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敲门声突兀响起, 一直闭眼假寐的秦缘睁开眼,怀着某种期待她打开门:顾……秦缘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边挤过, 留下一句:把门锁好。
随后他进入屋内, 警惕的关好窗, 竟连探出头观察这种动作都不愿冒险,锁好窗之后确定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男人才取下帷帽。
正是昨日入城的宁怀赟。
秦缘把门插好,十分惊讶他居然入了京城。
宁怀赟也十分急切,语气匆忙询问:顾姑娘呢?可曾上路了?他怕顾祈霖与他错过, 正好上路赴约,昨日一路赶来也十分留意周边的行人。
秦缘面色一僵, 想起顾祈霖乱来把自己送进牢里, 面对宁怀赟自然少了几分理直气壮。
她犹豫了一下, 把顾祈霖进去的事说了。
宁怀赟听着就是眼前一黑, 他最怕就是顾祈霖出什么事, 结果她反而把自己送进去了。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与我,我想想办法。
我想想办法。
宁怀赟头疼的捂着面, 按耐住担忧的情绪, 耐心听秦缘讲述。
秦缘比他们先来大半个月,知道的事情不算太多,但混合顾祈霖查到的,能讲的很多。
宁怀赟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他大掌捂着面,唯有指缝中透露出几分冷光。
深邃的眼眸危险紧缩, 眼中波光流转, 凝聚几分阴霾狠戾之色。
以巫蛊谋朝纲, 这份魄力,他学的很好。
讥讽的薄唇微微掀起,宁怀赟眼睫微垂,眼底冷光闪烁。
顾姑娘进去前可交代了什么事?秦缘把信拿出,她之前就拜托秦缘在今日把她赎出来,只是昨夜下雨,放飞的飞鸟没有传回信件,而今情况不明,秦缘不敢贸然把她弄出来。
宁怀赟听闻双目微阖,说道:明日,若是今夜还无信件传出,明日你去将人赎回来。
秦缘点头,忽而又问:那你呢?宁怀赟对顾祈霖极为看重,他都来了京城,就不该他去赎吗?我与大理寺官员有仇,不好被看到。
宁怀赟简单解释一句。
想了想,自知京城于他而言危险重重,明面上最好不要与他有什么牵扯,于是宁怀赟说:你把顾姑娘赎出来之后不要来寻我,得了什么消息写在纸上,买上一份栗子糕送到城南书局旁的那家客栈中,我们单方面联络,必要时我会来找你。
秦缘心说,这怎么跟做贼似的。
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交代完事情,宁怀赟把信交付到她手上,带好帷帽没多停留就走了。
他去了城南书局旁的客栈开了间房,特意与小二说:我有一位朋友这些天会送一份栗子糕来,你若是瞧见了送到我的房里。
小二得了他一块赏银,感恩戴德道: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把事做好。
宁怀赟点了点头,上了客栈把所有事都写在了纸上,思虑过后用火点燃烧了。
火光斑驳在帷帽上,轻纱微微浮动,只能见人影深深,不见真容。
刺啦——是夜,一个人影从巷子中掠过,砖石抽拉的声音响了一瞬,很快就归于平静。
高悬的弦月清冷平静,除了黑影一闪而过,再未掀起任何波澜。
清晨雾色弥漫散开,鲜少人到访的巷子再一次被人经过,身着鸦青道袍的男人在巷子里停留一瞬,行至三春楼对面街道要了一份早点。
他站在檐下吃着,至始至终都未掀起帷帽,目光牢牢盯着旁边的客栈不放。
直到见两个女子进去,这才默不作声吃完最后一口,混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却没有注意到,有人从进门就偏头看他,直至他消失不见。
宁……顾祈霖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缘拉了一下,被带进了屋子。
顾祈霖自觉自己没有看错,不由皱眉疑惑:宁怀赟不和我们一起吗?秦缘把他昨日的交代解释一句,打眼看她没什么事松了口气,问:你为什么一连两日都没传消息出来?此事有点难说,传信可能会被人拦截。
顾祈霖坐在凳子上倒了杯水,轻轻吹了吹面上的茶叶,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她在狱中虽未受苦,但出来一身疲惫,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再一想师兄交代的事,不免是一身冷汗。
你师兄怎么说?秦缘皱着眉问。
我……顾祈霖欲言又止。
她放下茶杯,身上犹带几分冷意,眉宇间的疲倦不容忽视。
师兄他……你听说过国师吗?国师?秦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先帝信奉长生之术,曾招天下方士,大约是五六年前的时候,还封了一位国师。
那位国师据说本事不小,能空中摘桃、袖藏乾坤,还平息过战乱,只是今上废太子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顾祈霖点了点头,没忍住压低了声音,犹带几分困惑和惊诧:那国师,我认识。
是我师傅!秦缘:???顾祈霖又道:那巫蛊娃娃,似乎与师傅有些关系。
你师傅咒杀……!秦缘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了嘴。
顾祈霖连连做噤声的手势,目光游离瞥过四下无人,才松开了她。
不是师傅做的。
秦缘不解:那娃娃……顾祈霖正是十分头疼此事:师傅下山的时候比我们都早,他说山下战乱纷飞、哀鸿遍野,是要去匡扶这乱世。
他到底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传闻的那些本事我也并不清楚。
师傅是个很神秘的人,据说他是从苗疆出来的,漂泊了几十年最后捡了两个孩子就在鹤岷山上定居了。
他本事不小,虽是做着赶尸人是行当,医术、武艺十分出众,对外界之事头头是道,于赚钱、执政也十分了解。
师兄说,他下山将生意做到京城时,已是三年多前的事,那时师傅还是国师,知道他进京十分高兴,迎他住进宫中。
在宫中,师傅有一座专属的摘星楼,在那楼中他们谈了很多,师兄并不全与我说,只是自那以后,他便从师傅手中接下了一套关系网,一直在帮师傅打理暗部的事情。
真要说来,他算是在为今上做事,今上登基就有他在暗处周旋。
那他又为什么会落入狱中?这巫蛊之事又是为何?秦缘急问。
师兄并不是直接与今上接触的。
顾祈霖提醒。
当初一起搞皇位,现在就把他关起来了。
正是因今上并不知晓他明面的身份,顾景珩满腔冤屈也无处诉。
巫蛊之事是真的,只是不是一月前。
真实的事情发生在三月前,那个时候今上初登基大赦天下,埋葬孝明皇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彻查太后死因。
太后出身宁氏,孕有两位嫡子,却在怀第三胎的时候出了事,中秋祈福过程中从高楼滚下一尸两命,腹中是已然成型的一对龙凤双胎。
彼时今上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孝明帝比他大了五岁早已稳坐太子之位,本独居中宫,因今上从那时起频繁遭人谋害,故而被带入东宫由当时还是太子的孝明帝抚养。
孝明帝曾多次暗查太后死因,或许是从那时起今上就已然怀疑起了后宫妃嫔,一登基就下令彻查此事。
于三月前从太后曾居住的寝宫中挖出一破旧的娃娃,不过三日又在东宫挖出一只贴着八字的巫蛊娃娃。
今上大怒,彻查此事,查了两月没能查到一丝线索,今上也一病不起,形如巫蛊之害。
至那之后,才逐渐流传起今上受巫蛊之祸的流言。
那这事,与你师兄有什么关系?秦缘不解,更令她不解的是,这皇帝到底有没有受害?他现在都还有精神排除异己!这就是我们要查的东西了。
顾祈霖说。
师兄牵连进去,是因为多年前太后之死,今上排除异己是真,受巫蛊之害也真。
他被抓,更多是因为师傅。
师傅当年成国师,手段过于神秘,今上疑心他与太后之死有关,又寻不到他的踪迹,才寻了个由头把师兄抓了。
至于二师兄,我猜他是为师兄求情,被今上束缚了吧。
秦缘听到这,一拍桌子,眉眼冷淡:还带这种连坐的?都快十年的事了,就算去查,恐怕也查不到什么了。
顾祈霖垂眸不语。
她没说,师兄被抓,还有孝明帝一事在。
孝明帝灵柩回城,空棺下葬,今上疑心他还活着,有借题发挥这一层在。
她这厢头疼欲裂,那厢宁怀赟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居然是……宁怀赟看着上面的消息,攥紧了拳头。
母后当年之死,居然与巫蛊之祸有关?!想到母后腹中早已成型的弟弟妹妹,想到他被迫终止的调察,宁怀赟不免怀疑起了他被废黜发配到底有没有背后之人捣鬼。
他原以为是那群兄弟算计,虽恨父皇无情,但安顿幺弟与手下之后,知道他们不会受自己牵连已然认命。
被赐死时也不过是暗嘲自己机关算尽落得如此下场。
倒是他过于天真了。
宁怀赟烧毁信件,隽秀的五官斑驳在火光下,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当年他早已查了大概,离真相近在咫尺,而今不过是捡起来继续而已。
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笑意,宁怀赟看着快要烧到手的火焰,双手一拢湮灭在掌心。
脆弱的灰烬在空中散去,惯常含笑的眉眼下压出阴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