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月里,街上更加热闹。
王氏早早地筹备年货,叶音跟她出来帮忙提东西。
两人并排走,王氏小声道:顾家人去世后这都好几个月了,小主家底子还好些,你看庭思那丫头天天吃素,又每日练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王氏明白,亲人去世后代守孝,可也要分情况不是。
不然怎么有句话叫繁也繁的,简也简的。
心意到了就成,更别说如今早过了七七。
若是一昧按照规矩来,当初她婆家人去世,她和音音坚持守孝的话,恐怕早死了。
叶音附和:回头我劝劝他们。
话锋一转,叶音又道:不过阿九和庭思的心情也能理解,今年过年就简单点吧。
我晓得。
王氏嗔了女儿一眼:我做衣服买的布都是素色的,鞋子也是。
叶音温声道:娘有心了。
两人进了一家糖果铺子,王氏买了各色蜜饯,还买了雪白的白糖。
叶音听到价格时,眼皮跳了跳。
她不知道现在黄泥脱色法出来没有。
如果没有,白糖价高她还能接受。
可若是此法已有,白糖还卖这么高的价格,不得不说背后的商人也太贪了。
叶音死死地盯着白糖,犹如在看一座金矿。
如果他们也能…打住!先缓缓,一个弄不好,自己也得交代了。
王氏拍拍她:音音?叶音回神。
王氏笑道:走了。
叶音:嗯。
母女俩往外走,王氏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买什么,叶音则在想白糖。
这么一个疏忽的片刻,一个半大小子不动声色靠近,趔趄着撞向王氏。
对不起对不起…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停地用方言说着什么,估摸着是在道歉。
王氏没跟他计较:下次走路小心点。
旁边的叶音灵光一闪,快速摸向王氏的腰间,那小子见状,几乎在同时拔腿狂奔。
叶音抬脚追去,王氏拍着腿大骂:这个小犊子。
她提着东西,也吭哧吭哧撵了上去。
叶音速度快,又会武,不多时便跟上小乞丐,眼看要抓住时,四五个年纪更小的乞儿忽然冲过来,把叶音团团围住。
姑娘给点吃的吧。
…姑娘,我们三天没吃饭了给点吧给点吧…他们呜哇哇说着方言,叶音听得头大,随手扯了一个破碗掷出,前方的半大小子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
老大!!我们跟你拼了——然而叶音当初能带着中毒的顾澈和她娘从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杀出来,怎会被几个小子困住。
也不知道她如何动的手,几个小孩儿就摔了一地。
此时前面的小子也不挣扎着跑了,反而朝叶音冲来,可惜被叶音一招制服。
手脚倒是利落。
叶音笑道,拿回王氏的钱袋子。
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个女魔头。
坏女人,母夜叉!他终于挣脱出一点自由,扭过身子狠狠咬住叶音挟制他的手臂。
嘶——叶音抬手敲在他的颈后,臭小子倒地不起。
其他的小乞丐们立刻跑了。
王氏又好气又好笑:这算什么?刚才那架势,还以为这群臭小子多讲义气呢。
王氏边笑边走,直到看到叶音手臂上的血迹,她笑不出来了。
这娃子属狗的,怎么咬这么凶。
娘带你去药铺包扎。
叶音阻止了,她单手提着晕倒的小乞丐和王氏快步回家。
顾庭思开门时,看到这一幕都懵了,阿音姐姐,王婶婶,这是?王氏也是莫名,不懂女儿为什么把人带回家。
大不了把钱袋子抢回来就够了。
叶音将人丢在院子里,对王氏道:麻烦娘帮我烧些热水。
她小心撸起袖子,接过顾庭思递来的药膏,抹在伤处。
顾朗心疼坏了:小鸟,你是不是很疼。
叶音:还好。
骗人。
顾朗鼓着脸:都出血了。
叶音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做安抚。
顾庭思这会儿回过味来,问:阿音姐姐是想把这个乞儿收为己用吗?叶音含糊应了一声,没正面回答。
当初在京城,叶音救下来的三个人为弄残的孩子,一直是叶音的隐痛。
她一方面抵触乞丐,疑心是恶人伪装。
一方面看到年龄小的乞儿,又被触动。
今日天光好,院子的地面都被晒得暖暖的,叶音走向院子里的小乞丐,拨开对方乌糟糟的发,勉强能看出轮廓。
很年轻,估摸着十二三岁,跟叶音凭身形估算的年纪差不多。
能跑能跳,骂声中气十足,看来是没受过非人的折磨。
叶音瞥见自己左手小臂上的伤,嗯,牙口也好。
不同于顾庭思说的她想把这个乞丐收在手下,她只是想给这孩子指条明路。
王氏袋子里的钱财不能让小乞丐吃一辈子。
谁知道小乞丐反应那么激烈。
叶音偏头看向顾朗:我很可怕吗?顾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亲昵地靠在叶音肩上:小鸟是最好的小鸟。
叶音净了手,把王氏买的各色蜜饯分别摆在桌上,让顾朗和顾庭思挑自己喜欢的种类。
等两人挑完,叶音又选了几颗才把蜜饯包好,她进厨房投喂王氏。
而后看着厨房现有的存菜,思考中午吃什么。
王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音音,你让娘烧热水干什么?叶音:给院里躺地的小子清洗。
王氏:……行叭。
水烧好了,叶音用葫瓢一瓢一瓢舀热水。
街道上,顾澈被几个涕泗横流的小乞丐拽着跑,惊声尖叫:九哥哥快一点,慢了大白哥就没了!!随着一路奔袭,顾澈心头生出一种古怪感。
这街景很眼熟啊。
等在岔路口的小乞丐见到他们立刻上前:跟我来。
顾澈:……这群小屁孩还知道兵分两路。
直到在一座熟悉的院门前站定,顾澈最后一点儿担忧也没了。
他面无表情,看着领头的小乞丐用力砸门:开门,开门!你爷爷来了!顾澈听得额头青筋直蹦,这群臭小子。
他叹了口气,拂开小乞丐:是我,阿九。
顾庭思打开门,顾澈身后的小孩儿呜啦啦冲进院子,对着躺地的少年鬼哭狼嚎。
大白哥你死得好惨。
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了。
大白哥呜呜…大白哥你放心,我们一定给你报仇,我我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嚎哭。
顾澈揉了揉额头,让顾庭思把门关上,冷冷道:大白没死。
院里的哭声戛然而止,叶音适时端着一盆兑了凉水的温热水出来。
用本地方言道:排队,过来清洗。
小乞丐们:哈?顾澈:她是我妻子。
小乞丐们:!!!方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往日脏兮兮的小弟都变得干净了。
方白哑声:你们…大白哥好臭。
小屁孩捂着鼻子退开。
方白脸色扭曲,挥舞着拳头:臭小子想挨揍是不是。
大白。
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叫住他。
方白一听就知道是谁,阿九哥。
叶音眼尾微扬:居然是官话。
方白神情一惧,蹬着地退后几步远,哆嗦地指着叶音半天说不出话。
小弟们凑过去:大白哥你别怕,她是阿九哥的妻子。
她不会揍你了。
方白神情一松,随后脸色爆红,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顾澈。
他、他居然偷到了阿九哥家人的身上。
苍天呐。
顾澈起身,提溜起大白,亲自给他冲洗,然后拿了自己的一套旧衣服给方白套上。
其他小弟羡慕坏了:大白哥,我也想穿新衣裳。
这话叫方白脸色更红。
厅堂地方窄,叶音搬了几个小马扎,除了方白顾忌到穿了顾澈的衣裳坐了小马扎,其他孩子都一屁股坐地上。
顾澈温声道:说吧,为什么要偷东西。
方白低着头不作声。
其他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小孩儿道:大白哥的妹妹病了,需要钱。
我们每天乞讨的钱不够。
说完几个小孩子面向叶音跪下,齐齐磕头:嫂嫂,我们错了。
王氏脸色青了。
叶音嘴角抽抽:别跪了,坐回去。
嫂嫂,您别生气。
叶音:……顾澈也有点不自在。
叶音:我不生气。
她用刚学的本地方言,解释一番她为什么带方白回家。
众人不敢置信的抬头。
叶音呼出口气:你们难不成想乞讨一生?方白眼眶倏地红了,从小马扎下来,跪在叶音面前要给她磕头,幸好叶音手快阻止了他。
叶音:先去看你妹妹。
方白他们这群乞儿也不是居无定所,年纪最小的年糕嘚瑟道:嫂嫂,我们常在这片区混,有自己的窝点呢。
叶音默了默,随后道:你们叫我阿音姐姐。
着重强调【姐姐】。
为什么?这群小子们不解,疑惑地望着叶音。
叶音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没有为什么,不照做就揍你们。
小子们:!!!好的,阿音姐姐。
他们一行人走在大街上,行人侧目。
年糕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常文眼角抽抽,骄傲个什么劲。
他们穿过大街,不知拐了多少角,最后沿着一条小巷子深入。
人声慢慢远去,阳光也吝啬洒落,腐败的味道和阴冷之气交织。
方白带着小弟们挪开挡路的废木头,踢开杂物,看了一眼顾澈,面色窘迫。
他们继续往里走,大白又扫开棱角分明的碎石,这才得以入了他们的窝点。
是座废弃的木屋,墙体都裂了,用枯草填补,地上也铺着干草,乍一看屋里什么都没有。
而后叶音才在角落里发现一男一女。
女孩脸色通红,躺在干草上昏迷不醒,差不多十岁左右。
旁边一个男孩白着脸,左腿不正常地弯曲着。
估摸着11~12岁。
看到顾澈和叶音,男孩神色警惕。
方白上前:别怕,他们都是好人。
叶音上前看了看男孩儿的腿,应该是近期被打断的,虽然现在有点晚了,但好好治疗应该有救。
她一手捞一个准备朝外面走,顾澈沉默地接过男娃。
晚上方白,常文在药馆陪病人,其他人挤进了顾澈和叶音的小院。
而顾澈因为白日旷工,被罚了一日银钱。
两日后,方白的妹妹醒了,他特意等着顾澈回家,告诉顾澈这个好消息。
然而顾澈却问他,以后怎么办?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或者介绍你们去做些轻省活计…我想跟着你。
方白打断他的话,倏地跪下,烛光映着方白稚嫩的脸,双眼明亮:阿九哥,我们想跟着你。
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澈垂下眼,鸦羽似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弧形的阴影,他说:若是会死呢?死就死呗。
方白光棍道:不过得提前把我妹妹送走。
次日,方白把这事告诉小弟们,但众人反应平平。
方白纳闷了:你们不惊讶吗?喔。
方白更大声:你们换老大了!喔喔。
方白:……气死我了。
严格说来,方白这几个小弟也是他这几年捡来的。
他们太小了,不抱团早就死了。
断腿的二狗子是方白才捡的,那家伙没眼色,居然去偷成年男人的钱,找死呢。
不像他有军师常文,两人一合计,目标放在妇孺,于是盯上了王氏和叶音,然后就……方白哀嚎地捂住脸,阿九哥的媳妇儿怎么那么凶。
更糟糕的是,他还咬了人一口,阿音姐姐不会跟阿九哥吹枕头风吧。
方白:救…救命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