动天下,还半点也不收敛?仿佛自打他让令容去牢狱劝说高修远后,她便以为他心胸宽广似海,也不再像从前似的小心翼翼逼着,偶尔两次提起来,总要赞赏他的技艺胸怀。

韩蛰打落牙齿和血吞,且令容怀着身孕不能招惹,这会儿仍只能拿出不介意的姿态。

明儿正好有人去金州,顺道送过去。

令容蹙眉,这么快?韩蛰颔首,修长的指尖挑起卷轴,自作主张地收好了,放回锦盒里封得死死的,叫姜姑进来,送到书房里,明儿送往金州。

姜姑应命接了,默默地退出去。

令容还没看够了,又不好拦下来,只能在心里偷偷翻个白眼儿,觉得韩蛰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

韩蛰素来城府深,连剧痛伤口都能藏得住,这点心思更不在话下,神色如常地将她揽着,手指抚在她腹上,隔着极薄的衣衫和温暖的肌肤,孩子仿佛离得极近。

他躬身将侧脸贴过去,听里头的动静,适时将令容的心思引向别处,只剩十来天了?嗯,产婆都住进来了。

会是个乖巧的女儿。

万一是儿子呢?令容兴致一起,笑道:夫君,不如咱们赌一回?你赌儿子?嗯。

令容颔首。

她只在怀孕之初没甚食欲,后来便不觉得怎样,酸的辣的都爱吃,无从辨别。

太医也诊过不少喜脉,各种古怪的脉象都见过,也不敢笃定是男是女。

娇娇软软的女儿她固然喜欢,不过比起被姐姐护着的弟弟,她更想要个能保护妹妹的哥哥,承袭韩蛰这一身英武雄姿,将来顶天立地。

韩蛰挑眉,赌注呢?若是我赢了,教他先叫夫君。

若是夫君赢了,教他先叫我!夫君觉得呢?这赌注可真是有趣得很,算起来谁也不吃亏。

韩蛰起身,揽着她腰肢往里间走,素来冷厉的眉峰已蓄了笑意,听你的。

……兴许是对令容腹中的孩子期待太久,令容渐渐有临产的迹象时,韩蛰便格外留神,夜里睡得也浅,不时醒来,瞧瞧她动静。

不过他身子强健,龙精虎猛,就算每晚醒三四回,次日仍能精神抖擞。

清晨如常早起去上朝,过后往门下的衙署去,素来沉静冷厉的心却渐渐焦躁起来,坐立不安,又激动期待似的。

韩蛰破天荒地搁下手里公务,打算回府邸。

推开门,外头薄云堆叠,细雨如丝,将初秋暑热洗去,带点凉意。

雨中郑毅走来,健步如飞,一身的冷硬搁在门下衙署的安静氛围,格外突兀。

自樊衡背叛锦衣司后,韩蛰虽因管教不严而被永昌帝斥责过,也被范家的御史弹劾了几句,但锦衣司使的狠厉手段和冷厉威压之下,连永昌帝都说得不痛不痒,御史更不敢放肆,很快便压了下去,提拔郑毅为副使。

郑毅的手段比樊衡差一些,许多要紧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常会来请示韩蛰的意思。

锦衣司是韩蛰在朝堂上的强硬利剑,近来范自鸿又跟山南纠缠不清,哪怕樊衡不在,仍不能有半点松懈,是以每回郑毅有事来报,韩蛰都会先处置。

如今被堵在门口,心中虽隐约焦躁,却仍皱眉回身进屋,在案后端然坐着,待郑毅进来,闭门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