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赟说三日之内一定会把人救出来并非虚假。
第二日, 一份由暗卫呈上去的情报就摆在了皇帝的案桌上。
去调查顾衔竹背景的暗卫呈上情报后,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皇帝面容憔悴, 需要几人搀扶才在椅子上坐下。
他拿起情报一瞧, 当即就散了一地, 面色一阵青白。
散落的纸片上写着顾衔竹往日的行事作风,他速来不搭理那些权贵,性子也有些古怪,捧上千金也难请他。
情报里说他性子古怪,又说他医毒齐备, 说一句杀人不眨眼也不为过。
凡是招惹他的,都不得好死。
皇帝本就多疑, 看到这份情报, 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本就虚弱的身子, 当即乱了呼吸, 厉声道:快!快把顾衔竹传来!顾衔竹到了圣坐前也不行礼, 冷冷问:何事?皇帝把情报丢他脸上,他侧身一躲随便看了看, 也不说话, 就盯着皇帝瞧。
这幅模样,还真与情报里说的杀人不眨眼的邪医有几分相像,再加上顾衔竹素有黑白阴差的传言,皇帝一时摇摆不定。
他深受巫蛊之害,本就对这些鬼神半信半疑,盯着顾衔竹许久, 半晌没有说话。
但要皇帝就此放手, 是不可能的。
他让顾衔竹回去, 照旧处理国事,只是暗地里换了太医为自己诊断,又换了他的药方。
第二日,暗卫再度呈上一份情报。
这是有关国师的,自太子被废之后,国师消失不见,先帝派人搜寻几乎掘地三尺也未能寻见。
有人说,这是因为明主废黜,仙人不眷皇室。
传这种话的人都被先帝斩了,但皇帝还记得。
得知顾衔竹是国师的弟子,他先是一喜,自觉仙人眷我,随后又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眸光闪烁。
暗卫适时提醒他还有一位师兄,顾景珩是一位商人,发家史十分不同寻常,且一直与官府交好。
皇帝并不偏信,而是又派暗卫再度探查之后,这才召顾衔竹近前面圣。
顾衔竹仍是一副不配合不合作的态度,但皇帝的态度好了很多,意味深长道:神医有一位好师兄。
也有一位好师傅。
顾衔竹不明所以,被赶出宫时还是那位伺候皇帝的太监相送。
太监一路沉默,直至快要离开时不知何故,把前因后果与他说明。
顾衔竹听了十分诧异,等宫门外一辆马车接上他,见了里面的宁怀赟,他瞬时想通了关窍,皱着眉打眼瞧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皇帝的暗卫都可以收买。
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
顾衔竹自然知道他师兄妹这个本事,唯有宁怀赟来路不明,才能有这个本事。
宁怀赟取下帷帽,顾衔竹方才见过皇帝,此刻眸光微凝,眸子震惊乱颤。
他先前就觉得皇帝有几分眼熟,只是宁怀赟一直带着帷帽,他没见过这人几面。
现在仔细一看,他身为医者对眉眼的观测角度不同,自然一眼看出两人的相似之处。
你难道!他是废太子?!可废太子不是已经死了吗?宁怀赟垂眸,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过多解释。
今日中秋,团圆的日子,有些事我想吃过团圆饭之后,再与师兄们谈,先别和顾姑娘说。
顾衔竹一时没搭话,双目有些发直。
他显然还不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下了马车还有些踉跄。
看着马车离去,他在原地茫然的眨了眨眼,就被一个人影飞扑熊抱。
师弟!!顾景珩出门还打算给师弟运作运作关系,看到熟悉的身影那叫一个大喜过望。
抱着一顿揉搓,又把人拉进客栈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展示给客栈里的两个姑娘看。
秦缘见他平安回来,连水杯都给摔了。
顾祈霖更是抱着师兄说不出话。
顾衔竹摸了摸师妹的头,一边不厌其烦的回答顾景珩的关怀,一时竟十分匆忙。
他面对诸多疑问,只说:是宁怀赟把我救出来的。
具体他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顾景珩摊手:好吧,我倒要看看他晚上要怎么解释。
正如他所说,今日中秋,是团圆的日子。
顾家三同门终于聚在一起,顾景珩特意点了一桌好菜,各自备了套漂漂亮亮的衣服,夜里中秋灯会定要惊艳四座。
就连顾祈霖再不情愿,也被套上了一身漂亮的红黑双间坦领半袖襦裙,头发半披散着扎了两个小辫,挂上叮叮当当的玉石发环。
黑色的头纱是她最后的倔强,仍旧蒙在头顶。
为她蒙上头纱的时候,顾景珩不免感慨:以前那么小的姑娘,仔细一打扮都那么好看了,真有种要送人出嫁的感觉。
顾衔竹瞪他一眼,不开心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还没接受宁怀赟呢!京城的繁华非比寻常,早就有不夜城之称,足见繁华之景色。
适逢中秋时节,无数灯展高高悬挂,摇头摆尾的锦鲤灯在空中摆动,百花花灯在各个摊子开的美丽,还有无数玉兔抱桂的提灯穿插在人群中。
青年男女趁着这个好时节盛装打扮出场,抛去一时的矜持,目光交织在辩驳的光影与身侧的佳人身上。
顾景珩是个商人,一早就有安排人去街上摆摊卖灯,到了地方就如鱼入水中转瞬消失不见。
秦缘与顾衔竹两人还与顾祈霖同行,一个转头也很快消失不见。
顾祈霖挤在人群中,好久都没找到他们,又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么多人不免有些慌乱。
可一转头,一盏摇头摆尾的锦鲤灯在她面前晃过,肩膀被人点了点,转头是带着帷帽,一身玄色圆领袍的青年。
或许是此处光影过于斑驳,又或许是热闹的气氛过于浓烈。
当那只大掌牵起她的手时,顾祈霖只觉得四周所有声音都随她远去。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穿过嘈杂的人群,行过灯红酒绿的色彩,唯有彼此相牵的手传递着热度。
她张了张口,想问:你这些天在哪?我想见你你为什么不出来?师兄们的事是你做的吗?但两人挤出人群,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带着哭腔的唤他:宁怀赟!你去哪里了?宁怀赟伸手从头纱下拂过她的眼尾,带着茧子的手抹在脸上痒痒的。
顾祈霖抬头隔着黑纱看他,不自觉张着嘴,像是缺氧的鱼一眼艰难的呼吸几轮,泪水不自觉的滚落,十分的可怜。
是擦也擦不干净的。
趁着人群嘈杂,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的他们。
宁怀赟伸手,遵从自己的内心,将小姑娘抱在怀里。
柔软的手攥紧他的衣领,他一声不吭,只愿与她安安静静的享受这一刻。
祈霖。
宁怀赟轻声开口,他看着远方热闹的人群,像是从天上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尘世,声音如梦似幻,像是从远方传来一样。
你喜欢这人世吗?或许,它不够善良,不够纯粹,但足够的热闹,足够的繁华。
你愿意留在有师傅师兄的人间吗?顾祈霖疑惑抬头,她红着眼,被宁怀赟耐心的拂过后背安抚。
才哑着声音说:我喜欢这一刻。
有你,有师兄。
热热闹闹的,一起团圆。
是吗?宁怀赟笑了,带着几分释然和轻松。
你喜欢就好。
以后没有我,也要快乐安然的活下去啊。
我送你的那块竹牌你还留着吗?留着的,要还给你吗?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可以把他雕在上面,送给他,他就会明白你的心意。
在一片热闹之中,宁怀赟看着天边盛开的烟花,认真的看着少女的侧脸。
若世间有神明的话。
我想对他许三个愿望。
一愿姑娘千岁,二愿姑娘长健,三愿你余生无我逍遥快活不畏风雨。
·回来了。
热闹的人群终究会落下帷幕,在寂静的深夜,宁怀赟抱着熟睡的顾祈霖走到两位师兄面前。
顾姑娘,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秦缘不解皱眉:你什么意思?秦缘。
顾衔竹轻声叫了她一下:把祈霖带回去吧,我们和宁怀赟有事要说。
当秦缘的手从宁怀赟手里接过她时,两人都顿住了,顾祈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眉宇不安的拢起。
宁怀赟又何其舍得,他低下头,犹豫许久,便是已然只差一寸,他也终究放弃了。
残忍的从小姑娘的手中抽出袖子,目送秦缘带着人离开。
顾衔竹冷不丁的开口:你要走了吧?他似乎看透了宁怀赟的打算,无论如何,宁怀赟都救了他们,顾衔竹不是忘恩负义的性子,他的目光带着歉意。
顾景珩更是忧愁的蹲在地上抓着头发崩溃道:一定要这样吗?祈霖很喜欢你,她醒来一定会伤心的。
实在不行。
顾景珩咬牙: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跑路,大不了从头开始。
她还小。
宁怀赟摇了摇头,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看着秦缘远去的背影,他喃喃着:她以后会遇见很多的人。
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