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气死

2025-04-01 16:58:08

端午才过,因韩墨重伤、太夫人病着, 韩家自然没多少气氛。

除了意思着在饭桌上添了粽子和雄黄酒外, 就只在各处插些菖蒲。

杨氏还特地命人在丰和堂外多插点——偶尔菖蒲味道随风入窗, 叫韩墨想着端午的气息, 心里能好受些。

此刻,半开的窗户里也有菖蒲香味淡淡飘入。

太夫人精神不济, 喝了半杯茶, 才抬眉道:太医说的,已无大碍了?比起最初算是没大碍,性命算保住了。

不过——杨氏拿碗盖拨着茶叶, 神情稍觉冷硬, 那条腿上断了筋脉, 不像骨头似的好接, 往后走路怕是艰难。

太夫人目光一紧,养不好吗?尽人事听天命。

杨氏瞧了太夫人一眼,夫君这前些天昏睡,晚上都很难熬, 好几回险些没醒来。

他说当时在光州,那条腿受了伤, 筋脉皆断, 血流如注。

杨氏想到那场景, 指尖微微颤抖, 搁下茶盏, 声音冷淡, 太夫人想想,当时他该多疼。

太夫人眉头紧皱。

那可是他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子,即便为内宅的事闹得生疏,也是血脉至亲。

方才韩墨好端端的躺着,她犹觉伤心,想象那模样,怎不心疼?杨氏微顿,加重语调,夫君还说,他在光州时险些撑不住——死了。

空荡的屋里,杨氏特意咬重最末两个字。

太夫人心里突突直跳,猛然抬眉看向杨氏。

杨氏的神情很淡漠,仿佛韩墨的伤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太夫人不由怒道:他险些送命,你怎如此冷情!太夫人亲手将他推到这步田地,却来怪我?杨氏唇边嘲讽,站起身子,缓缓走至太夫人近处,招讨使原本是战场上最稳妥的官职,他为何负伤,您可知道?他伤在光州,那位赵氏的老家!主持中馈多年的将门之女,毕竟气度干练,隐然悍厉。

太夫人心跳骤疾,脸上浮起病态的红,强撑道:那又如何?征儿曾来向我请罪。

杨氏话锋一转,说他到了光州地界,得知赵氏身故的真相,才会心里发狂,不知如何面对夫君,骑马夺路逃走。

夫君定是心里愧疚,在征儿住处等着,谁知贼兵突然攻来。

两军交战,刀枪无眼,夫君一介儒人,又是贼兵憎恨的朝堂高官,太夫人觉得,处境会如何?他……就是在那时被捉住的?太夫人声音颤抖,病重苍老干瘦的手不自觉握住茶杯喝水,却颤抖得厉害,将半杯水尽数洒在桌上。

杨氏冷笑,当然!这些天夫君重伤昏睡,醒来时,总说他悔不当初。

杨氏盯着太夫人,碍于她长辈身份而强压多年的怨恨涌出,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

她竭力克制满腔气怒,目光如刀,他后悔什么,太夫人想必很清楚。

当年的事,是他一辈子的心病!他……太夫人嗫喏了下,都二十年了……那是毒疮,年头越久烂得越深。

夫君当年何等意气风发,太夫人还记得吗?誉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儒雅俊朗的人中龙凤,父亲也曾对他寄予厚望,可后来呢?那几年他是何等情状,记得吗?怎么会不记得呢?太夫人嘴唇颤抖。

亲手养大的儿子有多出众,她岂会不知?出了赵氏的事后,他是何等模样,她又怎会不记得?沉默寡言,时常沉醉,及至赵氏死后,更是意志消沉,阖府众人亲眼所见。

那样久远的事,如今翻出来,仍然清晰。

杨氏看着她渐渐失了血色的病瘦脸庞,恶狠狠道:亲手毁了儿子,太夫人还满意吗?不是我……怎么不是你!杨氏打断她,将赵氏塞到他榻上,意图挑拨夫妻感情的不是太夫人吗?哄着儿子喝酒,击溃他意志的不是太夫人吗?夫君这回为何受伤,为何差点丧命,不是太夫人埋下的祸患吗?杨氏一声冷笑,他后悔当年的事,跟你不亲近,难道不是在恨你?太夫人剧颤,脸色煞白,唯有病后的血红涌上脸颊,显然情绪激动。

杨氏坐回椅中,端然直视,他变成这幅模样,皆是你一手造成。

想想吧,你这母亲当得有什么意思!说罢,丢下犹自颤抖的太夫人,行至门边,唤仆妇入内。

太夫人身子不适,请回去歇着。

仆妇丫鬟忙入内,扶着太夫人坐上肩舆,只当她是被韩墨的重伤惊着了,不敢言语。

回到庆远堂,太夫人的颤抖虽停了,双目却仍发愣,胸腔里痰淤上来,喘息不止,不时含糊道:恨我吗……那声音太低,仆妇没听懂,实在害怕她这幅模样,忙出门叫丫鬟去请太医过来。

回到屋里时,就见太夫人背靠软枕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双目涣散无神。

死不瞑目。

……庆远堂里慌了手脚,消息报出去,除了杨氏,旁人都觉得意外。

不过太夫人连着病了一年多,身子本就不好,那贴身照顾的仆妇固然觉得太夫人出了丰和堂后便情状甚异,却也没敢多说。

韩镜匆匆赶回,见发妻阖目躺着,重重叹了口气。

问过前后情由,召杨氏单独问话,杨氏只说是太夫人探病时问韩墨为何负伤,她如实回答,因提起二十年前的事,稍起了几句口角——韩征既已坦白,杨氏也没隐瞒光州的事,坦荡说罢,神色冷凝。

旧时的是非对错,韩镜心中洞明。

生老病死的事,也非人力所能抗逆。

府里的事接二连三,因韩墨重伤在榻,除了韩砚和韩蛰、韩征兄弟外,外头的事多是韩镜操心,身旁的大管事协助。

又递信出去,叫在外为官的韩徽赶回京城。

随即请阴阳司择日,两日后开丧送讣闻。

丧事办起来,内外都有不少的事。

原本杨氏主持中馈,而今她既要照顾韩墨,又得抽空去尽儿媳之礼,自然顾不上。

令容虽是孙媳,毕竟年幼,里头关乎丧礼的事暂且交给刘氏婆媳帮着料理,宫里又派了姑姑出来帮忙主持,倒也有条不紊。

太夫人新丧,住在道观的唐解忧自然也被接了回来。

她这些年都仰仗太夫人照顾,才能在庆远堂里万事顺遂,而今陡然丧了外祖母,一则是丧亲之痛,一则怕往后日子更难熬,在道观听得消息便险些昏过去,到府门前时,两个眼睛都哭得肿了——比韩瑶这亲孙女还要伤心得多。

尚书令官居正二品,发妻随同夫君官职,领着二品诰命。

不论太夫人为人如何,丧事办起来,仍十分隆重。

府里请了高僧高道设坛超度,甄皇后派了女官前来致祭,皇亲及公府侯门、文武百官,但凡跟韩家有往来的,或是派人前来,或是亲自致哀,门口车马络绎不绝,飘扬的经幡里,韩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过了数日,最初的忙乱稍歇,总算稍稍得空。

唐解忧虽是外孙女,无需多礼,这几日总自觉在灵前跪着,几乎水米不进,哭得两只眼睛肿了消,消了肿。

闲时跟太夫人跟前的仆妇打探过,也渐渐明白原委,得知韩墨在光州重伤,被韩征护送回京的事。

子孙们轮流跪守灵前,不免要打照面。

韩蛰冷肃如旧,韩徽甚少跟姊妹往来,韩瑶跟令容同进同出,梅氏带着孩子,也照顾不到旁人,唐解忧偶尔撞上韩征,那位的目光神情跟平常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

年纪二十的男人,经过沙场历练,添了几分沉稳,深沉憔悴的眼睛里头卷着刀刃似的,每回触及,都叫她不自觉地心虚。

不过白日宾客往来众目睽睽,晚间唐解忧歇在刘氏那里,暂时倒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