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弄月眉心一跳, 抿着唇角小心翼翼地回复:今天太累了。
信息发出去后,她看了半天,又思考这样会不会让奚迟风觉得她太冷漠。
江弄月想了想, 又添上一句:我到现在才刚从公司出来呢。
发完信息,她还将屏幕右上角的20:48截给奚迟风, 以示自己加班到现在,是真的累, 不是找借口回绝他。
奚迟风很快回复:刚好,我就在你公司附近。
江弄月:啊?奚迟风:见完一个客户。
江弄月揪了揪发尾,莫名有种不真实感, 总觉得事情巧合到像是她闲时看的那些言情小说, 作者为了给男女主制造交集, 无所不用其极, 让两人在哪儿都能遇上, 仿佛全世界就只有男女主两个人。
可是,不真实之后,江弄月也明确到感觉到了自己情绪里的一丝欢欣。
她挑了一下嘴角, 又强行拉平, 这才回他:发个定位,我去找你。
奚迟风回得云淡风轻:再过一个红灯,我就到你公司楼下了, 等我。
初秋的夜晚已经带了些许凉意。
江弄月看完微信后,也没再往停车场走, 径直转了个方向,往路边的公交站牌走去。
到了站牌前,她又给奚迟风发信息:我就在站牌这里。
发完之后,恰好一丝凉风吹过, 江弄月缩了缩脖子,双手抄入风衣口袋。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卡宴便在她跟前停下。
副驾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奚迟风侧头看向她,朝她抬抬下巴:上车。
旁边写字楼窗口散漫而出的灯光虚浮地映在他脸上,他脸上的皮肤被衬得白皙而有质感,像是从杂志封面上走出来。
江弄月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藏在风衣口袋里的双手捏了捏拳,才一脸淡然地坐上了副驾。
上车之后,江弄月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随口问道:今天没让司机开车?奚迟风重新踩下油门,慢条斯理地说:最近好像更喜欢自己开车。
江弄月闻言,不由侧目,而后别开脸,嘴角倒是挂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奚迟风觑她一眼:笑什么?江弄月道:笑有些人终于下凡尘。
赵师傅多话痨的一个人,自从给你开车之后,硬生生憋成了闷葫芦。
奚迟风也笑,说:我之前是不是特别讨人厌?江弄月一顿,不由扭头看向他。
光影自他脸上掠过,她莫名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格外落寞寂寥。
江弄月想了想,诚恳道:不是的。
奚迟风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
江弄月说:其实很多时候,也就是正常上级发现底下人事情没办好,通常会有的态度而已。
但你跟其他领导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你公归公私归私,不会在工作上借职位之便,向下属发泄私人情绪,显摆自己的权力。
奚迟风笑了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艺术了。
江弄月瞧他一眼,也大方地弯起了嘴角:看过总裁办外面的世界后,有了对比,对很多事的看法也就不一样了。
奚迟风没接话,过了会儿问:这个时间了,干脆去夜市?江弄月有点意外,看看他身上价值不菲的黑色衬衫,说:我倒是没问题,你……奚迟风挑了挑眉,语气格外轻快:我能有什么问题?江弄月不说话了,扭头看向窗外,绵延不绝的路灯一盏一盏地快速划过,她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视线便落在了车窗倒影上。
她看见车窗上的自己弯着嘴角,眉眼间是这段时间以来极少看到的轻松愉悦。
到了夜市,奚迟风从后座拿下一件风衣披上。
风衣是休闲长款,衬得他整个人身长玉立,少了几分高层精英的冷冽感,倒像个偷跑出来的贵公子。
江弄月难得见他不穿正装,便好奇问了句:这衣服什么时候买的?奚迟风与她并排走着,淡声说:前几天。
江弄月哦了一声,调侃:原来你自己能打理好自己啊。
她说完,便垂下头,目光追随着自己的脚尖。
奚迟风垂眸看到她漆黑的发顶,心里像是鼓胀开一个花蕾,浅浅一笑,说:以前被你惯坏了。
江弄月心脏往喉咙口一蹦,又被她咽回去,双手抄入衣袋,偏头觑觑他,却很快收回视线,笔直地看向前方,没有说话。
奚迟风又说:现在出差的行李都是我自己收拾的,家里的收纳,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密码,都是我自己整理的。
江弄月没想到他这大半年时间,居然默默地朝着五美四德好青年的方向发展了。
她抬手将垂到颊边的长发勾到耳后,指尖滑过滚烫的耳根,这才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恒洲的效益已经差到叫你请不起保姆了?她原是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奚迟风听完后,倒是一脸认真地说:不是。
他语气中的笃定让江弄月心脏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
奚迟风也在这时对上了她的视线,沉声说道:是想体会你的心情。
江弄月一愣,情绪像坐了过山车,好一会儿,她才从中剥离出一种莫测的欢愉和酸涩。
她歪着头问他:体会出什么了?奚迟风说:这些事虽然琐碎不起眼,但确实很耗心力,不该将这些付出当成理所当然,视而不见。
江弄月哦了一声,别开头抿抿唇,想了想,轻飘飘说了句:知道就好。
奚迟风看着她的侧脸,嘴角扬起个弧度。
周围人潮拥挤,两边摊位不时传来吆喝,空气中全是各种油炸小吃混合的香气。
恰好有小朋友擦着江弄月飞奔而过,奚迟风眼疾手快,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一带。
江弄月本能地抱住他的腰,才没有被小孩带倒。
鼻尖盈满熟悉的冷杉香气,江弄月下意识地抬起头,定定地望向奚迟风。
奚迟风眸子漆黑深邃,像是要将她溺毙。
好半晌,江弄月才回过神,像是为了缓解刚才盯着他走神的尴尬,干巴巴说了句:干嘛,要带我回去帮你继续收拾行李收纳你家?她原以为说完这句,奚迟风就会松开她。
不料,奚迟风的胳膊却收得更紧,一脸郑重地说道:不是,你是你自己,我没有权力要求你为我做什么。
江弄月怔了怔,忍不住细细打量他的神色。
也不知道这大半年,他是不是偷偷上了什么语言艺术进修班,说起话来倒是越来越悦耳了。
江弄月心中微动,眸中已有了笑意。
哦?那你说,我该做什么?奚迟风抿抿唇角,眼神真诚而平静:做一切你想做的,你觉得可以成全你自己,实现你价值的事。
江弄月死死抿唇,才克制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她推了推奚迟风的胸膛,说:我现在最想成全我的胃,我快饿死了!奚迟风微怔,随即脸上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忐忑褪去。
他轻笑一声,放开她说:想吃什么,我请客。
江弄月道:不是说了我请你吗?奚迟风说:下次再让你请。
江弄月眉梢微微一挑,听出点儿什么,笑着说:行啊,那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
顿了顿,她又想起些什么,对奚迟风说:怎么到现在才想起要请我吃东西?奚迟风看向她的双眼,淡声道:总该把自己的麻烦都解决掉,才能让你安心接受我的邀请。
江弄月眼珠子转了转,拉起他的手往前走,说:我知道前面有家章鱼小丸子很好吃。
奚迟风跟在她身后,嘴角绽开个笑容。
等拿着两盒热乎乎的章鱼小丸子在摊位边上的塑料凳坐下来,江弄月才望着长街上来往的人流舒出一口气。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她将手里的竹签子分给奚迟风,这才是人间烟火嘛!奚迟风看向她:那你工作还那么拼?江弄月摇了摇头: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会羡慕这种人间烟火,但受不了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烟火里。
写字楼虽然冰冷坚硬,但那是我的战场,我喜欢那种在厮杀中掌握命运的感觉。
奚迟风笑了一下,恍然发觉这一点她倒是一直没变,也跟他不谋而合。
江弄月却莫名想起了尤夏青,忍不住叹了口气。
奚迟风问她:怎么?江弄月道:想起尤夏青了。
今早江弄月跟尤夏青的冲突,陈琳早已一字不差地汇报给奚迟风。
奚迟风今天找她吃饭,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着她可能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
他想了想说:尤夏青跟你是两类人,你一毕业就进了职场,经历过更多人情冷暖,思想也更独立。
但尤夏青还没毕业就已经被曹寅正豢养起来,曹寅正是她人生的全部,她也从未在自我发展这件事上奋斗过,所以不知道人生除了感情之外,还有很多事值得去努力。
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再失去被她当成信仰的爱情,这种挫败、后悔、怨恨,不是靠你的鼓励,或者帮她安排工作,就可以走出来的。
江弄月偏头看向他,眼中有些许茫然:那我该怎么做?奚迟风叹了口气,伸手揉揉她的发顶:什么都不用做,天助自助者。
她在这种时候本就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你再让她出去工作,对她而言就是将她推入未知的深渊。
她不是讨厌你,而是害怕未知。
甚至,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对她的无形打击。
我……江弄月张了张嘴。
奚迟风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安抚道:作为朋友你已经很棒了,不要因此内疚。
缠绕在头顶的乌云一下子因为他这句话散去不少,江弄月这才发现,自己如今对于尤夏青的一切复杂情绪,都来自于作为闺蜜却只能束手旁观的无力与内疚。
她永远记得大学里是尤夏青带她体验了人生第一次游乐场之旅,也是尤夏青带她见识了五彩缤纷的世界,让她从一个小镇做题家,真正地融入到这个城市里。
而她到奚迟风身边工作后,虽然隔着半个地球,可一切的酸甜苦辣,都有尤夏青隔着网线陪她走过来。
所以,尤夏青现在这个状态,她就想努力帮她选择最好的路,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奚迟风的一番话,让她暂时卸下了重重的壳,得到片刻喘息。
江弄月扭脸看向旁边位置上的奚迟风,转移话题说: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比以前好听多了。
奚迟风微微挑了挑眉梢,倒是自信:我还有更多好听的话,你要每天来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