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这一年怎么样?池信不说话,反被柳山南问。
她盯着脚尖,说:挺好的,救活了不少人,也有很多生命从我这双手上流逝,经历过战火,逃亡和重生,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在每一段记忆里,都掺杂着对柳山南的想念,有时因为一个和他有相同习惯的人,有时因为一条雨后彩虹,更多时候是不自觉的回想,那张脸总在眼前晃啊,晃啊,赶都赶不走。
你呢?救援队辛苦吗?和以前工作有很多重合的地方,只是不配枪了。
何况他现在也开不了枪……你的事我都听王队长说了,今天。
……看来我不让他告诉你也没用。
是我问的。
柳山南本就是不爱解释的性格,但越不解释,误会越多。
反恐突击大队是真正意义上的特警,只有少数素质好的苗子会被分到这里,他们的职责是参与处置严重暴力性犯罪事件,经过这些事,柳山南不确定他是否还具备资格。
你可以跟我说的,但你没说。
我当时那种情况,确实不该再打扰你的生活。
昨晚……,池信舔舔干燥的嘴唇,我冲你发脾气了。
挺好。
?柳山南下意识抓抓胸口,低头隐藏弯起的嘴角,发脾气代表还在乎,他这么理解。
池信又观察了一遍老人的状态,脸色好像恢复了些,只是还没清醒过来,池信握着她的手,以便随时确认。
你的阻断药在哪弄的?阻断药不好买,小地方根本就没有。
提到这个,柳山南马上回想起那段日子,六周时间从没觉得如此痛苦,好在最后结果没事。
找你师兄买的进口药。
徐远辰?嗯。
徐远辰竟然没告诉她!在国外这一年两人联系不多,时差加上忙碌,多数时候都是回复留言状态。
你别怪他,是我不让他说。
柳山南替徐远辰讲情。
池信笑,怪他干嘛,你我之间没缘分,怪不到别人。
从认识柳山南开始经历了许多事,她越发觉得缘分有时候真的强求不来。
可转念一想,现在又算什么呢?老天眷顾吗?柳山南张张嘴,想说话的时候老人忽然醒过来,吭了一声。
池信先察觉到老人手指动了,她马上询问,确认体征平稳后对柳山南点点头,可以上去了。
话被堵住,柳山南背上老人,将她安全带出去。
在上面等得心焦的薛畅,紧张得快把柳山南的救援服捏碎了,见池信终于出来,松了一口气。
老人救上来后,立即被送往当地医院,救援队将继续前往下一个搜索点。
池信要把头盔摘下还给柳山南,可扣子有点紧,解不开。
我来。
柳山南偏头,双腿劈开,尽量往下接近池信的高度,他手上力道轻柔,搞得薛畅眼神飘忽向别处。
头盔摘下来,柳山南戴回自己头上,薛畅把救援服递给他,快穿上吧,辛苦了。
还没等柳山南接,从衣服里掉出来一张卡片样式的东西,池信站在他们俩中间,卡片正好落在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从前柳山南穿特警制服,口袋放的是他们的合照,现在他穿救援服,口袋里放的还是他们的合照,只不过封上了一层塑料膜。
什么呀?,薛畅看过去,有些惊讶,你俩原来是……情侣吗?照片被池信塞回救援服,递给柳山南,她说:注意安全,平安回来。
沉甸甸的救援服被柳山南捏在手里,此刻格外有份量。
好。
,他回答。
衣服穿上,装备归位,柳山南踩着碎石乱木,朝破败的城市中心走去。
我现在觉得。
,薛畅背着双手,和池信望着同一个背影,说:他不止长得帅了。
池信低下头,回味他手指剐蹭脸庞时的怦然。
……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傍晚,天空忽然放晴,火红的晚霞蔓延千里,属于大地的悲痛虽然还在,但劫后余生的人们在这一刻都无比感恩。
包括池信自己。
晚上回到医疗营地,篝火又升起来,Alisa带着那个刚恢复的小男孩儿在烤火,边说边笑,好像这场地震带来的阴霾从未光临。
男孩儿的爸爸则坐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沉着脸,小孩子总是健忘的,尤其是在伤痛面前,对比之下大人可怜得多。
信!快过来。
Alisa叫池信过去,小男孩儿也招着小手。
等池信走到篝火旁坐下,Alisa摸着男孩儿的头,问:你要跟池医生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男孩儿有些害羞地看着池信,将手里刚刚烤熟的土豆递过去,我叫斯塔,谢谢姐姐救了我。
土豆在手里散发着香味,池信笑笑,或许这句话是他爸爸教的,但无所谓了,真诚是他自己的。
不谢谢哥哥吗?薛畅插队进来,从池信手里抢走土豆。
斯塔一秒落泪,哇哇哭出来,把所有人都哭懵了。
好在薛畅识趣,把土豆还给池信后他立马不哭了,秒收。
对不起,我不该抢你姐姐的土豆哈!池信摇头,错,是你不该自称哥哥,对吗?斯塔。
斯塔懵懂地点点头,听没听懂不知道,配合演戏倒是非常有领悟力。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薛畅回头,咂巴咂巴嘴,说:救援队回来一批。
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钻进了帐篷,另外一个在帐篷口停留几秒后奔他们这边过来。
柳山南!过来吃土豆!薛畅挥手,池信转过去,看见柳山南逆光走来,两条细长腿笔直迈着大步,快走近的时候池信飞快转回去,开始扒土豆。
薛畅起身,主动让位置,把斯塔抱起来,又叫上Alisa,三人以每秒两步的速度躲回帐篷。
柳山南坐下后长出口气,急促又疲累。
吃吧。
土豆扒了一半,池信呼呼吹了两口后给他。
你先吃。
你吃。
,土豆硬塞过去。
两人对待食物的态度差不多,不像田野那么热忱。
池信往篝火里添了根木头,发现柳山南两手开花,土豆夹在中间,手指碰都不碰。
等着。
,池信从兜里掏出湿巾,土豆拿回来,等他擦完手又塞回去。
分开很久了,可池信还记得他很多习惯。
打扰一下,你俩边烤火边吃啊。
薛畅送来两份饭,马上又撤走。
池信想起刚才回来路上,薛畅问她,为什么分手了?她当时竟然答不上来……你先吃吧,我不饿。
,柳山南说。
我也不饿。
,盒饭放到脚边,池信问,是不是吃不惯?柳山南点头。
那你现在最想吃什么?柳山南望着火苗,说:想吃你家附近食堂的小笼包。
那时候他们还没恋爱,柳山南捏着池信的饭卡,在食堂她豪气地点了两屉小笼包,还有双人份的鸭血粉丝汤。
我最想吃帕市的馕。
她总是想起和柳山南在清真寺广场吃馕的时候,也许是他秀色可餐,也许是一块钱的馕真的美味。
池信。
嗯。
我还有机会吗?一根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两声,断成两截。
柳山南。
嗯。
你一直都没联系我,不怕我忘了你吗?所以我赌了一把。
而且自以为赢了。
在慕士塔格峰下相遇的时候,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柳山南一定打开那扇车门,可最后肩上的责任盖过了一切。
吃土豆。
池信剥开,吹了吹咬一小口。
柳山南心里忽然就没底了,因为池信完全没接话,这比直接否认更可怕……我结束医疗援助,离开帕市那天,你看见我了吗?看见了。
这个女人穿着墨绿色大衣,在机场候机厅外抽烟的样子,到现在仍然清晰。
我也看见你了。
池信扭头看他,去慕士塔格峰的前一天,在陈嘉黎的酒吧。
两次单方面的看见,境遇完全不同。
池信扒着土豆,像讲故事一样讲了那天所见,时隔一年,她已经不难过了。
我去看丁竹,其实也是想去看你,还好看见了,没白跑一趟。
沉默半晌,柳山南说:我以前单位,有大约不到两百名特警,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彼此熟识,但有一个人让我比较难忘。
刚去帕市的时候,我们那批新警员密集训练,所谓练为战,战为练,每天都很累,很辛苦,有个兄弟受不了,心理出了问题。
池信端坐,柳山南实在太少讲队里的事,她每个字都认真听着。
有一天吃完晚饭准备出勤,这位兄弟领了95爬上楼顶,当时谁都没注意,我们队长出楼门在门口站着,觉得身后楼上掉东西,就反身抬头看,这兄弟坐在楼顶抽烟弹烟灰,队长愣住了,他冲队长诡异一笑,叫队长全名,说你上来陪我看月亮,队长没反应过来,还愣在那,这兄弟又说,你不上来,我就下去了,说着把烟灭了要起身,队长这才反应过来,对他喊,别下来,我上去,上面看得远又凉快,我们出任务都走了,他们组的就在楼下抱着枪,45度仰视两个大神吹牛逼,抽烟,看月亮。
讲到这,柳山南笑了,说来神奇,那次之后队长把这位兄弟的心理问题治好了,去年他还立了个人三等功。
其实在我们在那边工作,需要较强的心理素质,不然很容易崩溃,你知道我撑不住的时候干什么吗?池信摇头。
手伸进胸前口袋,柳山南把照片拿出来,看这个。
……,合影被篝火照得忽明忽暗,平静的眼神开始晃动。
如果我没机会,等我离开这你再告诉我吧。
他需要这口气撑着,完成震灾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