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晨破晓的天光散去醺色的云彩, 光影透过斑驳的树影在树木下跃动,洒落在高高的坟茔之上。
一身黑色短衣垮裤的女子盘腿坐在墓前,木板零星落着几个小字, 歪歪扭扭的镌刻其上, 上书佟氏母女之墓。
坟头生长这一棵青木, 在如今的岁月里长久青翠着,抖动着烂漫悠闲的影,散去簌簌树音。
秦缘平静的看着墓碑,用村子里搜出的茶杯简单的装了一些清水,搜刮出来的纸钱被她尽数焚烧, 随着她举杯敬酒的动作冉冉星火卷升上空,在空中燃烧着最后的余辉最后散去光热化作脆弱的黑雪, 悠悠从空中落下。
灰烬落在她的肩头, 发丝, 更多的是散落在地。
她不知烧了多少, 宁怀赟与顾祈霖踩着一地黑雪从远处走来。
秦缘将杯中被浇在地上, 她并未回头,声音沉冷沙哑:你们赶尸人的铜铃, 有什么意义吗?婆婆听到铃声的时候, 就知道那是兰因,决定要放过我了。
顾祈霖从腰间将铜铃捞起,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铃铛,上面还有古旧的锈迹,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年纪比她还大上几轮。
但是她翻过来, 从下面的喇叭裙边看, 可以看到内壁雕刻着一串云篆, 新新久久的痕迹都有,最新的已经是十六年前刻上去的了。
她回答:这只是普通铃铛,只是里面刻着代表身份的云篆。
只消看看铃铛内壁,就能知道他们是出自哪一脉的,又是第几世徒孙。
原是这样……秦缘口中最近的话语模糊在风中。
她并非没有看过铃铛,只是赶尸人并不群聚,不同的师承令他们散落各地,天各一方,即便她发现了什么也没有办法追寻足迹,只能徒劳的用双脚走遍这个国家。
但她终是完成了诺言,送兰因回家了。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宁怀赟问。
婆婆死后,她将两人葬在一处,木箱作棺,用自己的腰刀、双手挖出一座坟茔。
她从未死的村民口中得知了婆婆姓佟,却仍旧不知兰因姓氏,只能收殓两人尸骨拜托他们写下佟氏母女之墓,笨拙的雕刻出字来。
她将兰因埋葬,便彻底失去了方向,坐在墓前久久不语,状态不佳。
我先前只想送兰因回乡,此后也不打算做赶尸人了,接下来……秦缘想了想,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四年来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国家,看遍了旁人一生都看不到的风景。
她并不畏惧,很快就下了决定:我想去京城看看。
即便我不是秦家的子孙,我在边疆定然承了秦家的恩惠,或许,他们知道我是谁,来自何方。
京城……提及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宁怀赟的神情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夹杂着怀念熟悉与本能的抗拒。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乎意料的沉默下来。
这份变化自然被顾祈霖看在眼里,她知道之前的委托人希望她带着宁怀赟的尸体送入京城,从他死而复生不是想着上京而是去往南洲避世,想来他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不免有些担忧。
顾祈霖察觉到宁怀赟情绪不好,心里担忧着人,但嘴笨不会说话,纠结了许久,犹豫的抬起手慢慢腾腾的扯住了宁怀赟的袖子。
迟疑想着,牵袖子就不难过了吧。
宁怀赟突然被签住了袖子,不免有些讶异,本能的低头看去。
只看到黑色的头纱,与小姑娘紧张的攥至发白的指尖。
宁怀赟心念一转,想到小姑娘只有难过和害怕的时候会牵他的衣袖,而今四周太平,知道她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刻意安慰。
这对一贯没什么表现的顾祈霖来说可谓是出人意料,宁怀赟不免挑唇眉眼带笑,眼中泛起细微的暖意。
他反手牵起小姑娘的长袖,在衣袖的遮掩下看去像是两人交握着双手。
秦缘没听到后续,从地上站了起来垂眸看着坟茔,回头看到两人的姿势她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
你们要去哪?我们从义庄里翻到了账本,有标注委托信息,打算送佛送到西把委托送到家里去。
那个村民已经交给了隔壁村处置,之后我们会去平城,得先去备辆车上路。
宁怀赟先前就想好了,他们一行损失了一头驴,如何也得再备上一辆车才能上路。
只是把那个村民押送到隔壁村子时和村长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大集还需等上五日,不若走两日的路程去平城买来的迅速。
之后是打算继续北上。
只是这样,秦缘与他们就不顺路了。
这样也好。
离别临近,秦缘摸了摸身上,实在是两袖清风,干脆道:你们这么帮我,我暂时无力报答,先欠着,日后你们有难可来寻我。
相逢一场,我们也没帮到什么,日后再见也不需报答。
宁怀赟拒绝了。
他们这一事闹的跟个局外人似的,也没个什么阴谋诡计,谈不上什么报答不报答。
何况已经拿了佟婆婆的东西,没道理再要秦缘的人情债。
秦缘啧了一声,眉峰聚拢,如狼一般深刻锐利的面容露出几分不耐。
她冷眼一扫,坚定道:我不是一直没钱,只是我朋友不在,等我找到他就有钱了。
找到朋友就有钱,这到底是钱袋子还是朋友?说不准是甘做冤大头的欢喜冤家。
宁怀赟面上的神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目光上下一打量,嘴角挂上一抹蜜汁微笑。
哦,真好。
秦缘皱眉,有些迟钝的听不出他什么意思。
最后摆了摆手,洒脱道:总之,此地之事我记住了,下次见面我再请你们饮酒。
好啊!秦缘两袖清风,带着帷帽踩着清晨的凉风走上了离去的道路。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只能看见她朝着阳光而去,身上撒上金辉,在绿叶的衬托下越走越远。
送走了秦缘,两人回到了食肆,点了一桌菜肴好生吃了一顿,沐浴之后不急着把尸主送回家,而是在后院的厢房里好生睡了一觉。
直至黄昏降临,暮色还未熏染整片天空,两人重整行囊问过店家方向,背着尸主送他还乡。
尸主于三年前因为匪乱客死异乡,家里人花了银子托人找了很久终于在一处官府的停尸院中找着了,只是当时不算太平一直没能迎回灵柩。
后头委托了佟婆婆,婆婆带着几具尸体顺路带回来,却不想路上尸体太多遇见了小天再去,没办法才把他寄存在义庄里。
估计是打算回头迎回来,可惜后面遇见了山匪屠村。
两人把尸主送回家中时,家里的老妻女儿瞬时就哭成了一片,安静祥和的屋子被哭闹填充,才会走路的孙儿茫然的爬上祖父的灵柩,家中长子隐忍着泪意对两人道谢。
在一片混乱之中,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悲伤。
但宁怀赟回头看着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赶尸人的责任,就是送人还乡。
这份职业的意义究竟在哪。
兰因死前客死异乡的恐惧与不能送人还乡的愧疚,秦缘走遍千山也要送兰因还乡的报恩,还有小祈霖,一如既往对生命的敬畏与礼待。
从古至今,唯有这份对死亡的礼待从未改变,细枝末节安抚着死者的魂灵,宽慰着生人的情绪。
在离去时,宁怀赟牵上小祈霖的袖子,在她疑惑的注视下,轻轻笑了出来:突然觉得,小祈霖居然这么伟大。
伟大?顾祈霖懵了一瞬,跟不上他的思绪,她苦思冥想,被男人揉了揉脑袋。
走吧,我们去平城。
顾祈霖不快的鼓了鼓腮帮子,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这样翻篇了。
·在平城之外的山里上,一匹温驯的黑马踢踏奔跑在低矮的山林中,身后拉着的马车吱呀吱呀的发出酸牙的摇晃声。
在崎岖的山路上,马车摇摇晃晃被马拉着跑。
冲出密集的林木,翻越新的高山,小马越跑越快,马蹄踏在地上激起无数尘埃。
噗呲——黑马一脚踏空,身子一歪很快稳住了身形,摇头晃脑的拉着车往前走,却不想车轱辘碾过先前踏空的地方,土地突然踢踏一块,深深的陷入泥中。
被拉着走了几步,马车深陷泥坑纹丝不动。
万般焦急下,从马车中走出一身姿欣长的郎君,披着件鸦青外衣,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显露出几分慵懒的困意。
他走下车,漫不经心的俯身看了看坑,车轮子陷入大半。
车厢中探出一容色芳华、倾颓艳丽的少女,她揉了揉眼睛在颠簸中被惊醒,面上的黑纱落在臂弯,倦怠含糊的问:怎么了?车陷进去了,我推一下。
宁怀赟扬声说了一句,没要她下来。
绕到马车背后推了推,结合黑马踢踏向前,折腾费了番力气,可算折腾出来了。
宁怀赟拍了拍手,正打算上车继续走,目光随意一扫突然顿住。
一把携带着冷意的匕首搭在了他的脖间。
别动。
作者有话说:万万没想到,改笔名我要等到明年一月才能改!!!我记住了,等一月我一定要再去找编编改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