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襄还是不安。
她面上依旧像平时那样没什么情绪, 但她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一直悄悄地揪着裤子布料, 双眼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高劲注意到了她与平常有异的小动作, 想了想,他问:你的朋友好像是叫郭……郭千本。
郭千本,名字很特别。
嗯。
你跟他是大学同学?不是。
顾襄回答, 我跟他是在培训班认识的。
那……你们十几岁就认识了?嗯。
你们关系看来很好。
是。
顿了顿,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郭千本是她在北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也许因为他们都来自青东市,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那时郭姐姐在培训班教书, 郭千本时常会来找她。
他考试考砸了, 郭姐姐训他:你看看顾襄,比你小,但我教她的方法她马上就能掌握。
我教了你这么多遍, 你怎么还这点成绩,连人家屁股后头都追不上!老焦总也总是借夸她来损焦忞, 顾襄以为郭千本会像焦忞那样,转头就恶声恶气地欺负她,结果等来的却是郭千本挠着头, 傻里傻气地笑着说:啊……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学的?她捏着圆珠笔, 面无表情地回答:天生的。
郭千本当时就哑巴了。
后来他就经常等她一起放学去培训班。
从来都没人会等她放学一起走……***电影院离培训班并不是太远, 两人很快就赶到了。
出了电梯, 高劲一眼就看见了虞思培训的招牌。
顾襄推开玻璃门走在前面,很快就在室内光线最足的地方见到了人。
郭千本!顾襄。
郭千本坐在椅子上,看见跟在顾襄后面一起进来的人, 他愣了愣,高医生?你好。
高劲打招呼,我刚才和顾襄在一起,听说你摔下了楼梯,就想一起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顾襄蹙着眉,为什么不去医院?我……郭千本觉得自己后背在冒虚汗。
他怕他父母担心。
焦忞从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顾襄问。
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焦忞回答。
顾襄又蹙眉:你怎么不送他去医院?我说了,他怕他父母担心。
焦忞看向郭千本,是吧?哦……是。
郭千本说,我爸妈这几天刚好住在我那里,你知道的,我爸妈很容易大惊小怪。
焦忞等他说完,又开口:这位高医生怎么跟你一起过来了?郭千本不肯去医院,正好可以让高劲帮他检查一下。
顾襄转头看高劲,你帮他看看好吗?好。
高劲上前。
郭千本把腿一缩,高劲顿了顿,视线落到他的脸上。
对方避开了他的对视。
郭千本笑了下,真的不用看了,我没事。
没事你不会特意打电话跟我说的。
顾襄笃定。
郭千本忍不住说:其实我……他刚才一直痛得没法走路,检查一下也好。
焦忞斜睨高劲,就是不知道,临……那什么,临终关怀是吧?就是不知道临终关怀科的医生擅不擅长骨科。
我医术一般,只是刚好什么都懂一点。
高劲微笑,在郭千本面前蹲下来,又说,别紧张,哪里痛跟我说。
他捏了捏郭千本的骨头。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郭千本脸色难看。
顾襄抽出一张纸巾给他,疼得都出汗了,擦一擦。
疼就说,别忍着。
……高劲一顿。
郭千本接过纸巾,说:我真的还好,不疼。
顾襄不理他,她看着高劲:怎么样,他伤得严重吗?焦忞在旁抱着臂,不严重能疼成这样吗?说不严重那是庸医。
顾襄看了他一眼,安静。
焦忞:……高劲检查完,抬头看见她眼里的关切,徘徊在嘴边的答案转了一个圈,说:没有大碍,可能睡一觉就能自愈了。
真的?顾襄问。
嗯……高劲看着郭千本,你觉得怎么样?郭千本放松下来,嗯,对,真的没什么事。
但他现在还是行动不便,顾襄要陪他回家,另外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我送你们。
我开车……焦忞瞥着高劲:高医生,你不认识他家,还是我送方便,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高劲说:医者父母心,看到他平安到家我才能放心。
再说,等下还是我送顾襄回去比较方便,我们住一道。
顾襄打断他们,问高劲:真的不会耽误你吗?高劲微笑:不会。
焦忞喊:香香!顾襄转头。
焦忞说:郭千本摔得这么脏,又一身汗,别弄脏人家的车了。
走吧,我送他。
顾襄没觉得郭千本脏,但他确实出汗了。
焦忞没等他们再开口,催促:快点,别耽误伤患。
又瞥了郭千本一眼。
郭千本开口:啊……那个,我坐老总的车吧。
顾襄望着高劲,高劲说:这样,我的车就跟在后面,等送他到家,确认他没有事,我再跟你一起回去,怎么样?顾襄没跟他客气,好。
她一锤定音,焦忞忍着脾气,没有再废话。
走吧。
顾襄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走回郭千本身边,搀着他的手臂,然后说,走吧。
高劲和焦忞一齐盯着那俩人交缠在一起的胳膊。
***顾襄和郭千本上了焦忞的车,高劲跟在后面。
车上,焦忞猛踩油门,顾襄让他慢点。
开了一会儿,焦忞才降速,问:你家在哪?郭千本给他指方向。
顾襄说:你不是说认识他家吗?我忘了,还以为是在北京呢。
焦忞面不改色。
顾襄:……不一会儿就到了,这地方顾襄也没来过。
生活成本高,郭千本租住的地方在一个离培训班不远的老小区。
他跟别人合租了一套小两室,顶楼房租最便宜。
楼下能望见窗户,郭千本下了车,仰头看了看,说:我爸妈和我室友应该都睡了。
人这么多,会吵到他们。
顾襄转头对高劲说:你在这里等会儿,我送他上去吧。
高劲说:有事打我电话。
顾襄点头,又对焦忞说:你先回去吧。
焦忞挥手:你上你的,别管我。
顾襄没管他,搀着郭千本一步一步进单元楼。
郭千本一瘸一拐地带她到了顶楼,开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
他打开灯,给顾襄拿了双拖鞋,小声说:干净的。
顾襄穿好,看见沙发上放着的枕头和毯子,问:你睡沙发?就这几天。
这里只有两个房间,我让我爸妈睡我屋了,他们明天就回乡下了。
你明天要送他们吗?不用,他们说自己转几趟车就行了,反正也不远。
顾襄让他坐。
他的居住环境并不好,房子没什么装修,一眼能望到厨房,燃气灶和油烟机都是老式的。
顾襄收回视线,问他:你怎么会摔下楼梯的?不小心,没留意脚下。
明天去照个ct吧。
真的不用了,我真没事。
顾襄在一旁坐下,你头痛不痛?一点都不痛。
郭千本说完,肚子咕噜叫了声。
顾襄瞄向他的肚子。
郭千本讪讪地说:我之前在加班,还没吃晚饭。
家里有什么吃的?泡面吧。
顾襄走去厨房,郭千本叫她:我自己泡一碗就行了。
顾襄不理他,拿起灶台边搁着的泡面,郭千本起身,走了几步后反应过来,又一瘸一拐地过去,我来吧,你哪会这个啊。
顾襄看他:我这么白痴吗?怎么会。
回去坐好。
她接上一锅水,你今天够蠢了,走楼梯都能摔下来。
自己再检查一下,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高劲上来。
对了,你怎么会跟高医生一起过来?郭千本问。
你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跟他在电影院。
……你们好像很熟了啊,都一起看电影了。
顾襄拆着调料包,手顿了下,还好,还有两个女孩子一起的。
哦……我还以为就你们两个。
郭千本又回去坐好。
顾襄取出一只鸡蛋,敲了一下,掰不开蛋壳,她又敲了几下,一下把蛋壳捏碎了。
幸好鸡蛋已经落进小碗里,她用筷子把碎蛋壳一个一个地夹出来。
郭千本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身影。
***楼下,焦忞点上一支烟,靠着车子,吐出烟圈问:高医生工作不忙?怎么还有时间看电影?高劲说:这点休息的时间还是有的。
嗬……焦忞勾了下嘴角,听说你跟香香以前就认识,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高劲:焦先生有兴趣知道?不应该说有兴趣,应该说,关于顾襄的事,我就没不知道的。
焦忞弹了弹烟灰,我以前怎么就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真是奇了怪了,十年没回来,她一回来,就突然冒出一个‘老熟人’——焦忞笑着看向高劲,真像诈骗套路,高医生你说是不是?高劲微笑:焦先生很喜欢看社会新闻?有防人之心是好的,但生活中也不需要时刻紧张。
这人说话像打太极,四两拨千斤。
焦忞拿下嘴里的香烟,走到他面前。
他比这位高医生高一点点,这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身高差距足以让他俯视对方。
顾襄生活很简单,圈子里的人更简单,都是群书呆子学霸,以至于她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坏人’,看谁都是好的。
她在这方面是单纯,看着好骗,可惜,以前想骗她的那几个,后来见我就绕道走。
高医生,你想不想以后见我就绕道走?高劲双手插着口袋,依旧波澜不惊:看得出来焦先生对顾襄的关心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但仔细想来也容易理解,听说你看着顾襄从小长大,那就是……他佯装思考,跟她的长辈一样。
有长辈关心,想必她在这里也会平安顺水。
焦忞眯了眯眼,忽又一笑,回车前又重新靠着,抽了几口烟才说:估计她这几天会很忙,用不着你陪她找什么记忆了。
明天她会来照顾郭千本,等郭千本的腿好了,我会陪她一道。
高医生还是专心工作吧。
楼道灯亮了下,焦忞不再往下说,来了?顾襄走出来,你怎么还没走?我跟高医生聊会儿天。
顾襄看向高劲,高劲点头:焦先生很健谈。
哦……顾襄又跟焦忞说,郭千本明天先请一天假。
没问题。
焦忞一口答应。
双方道别,顾襄坐上高劲的车。
高劲问了问郭千本的情况,顾襄说他没事。
高劲道:明天我应该也能准时下班,不如我们再去一趟文晖小学?明天不行。
顾襄说,我想来看郭千本。
明天她会来照顾郭千本……高劲笑笑,没多说。
顾襄想了想,向他道谢。
高劲说: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再说我是医生,应该的。
他看了她一眼,饿不饿,想吃宵夜吗?不饿,你饿了吗?有点。
那我请你吃宵夜。
好。
你想吃什么?粥吧,你也可以吃点。
找着粥店,过了会儿,高劲又开口:今天的电影没看完。
……嗯。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再回电影院?……你不是想吃宵夜吗?我比较喜欢有始有终。
顿了顿,高劲问,怎么样?快十点了,不算晚,路上车流仍旧多。
顾襄目视前方,手指头挠着裤子,轻声说:买不到票了吧。
我试试看?……随便。
高劲靠边停车,买到了下个时段的电影票。
位子在最后一排。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