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徐徐, 吹动画舫上的风铃。
悠悠铃音与缠绵的丝竹声交织,伴以婀娜舞蹈,堪称赏心悦目。
元荆对歌姬舞姬的媚眼视若无睹, 目不转睛看着岳珈。
夕阳余晖正好撒在她肩上,将精雕细琢的侧颜照耀得愈发动人心弦。
岳珈只当不知,努力让自己专心欣赏歌舞, 坚决不看元荆一眼。
薛声歪着身子吃龙眼,元荆素来不喜歌舞, 更不喜为了宴席花费心思。
今日不仅请来了宫中歌舞姬,开了御赐的葡萄酒, 还特地将这画舫重新装饰一番,去了风尘气, 添了风雅韵,也不知早上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的。
薛声不知道的是,岳珈杯里的并非葡萄酒,而是新鲜的葡萄汁。
熙蓝酒量浅又贪杯,一曲未罢她已露了醉态, 傻笑着直叫好。
岳珈劝她少饮两杯,熙蓝哪里肯, 她便拿自己的酒壶与她交换。
熙蓝掂了掂份量,岳珈那盏更重, 她才肯换。
熙蓝拎起酒壶要和岳珈对饮,岳珈斟了酒浅尝一口, 觉得似乎并不算太烈才放心饮尽。
然而这酒后劲不小,她喝了三杯便觉晕眩, 不敢多饮, 借口更衣出了船舱, 站在船头吹风。
才刚站稳一会儿元荆就过来了,从袖里取出个小瓷瓶给她:解酒的药丸,吃了会好受些。
岳珈接过来,倒了一颗深棕色的药丸在掌心,仰头送进喉咙里,酸酸甜甜并不苦。
明知自己喝不得,还拿熙蓝的做什么。
元荆蹙眉说话,任她功夫再好,酒醉时拳脚失力,一旦遇了歹人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一时好奇喝了两杯罢了。
岳珈将瓷瓶还他,元荆依旧垂着手,道了句拿着吧。
万一下回她再喝多了,他又不在她身边,至少有解酒药在。
岳珈不愿领他的情,可是元荆丝毫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丢进水里又可惜,只好收下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画舫上了灯,深蓝江水添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随着江流缓缓游动。
岳珈喜欢这江上月色,可惜元荆在旁大煞风景。
本王今日的安排,你可满意?王爷费心款待,奴婢岂敢不满意。
元荆挑眉看她,虽然知道磨杵成针非一日之功,可是费尽心思却只换来一张冷脸,心底难免失落。
江上一抹耀眼光亮逆流而来,极目远望,是另一艘画舫。
那画舫亦是载歌载舞,甲板上有一女子翩翩起舞。
两船距离愈来愈近,岳珈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原来是怡国公府的大姑娘宋淇。
早先熙蓝向她炫耀过,颂王爷会带自己上画舫玩。
难得颂王附庸风雅一回,宋淇又岂会甘心错过这个机会。
岳珈悄然抬眸看元荆,他却只是望着迢迢江水,并没在欣赏宋淇的舞姿。
宋家大小姐舞姿曼妙,真是令人一见难忘。
岳珈怕他错过了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刻意提醒。
元荆闻言往那画舫上瞟了一眼,又将目光移至岳珈脸上,道:未如上元夜时你那一记腰带令人难忘。
岳珈一时语塞,埋下头不再和他说话。
岸上行人纷纷被宋淇的舞姿吸引,驻足赏看,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少不了评头论足一番。
元荆不愿被路人知道宋淇是冲他而来,徒添猜测议论,便转身回了船舱。
元荆一走,宋淇的心就凉了,哪里还有跳舞的兴致。
她骤然收了舞步,远远剐了对面的岳珈一眼。
她不惜放下国公府千金的身份,精心装扮,在这画舫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起舞。
可是元荆,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个粗鄙的婢女。
岳珈背上一寒,也没了赏夜景的心思,只得回船舱里去。
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熙蓝喝完了葡萄汁,见岳珈不在,又把葡萄酒也喝光了,薛声只顾看歌舞也没拦她着,他们进舱时熙蓝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歌舞已歇,熙蓝的鼻鼾声回荡在船舱内,岳珈摇了摇她的胳膊,她也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
外头好生热闹,出什么事情了?薛声握着酒杯问道。
岳珈不愿多舌,只道:国舅爷怎不自己出去瞧?喝多了,不爱走动。
说话又喝了一杯。
能让元荆舍了她自己进船舱的,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热闹这东西,可不好乱凑。
你明日就会知道了。
元荆说道。
堂堂怡国公府的嫡长女,学那秦楼楚馆的女子来这江上献舞,岂能不名扬长安。
薛声没再追问,猜想大约是件不紧要的大事情。
翌日,宋淇的事情果然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怡国公宋千明气得险些晕厥,将宋淇关在房中静思己过。
宋漪劝了许久,他才稍稍消气。
宋千明虽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成为颂王妃,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但宋淇如此不知自爱,还未得颂王青眼先将自己的闺誉毁尽,莫说颂王妃,怕是将来想嫁个名门望族都成了难事。
而今能指望的,便只有二女宋漪了。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怡国公府,宋漪都对颂王府之位志在必得。
不过有了宋淇这个前车之鉴,她自然不会再用那么愚蠢的办法去接近颂王。
既然颂王对岳珈情有独钟,她倒不如投其所好,从岳珈处着手。
宋漪命人暗中查探岳珈平日的喜好与常出入的地方,得知她常去一户姓金的人家后,又将金府起了底。
虽未能查出与元荆有何关联,但那宅子原本的主人突然搬离,如今住在里头的金老爷又身份成谜,纵猜不中全部,也能知个七八成了。
趁有一日岳珈正走在去金府的路上,宋漪提前在金府门外等着。
岳珈到时,正见她倚着金宅门口的石狮子,悬着一只脚。
宋二姑娘?岳珈紧走两步上去,扶住了她,这是怎么了?宋漪蹙眉,满面痛楚,道:方才路上歪了脚,疼得厉害。
这么热的天,姑娘出门怎不乘轿?岳珈不解,这时辰日头正晒人,她这么一个娇小姐何故徒步外出。
宋漪迟疑了片刻,眼波一转,道:原是乘轿出门的,见艳阳可人,便想四处走走。
大约在才女眼中,烈日也带诗意吧。
岳珈又道:姑娘的车轿在哪儿,我去喊他们来接你。
问雅去喊了。
宋漪拿丝帕擦拭额角的汗珠,也不知那丫头是不是又迷路了,去了许久也没回。
她转头望向金府的朱漆大门,虚弱说道:我正想去向这户人家讨杯水喝。
岳珈瞧她双唇干裂,娇滴滴的身子像要被日头晒化了一般,便扶她上去敲门。
门僮在屋檐下挥着蒲扇,听见敲门声知道是岳珈来了,赶紧上去开门,见门口还有另一个女子,心底暗叫了声不好。
听岳珈说想让那女子进去避暑,他面露难色,说:老爷不喜欢外人进府。
岳珈知道金老先生脾气古怪,可烈日当头,若是把宋漪拒之门外,她怕是挨不住这暑气。
岳珈道:还请小哥去老先生那儿通传一声,只是稍坐片刻,喝杯茶水便走。
门僮抓耳挠腮,去和那老头子通传有什么用,他也不是个做得了主的。
正此时,小玉提着裙子快步跑到门僮身边,掩着嘴朝他耳语数句。
门僮听罢立刻将大门打开,说:老爷请二位姑娘进去。
岳珈怔怔,门僮还未去传报,金老先生怎么就知道了?她旁边的宋漪面上顿时一热,倘若这金府背后的确是颂王爷,那便意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被他察觉。
岳珈扶宋漪入府内,宋漪单脚跳着走,心中惴惴不安。
她自以为足够高明,却忘了颂王的本事比自己大得多。
若是因此惹了颂王不快,她怕是再难指望什么了。
金老先生仍在读书吗?岳珈问小玉。
她来金府十次有九次金老爷都醉心于遨游书海。
没,老爷请姑娘去小厅听曲。
小玉闪身过去搀住宋漪的胳膊,这位姑娘就由我来照顾吧。
有劳你了。
岳珈松开手,向宋漪说了句保重便往小厅去了。
她一走,小玉的脸色立刻变了。
宋漪深深吸气,这般明显的调虎离山她岂会看不出来。
老爷托我给送二姑娘带句话。
小玉沉声说话,老成中透着阴厉,与方才判若两人,姑娘是个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理当自有分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