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天边悄然升起,雾色在清晨的潮湿中飘渺流淌。
叮当——叮当——铃铛清脆的声音在林中穿行而过,鸦青色的身影在灰白的雾色间若隐若现,唯有踩在碎枝残叶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观鹤城,终于要到了……眼见城墙的一角出现在视野中,宁怀赟走上高地极目远眺,没忍住吐出一口浊气。
行走两夜,总算要到了。
铃铛——铃声在身边响起,鸦青瘦影靠近身侧,宁怀赟偏头只能看到一如既往的黑色轻纱。
顾祈霖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观鹤城的一角在两人眼前浮现。
走吧,天快亮了。
宁怀赟跳下巨石身手十分利索,因即将到达目的地,连脚步都松快了几分。
顾祈霖依旧不言不语,蒙着黑色的头纱跟随在宁怀赟的身后。
两人赶在月影消散的最后一刻到达了观鹤城外。
两份文书递给了守将。
守将目光游离,在两人身上一晃而过。
比起出发时避之不及甚至不愿意查看文书的守城将不同,他仔细翻阅核对之后,目光瞥向宁怀赟。
叫什么?顾,师兄。
顾祈霖缓缓开口,因许久未说话显得格外低哑艰涩,像是古旧老宅里吱呀作响的木头。
透着空灵到不合时宜的诡异。
啧,进,进。
守将不耐烦的将文书送了回去,嫌弃的摆了摆手。
顾祈霖微微颔首,轻纱浮动后归于平静。
宁怀赟接过文书,交过入城费之后跟随顾祈霖往里走。
观鹤城内自然也有给予赶尸人停留的客栈,只是实在偏远,在偏远的北门,那里都是些穷苦人的居所。
两人压低帷帽小心的避开人群,行走在屋檐下犹如影子一般从角落掠过。
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在看见两人装扮之后面色难看,避开退让。
宁怀赟的目光将一切尽收眼中,他瞥过城中的景色,最后跟随顾祈霖走近了一家破败的客栈。
那客栈老板打着瞌睡,见两人进来罕见没有露出异样的目光,而是敲了敲桌子,指了指挂着的木牌。
顾祈霖依着木牌上的价格交了房钱,总算在后院的小屋子里安顿下来。
两人行走两人,风餐露宿,难得安顿。
宁怀赟早已将赶尸人的文书翻阅熟悉,几乎能背下内容。
那文书太旧,像是放了近十年的东西,写着名字的墨字早已褪去痕迹,只隐约能看出一个顾字。
你拿你师兄的文书给我用没关系吗?这文书都是一人一份,丢失想要补办会非常麻烦。
而来往各处,文书是最重要的东西。
顾祈霖沐浴用膳之后躺在被褥中,双手交叠规规矩矩的放在胸前,黑色的头纱蒙着面,若非胸前起伏定然十分诡异。
她眸子紧闭,语句简略:没带走,可以用。
你是说你师兄下山没带走?见那黑纱摆动似有人点头,宁怀赟摸着下巴面露思索。
你师兄下山的时候,是不是三年前。
三年前叛乱方歇,唯有那个时候四处混乱,可以不要文书四处奔走。
而那时,也是赶尸人活跃的时候。
战争、混乱,是导致赶尸人集体出没的主要原因。
他们行走在黑暗中,将已故之人的尸体送回故乡,魂归故土。
他们离群索居,被人避之不及,是士农工商四阶之外最底层也最神秘的存在。
也是他伪装自己最好的选择。
宁怀赟将那份文书收好,爬上床准备休息。
临睡前他偏头看了看旁边的顾祈霖,小姑娘始终被黑纱遮掩着面容,叫人看不清情绪。
咚咚——伴随吱呀一声,敲门声悄然隐去。
昏暗的夜幕在无知无觉中悄然落下,点点繁星点缀空中,悠远的月高悬于天,四处静谧无声,唯有夜风吹拂过枝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听说这里有赶尸人居住,请问是住在这里吗?看着对面瘦小安静的少女,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冷硬:我家老爷有事要请一位赶尸人过去。
一片静默。
叮当——铃铛被风吹响,少女立在原地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反应。
姑娘?管家再次开口询问。
顾祈霖沉默不语,落在门上的指局促的收紧。
宁怀赟听到动静,披上衣服走出来瞧这局面,抱臂靠在一旁,隐没在纱帘下的面容模糊不清。
你们老爷是谁,有何事不妨先说说看?自然是有要事委托。
管家有些不悦,看了看两人,问宁怀赟:不知您是否有时间?这是把他当赶尸人了,宁怀赟饶有兴趣的挑眉,说来听听。
这……这主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还是要您上门,与我们老爷亲自谈。
管家有些犹豫,随后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我们府上的马车已经在外等候,请。
要去吗?宁怀赟偏头低声问了一句顾祈霖茫然的摇摇头,这人来了也不说事,她又不认识他自然不想去。
那便不去吧。
宁怀赟有了主意,立刻就要关门。
管家一看顿时急了,急声道:是好事,是好事,是赚钱的好事。
我们老爷是请您过去谈生意的。
知道您们不在白日出门,特意寻了晚上来请,还请给个面子。
宁怀赟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眼顾祈霖。
他自然不会把小姑娘的生意拒之门外,闻言退后一步,指了指她:哝,和她说去。
管家顿时明白谁才是主事的,连忙调转视线急声道:我们老爷真有急事,还请您去一趟,报酬绝不少您的吗?宁怀赟也问:去吗?……可。
诶诶,您请您请。
管家麻利的请两位上门,见两人东西没拿又请他们带上东西,显然是要留他们居住。
顾祈霖沉默的收拾好坐进马车里,指尖揪着衣角不放,本能的抗拒管家的热情。
宁怀赟倒是适应良好,还与管家聊起了天,断断续续的聊天声让顾祈霖默默坐远了一些,缩在角落不愿靠近。
两位请……管家带着他们一路到了一户豪宅,那宅子外挂着叶府的牌匾,屋檐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有人提着灯笼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见了几人过来,连忙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你们可来了,老爷在里面等着呢!宁怀赟脚步一顿,迟了一步,目光在屋外的红灯绸缎上一扫而过。
这府上瞧着是要做喜事,小哥怎么提着白灯笼呢。
他状似无意,笑盈盈的开口。
顾祈霖脚步一顿也注意到了家丁手中的灯笼,与寻常糊的泛黄纸灯笼不同,家丁手上提的似丧葬用的纯白灯笼,上面没有字迹,里面笼着白烛。
而这屋外瞧着,叶府张灯结彩、红绸花灯,瞧着也不像是死人的样子。
你提这灯笼做什么,还不快熄了。
管家脸色瞬变,连忙呵斥家丁,转头对着两人赔笑。
下人不懂事,勿怪勿怪。
这反应……宁怀赟饶有兴趣的摩挲指尖,他不置可否,没有深究此事。
倒是管家吓出一身冷汗,忙请两人进去。
这一进去,两人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
比起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空洞沉默,冰冷的寂寥在内里蔓延,沉闷、枯寂。
看似灯火通明的宅子,寂静的令人心底发凉。
两位总算来了,早听闻鹤岷山上住了位师傅,我正要派人去请正巧你们就来了。
灯火辉煌处走来一位锦衣中年人,挺着大肚子,面色笑眯眯的,说话总是带着油腔滑调。
叶老爷拱手问礼之后,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一时寂静无声。
你有何事?顾祈霖抿了抿唇,冷声开口。
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语,黑纱遮面,浑身上下都透着阴沉的诡异。
叶老爷看了看管家,见管家点头才叹息着,不乏伤感的看向顾祈霖。
不知这位师傅怎么称呼?顾。
顾师傅,我想委托你帮我做一件事。
叶老爷方开口,宁怀赟颇有几分玩味的说道:老爷府上瞧着喜事将近,我们与死人打交道惯了,哪里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他这番话明显是要拒绝。
叶老爷眼中不悦狠绝一扫而过,面露哀伤:这说来也巧,我有一位子侄前些日子来看我,突发疾病没了。
这红事撞上白事,我们也不好声张,想委托师傅保他尸身不腐,我好通知他家协商。
至于报酬方面,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师傅。
叶老爷示意,管家送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封,粗略一掂许是有几十两。
宁怀赟玩味的扫了红封一眼,目光放在顾祈霖的身上。
顾祈霖从叶老爷讲述开始就未开过口,她素来沉默,黑纱亦没有波澜,叫人看不清她的思绪。
顾姑娘,你要接吗?宁怀赟凑前低声询问,眼角余光扫过状似哀伤的叶老爷,目光犹疑。
可。
顾祈霖头一点,轻纱扫过男人的脸庞。
宁怀赟眉头一蹙,到底没说什么。
叶老爷松了口气,管家,快带两位师傅过去。
管家在旁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赔笑:是,老爷。