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晨雾将将散去, 露珠从叶片凝结,还未从枝头掉落。
一群身着家丁服饰的人在林间穿行,一位少妇被婢女搀扶着在林中焦急的寻找, 目光在四处扫过。
他们并非随处乱走, 颇有规律的往西方前行, 一边走一边喊,时不时的翻开灌木查看。
少爷……少爷……在这里,少爷在这里呢!快来人,来人扶一下少爷。
一路西走,终是在林间深处觅得熟悉的身影。
张家的家丁不敢耽误, 连忙招呼人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把自家少爷给扶起来。
张公子被人摇醒, 茫茫然睁开双眼, 就看到一圈熟悉的下人和四周陌生的景象。
在发觉自己又一次出现在外面之后, 他面色瞬时苍白, 眼中的惊恐伴随着身上出现的红色嫁衣越发鲜明, 甚至惊恐的惨叫出声。
啊!!妖怪……有妖怪……张公子尖叫着,双手双脚疯狂的在地上摆动, 打在四周的仆从身上。
儒雅柔和的面容瞬时间变得狰狞扭曲, 混杂着惊恐畏惧的涕泗横流,越发显得丑陋狰狞。
张少夫人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眼里说话的一片麻木,平静的等待他冷静下来,这才走上前去。
张公子一见到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惊恐的狰狞还未从面上退去, 便已然显露出几分狠意:你们不是说找替身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不是已经、已经…过了, 说好了这几天不会再这样了?!中间的话他含糊过去,但看他衣衫不整的模样,脖间还有新鲜的印子,饶是张公子一个大男人,想起来也不免心底发凉。
而作为他的新婚妻子,张少夫人想起这事又畏惧又厌恶,匆忙垂下眼不敢表露出来就连这人攥疼了她也仅仅是柔顺的轻皱眉,温声道:那人爹娘正在找呢,先生说只要把仪式完成就没事了,夫君你别急。
不急?张公子难以置信的拔高声音,崩溃道:那玩意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还…还越来越过分了!提起这事,张公子捂着肾内心崩溃。
最让他崩溃的不是自己被迫睡了个妖怪,而是他明显能感觉到肾隐隐作痛,下身某个东西使用过度,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死在这妖怪的床上!张公子崩溃怒骂了好久,终于在家丁的搀扶下坐上了回家的马车,那红色嫁衣被他们有意无意的抛弃在路边,被泥土粘带上污渍。
他们离开的匆忙,上了车就走,无情的碾过沙土留下车轱辘碾过的痕迹。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离去后,有两个人捡起来地上的嫁衣。
等这群人走后,一路跟上来的宁怀赟与顾祈霖才显了神。
虽然不知为何这张公子出现的地方并无小屋,但看他模样凄惨身上还罩着一件红嫁衣,崩溃的模样难免叫人唏嘘。
宁怀赟拿起嫁衣,仔细的翻看了一下。
这嫁衣看起来不错,很漂亮,但不够精细认真,像是绣坊里的绣娘批量制作出来的,面料摸上去滑滑的,是北州独有的料子。
而苗疆所在地方与北州并不接壤,甚至称得上是一南一北,他们那里有独特的织布技巧,绣花习俗也与北州不同。
背后那人既然是与姜黎同族,如此看来也是一位苗女,披在张公子身上的却是一件当地的嫁衣。
说是她想与张公子喜结连理又不像,若是没有想法偏又贪这一厢情愿,实在令人费解。
所幸是用了当地的东西,也好着人去问。
如今是要进城,我们这身装扮未免有些显眼,叫张家盯上了……宁怀赟思索片刻,转念一想又道:被张家盯上倒也无妨,你我身手逃脱不难,可惜此地官府不作为,否则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白日去问事情最好不过。
顾祈霖深知这个,还是免不了打了个哈欠,她站在原地,黑色的轻纱蒙面,双目一下子失神了。
听到有人同自己说话,才茫茫然反应过来。
啊?她倒也称不上多困倦,只是忍不住沉默,双目失神站在原地像是发呆,又像是困倦到没精神,思维还是明晰的。
听宁怀赟又说了一遍,她嗯了一声,说:确实,张家的家丁都是普通人。
是打不过他们的。
她说的认真,宁怀赟一下子笑了出来。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声询问:是不是很困?一直不说话。
……没有。
顾祈霖否认了,沉默了一下,又催他:不是要进城吗?速战速决,我们好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两人这厢说定了,将嫁衣叠好用心袖子遮掩,便大咧咧的过了城门。
城门守门的还是昨夜那两个,太早了还没放班,看他们又回来了嘟囔两声怎么进进出出的,没多盘问就把人放进去了。
这城不大不小,主要直通禹滨城,过了禹滨往西便是禹州,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张家搞替身的事是暗地里来的,明面上是不敢太明显,他们进去在张家反应过来之前,还真没人找他们麻烦。
顺顺利利就来了绣坊。
绣坊的伙计见两位身着道袍的客人进来,眼珠子一转,殷勤的把人往一侧请。
两位道长来看看,咱店里新做了一批得罗,用了新料子,正好两位上门可得来看看。
伙计十分殷勤,看两人身上的道袍料子不便宜,特意指了指贵价的,取了一件藏青色的下来。
宁怀赟本来是想直接问伙计,看到拿下来的那件道袍,眼神一顿摩挲下颚来了几分兴致。
顾姑娘穿衣可有什么要求?顾祈霖:?她茫然的眨了眨眼,配合回答:有穿就行。
她在山上这么多年,不挑!于是宁怀赟指了指上面几件藏蓝、藏青、鸦青的道袍,让小二拿下来:按这位姑娘的身形拿,有没有什么好看点的颜色?店里的道袍卖给的,都是道士或者三教九流的人物,颜色自然是越庄重严肃越好,可一个小姑娘这么穿可就不好看了。
看人家姜黎一身藏青短衫,还要带一堆叮叮当当的银饰,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瞧着就比小姑娘小上几岁。
不过小姑娘本来就很小了,再显小他难免就龌龊了几分。
不是……不是来问衣服的吗?顾祈霖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堆衣服被推进了试衣室。
衣服都旧了,正好买几件。
宁怀赟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闷闷的听不清晰。
把顾祈霖安排好,他朝小二招了招手,露出那件嫁衣。
小哥,你看这衣服,能不能看出是哪里买的?今天运气不好,路上不小心与一姑娘撞了,挂坏了人家的包袱,我瞧她这是一身嫁衣怕耽误了人家的喜事,想买件一样的还回去。
小二初听有些无语:嫁衣破了还能补补,客人身为外人不好就这么要走了吧。
仔细一瞧,倒是看出点名堂来了。
巧了,这嫁衣就是我们这儿做的,是个寡妇绣娘。
平素帮着主家制衣,绣花手艺好时常能接到些嫁衣的单子。
小二翻了翻,再多也没瞧出来,不过看人家是送钱上门的生意,耐心道:绣嫁衣的事主家是不掺合的,至多是便宜她些布料钱,收一成费用。
您真要做,就得多等一会,等绣娘来了我再给您引荐。
宁怀赟自无不可。
他又看了看那些制作好的道袍,小姑娘常年道袍加身,太鲜明的颜色不够庄重,也不好搭理,看过几个颜色之后终于遗憾放弃了定制几件道袍的念头。
道袍的版型各地都是一个样,把身子老老实实的裹在衣服里,没那么多花样。
顾祈霖去试的几件颜色和原先穿的差不多,在里面都试了试就出来了。
宁怀赟看她穿了件玄黑的出来,白皙的指直往衣服里面缩,不自觉摇了摇头。
这玄黑的不好,整个人黑沉沉的没点朝气,那件藏蓝的喜欢吗?带了龟甲纹。
顾祈霖也知道是给自己买衣服了,这些衣服她试着穿起来都差不多,胡乱点了点头,坐在一边端着茶杯双眼无神发呆犯困。
宁怀赟自己试了几件道袍,藏蓝与鸦青的道袍一人各买了一身,还买了两身里衣,要的最好的丝绸料子,摸上去冰冰凉凉的,现在穿正合适。
等挑好之后,顾祈霖第一时间凑上去摸出自己的钱袋子,认真的数着里面的钱,纤细的指一点一点,低着头认真专注的模样就算被黑纱遮掩,在宁怀赟眼里也十分可爱。
她先前得了宁怀赟一笔钱,现在付钱也十分爽快。
小二没想到能成一笔大生意,殷勤的给两人打包,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偏头朝里面喊了一声。
大娘,有人找!后院传来一身答应,小二引着两位贵客进去。
大娘正在院子里收拾布匹,看见两人还愣了一下。
宁怀赟把之前的那番说辞说了一遍,大娘顿时认真起来,翻了翻嫁衣,面色有些古怪。
这个姑娘我知道,只是她可能……不急着办事?宁怀赟闻言眉头一挑,眼中闪烁着兴味:这是何出此言?这姑娘约莫半年前起来我这里定嫁衣,回回都是一个款式,一个月能订三四回,回回都是说要嫁人,这都大半年过去了,昨个才找我拿了一件,就是这件,哝,我昨天刚收好的线头。
大娘把绣花翻过来给他们看。
她的绣艺很好,能把线头收敛的完全,他们看不出什么,但大娘信誓旦旦就是昨天被取走的那件。
但张公子被盯上,可是最近的事。
也就是说……这还是个见异思迁的采花大盗!宁怀赟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从还能如此——怎会如此——竟是如此转变过来,最后他嘴角微挑,露出客栈老板娘见了都直呼同好的吃瓜笑容。
您仔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