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藏蓝色条纹西服,站在台阶上,眉眼深邃,鼻梁挺拔,并不明亮的光线为他冷峻的脸庞蒙上一层柔和的阴影,非但没有冲淡他冷锐的气质,反而为他添加一抹难以看透的幽深。
挺拔如松的男人,安静立在阴影中,明明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却有隐隐的威严透出。
郑芒顿时吓住,端着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含含混混的,叫了一声:哥。
郑月松对她点点头。
然后看向韶音,客气地问道:祝小姐刚刚说的一千万,不知是?哦,这个啊。
韶音很稳得住,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端着点心,还有心情微笑,不如,您先问郑小姐?说着,她微笑着看向郑芒。
这一回,就跟刚刚说话时不同了,她笑得非常客气、疏离、商业化。
郑芒一面觉得她不仗义,居然这就把她卖了。
一面又觉得她很尊重人,没有在哥哥面前要账,而是让她自己说。
哥哥,我们等下再说?她试探着道。
郑月松看了她两眼,没有为难她,点点头:好。
视线扫过韶音,又说道:爸爸妈妈在等你,你出来够久了,早点回去。
哦。
郑芒做了亏心事,心虚得很,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飞快吃完点心,将一次性小餐具处理掉,整了整妆容,端起淑女仪态,回了宴客厅。
韶音则被她毫不犹豫地丢下了。
小伙伴么,就是两肋插刀用的。
刚刚韶音插了她一刀,现在换她了。
她毫不犹豫地把韶音抛在身后,让她直面哥哥的威严,自己去宴客厅招待客人了。
而被丢下的韶音,丝毫没有落单的局促和尴尬。
举了举盘子,她笑着对郑月松说道:点心很棒。
郑月松便知道,这个年轻女孩很不简单。
但当日在露台上见面,他已经有所觉,因此并不意外,只是问道:芒芒欠你一千万?他把郑芒支开,单独留下韶音,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韶音已经料到了。
一千万,不是小事,他怎么可能不问呢?私下里,他会问郑芒。
但郑芒说什么,他只会信一半。
另一半,他会问她,听她说什么。
当然,她说的话,他也只会信一半。
如何判断出真相,他自有计较。
嗯。
她舀下一块小点心,送入口中,慢慢品尝着,被甜软细腻的口感讨好到,满足地眯起眼睛。
祝小姐,郑月松说道,口吻还是和气的,可以仔细说说吗?韶音看他一眼,将口中的食物咽下,这才不急不缓地道:可以。
在郑月松侧耳倾听的表情中,微微笑了,但是,郑先生不先取得郑小姐的同意吗?她话中带了陷阱,表情也因此带了狡黠。
不用。
郑月松没有踩进她的陷阱,神情不见半分变化,依然沉着稳重。
韶音便点点头,说道:也是,毕竟不是小数目。
关心孩子的家长,怎么可能不问?再说,郑月松一定还会去查,郑芒是不是还隐瞒了别的事。
比如除了欠韶音钱之外,还欠了什么人吗?他们家的女孩子,不可能在外面欠债、留下把柄的。
是这样,当初我一见到郑小姐,就感到她面相有异,于是替她算了一卦。
韶音端出神棍姿态,一脸忽悠的表情,我算出她应该出身富贵,享受优渥舒心的生活,而不是在娱乐圈里打滚。
于是……于是找到郑芒,敲了她一千万。
然后又找到郑月松,敲了郑家一千万。
她两头骗钱,明明做得很不地道,偏偏表情理直气壮的,还很骄傲:我这个人,收费最公允,童叟无欺,不搞差价。
……郑月松。
男人一向冷静沉稳的脸上,此刻也不禁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几分匪夷所思来。
想问问她,怎么做到脸皮这么厚,心这么黑?实际上,郑月松见过的脸厚心黑的人,不知道多少。
比她更脸厚心黑十倍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都没有她年轻罢了。
也没有她漂亮。
郑月松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年轻女孩,很有些特别。
明明不是很漂亮,至少跟芒芒在一起时,就很难让人注意到她。
但是只有她自己了,却浑身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奇异魅力。
他没有多想。
只当自己对她的不讨厌,是因为她为郑家找到了芒芒。
芒芒欠你的钱,我替她还给你。
嗯。
韶音点点头,没有推拒的意思,都可以,反正你们是一家人。
顿了顿,但是你要跟她说一声,毕竟她没想让你们知道,她很要面子的。
郑芒很要面子,自己欠的债自己还。
并没有因为回到家,回到一个有钱的家,就将自己欠的债甩出去。
而郑月松从她话中听出来的,还多了一层——芒芒很爱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就愿意花一千万找他们。
他冷峻的轮廓都柔化了少许,对韶音点点头:多谢祝小姐。
不客气。
韶音笑道。
转过头,捏着小叉子,一边吃点心,一边欣赏夜景。
郑月松脚步刚动,又停住了,客气地问:祝小姐要一起回去吗?放着客人独自待在这里,尤其是贵客,很不妥当。
不了。
韶音头也不回地道,我算到今天晚上这个位置会有桃花,正在等桃花。
郑月松不禁失笑。
郑小姐都会算什么?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似乎她从一开始就说,她会算命。
比如郑芒,就是她通过卜算的手段,送到他们面前。
简单的都会。
韶音说道,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不信。
但我要告诉你,除了郑小姐是我算出来的之外,程家老爷子的身体康复,也跟我有关系。
她狡黠一笑:你总不会说,我医术很好吧?郑月松不禁微怔。
作为这个圈子里的一份子,郑家的顶流,他知道的事情不少。
比如程家老爷子之前病了,家里乱糟糟的,还闹出过很不体面的事情,只是没发酵开就被压下了。
当然也知道,前段时间程家老爷子好转起来了。
祝小姐读的什么专业?他客气询问。
韶音收回视线,舀起一块小点心:营养师。
说着,将托盘里的小点心,分别用了什么材料,按照主料、配料、添加比例等,一丝不错地说了出来。
郑月松没有办法不信。
祝小姐很优秀。
他赞许道。
韶音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吃点心。
只是,开始有了张望的动作,仿佛在探寻还没出现的桃花。
那不打扰祝小姐了。
郑月松识趣地告退。
走出几步,他脚步放缓,回头看去。
只见年轻女孩端着一碟小点心,如一束静兰,立在朦胧的月光下。
她似乎真的在等什么人,身上没有半分焦躁。
是个看上去不简单,却又不复杂,明明有些神秘,却又没有秘密的女孩子。
沉吟片刻,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你等的桃花是郑月松吗?等人走了,灰总好奇地问。
韶音已经吃完了小点心,将一次性餐具抛掉,轻挑眉头:你猜?我以为你刚刚在撩他。
灰总老实地道,但是郑月松的反应,让我觉得又不是。
他没有被她撩到。
换句话说,如果她真的是在撩他,他丝毫没有get到。
有人来了。
韶音忽然说道。
灰总立刻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量高挑而偏瘦的年轻男人,从宴会厅的方向往这边走来。
他生得白白净净的,五官较之郑月松之流,显得清秀而柔美。
眼神清澈,鼻梁秀气,下巴略尖。
看上去就像个弟弟。
祝小姐,你在这里!而等到年轻男人走到近前,冲她毫无心机地灿烂一笑,就更像个弟弟了。
韶音也对他一笑:你好。
不知你是?我叫孙清贺,我爷爷和曲爷爷是老朋友,翁奶奶让我来叫你。
年轻男人解释道。
韶音顿时恍然:原来你就是孙爷爷的孙子!孙老爷子那天挖墙脚,被曲老爷子捶了一顿。
没想到,人家不是说着玩玩,是来真的。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她笑着走上台阶,跟孙清贺往宴会厅的方向走。
孙清贺跟她也不熟,但见她很和气的样子,心里也松了口气,笑着问道:那祝小姐以为我是什么样?像孙爷爷那样。
韶音说道。
孙清贺莞尔,说道:我是我们家的特例。
他们一家子,大多随了孙老爷子的脾气,又火爆又鸡贼。
但他大概读书读多了,学不来他们那一套,不仅不火爆、不鸡贼,甚至不爱跟人打交道。
你是社恐啊?韶音好奇问道。
孙清贺摇摇头:不算。
他只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并不是害怕跟人打交道:我更喜欢泡在实验室里。
韶音于是问道:你还在读书吗?现在研究什么?在读博了。
孙清贺答道,说起现在研究的项目。
两人说着话,慢慢从实验室转到校园生活,聊同学,聊老师,聊一些奇葩事迹,等等。
回到宴会厅时,已经能够轻松自如地说话了。
远处,老太太和孙家老太太,相视一眼,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